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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早年重要藝術(shù)交往活動平議

2022-03-18 02:03:03李厚瓊于軍民
內(nèi)江師范學院學報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張大千書畫

李厚瓊, 于軍民

(內(nèi)江師范學院 文學院, 四川 內(nèi)江 641100)

近年來,有關(guān)國畫大師張大千早年的幾個重要藝術(shù)交往活動頗為引人注目,如拜師曾熙和李瑞清的時間、參加滬上書畫家秋英會雅集以及在寧波同鄉(xiāng)會館舉辦生平首次畫展等。引起關(guān)注的重要原因在于,根據(jù)新的文獻梳理,論者發(fā)現(xiàn)這些藝術(shù)交流交往活動與張大千親口向記者謝家孝口述的有關(guān)情況不符,于是有人懷疑張大千是否具有“兩面人格”,懷疑張大千在接受謝家孝訪談時“沖殼子”。筆者細讀相關(guān)史料,結(jié)合各方論述,認為張大千早年的幾個重要藝術(shù)交流交往活動需要做進一步澄清。

一、張大千弟兄三人拜師曾李:時間及動因

在謝家孝所著《張大千的世界》中,辟有專章“曾李二師”講師承,但并未明確講到張大千的拜師時間,只說“在拜入曾李二師門下之先,大千先生曾留學日本”。另有張大千自述:“我十七歲即離開四川老家赴上海,當時我二家兄在上海,我去上海見見世面,私心也就想留在上海學書畫,可是家里不同意,第二年就遵從父兄的意思,到日本京都去學染織。”[1]28《張大千四十年回顧展自序》更加明白地講道:“二十歲歸國,居上海受業(yè)于衡陽曾夫子農(nóng)髯、臨川李夫子梅庵,學三代兩漢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盵2]學界曾經(jīng)綜合以上信息,普遍認為張大千拜師是在1919年張大千自日本歸國后。先入曾門,后由曾師引薦,繼入李門。筆者也曾著文主張:1919年(農(nóng)歷丁巳年)春入曾門,秋入李門。但自新的史料發(fā)現(xiàn)后,拜師曾李二師時間似應(yīng)提前到1917年春夏之交。

李瑞清曾為張大千書寫“此亭惟爽塏,厥詞不浮華”楷書五言聯(lián)并有題款:“季蝯仁弟索集鶴壽字本字。丁巳四月,清道人?!盵3]該作曾于2010年由臺北歷史博物館舉辦的《張大千的老師——曾熙、李瑞清書畫特展》展出。這則交往史料明確指向1917年(農(nóng)歷丁巳年)春夏之交,張大千已然列入李瑞清門墻。那么清道人此聯(lián)是否為他人偽作呢?似乎也無此可能,因有張大千的題簽“先師李文潔公鶴銘集聯(lián)”[3]。能證明該年張大千與李瑞清的師生交往情誼的,還有張大千所題《千秋萬歲六朝銅鏡拓片》:“壽世之竟,秦漢為多,六朝物僅此一見。五年前,曾以之壽梅師,梅師沒,不愿假作他人壽,重以筠廠先生命,完我趙璧,爰脫之以公諸愛我兼竟者。壬戌五月既望,德庵先生索拓片,因識數(shù)語于此,大千居士爰。”[3]這則題跋作于1922年(農(nóng)歷壬戌年),顯示在五年前的1917年,李瑞清五十壽辰之際,張大千為李師送上六朝銅鏡作為壽禮。

新的問題是,如果張大千是在1917年拜李瑞清為師學習書畫,那么與他自己所說該年前往日本學習印染技術(shù)不矛盾嗎?他對謝家孝講:“我十七歲即離開四川老家赴上海,當時我二家兄在上海,我去上海見見世面,私心也就想留在上海學書畫,可是家里不同意,第二年我就遵從父兄的意思,到日本京都去學染織了?!盵1]28這里有一個基本史實需要弄明白,即張大千赴日本留學是在1917年初,但很快即與到日本尋訪張大千的二哥張善子及蜀中好友馬企周(馬駘)一同回國,后再赴日本直到1919年歸國。張大千拜師應(yīng)該是在1917年回國后,與馬企周一同入曾李之門。有馬企周題張善子《十二金釵圖》為證:“耳蜀南善子先生名十年矣。去春予自峨山繪蜀道風景,迤邐至渝始晤其面……越日,先生竟辭政務(wù),偕予遨游東瀛,遇乃弟。啼鵑(張大千曾用名),工書畫詩詞,亦稱三絕。數(shù)月旋國,同寓申江,閉戶切劘畫學為樂?!煳缡?,西昌鄉(xiāng)小弟馬騵績周甫拜稿?!盵3]馬企周為張善子《十二金釵圖》題跋是在1918年(農(nóng)歷戊午年)十月。題跋回顧了上年與張善子和張大千的交游情況,明確記錄了1917年春,先是與張善子一同赴日本,與先期到達的張大千匯合,后又與張善子、張大千三人一同由日本回國的事實?;貒臅r間甚至還是仲春時節(jié),有張大千所作詩《丁巳江浦口占》為證:“漸看蜻蜓立釣絲,山花紅照水迷離。而今解道江南好,三月春波綠上眉。丁巳江浦口占。此予年二十時所作,偶憶及書之。六十八年己未六月。外雙溪摩耶精舍。八十一叟爰?!盵3]此處所言“二十”乃虛指。

能證明1917年張大千曾由日本中途回國并暫居上海的,還有其四哥張文修所撰《張氏家譜》,其中寫道:“十世祖妣謝夫人,字正榮。生于光緒戊戌二十四年全月十一子時,系內(nèi)江縣象鼻嘴生長人氏。妣之受聘于正權(quán)公也,以屬老親,故未俟成年即至夫家讀書。妣性聰敏,深得曾太夫人歡。且善待正權(quán)公,兩小無猜,而頗有相親相愛之樂。不幸正權(quán)公留學東瀛,方轉(zhuǎn)上海,妣竟以停經(jīng)乾疾,病歿。乃民國六年丁巳歲七月十九日丑時,得年十九。墓葬自置產(chǎn)業(yè)劉家塆宅右。正權(quán)公于妣歿之日在上海夜夢妣來與之絕?!盵3]此際因張勛復辟失敗后兵荒馬亂,張大千無法回內(nèi)江祭悼未婚妻謝舜華,遂奉家人之命再赴日本。

