◇ 李紅英◇

西南聯大是在全面抗戰(zhàn)時期為賡續(xù)中華民族文化教育血脈，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輾轉內遷至云南，在民族危亡之際鼎力治學研究，為國家民族培育棟梁之才而書寫了高等教育史上光輝篇章的一所戰(zhàn)時臨時大學。它不僅是中國近代抗戰(zhàn)歷史中文化抗戰(zhàn)的一面旗幟，也是近代中國高等教育扎根中國大地辦教育的成功典范，其蘊含的精神至今仍熠熠生輝，在新時代仍在繼續(xù)著它的敘事，而西南聯大博物館就是承載著這個敘事的重要載體。

一、博物館的陳列布展需要時代敘事

所謂“時代敘事”，此處的“時代”是指人所處的歷史時間段而言的，本文重點關注的是我們民族所處的時代。究竟為時代記錄什么，表達什么？一個歷史事件是怎樣被同時代的人記錄下來，又怎樣被后人認識的？我們的先輩是怎樣思考的，我們后輩又會怎樣去思考？這樣的敘事建構呈現出來的內容不外乎主要回答三個問題：從哪里來，現處何地，到哪里去。所以，可以說時代敘事就是歷史敘事，從而形成民族史觀。博物館作為一個集收藏、保護、研究、展示利用、傳播為一體的復雜而又獨特的文化機構，是歷史的保存者和記錄者，在宣傳教育和鼓舞人心方面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博物館的陳列布展亟需時代敘事的表達，中國的博物館不僅作為中國歷史的保存者和記錄者，更應成為當代中國人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奮斗的見證者和參與者，而“歷史主題性博物館和紀念館，具有特殊的歷史文化價值，承載著民族獨立和民族復興的記憶，讓后人學習和了解中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變遷，傳承和發(fā)揚革命斗爭精神”①曹昕彤：《歷史主題性博物館展陳空間氛圍設計分析——以璦琿歷史陳列館為例》，《東方收藏》2022年第1期。，這也是時代賦予博物館的歷史使命。

2016 年11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向國際博物館高級別論壇致賀信中指出：“博物館是保護和傳承人類文明的重要殿堂，是連接過去、現在、未來的橋梁，在促進世界文明交流互鑒方面具有特殊作用”②《習近平向國際博物館高級別論壇致賀信》，共產黨員網，https://news.12371.cn/2016/11/10/VIDE1478779203268114.shtml.2016-11-10.。可見，博物館不僅是歷史的保存者和記錄者，還承擔著讓文物說話、把歷史智慧告訴人們的時代重任，也回答著我們從哪里來，現處何地，到哪里去的時代命題，是我們認識歷史、解讀當下、對話世界的重要坐標。所以博物館的陳列布展在實際工作中采用的時代敘事方法就顯得尤為重要。

二、西南聯大博物館陳列布展中的時代敘事與運用

2018 年11 月1 日在云南省昆明市建校80 周年之際，西南聯大博物館建成并完成《剛毅堅卓：西南聯大歷史主題展》的陳列布展，正式面向社會免費開放。2020 年1 月20 日，習近平總書記前來考察調研西南聯大舊址并參觀了博物館。他高度肯定了西南聯大對我國革命建設改革做出的重要歷史貢獻③饒衛(wèi)：《強化思想理論武裝 弘揚聯大愛國主義精神》，百度百家號云南網官方帳號，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53 56971419895417＆wfr=spider＆for=pc. 2020-08-18.。這對進一步發(fā)揮西南聯大博物館的時代作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西南聯大博物館在展陳中完成時代敘事這一命題，并在研究闡釋和展示傳播中進行現實轉化，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案例。

