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英
(貴州中醫(yī)藥大學(xué) 基礎(chǔ)醫(yī)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文苑英華》在宋初編纂完成后,以寫本傳世,直到宋嘉泰元年至四年周必大王思恭臨江軍刻本①有關(guān)宋版《文苑英華》的表述,通常表述為“宋嘉泰周必大刻本《文苑英華》”或“宋嘉泰元年至四年周必大刻本《文苑英華》”,李致忠先生考證認(rèn)為應(yīng)表述為“宋嘉泰元年至四年周必大王思恭臨江軍刻本”。見李致忠:《<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85頁。本文采用此表述。(以下簡稱宋刻本)出現(xiàn),《文苑英華》才有了宋代第一部《文苑英華》刻本。宋代《文苑英華》寫本早已散佚,宋刻本遂成后世《文苑英華》各版本的祖本。宋刻本出現(xiàn)后,至明朝嘉靖時期三百六十余年的時間里無刊本出現(xiàn)。宋刻本《文苑英華》本來刊行數(shù)量有限,又長期束之秘閣,非掌管秘閣書籍者難得一見。②現(xiàn)存宋刻本《文苑英華》僅存15冊150卷,國家圖書館藏13冊130卷,271至281卷1冊藏臺灣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201至211卷1冊1995年在香港嘉德秋季拍賣會上被馬來西亞人購得,現(xiàn)不知所蹤,香港中文大學(xué)曾影印此冊。此段時間流傳的《文苑英華》主要是以宋刻本《文苑英華》為源的抄本。今尚存的《文苑英華》抄本中保存較全的有陸氏皕宋樓藏本(今藏日本靜嘉堂文庫,以下簡稱陸本)、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本(今藏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瞿本)、周叔弢所藏明抄本(今藏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周本)以及中國科學(xué)圖書館所藏明抄本?!段脑酚⑷A》第二次刊行直至明代隆慶元年才出現(xiàn),此年胡維新、戚繼光以某一明抄本為依據(jù)在福州重新刊刻《文苑英華》。在隆慶元年胡維新戚繼光福州刻本③有關(guān)《文苑英華》第二次刊行版本的表述,通常表述為“明隆慶元年胡維新、戚繼光福建刻本《文苑英華》”或“明隆慶元年胡維新戚繼光刻本”,李致忠先生認(rèn)為應(yīng)表述為“隆慶元年胡維新戚繼光福州刻本” 較為妥帖。見李致忠:《<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09-1108頁。本文采用此表述。的基礎(chǔ)上,《文苑英華》又有遞修本、校勘本和抄本出現(xiàn),以傅增湘校本《文苑英華》用力最深。當(dāng)代《文苑英華》影印本有三種:一是中華書局1966年明刊配宋版影印本《文苑英華》,二是臺灣華聯(lián)出版影印隆慶元年《文苑英華》刻本,三是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201-210卷宋版《文苑英華》。三者中最通行的為中華書局影印本。《文苑英華》版本流傳中有三個關(guān)鍵的節(jié)點,一是宋刻本《文苑英華》的出現(xiàn),二是明抄本《文苑英華》的流傳,三是明隆慶元年刻本《文苑英華》的刊行。宋刻本《文苑英華》是傳世各版本《文苑英華》的祖本,而流傳最廣的是以明抄本《文苑英華》為底本的隆慶元年刻本《文苑英華》,可以說抄本《文苑英華》在《文苑英華》宋明兩種刊本之間起到了橋梁作用。那么,周本、瞿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文苑英華》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哪一種明抄本更接近宋刻本?目前《文苑英華》版本研究成果相對較少,這些問題的探討有助于厘清《文苑英華》各版本的差異,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文苑英華》的文獻流傳特點,有利于《文苑英華》研究的深入。
在文獻傳遞中,由于傳播者對原本有意無意的改動,后世所見的文獻往往難復(fù)舊觀,故而后世所傳的文獻版本與原本的接近程度也成為衡量該文獻版本價值的一個重要因素。在《文苑英華》的版本價值評價上,以傅增湘和李致忠兩位學(xué)者的評價最具代表性。