曾熙在所撰《張善子鬻畫》中講:“髯居上海之三歲,季爰居門下?!盵4]614這里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張大千拜師曾熙的時間點是在1917年。曾熙是1915年8月由湖南經(jīng)杭州至上海,至1917年正是其寓居上海的第三個年頭。王中秀、曾迎三所著《曾熙年譜長編》己巳(1929)年條也提到,己巳(1929)年二月曾熙為張大千三十自寫小像題詩,詩中有句:“老髯之髯白于雪,喜子髯虬翠如墨。一十二年幾席親,每出一幅人嘆絕?!盵4]710由句中“一十二年”推算,張大千拜師當在1917年無疑。曾熙撰寫的《季蝯書畫例言》講道:“季入學校數(shù)歲,謂科學少人生之趣,不足學。遂東渡,與日本名宿參論中日畫理。又以日人新舊煩離不足學,歸游名山,日與僧人言禪學。一日執(zhí)贄就髯席,請曰:‘愿學書?!自唬骸I弦缘廊藶槿?、兩漢、六朝書,皆各守家法。髯好下己意,不足學?!驍y季見道人。道人好奇,見季年二十余,其長髯且過髯,與語,更異之,繇是季為髯書,復為道人書。”[4]曾熙將張大千拜師的動機及拜師曾李的先后關(guān)系交代得很清楚。關(guān)于曾熙向李瑞清引薦張大千一事,張大千自己也有交代:“我們曾老師人最厚道,對我們李老師感情最摯,李師在民國初年家境困窘,曾師把學生都介紹到李師門下。”[1]30正由于入曾門后很快又入李門,所以才有1917年兩次與李瑞清師的直接交往。1917年自日本返回上海,也符合前述張大千自家鄉(xiāng)內(nèi)江前往上海的原始動機——“留在上海學書畫”。按照同鄉(xiāng)好友馬企周的介紹,由于張大千幼承家學,此際張大千的書畫詩詞功底已經(jīng)讓人嘆服。

這里順帶提出一個新問題就教方家。據(jù)張大千自己講,他留長髯是在1924年,曾熙撰寫的這則《季蝯書畫例言》卻明言張大千在拜師之際就擁有長髯了,而且這還是打動李瑞清接受張大千的重要原因之一,前后似乎抵牾。

以上關(guān)于張大千拜師時間雖由1919年上推到了1917年春夏之際,但細察之下,并不與張大千自己的相關(guān)表述沖突。因此,并不存在王中秀所說的情況:“就情理而言,拜師在東渡之前還是在東渡之后這么不易搞錯的事,居然記憶有誤,真叫人匪夷所思?!盵5]王中秀的判斷出現(xiàn)失誤的根源,在于不清楚1917年初張大千曾經(jīng)先赴日本,很快又與張善子、馬企周一同歸國的情況。

此外,我們都知道,張氏三兄弟曾經(jīng)列入曾李門下,但三人并非同時入曾李師門。孰先孰后,學界也有不同的看法。高陽認為:“張氏三兄弟列入曾氏門墻的次序是由幼而長,老十張君綬最早;其次為老八張大千;復次為老二張善子。”[6]118張君綬何以最早列入曾熙門下?憾高陽并未具言。就已有資料來看,兄弟三人入曾李門墻的先后似應(yīng)為:張大千、張君綬、張善子。善子是在李瑞清病逝后才入曾熙門下。

張君綬與曾熙、李瑞清的交往,最早見于1920年,即李瑞清病逝之年。本年五月,李瑞清為張君綬書“大事用金鼎,天壽上玉皇”篆書五言聯(lián)并題款:“君綬十弟學篆當學《齊侯罍》,然后能超凡入圣也。庚申五月,清道人。”[3]李瑞清病逝的前一個月,又為張君綬所藏曾熙師隸書手卷題額:“龍?zhí)锢限r(nóng)無上眇品。此農(nóng)髯九哥入眇之書也,君綬賢弟何幸得之。驩憙馬豈嘆,故記之。庚申七月,清道人?!盵3]十一月,張君綬得朱崇芬所贈曾熙楷書五言聯(lián),囑師補署:“此聯(lián)為震亞主人書,君綬弟愛之,震亞主人贈之,屬熙補署之。庚申十一月廿五日也?!盵3]張君綬為大千十弟,1905年生,小大千6歲。其到上海的時間,當在1919年秋。該年春張大千由日本歸國,旋即回內(nèi)江老家省親數(shù)月,整個夏天居蜀中。張君綬應(yīng)是張大千自家鄉(xiāng)省親后攜至海上。在這之前,八哥張大千在日本留學,二哥張善子在荊州做王汝賢、王汝勤的幕僚,且張君綬尚年幼,因此不可能早于1919年抵滬。本年回到蜀中的張大千與曾熙師有數(shù)通書信往來,內(nèi)容涉及藝事、生活諸多方面,特別是多次論及張善子的書畫作品。通過張大千的引薦,曾熙師對張善子有了較多認識,并發(fā)出感嘆:“蜀固多才,如善子、季蝯昆季,蓋將于書畫有千秋之想焉?!?題張善子所繪《折衷畫景冊》)[3]但這些通信從未提及張君綬,可見此際張君綬還在四川老家,大千尚無機會向曾師引薦。張大千與曾熙師于此年的通信直到7月20日曾熙回復張大千自重慶來書為止。到秋天,張大千已經(jīng)攜弟君綬出現(xiàn)在上海了:“己未之秋,侍先師農(nóng)髯、梅庵兩先生觀狄平子丈所藏書畫于平等閣。”(張大千題《仿南唐顧閎中之斗雞圖》)[3]據(jù)此筆者推斷,張君綬應(yīng)在1919年下半年列入曾李門墻。由于張君綬到上海后又入杭州靈隱寺寄居,加之1919年下半年張大千因家中催婚,不得已兄弟二人只得重返巴蜀,次年才得以再次返回上海,故張君綬遲至1920年上半年列入曾李門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從以上張君綬與曾李二師的交往來看,初涉曾李門墻的張君綬深得曾李二師歡心。這固然因為張君綬與其家兄一樣書畫基礎(chǔ)扎實,悟性超群,同時也與其善于迎合曾李二師、能投師所好有關(guān)。出色的社交能力似乎是整個張氏家族的一個強大基因。從以上張君綬與曾李二師的交往看,君綬與乃兄一樣,寶愛曾熙師的書法,多方搜求并在李師處恭求題跋,豈能不惹人愛憐。所以在張君綬1922年為情所困而蹈海后,曾師為君綬一幅山水遺作作詩曰:“一紙已足傳,廿年成一世。白頭老親在,知君心未死?!辈⒂蓄}跋:“君綬有慧根,從予學書篆草,已臻神妙。父母以季子愛憐更甚諸兄;友善季爰,尤形影不離,其蹈海何謂耶?然幼時喜依寺僧,及來滬,復逃之普陀,季爰數(shù)月訪得之。豈真大覺耶?”[7]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同時對其書畫造詣也贊譽有加。