（一）全面梳理西南聯大的時代敘事

時代敘事即歷史敘事，西南聯大的歷史敘事須放在百年民族夢想和現代化敘事中來。當時提供給西南聯大的歷史境遇是中華民族需要迫切完成救亡使命，擺脫百年來西方列強強加給中國人的屈辱與災難。全面抗戰(zhàn)開始，中國當時積貧積弱的根源在哪里？我們未來要走向哪里？這是抗戰(zhàn)中的西南聯大需要面對和解決的時代命題。因此，厘清西南聯大的時代敘事就是把西南聯大的歷史敘事放回到整個近代民族救亡、富國并追趕世界先進的敘事里去。事實上，歷史前進的步伐正是朝著西南聯大所期望的那樣：中華民族取得了抗戰(zhàn)的勝利，隨后建立了新中國，并走上了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所以，西南聯大的歷史敘事還需要講到西南聯大是如何接軌到中國的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來的。這一敘事的完成意味著展覽的敘事邏輯的完成：從西南聯大的歷史和歷史精神的傳承講述中展示道路自信，這也正是西南聯大陳列布展中表達出來的理論架構。

（二）西南聯大歷史的“百年”敘事的展陳實現

在厘清西南聯大博物館陳列布展的敘事邏輯后，西南聯大制作的常設主題展《剛毅堅卓：西南聯大歷史展》的策展定位在了橫跨百年的歷史敘事中進行內在邏輯的布展來講述，內容涵蓋了“序”“抗戰(zhàn)烽火 教育長征”“結茅立舍 弦歌不輟”“文人抗戰(zhàn) 學人報國”“追求真理民主堡壘”“共赴國難 情誼永存”“復員北返 薪火承續(xù)”“聯大人杰 志業(yè)昭彰”“尾廳”九個篇章，完整呈現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三校歷史沿革、西南聯大辦學歷程及其歷史貢獻和時代講述，整個布展工作歷時10 個月，開展后取得了極大的影響力和較好的展覽效果。2021 年西南聯大博物館《剛毅堅卓：西南聯大歷史展》主題展從全國申報的240 項展覽項目中脫穎而出，入選國家文物局“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主題展覽的重點推介展覽，榮列20 項之一。

在實際陳列布展中，實物、場景、藝術、視頻、多媒體等展陳方式的綜合運用過程中，每一個展館的布展都可能面臨多重存在的挑戰(zhàn)，比如，建筑空間的挑戰(zhàn)、實物的挑選、場景的復原、藝術的表達、視頻展示的創(chuàng)作、媒體的運用等，這些綜合運用最終是否達到最初展陳策劃的初衷和目標，幾乎貫穿了整個陳列布展中的每一個方面，甚至是需要在過程中實時即刻進行調整和創(chuàng)新，所以這也對策展人的專業(yè)性提出了較高的要求。

1.合理有效利用有限的布展空間

西南聯大博物館是以復原的西南聯大原圖書館作為本體建筑，因此建筑層高有限，建筑內部空間承重柱林立，空間分割較為嚴重，雖然布展面積理論上有2300 平方米，但實際布展空間卻大打折扣，與西南聯大宏大的敘事邏輯布展需求相差甚遠。因此，布展設計方案反復修改，從展區(qū)空間布局，到流線的調整，到結合空間布局調整內容的設計，等等。其中，展覽形式和版面設計中色彩基調的運用是展覽蘊含的敘事需要呈現出的潛在氛圍營造表達，是在陳列布展中較難的設計挑戰(zhàn)，也是陳列布展中容易輕視的環(huán)節(jié)，在展覽設計中的形式設計前后經歷了五稿，平面設計則經歷了六稿，前后共歷時五個月，才全部完成設計定稿。

由于布展空間受限，相對于如此宏大的敘事布展，在實物、檔案及圖片展示上，最終博物館在原定計劃展出的5000 余張歷史照片中精選出1200 張，1 萬余件展品中挑選了800 件用于展陳，精心重新架構展覽內容，力求做到讓每一張圖片都精彩，每一個實物都極具展覽代表性。在展區(qū)中，運用多媒體輔助展項，把展覽內容表達在多媒體展項中，以此延展展覽的內容敘述，并增強多媒體內容制作的感染力，盡力做到內容的生動表達以增強吸引力。同時，此次展覽實物的選擇展示充分體現了于平凡物件中見氣節(jié)風骨，讓西南聯大的歷史記憶更具親近感和講述感。如：教授自編的教材、試題、批改過的作業(yè)、學習筆記、學籍卡、書信等，這些80 多年前看似普通的資料，卻與梅貽琦、張伯苓、聞一多、朱自清、沈從文、馮友蘭、華羅庚、陳省身、鄧稼先、郭永懷、楊振寧、李政道等一連串響亮的名字相連，于不經意間吸引參觀者們駐足端詳。這些來自生活及教學中最平常的物件，讓人們對西南聯大的歷史有了更多的親近感，似乎往事并不如煙，猶如“先生就在身邊”一樣，充滿了滿滿的講述感。