傅增湘先生??薄段脑酚⑷A》時,四處搜集《文苑英華》各版本,其中就有周叔弢所藏明抄本《文苑英華》。傅增湘先生對周本《文苑英華》評價很高,云:“其行格與宋刊本無異,……至所儲諸本,較其優(yōu)良,宜推周本為甲,以其行格畫一,淵源當(dāng)出于宋刊;繕寫精嚴(yán),校字亦至為審慎?!雹俑翟鱿妫骸恫貓@群書題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896-897頁。傅增湘認(rèn)為周本出于宋刊,繕寫質(zhì)量高。李致忠先生在《<文苑英華>史話》一書中對《文苑英華》版本介紹較為詳細(xì),該書第五章“《文苑英華》的幾部重要明抄本”介紹了“所謂影宋抄本的《文苑英華》”“皕宋樓所藏舊抄本《文苑英華》”“鐵琴銅劍樓所藏舊抄本《文苑英華》”“天津周叔弢所藏明抄本《文苑英華》”“國家科學(xué)圖書館所藏明抄本《文苑英華》”“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所藏《蓬海珠叢》”這六種明抄本,并指出了各自的版本價值。李致忠先生認(rèn)為已東渡日本的皕宋樓所藏舊抄本《文苑英華》(陸本)“很可能直接來自宋本,或者說是比較忠實地反映了宋刊本《文苑英華》的基本情況”②李致忠:《<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12頁,第115頁。;鐵琴銅劍樓所藏舊抄本《文苑英華》“大概是目前國內(nèi)收藏中最接近宋本的一部”③李致忠:《<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12頁,第115頁。,稱其價值不亞于陸本《文苑英華》。從李致忠先生的闡述來看,其所言“宋本”即“宋刻本”。由此可見在國內(nèi)所藏的《文苑英華》諸版本中,傅增湘先生首推周本為最接近宋刻本者,而李致忠先生則以瞿本為最近宋刻本者。
那么瞿本、周本《文苑英華》究竟誰最接近宋刻本?下文我們通過《文苑英華》版本比勘進一步分析這一問題。
將瞿本、周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比勘,可以發(fā)現(xiàn)瞿本《文苑英華》款式與宋刻本不符,繕寫內(nèi)容所存異處更多。相比較而言,周本《文苑英華》比瞿本更接近宋刻本。
國家圖書館館藏瞿本《文苑英華》存996卷,每半頁12行24字。而宋刻本《文苑英華》每半頁13行22字,間有21字或23字者。很顯然,此舊抄本行款字?jǐn)?shù)與宋刻本《文苑英華》不同。國圖所藏周本《文苑英華》存920卷,鈐有周叔弢、傅增湘、傅忠謨的藏書印,還有傅增湘校勘手跡,當(dāng)為周叔弢所藏,后來相讓于傅增湘的明抄本《文苑英華》。傅增湘先生稱周本行款與宋刊本無異。將其與宋刻本《文苑英華》殘卷比較,的確如此。
瞿本《文苑英華》除行格與宋刻本不同之外,其卷末還缺張時舉照會。現(xiàn)存明抄本《文苑英華》中卷末有張時舉照會的有三種:陸本、周本及國家科學(xué)圖書館所藏明抄本?!栋z宋樓藏書志》卷一百一十二著錄舊抄本《文苑英華》一千卷,其敘錄提及張時舉照會,云:“吉州致政周少傅府昨于嘉泰元年春,選委成忠郎新差充筠州臨江軍巡轄馬遞鋪權(quán)本府使臣王思恭,專一手抄《文苑英華》并校正重復(fù),提督雕匠,今已成書,計一千卷。其紙札工墨等費,并系本州印匠承攬,本府并無干預(yù),今聲說照會。四年八月一日,權(quán)干辦府張時舉具?!雹訇懶脑矗骸栋z宋樓藏書志》,《宋元明清書目題跋叢刊》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270頁下欄。周本《文苑英華》卷末的張時舉照會比《皕宋樓藏書志》所錄多一個字,《皕宋樓藏書志》云“元年春”,周本作“元年春月”,其余同。國家科學(xué)圖書館所藏明抄本卷末照會與《皕宋樓藏書志》所錄有個別字有所出入,《皕宋樓藏書志》所錄“致政”“成忠郎”字樣,其分別為“致仕政”“成中郎”,其余同。陸本《文苑英華》現(xiàn)藏于日本,因條件有限無緣能見。國家科學(xué)圖書館所藏明抄本10行二十四五字,周本行格與宋刻本同,兩者相比,周本更近宋刊本。綜合《皕宋樓藏書志?文苑英華敘錄》及上述兩種卷末有照會的明抄本《文苑英華》來看,宋刊本《文苑英華》卷末當(dāng)有張時舉照會。而現(xiàn)存瞿本《文苑英華》卷末無張時舉照會,《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文苑英華》敘錄”也沒提及此照會,當(dāng)是瞿本本無此照會。此照會有百余字,且置于卷末,位置顯目,瞿本漏抄可能性很小,最有可能此抄本所用的底本此照會已缺。