張大千列入曾熙門墻后,一度借此機緣積極向曾熙引薦二哥善子,如1919年六月,曾熙應(yīng)張大千之請,為善子所繪《折衷畫景冊》題簽:“善存(子)先生既兼南北,而其水泫山光又將合中西法冶為一爐?!何戳乱蝗?,曾熙為善子先生注此?!盵3]同日,曾熙回復張大千由重慶寄來的書信,其中寫道:“寄來令伯子善翁山水人物花卉,法兼中西,不特髯心賞,即道人素以畫自許,亦稱頌不已,允為題識再寄。……六月一日,伯子善存(子)先生承贈畫,謝謝,未另啟,乞恕?!盵3]本年7月20日,曾熙在回復張大千自重慶寫來的書信中,對誤將善子的“子”寫成“存”表達了彌補之法:“即以書告令兄為善子,誤‘子’為‘存’,請以原稿寄我,當再書之?!咴仑ト?。”[3]曾熙在信中對張善子的稱謂是“善子先生”,還很客氣,由此可見此際張善子尚未列入曾師門墻,二人之間的最初交往還需要八弟張大千代為傳話。到辛酉年(1921年),張善子與曾熙的交往依然還需要張大千居中牽線。該年端午后,張大千返蜀省親,曾熙為其仲兄張善子撰寫了五言聯(lián)“長嘯震山谷,下筆起風云”相贈,并有題款:“善子二兄善畫虎,古人談虎色變,況風生腕下乎!因季蝯歸省,書此相貽。辛酉端午后,曾熙。”[3]

張善子何年正式入曾熙門墻呢?高陽認為“絕不會超過一九二六年”[6]118。筆者認為可信。張善子、張大千兄弟二人共同的好友陳巨來曾回憶:“甲子(一九二四)之前,二人即來上海,居西門路西成里……時曾農(nóng)髯與叔師為摯友,故以一幅善子畫虎裱好以贈,叔師懸之壁上。乙丑、丙寅之間事也。余至趙宅見后,以問此何人也。師云:‘四川畫家,曾、李門人也?!盵8]近日讀到張衛(wèi)武所撰《以書論畫 髯之所寫——簡論曾熙文人畫藝術(shù)成就》一文,作者引述了1923年8月18日七夕夜張善子向曾熙請教書畫之法,曾熙隨后撰寫了《曾農(nóng)髯與張善子論書畫之問答》并發(fā)表在1929年1月1日的《申報》上。其中有云:“善子弟善畫虎畫佛,既通西法,又求宋元以來諸大家參證之,自當卓然成家。然謙沖且以書法畫法質(zhì)之老髯。髯不解畫,但解畫家筆法。粗舉大略,善子弟其謂何?癸亥七夕,農(nóng)髯燈下,時已五更,天將明矣。張善子按:癸亥秋,澤由蜀至滬,晉謁農(nóng)髯夫子。春風化雨中,發(fā)探奇好異之想,欲窺書法堂奧,而求畫法快捷方式。明知非所問,且不當問,乃小扣小鳴,大扣大鳴,竟無一不饗我之問,真不負此問,于以見書畫同源。農(nóng)師之示澤者,正自不少也。張澤謹識?!盵9]由曾熙張善子二人的問答來看,曾熙由早期稱呼張善子為“善子先生”轉(zhuǎn)變?yōu)椤吧谱拥堋?,說明二人師生關(guān)系已經(jīng)明確,且由善子“晉謁”一詞亦可看出很可能張善子就是在此時列入曾熙門墻。

張善子師事曾熙出于什么動機呢?筆者認為有進一步提升書畫藝術(shù)水平的考量,但從本質(zhì)上講,還是為了擴大社會影響。前引馬企周于1918年所題張善子《十二金釵圖》稱:“耳蜀南善子先生名十年矣。去春予自峨山繪蜀道風景,迤邐至渝始晤其面?!瓟?shù)月旋國,同寓申江,閉戶切劘畫學為樂,而踵門乞先生畫者,履滿庭階。”可知張善子成名很早。他早年從事革命活動,后放棄仕途走上一條職業(yè)書畫家之路。張大千自己也說,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上海畫界只知道張善子。盡管張善子此際有一定畫名,但還不足以支撐他在競爭激烈的上海灘自由馳騁?!爱敃r以外路人來申鬻畫,無人注意?!盵8]如畫家姚鐘葆(叔平)“寓滬,從老畫家何煜學作花卉,殊采可觀。畫不遇時,居恒郁郁,還蘇憤而自沉”。大千好友陸丹林對一位欲到滬上賣畫的朋友誠懇講:“上海本來是可以賣畫的地方?!馐撬囆g(shù)好,但是你的活動能力不成,也沒有用處。”[11]所以,為了打開市場,張善子寓滬之初想了很多擴大影響的辦法,比如在同鄉(xiāng)好友開辦的川菜館“蜀腴”樓滿懸作品即為一例[8]。

曾熙、李瑞清在民國早期的上海,聲名極盛,是眾多書畫愛好者追捧的對象。曾李二人與吳昌碩、黃賓虹并稱“海上四妖”。曾李二人在當時又有“南曾北李”之譽,身份地位特殊,學問功底扎實,交游廣泛,作品極受市場歡迎。舒文揚在《趙叔孺印存》中記載:“當時海上桃李最盛有三家,一為昌碩門下,缶廬弟子;一為李瑞清、曾熙門下曾李同門會;另一家則就是趙叔孺了。”[10]陳巨來也講道:“時滬上書家清道人、曾農(nóng)髯正大名震全滬,門生極眾?!盵8]這或許就是張善子緊隨他的兩個兄弟張大千、張君綬拜師曾熙的最大動因。在列入曾熙門墻之前,張善子就已經(jīng)多次通過八弟張大千加強與曾熙的聯(lián)絡(luò),以求延譽,繼而擴大影響。如1918年冬為張善子的一套《十二金釵圖冊》題簽:“十二金釵。戊午冬。曾熙”[3]1919年夏曾熙為善子所繪《折衷畫景冊》題簽并感慨:“蜀固多才,如善子、季蝯昆季”,蓋將于書畫有千秋之想焉?!盵3]入曾熙師門后,曾熙做《張善子鬻畫》,其中云:“張澤字善子,一字善耔,蜀之內(nèi)江人。好畫虎,髯因稱之曰‘虎癡’?!盵4]614張善子“虎癡”之名即由此來。毫不夸張地講,張氏弟兄三人與曾熙、李瑞清的頻繁互動極大地擴展了三人的社交圈子,擴大了社會影響力。