2.運用歷史場景復原來還原時空

在陳列布展中展覽的表達往往需要運用歷史場景復原來還原時空。對于西南聯大博物館的陳列布展來說，空間運用原本就已受到很大制約，必要的歷史場景復原就顯得尤為必要，為此，布展中在極力克服空間小的壓力下，調整出來五個歷史場景復原展項，完成場景復原與展區(qū)還原時空的轉換表達和多媒體展項運用間的再次展覽形式的創(chuàng)作，使得展覽于場景還原中見舊日痕跡，達到利用時空轉換激發(fā)更多的展覽共鳴共情，增強了展覽的講述性。

藝術的表達是一個好展覽應該具備的品位和品格，可以使進入展覽的觀眾在不知不覺中沉浸在歷史敘述參觀的同時，受到美的浸潤。西南聯大博物館的陳列布展由于西南聯大這一選題內容，決定了其具有深刻的歷史厚重性和現實的生機勃發(fā)的文化傳承性。展覽從國難當頭的抗戰(zhàn)年代開始展開敘述，一直延續(xù)到當代民族復興的征途，既要求展覽還原歷史，還要求展現其蘊含精神在新時代迸發(fā)出來的激勵人心的精神力量，所以展覽設計和實施布展中色彩運用及藝術展項的表達不僅要貼切，還要和其它展陳展示手段高度融合，這對策展人和設計師審美的理解和設計內在的美的表達運用提出了極高要求。最終，西南聯大博物館在陳列布展的色彩和藝術展項表達上贏得了觀眾的喜愛，參觀者在展覽中細細品味每一個展區(qū)和展項時，一個個人、物、事都似乎在與之對話，一進到展館就能感知到“西南聯大”這一具象化的符號。

3.視頻展項的運用

在西南聯大博物館陳列布展中，視頻展項的運用也是面對西南聯大歷史敘事展覽展示的表達中體現得最為溫情和共情的部分。相對于傳統(tǒng)的博物館展陳方式，應用數字化技術可以對展陳內容進行靈活變更，這不但實現了展陳資源的多元化，也為展覽方式增添了更大的靈活性①舒麗麗：《宏大敘事背景下的族群歷史與文化多樣性——兼談“湖南人—三湘歷史文化陳列”的策展》，《中國博物館》2018年第2期。。策展中，通過一個個視頻的展示表達了對歷史的敬意和現實啟迪。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最為懷念是昆明”的視頻展示區(qū)，它處于二樓展區(qū)最尾端。此時，觀眾已看完西南聯大人在艱辛歲月中的生活、教學、科研，舍身報國從軍，勇敢地站在時代前列開展如火如荼的愛國民主運動，甚至是獻出寶貴的生命，已經感知到了敘事主線充滿的歷史的厚重、愛國的壯懷激烈、科學救國的莊嚴選擇、大義凜然的果決，以及在苦難中教學與求學的堅守，甚至已經將自己帶入到西南聯大的歷史境遇中，去深切體會那一代人的剛毅堅卓與偉大的愛國情懷之后，視頻又展現出了西南聯大人的另外一面，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滋養(yǎng)下溫潤的內心表達。他們在當時當下的苦難中跳脫了出來，對身邊一切人、物、事表現出了細致的關切和溫情的表白，而這些是支撐他們面對苦難、勇往直前的勇氣和力量源泉。博物館將這部分聯大人內心的回憶獨白轉化拍成視頻，在這一展區(qū)復制擺放了當年聯大學子使用的“火腿凳”，并布置出了一個小的、開放式的放映區(qū)，讓觀眾在此停駐并靜靜觀看。視頻的拍攝手法是溫情、回味而又悠長的，將觀眾帶入到那個艱難歲月中，暫時忘記苦難與悲傷，而進入到無限生機的生命瞬間和內心的獨白中，去體味綿延在中國文化中核心的中國精神帶給人們的浸潤感。這里也成了給觀眾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展區(qū)之一。