與宋刻本相比較,現(xiàn)存瞿本《文苑英華》出現(xiàn)的異文較多,如其第一卷卷末為“鄧仕郎胡軻、鄉(xiāng)貢進士彭叔夏校正”②李昉:《文苑英華》卷一,瞿氏鐵琴銅劍樓所藏明鈔本,第8頁a。,此句“鄧”“軻”兩字有誤,“鄧”當(dāng)為“登”,“軻”當(dāng)為“柯”。整體而言,瞿本繕寫質(zhì)量不及周本。
因篇幅所限,以下僅以《文苑英華》201、202卷、卷667于志寧《諫太子承乾引突厥哥達友入宮書》、姚珽《上節(jié)愍太子書四首》及卷673王勃《上絳州上官司馬書》為例,將瞿本、周本與宋刻本《文苑英華》對比,亦可了解瞿本、周本二者的繕寫差異。
與宋刻本《文苑英華》比勘,瞿本、周本《文苑英華》主要存在脫字、脫句、衍文、脫葉、異字或訛字、倒文、刪補墨釘?shù)葐栴}。脫字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1羅隱《巫山高》“嵐光雷隱隱”③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一,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7頁b,第5頁b,第9頁b,第4頁a。句,瞿本脫“”字;同卷張循之《巫山高》“合沓一作沓沓奇狀新”④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一,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7頁b,第5頁b,第9頁b,第4頁a。句,周本脫“新”字。脫句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1王勃《巫山高》“青樓明日一作清風(fēng)明月遙相思。遙相思,草徒綠,為聽雙飛鳳皇曲”⑤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一,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7頁b,第5頁b,第9頁b,第4頁a。句,瞿本脫“遙相思。遙相思,草徒綠,為聽雙飛鳳皇曲”句。衍文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2梁昭明太子《有所思》“雨淚忽成行”⑥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二,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28頁a,第37頁a,第32頁a。句,周本于“忽”字后衍“春花”二字;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2權(quán)德輿《古別離》“則知交踈分”⑦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二,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28頁a,第37頁a,第32頁a。句,瞿本于“分”字后衍“別”字。脫葉者如瞿本、周本《文苑英華》卷667“人有前篇《唐書》”句后脫二葉。此二葉內(nèi)容包括于志寧《諫太子引達支哥入宮書》“人有前篇《唐書》”后的全部內(nèi)容,即“并作恐致怨嗟”至結(jié)尾“惟殿下詳擇之”。此篇后原有姚珽《上節(jié)愍太子書》四首,姚氏此文的前三首及第四首“愿崇儒敬業(yè)”句之前的內(nèi)容在失脫的二葉中。瞿本、周本將姚氏此文其四“愿崇儒敬業(yè)”至“俯矜狂瞽”句誤連于《諫太子引達支哥入宮書》一文的“人有前篇《唐書》”句后,誤為于氏文章內(nèi)容。異字或訛字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1喬知之《巫山高》“參差?隱見”⑧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一,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7頁b,第5頁b,第9頁b,第4頁a。句,瞿本、周本均將“?”作“牙”。倒文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2劉云《有所思》“登樓望君處”⑨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二,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28頁a,第37頁a,第32頁a。