二、秋英會雅集——張大千早期藝術(shù)人生的高光時刻

謝家孝《張大千的世界》中,據(jù)張大千自述,其第一次參加文人雅集,在1924年秋天,隨二哥善子參加趙半跛組織的“秋英會”。因為青年張大千詩、書、畫皆善,所以讓大家對他“刮目相待”,并與鄭曼青、謝玉岑等人一道受到大家“寵召”,自此在滬上“一鳴驚人”[1]42。由于該說出自張大千口述,故學界長期無異議。近年來王中秀、林玉等撰文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為此說有誤,因1924年并無秋英會,秋英會實際發(fā)生在1928年。質(zhì)疑的理據(jù)主要有:一是1924年秋英會上受到“寵召”的三人,除張大千外,鄭曼青、謝玉岑二人都不在上海[5];二是秋英會的舉辦是在1928年11月,《申報》對此多有報道,而該年之前從未有關(guān)于秋英會的訊息,所以王中秀講:“它(秋英會)只發(fā)生在1928年秋,也結(jié)束在1928年秋?!盵5]三是四川博物院藏有一幅《秋英圖》,正是1928年11月秋英雅集的合繪之作。由此可證1924年無張大千口述的秋英會[12]。基于這些發(fā)現(xiàn),有論者甚至懷疑張大千“履歷造假”。關(guān)于此事,我們先來看張大千自己的口述:

人家說我是一舉成名,我自己卻覺得是僥幸揚名。當時上海的文人雅集最著名的是由湖北人趙半皮老先生召集的‘秋英會’?!镉再p菊吃蟹,當場揮毫,畫畫題詩為目的的聚會,趙老先生大概聽說張善子有個小兄弟也能畫畫,故那一次他一再叮嚀我二家兄要帶我去參加。

秋英會的雅集,多喜歡創(chuàng)集錦之作,這個畫幾筆,那位題幾句,甚至互相指定,出題目,叫來拉去的。那是我第一次參加,自屬小老弟,不僅要我繪畫,又要詠詩、題字,出的題目也多,由山水人物花卉動物,工筆寫意無所不畫,被指定與前輩先生們合作的也有。在秋英會中,詩、書、畫三絕的全才實在也不多,會畫的不一定能詩,所以大家都對我刮目相看。

在那一次秋英會里,就以目前大家熟知的鄭曼青,當時被稱為江南才子的謝玉岑我們?nèi)俗畛韵?,最受大家寵召,不是合繪,就是題款,上海報界就說我‘一鳴驚人’,‘嶄露頭角’,被大家視為后起之秀了。[1]42

秋英揚名是張大千藝術(shù)人生中第一次高光時刻,正由于其對張大千走上職業(yè)書畫家的藝術(shù)人生極其重要,所以謝家孝《張大千的世界》辟專章(第七章)“秋英揚名”加以詳盡介紹;張大千本人向來博聞強識、過目不忘,記憶力超群,按理不可能出現(xiàn)記憶的差池。如果有確切的證據(jù)能夠推翻1924年揚名秋英會之說,我們當然可以說張大千履歷作假。但是,對于這個事關(guān)張大千人格的重大問題,我們自然有必要做一番審慎、仔細的辨別。

首先,1924年鄭曼青和謝玉岑二人本年秋天是否在上海出現(xiàn)。關(guān)于鄭曼青的行蹤,王中秀講道:“1924年的鄭曼青和他姨媽張紅薇還在北京,離開南下還有兩年工夫?!盵5]應(yīng)該承認,1924年鄭曼青的主要居住地確實在北京,尚未棄京南下。比如該年年底他曾在北京拜訪余紹宋,《余紹宋日記》在1924年12月6日記錄:“林鐵錚紹介鄭岳(曼青)來見,未晤?!盵13]但是不排除該年鄭曼青曾經(jīng)南下上海做短暫停留。房琴發(fā)表在《書屋》的一篇文章《橋本關(guān)雪與鄭曼青——近代中日畫界交流》開篇即講道:“1924年,二十二歲的小鎮(zhèn)青年鄭曼青(1902—1975),手持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推薦信,前往上海?!盵14]遺憾的是該文并未注明這一訊息的出處。鄭曼青至交好友姚夢谷曾著《鄭曼青先生事略》,其中寫道:“(曼青)二十四歲,因蔡孑民之介,執(zhí)教國立暨南大學;又因吳昌碩、朱古微之見重,任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國畫系主任。”[13]房文的觀點若是出自該處,則時間當是1926年。有論者推測:“暨南大學時在上海,但以1928年前后報章所見有關(guān)鄭曼青的密集信息了解,并無在暨南大學的任何活動,可能是鄭曼青初至上海在暨南大學有過短期逗留或兼職?!盵13]這種由北京南下上海做短暫停留的行動,也完全可能發(fā)生在1924年。該年鄭曼青參加了中日第三屆聯(lián)合展覽會。畫展先于4月24日開始在北京中央公園舉辦,后于5月中旬移師上海展覽。這是鄭曼青生平參加的第一個重要展覽,也是其第一次在海上藝術(shù)界亮相,因此有可能借此機緣南下上海做停留。鄭曼青與日本著名畫家橋本關(guān)雪的交往就始于這一時期[13]。