此外，在整個博物館陳列布展中，還有近80 個專題視頻播放在多媒體展項中展示，其中口述視頻展示專區(qū)深為觀眾喜愛。在文物檔案展示區(qū)，一個個親屬的捐贈講述視頻也融入了濃濃的對西南聯大的眷念和傳承弘揚西南聯大愛國精神的情懷，對觀眾極具教育意義。在文獻書籍展示與互動區(qū)，西南聯大博物館的陳列布展期望觀眾在參觀完西南聯大展覽后，通過掃碼進入該區(qū)域去翻閱復制出來的、當年的部分文獻書籍資料，以了解和觸摸歷史檔案，并且在掃碼的同時機器會生成一張印有聯大人名言話語的、設計精美而又有歷史韻味的書簽，讓觀眾免費帶走，從而實現陳列布置讓博物館帶回家的展陳理念。最后，展覽的尾廳采用了畫幅式的視頻展示，把西南聯大的時代講述完整地做了一個總結，激勵觀眾承接先輩使命，為民族的偉大復興而繼續(xù)奮進，把整個展覽的基調推向了高潮。

2018 年，西南聯大博物館建成正式開館，西南聯大1943 級校友，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鄭哲敏院士在參觀完西南聯大博物館后說：“我們永遠不會忘記那段以苦為樂、勤學問道的聯大歲月”①《西南聯大博物館：傳承聯大 不負時代》，云南師范大學，https://www.ynnu.edu.cn/info/1099/25870.htm.2022-01-01.。西南聯大博物館承擔著西南聯大的歷史（敘事）使命，珍藏著聯大人的青春記憶，也寄托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路上的理想和憧憬。這應算是西南聯大歷史的“百年”敘事的展陳交出的最好答卷。

三、博物館業(yè)的時代敘事與歷史使命

近年來國家不斷加大對革命博物館、紀念館陳列布展的投入，博物館業(yè)的整體展陳水平也在不斷提升，中國的博物館為展示中華民族的獨特精神標識，更好地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做出了重大的努力。

2022 年5 月27 日，中央政治局就深化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進行第三十九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要深入了解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發(fā)展史，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推動全黨全社會增強歷史自覺、堅定文化自信，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團結奮斗”②《習近平：從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源頭活水》，黨建網，http://www.dangjian.com/shouye/dangjianyaowen/202207/t20220715_6428603.shtml. 2022-07-15.。這無疑對新時代的博物館業(yè)提出了更高、更新的要求，同時也給博物館業(yè)進一步指明了方向。博物館業(yè)的時代敘事不僅需要回歸到百年的中華民族奮斗史中，更要落到當代的現代化建設的講述中來，把時代敘事貫穿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命題始終，形成博物館業(yè)的群體認識，去引導和培養(yǎng)觀眾群體的歷史自覺，做好研究闡釋和展示傳播，立足中國大地，講好文明故事。

結語

博物館的陳列布展是博物館運行工作中的一個常規(guī)而又極為重要的部分，本文以西南聯大博物館實施制作常設主題展《剛毅堅卓：西南聯大歷史展》為例，闡述了陳列布置中的時代敘事表達。在實際工作中，博物館要達到實現時代敘事與歷史使命的完整表達，不僅只是在陳列布展工作中有所體現，還應在博物館的整體運行中建立一個完整的運行機制，如物證的征集、專業(yè)的講解、現實的研究闡釋和展示傳播的有機配合、講解隊伍的建設、跨學科整合等方面都建立起聯動工作機制，這樣才能夠整體推進博物館的時代敘事，完成博物館的敘事使命，更好地貢獻博物館的時代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