秋英揚名提到的謝玉岑1924年秋是否在上海呢?謝玉岑胞弟、大千摯友謝稚柳的記錄當可信。謝稚柳在謝玉岑病歿后,做《先兄玉岑行狀》長文,其中提到:“癸亥秋,兄南游永嘉。受浙江第十中學聘,講授文學。弟子數(shù)百人,翕然悅服。盡識永嘉瑞安文學之士,唱酬甚樂。暇日登謝客巖,拜康樂公之墓。永之人以兄之文采,庶幾追蹤康樂,嘆為盛事。居永嘉一年,念王母年高,不敢遠游,應(yīng)王培孫先生聘,來海上主講南洋中學文學?!盵15]癸亥秋即1923年秋,一年后的1924年秋天到了上海,任教于南洋中學。此外,沈迦也曾撰文指出:“1924年9月齊盧戰(zhàn)爭爆發(fā),亂兵劫掠常州,為避戰(zhàn)亂,謝玉岑暫居上海?!盵16]

其次,筆者認為,關(guān)于秋英會雅集一事,極有可能張大千所言之“秋英會”與見諸各大報刊的1928年秋天的“秋英會”不是同一件事,這是因為張大千所述秋英會雅集內(nèi)容與1928年秋英會性質(zhì)、內(nèi)容上根本不同。張大千所述秋英會,發(fā)起人趙半跛,性質(zhì)賞菊吃蟹,當場揮毫,畫畫題詩,不涉及結(jié)社和書畫展覽。受到團寵的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此前在滬上乃無名之輩,正是借助了1924年的這次文人雅集,三人才“‘一鳴驚人’,‘嶄露頭角’,被大家視為后起之秀”。但是1928年11月舉辦的秋英會卻非同尋常,它是當年滬上知名書畫家的一次極為重要的藝術(shù)交流、交往活動。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等三人是以知名書畫家的形象見諸報端的,受到媒體充分關(guān)注和畫界高度肯定。我們來看當年媒體的報道。

前日漢陽趙半跛、鎮(zhèn)江謝公展同宴海上文藝界諸君于大加利酒樓。先期柬邀曾農(nóng)髯……謝玉岑……張善子、張大千、胡郯卿、胡伯翔、鄭曼青……以寄件或有遲誤,致是日與會人數(shù)僅三分之二。……首由公冶署“秋英會題名”五大字于上,于是真草隸篆,紛然羅列,橫斜醉態(tài),蔚為奇觀。談次,眾復主張開會時,復行聚餐一次,且擬另辟一室,征求收藏家出借古今名作陳列其中,供人欣賞,使會增色。邇?nèi)丈虾K囆g(shù)協(xié)會在康腦脫路四十七號開第一次展覽大會,以使社會群眾大增興會,今又有斯會產(chǎn)生,未始非提倡藝術(shù)興趣涵養(yǎng)人類同情之一助,殊不厭其多也。(《秋英會之宴》1928年10月14日《申報》)[12]

由此處的報道可知,盡管趙半跛仍然是活動發(fā)起人之一,但“秋英會”的性質(zhì)卻是一次“書畫金石聯(lián)合展覽會”,這與張大千所講秋英會性質(zhì)完全不同。為了解決費用問題,由受邀的畫家分別出資“五金”,展覽的地點在寧波同鄉(xiāng)會,展覽時間共計五天。為了增重展覽分量,“使會增色”,擬“另辟一室,征求收藏家出借古今名作陳列其中,供人欣賞?!贝送?,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等青年才俊是本次展覽會正式邀請的滬上知名畫家,也不是張大千所述秋英會的忝列末席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老弟。如果以上報道還是對秋英會的緣起的報道,接下來的媒體報道則對秋英會的具體展覽盛況做了詳盡介紹。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等的大名多次出現(xiàn),作品受到高度贊譽,表明1928年11月的秋英會書畫展覽上,以上諸位均已躋身滬上書畫名家之列。滄波《秋英會讀畫記》:

秋英會第一次展覽會,值此海宇奠平,訓政伊始,投袂而起,遠近矚目。大會宣言,所以揭橥園門者,將曰闡揚固有之藝術(shù),以焜耀國光,而不知吾人于人慾橫流之時,得一引導和平,陶養(yǎng)性情,可以助人倫,啟文化,如書畫金石者,其鼓舞期望,不特如上述而已,就其大體,可得而言?!瓕懸馐捠璧牛需F年、大千、瘦鐵、曼青?!詈I献泽纠舷率溃嫾抑姰嫾嫔谜?,惟此公及任堇叔、鄭曼青耳。曼青抗志希古,睥睨當世,故其畫神光往來,不可端倪……(1928年11月16日《申報》)[12]

從發(fā)表時間和報道內(nèi)容看,滄波這篇《秋英會讀畫記》似是對本年秋英會書畫展覽的一個總結(jié),有幾個訊息值得關(guān)注:一是秋英會是以書畫展覽的面貌出現(xiàn)的,展覽的發(fā)起人不止趙半跛,還有謝公展。這一點與10月14日《申報》的先期報道是一致的。二是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的作品都受到充分肯定,對鄭曼青、張大千著墨較多,數(shù)處提及,尤其是鄭曼青,作者不僅激賞其藝術(shù),也關(guān)注其近期重要藝術(shù)活動蹤跡,明確講到鄭曼青上一年“自北美專南下”,旋即于1928年春天在滬上開個人書畫展覽會,肯定了其“海上藝術(shù)界中蒼頭軍特起,為社會所珍視”的藝術(shù)地位。這段時間的其他關(guān)于秋英會的報道也無不將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三人作為當時滬上名家對待,并無任何依附他人而躬逢盛會的交代抑或暗示,身份上不僅完全平等,而且藝術(shù)成就頗為引人注意。列舉如下:

昨日為秋英會第一次之書畫金石展覽會之第四日,預約定是日下午六時全體同人聚餐,并于餐前合作書畫,到者壽芝……大千、善子、亞青、陶民、寄凡、子鼎、玉岑、曼青……浩然五十余人,即席成四尺中堂九秋圖兩幀,一幀全屬菊花,墨筆彩色,光怪陸離,錯雜成趣。此外山水、人物、花鳥,無一不備,而愛山水者有時轉(zhuǎn)畫花卉,而畫人物者轉(zhuǎn)畫山水,玩一齣倒串戲,別生高趣。不畫者并當場題詩。……劍華、陶民、寄凡、大千、善子五人合作《松》,以五色分繪,光怪奇肆。曼青題曰:“何來四大夫,今從赤松游。不是黃山頂,韓、韋筆底秋。”又張紅薇畫黃月季,吳青霞補老少年,曼青補牽牛、菊,既成,公展興豪,又加秋海棠三五朵,益覺楚楚有情。玉岑題詩曰:“各有生花筆一枝,秋影搖搖闘夢絲?!彼g坐客以張大千、善子之美髯,鄭曼青之清秀如處子為最奇。曼青作品蒼古,見者輒以為老叟,不知為一年少,而大千仿天池有翩然欲仙之致,又孰意為一虬髯客,方將躍馬襆被,有幽并之行乎!酒后,大千戲以小紙自涂其貌,隱菊花一枝,旁題“曼青留別”,挽玉岑題四字,因默竄淵明詩“悠然南望”四字,雙關(guān)得深意。以曼青、大千交最深,刻大千必悠然念曼青也。酒闌,公展、瘦鐵演說,公展聲如洪鐘,舌底波瀾,瀾翻不已。瘦鐵則為英賓嬲出,滑稽可笑。后舉出修改簡章委員九人,編輯委員九人,審查委員十一人,散會已十一時,菊影掩隱壁間,送客歸矣。(民生《餐英盛會記》1928年11月13日《申報》)[12]

這則民生所撰《餐英盛會記》無疑將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三人作為了秋英盛會的中心人物。消息的報道角度也有別于其他,重點講到在展覽會期間書畫家們相約聚餐,餐前合作書畫,這種形式倒與張大千口述的秋英會情形接近,但它畢竟不是1928年秋英會的主旨,而是展覽之余書畫家們的一種特別交流形式,看得出期間書畫家們興致頗高,合繪的書畫作品應(yīng)該不少,四川博物院收藏的張大千等人合繪的《秋菊圖》即是眾多合作書畫當中的一個。該作于1964年四川省博物館(現(xiàn)四川博物院)工作人員收購于成都蜀華文物商店。四川博物院研究人員林玉等對該作有詳細介紹,轉(zhuǎn)引如下:

畫作為立軸,紙本,水墨設(shè)色,長81.2厘米,寬37.4厘米,畫面右上角有題名,隸書,一行二字,曰“秋英”,其左側(cè)有行書題款三行十三字,曰“戊辰九月希成先生清玩。瘦鐵題?!翱钗测j白文方印“錢厓”。畫面右側(cè)有俞劍華題款,行書,二行五字,曰“劍華補紫菊”,款尾鈐白文方印“俞劍華印”。畫面右下角有俞寄凡題款,行書,二行五字,曰“寄凡添墨菊”??钗测j朱文方印“寄凡”。畫面左下角有黃希成題款,行書,十四行,曰:“戊辰秋海上諸名人雅集秋英,于會之末日合作此圖,以志其盛,余適躬逢,不覺技癢,爰補一菊,用助馀興,弄斧班門,我真膽大耳。希成記。”跋尾鈐朱文方印“希成”。該畫為數(shù)人合繪群菊圖,除錢瘦鐵、俞寄凡、俞劍華、黃希成落款外,其他作者僅在本人畫作周圍鈐印,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依次為“鄭岳曼青章”“云鶴”“辛壺”“善子長壽”“大千居士”“錢厓私印”“師子印記”“又萊金石書畫”。畫面右側(cè)有1929年1月謝公展題款,行書,三行,曰“去歲秋英會在滬上開書畫金石展覽大會,時酒酣以往,曼青、辛壺、善子、大千、又萊、云鶴、瘦鐵、師子諸兄合寫斯圖。希成先生愛而拾去。十八年一月寒之友畫社第一屆美術(shù)展覽會時先生復屬補麒麟甲一枝。弟謝公展并識?!卑衔测j白文方印“公展畫菊”。[12]

正如林玉等論者所說的那樣,從款識和印鑒可知該畫主體完成于民國十七年九月(1928年11月)秋英會展覽會期間書畫家們雅集時,作者共十一人,分別為:鄭曼青、錢病鶴、樓辛壺、張善子、張大千、俞劍華、錢瘦鐵、王師子、俞寄凡、黃希成、又萊。該作的發(fā)現(xiàn)也從實物角度有力印證了1928年秋天滬上的這次以“秋英會”之名舉辦的盛大的書畫展覽會。特別需要提及的,秋英會活動參加者、美術(shù)史論家俞劍華也撰寫過一篇《秋英先參記》刊登于1928年11月10日的《申報》。作為秋英會的參與者、見證者,他的這篇文章的文獻價值極高,與前述報道相互呼應(yīng)。文章如下:

邇來海上書畫展覽會如雨后春筍,使觀者大有應(yīng)接不暇之勢。秋英會第一次展覽會又于二十六日開幕矣。鄙人忝列會員,特于二十日過午,假助理陳列之名,特先睹為快,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僅就記憶所及,拉雜記之。此次出品,每人至多五件,故多系精意之作,絕無濫竽充數(shù)之譏。爛漫社加入出品者,計社長黃賓虹先生及社員張善子、張大千弟兄與余共四人?!涞艽笄В援嬍瘽?、收石濤名于海上,此次故出奇軍,臨時寫徐天池花果四幅,農(nóng)髯先生以為出天池之上,其筆墨之瀟灑神化,使天池復出,亦當咋舌?!x公展蜚聲畫菊,于九秋開秋英會,而公展又為主幹人物,故其所畫菊尤具精神,抗風傲霜,我見猶愛,不必陶令矣?!渌炎?,難以縷數(shù),嗜好國畫者不可不赴秋英而大嚼也。[12]

由以上媒體的集中報道來看,1928年11月舉辦的以秋英會命名的書畫展覽會不僅真實存在,也是極為成功的,四川博物院所藏《秋菊圖》也力證了這次書畫活動盛況空前。但是據(jù)此就指稱張大千履歷作假還是值得商榷。張大千為何要作假?他明明講到,1924年的秋英會他還是無名小輩,尚需借助二哥善子的名望才能參加雅集活動。他如要作假,也該講自己在1924年已是滬上長袖善舞的知名書畫家才對。顯然他對自己1924年的藝術(shù)地位的判斷是十分客觀的。對鄭曼青和謝玉岑的藝術(shù)地位的判斷也是客觀的。三人的確自此后才漸漸有了名聲。特別是1926年開始,三人的名字在報刊才漸漸多了起來。因此,張大千口中的“秋英會”,應(yīng)該有別于1928年引起滬上媒體廣泛關(guān)注報道的“秋英會”,因為二者無論從舉辦性質(zhì)、具體過程還是對于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三人身份地位的描述來看都有本質(zhì)區(qū)別。從張大千的口述可知:湖北人趙半跛發(fā)起“秋英會”,且多次舉辦;主題不在于舉辦書畫展覽,而是文人雅聚,“賞菊吃蟹,當場揮毫,畫畫題詩為目的”。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三人自屬“小老弟”,此前無名,會上才得以“一鳴驚人”。反觀1928年11月的“秋英會”,媒體明確講到舉辦者除了趙半跛以外,更有謝公展“為主干人物”。發(fā)起的目的是舉辦一次盛大的書畫展覽會(且有將“秋英展覽會”持續(xù)開辦下去的雄心壯志),當然其間也穿插有文人雅集、合作書畫等行為。媒體和業(yè)界對于1928年的“秋英會”高度重視,反復報道,報道中顯示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等三人已經(jīng)是滬上知名書畫家,而非張大千口述的“秋英會”上初出茅廬的青年才俊形象。尤其是民生于1928年11月13日在《申報》所發(fā)表的《餐英盛會記》,更是將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三人作為盛會中心人物進行介紹。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1924年的“秋英會”與1928年的“秋英會”本就是發(fā)生在不同年份的兩件事。當然兩者之間還是有緊密的聯(lián)系。1928年之前的“秋英會”為本年舉辦以書畫展覽為標的的重要書畫活動做了前期準備和鋪墊,因發(fā)起人和參加者多有重疊,所以應(yīng)該是一個固定的文人雅集活動的持續(xù)舉辦和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新。張大千口述中講到的1924年“秋英會”未能得到滬上主流媒體的關(guān)注,可能受限于此際的秋英會社會影響力尚不足??傊?,張大千、鄭曼青和謝玉岑等青年才俊在1924年的表現(xiàn)與他們在1928年的形象符合不同時期各自的藝術(shù)歷程;1924年,滬上初出茅廬的三位畫壇新人,此后彼此唱和、相互欣賞,經(jīng)過四年的沉淀積累,到1928年,已經(jīng)能夠從容游走于競爭激烈的海上藝林了。

三、張大千1925年首開畫展的成功之道

張大千對謝家孝講:“早年我開畫展,每次都是一百張,這一百幅畫總是以一個月的時間畫成,山水人物花鳥無所不有,我的第一次畫展,是在上海寧波同鄉(xiāng)會開的。當時也很妙,我不分畫別,每張畫一律定價二十元銀洋。”[1]44-45張大千首開畫展所獲得的巨大成功,這對于一位青年畫家來講,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由于當時滬上報紙找不到這次個人書畫展覽的相關(guān)報道和評述,因此有論者懷疑此事的真實性。甚至由此將張大千早年造假石濤的經(jīng)歷結(jié)合起來,斷言“造假是張大千的雙重人格的一部分”。這樣的論斷很草率。常識告訴我們,我們不能因為找不到媒體的相關(guān)報道就否定事實的客觀存在。何況大千師曾熙曾在一封書札中提到大千早年畫展之事,足以佐證大千自述是真實的?!凹倦奸_會之籌備,畫百件作百票,每票二十元,須先向至契商計,愿承認若干票,蓋交情上之分別。刻聞已有六十矣。如百票完全可得千元,以褾價、開銷各費須一千也。曉翁生意頗好,尚不多,已去一次。熙再頓首。”(該信札為曾熙曾孫曾迎三藏品)[5]1930年5月21日《申報》載:“蜀中張大千君擅鄭虔三絕,修髯道貌,丘壑滿胸,而以畫最擅勝場?,F(xiàn)定于今日起,將其最近作品一百余點,假座寧波同鄉(xiāng)會四樓展覽三天。”[5]該報道也可證張大千自述所說的“早年我開畫展,每次都是一百張”。

只是我們必須要清楚一個情況,也是張大千沒有向謝家孝交代的一個重要情況,即張大千青年時期畫展的極大成功,不僅僅取決于其藝術(shù)水準。在較高的藝術(shù)造詣之外,既與其“生來是除非不做,要做就必須是最好的性情”[6]1有關(guān),也是多方合力運作的結(jié)果。其高明的辦展手段、復雜的辦展過程遠非常人所能想象。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摩登之都,在高超的藝術(shù)水準之外,如果沒有高明的手段、深厚的人脈、廣泛的宣傳、精心的布置以及精美的裝裱做支撐,實難成功。張大千至交好友、滬上著名美術(shù)評論家陸丹林曾經(jīng)這樣總結(jié)滬上書畫家的成功之道:

上海本來是可以賣畫的地方,每年舉行畫會的層出不窮,多的賣去數(shù)千元,少的也賣得數(shù)百元,只有看你的藝術(shù)和你的活動能力怎樣來定。光是藝術(shù)好,但是你的活動能力不成,也沒有用處。因為賣畫,一方面要靠熟人,一方面也要靠宣傳交際,來造成強有力的機會。作品的好壞,還在其次。在前者還有些印發(fā)畫券,分給親友,托為代銷,以期集腋成裘,因此有許多畫展尚未開幕,而他的畫件給人預定一半,甚至全部賣出,只待抽簽取畫罷了。在后者便是事前的宴會與文字的宣傳和交際,使各方面都知道你的畫會內(nèi)容怎樣,才易得到相當?shù)某晒?。[11]

陸丹林的這些話,本來是講給他的一個熟人朋友聽的。這位熟人朋友也許耳聞上海書畫展覽辦得火熱,也想抵滬辦展,于是征求陸丹林的意見。陸丹林總結(jié)出的滬上職業(yè)畫家的成功之道,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因為陸丹林與張大千的密切關(guān)系,我們甚至也可以這樣理解,陸丹林這里講的其實就是張大千的成功之道!滬上有才華的書畫家不在少數(shù),但能夠鋪就一條名利雙收的成功之路的少之又少。比如與張大千同期出名的鄭曼青,盡管詩書畫三絕,但此后仍然屢為生活所困,曾經(jīng)發(fā)出“十年猶苦貧,依然鄭歇后”之嘆。而大千摯友謝玉岑更是才高壽短?!拔斐蕉?,以友人招,任職財政部蘇浙皖區(qū)統(tǒng)稅局,后又兼國立上海商學院文書主任事?!薄白员甲咭率骋詠?,十余年未嘗小休。由是體益弱,每歲必數(shù)病,既不獲休養(yǎng),病亦不能盡去。”[15]因積勞成疾,謝玉岑年僅三十七歲便與世長辭。正由于畫展背后比拼的是全面的社會活動能力,因此陸丹林規(guī)勸這位畫家朋友謹慎行事,免得“貿(mào)然而來,失望而歸”:

你是從來沒有到過上海,上海各方面的人,對于你的姓名和作品,都異常隔膜,你的親友在上海的又只有幾個,多是做買賣的,試問你對上海文藝界、新聞界都沒有一些因緣,你一個人從鄉(xiāng)間拿了一百多件畫想著舉辦展覽會,滿望名利雙收而衣錦還鄉(xiāng),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還有些畫展,要靠著貴人們闊人們來捧場,用他們的牌頭來題畫,來紹介,來拉攏,才能夠造成機會,轟動一時。你從前是足不出里門,只知埋頭埋腦在藝術(shù)上用功的,和一般炙手可熱的貴人闊人都沒有一點往來,試問一個陌生人跑到大都市,又有什么人認得你!況且你又不懂普通話的。如果你肯花些錢登廣告,自吹自捧,人們也不過看你是一個跑碼頭的畫匠罷了,這樣又有什么用處。

……歸結(jié)起來,你還是不要來吧,“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不是好玩的。[11]

張大千既天資聰穎,才情卓絕,同時也深諳時彥多不具備的圓融的處世之道,這為他的成功提供了社會性保障。張大千深諳宣傳之道。張大千出身于亦農(nóng)亦商的富裕之家,有精明的商人思維。大千好友南宮博在《花到夷方無晚節(jié),仰人顏色四時開——憶大千居士》文中,便談到大千對宣傳的重視:“至于人們的毀,他并不介意,但他重視。大千很了解宣傳,視為畫家職業(yè)的一部分?!薄叭藗冏I他家江湖氣,品質(zhì)不高,當與他注重宣傳有關(guān)。每一個享大名的畫家都需要一定的宣傳襯托,不止大千。”(香港《大成》雜志173期,1988年4月)

張大千1925年在寧波同鄉(xiāng)會會館舉辦的首次畫展,是在亦商亦畫的海上巨賈李祖韓、李秋君兄妹的操持下舉辦的。李氏兄妹與張大千關(guān)系密切,完全可以理解為是張大千在滬上的最重要的書畫代言人和贊助商。張大千與李氏兄妹特別是與李秋君的密切關(guān)系,謝家孝《張大千的世界》的第十二章專題介紹,名曰“百歲千秋金石情”。張大千自述:“寧波李家名門望族,世居上海,我在上海的日子,多半在李府做客,李府與我家世交……秋君小姐與我同庚,記得在我們廿二歲那一年,李家二伯父微莊先生,有一天把李祖韓大哥、秋君小姐及我叫到身邊私談,二伯父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我家秋君,就許配給你了’……”[1]75美滿姻緣雖未促成,但此后李秋君為張大千終身不嫁,兩人固守著不是夫妻勝似夫妻的特殊關(guān)系。眾所周知的一個事實是,李秋君可以在張大千離滬的日子代為收下大風堂弟子,李秋君實為張大千一生的紅顏知己。當然,張大千在李府受到的禮遇,并不完全出于私交篤厚,也是與商業(yè)利益捆綁在一起的。此間曾與張大千、李祖韓過從甚密的陳巨來,回憶張大千在李府之日,“左庵(即李祖韓)兄妹每日必以豐盛之席宴之”,但對其他訪客,如方介堪、支慈庵、江寒汀、吳子深等人,則“態(tài)度至傲慢”,作為商人的趨利性是顯然的?!白筲謬L戲索大千草草繪扇面一百二十頁,云以送人者,大千一走,即每扇以五十元出售,大千吃住,全撈回有余了。”[17]

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書畫家與贊助人聯(lián)系緊密已是海上藝林的一大特征?!昂I袭嫾业年嚑I幾乎可以按照贊助人來劃分,畫家基本寄食巨賈豪門,由富商資助培養(yǎng),這些贊助人不僅有殷富的家族背景,而且都具有較高藝術(shù)造詣和豐厚家族收藏,他們組成的書畫會社是招攬培養(yǎng)民間有才華畫家的溫床。其中,吳昌碩、王一亭一門的畫家有王傳燾、趙子云、吳東邁等;屬于李祖韓的:李秋君、張大千、丁六陽等;屬于龐萊臣的:陸恢、張石園、吳湖帆、張大壯、吳桐、郭蘭枝等。”[18]可以這樣講,由于沒有京派文人政治學術(shù)上的優(yōu)勢,滬上的職業(yè)書畫家與商業(yè)巨頭聯(lián)姻成為海派書畫的必然。張大千的首次畫展“不分畫別,每張畫一律定價20元銀洋,而且訂購的人沒有選擇的余地,一律以編號來抽簽決定,各憑運氣”,其營銷策略顯然是李氏兄妹為首的專業(yè)運作團隊的精心準備和多方運作的結(jié)果,十分獨特。作品得以被訂購一空,“全賴李府寧波同鄉(xiāng)捧場”[19]104。對此營銷模式,固守傳統(tǒng)思維的文人畫家很難理解。比如著名書畫家余紹宋就對張大千畫展的營銷模式嗤之以鼻,認為此舉有損畫家之斯文,不值得效仿。他說:“前日在北京聞張大千、善子兩昆仲個展覽會獲數(shù)千元。其辦法乃先以政治手腕,向各當?shù)乐揖爝\動,開這若干幅,標價甚昂,而實僅收十分之三四。開會之日,各預定畫幅同時標明某某所定,一時庸眾頗為所驚動,競相購買。又其畫皆用玻璃鏡框裝成,不惜工本,自易動目。似此行為又豈余所能效者耶?”[20]272可是我們今天回過頭來審視張大千的展覽模式,他能夠從高手如云的海派畫家中脫穎而出,最終成長為具有世界性影響的中國職業(yè)畫家,成長為中國現(xiàn)代繪畫藝術(shù)史上“聲名上占首位的國畫家”,最終實現(xiàn)其“布衣傲王侯”的人生理想,無疑是得益于這種高明的宣傳包裝策略的。我們一旦理解了張大千的這些與眾不同的人生信條和高明的運作手段,也就不難理解其年僅26歲就能舉辦高水平、高收益的書畫展覽了,這實在不能稱作所謂的慣于造假的“兩面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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