句,瞿本將“登樓望君”倒為“登望樓君”。刪補墨釘者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673王勃《上絳州上官司馬書》“■蓋生■藉甚”⑩李昉:《文苑英華》卷673,中華再造善本,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第11冊,第28頁b。句,瞿本刪墨釘,作“蓋生藉甚”,周本補墨釘,作“冠蓋生其藉甚”。就上述卷目而言,瞿本《文苑英華》有100處與宋刻本不同,其中脫字13處,脫句1處,衍文7處,脫葉1處,異字或訛字70處,倒文5處,刪除墨釘者3處。周本《文苑英華》有35處與宋刻本異,其中脫字17處,衍文5處,脫葉1處,異字或訛字9處,填補墨釘者3處。兩者相比,瞿本《文苑英華》異于宋刻本之處的數(shù)量是周本的2.85倍,瞿本異字或訛字尤多。異字或訛字的產(chǎn)生或因抄錄者粗心或因辨識文字能力所限引起,而如宋刻本《文苑英華》卷202王僧孺《有所思》“朝光照辟邪一作昔耶,瓦松也”①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二,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28頁a,第38頁a。句中的“瓦松”,瞿本作“老松”?!巴咚伞睘閴υ︻愔参?,與“老松”類別截然不同。瞿本抄錄者大概不知“瓦松”非“松”。又如同卷李白《遠(yuǎn)別離》中“堯舜當(dāng)之亦禪禹”、“堯幽囚,舜野死”②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二,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28頁a,第38頁a。兩句中的“舜”字,瞿本均作“愛”字,抄錄者不知“堯舜”,這大概是抄錄者抄錄時辨不清此字,又并未結(jié)合文意理解,臆斷而成。再如宋刻本卷201閻復(fù)本《巫山高》有兩處墨釘:“君不見■山磕匝翠屏開”“▋盈盈仙骨飛”③李昉:《文苑英華》卷二○一,香港中文大學(xué)影印宋刊本,1974年,第4頁a。,瞿本連抄不空,抄錄為“君不見山磕匝翠屏開”“盈盈仙骨飛”。此詩去除“巫山高”三字,其余均為七言,瞿本連抄不空,造成句式錯誤。這說明抄錄者未仔細(xì)甄辨,或不知此詩句式。這些都反映出抄錄者的學(xué)識水平不高。而周本《文苑英華》對宋刻本所載閻復(fù)本《巫山高》墨釘處采取填補文字的處理方式,抄錄為“君不見巫山磕匝翠屏開”“仙女盈盈仙骨飛”,增補后詩歌句式完整,句意連貫。隆慶元年刻本《文苑英華》、曹學(xué)佺《石倉歷代詩選》、彭定求《全唐詩》收錄此詩均選用了此增補版。很顯然,周本??彼礁哂邛谋?。
綜上,周本《文苑英華》無論是款式還是繕寫質(zhì)量上都比瞿本《文苑英華》更勝一籌,也可以說周本《文苑英華》比瞿本更接近宋刻本。
《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文苑英華》舊抄本”敘錄云“此本為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④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宋元明清書目題跋叢刊》第10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57頁上欄。,稱瞿本《文苑英華》出于宋本。而前文已闡述瞿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行款并不相同,繕寫質(zhì)量也不如周本,周本比瞿本更接近宋刻本。那么如何理解《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云的“此本為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
《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在瞿鏞完成之后,其后人瞿秉淵、瞿秉清、瞿啟甲、瞿啟文、瞿啟科、瞿鳳起,以及季錫疇、葉昌熾、管禮耕、王松蔚等精于版本目錄學(xué)的學(xué)者先后對此《目錄》進行了增補修訂?!惰F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凝聚了瞿氏三代人的心血,也獲得了較高的認(rèn)可度。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姚伯岳先生認(rèn)為“清末四大藏書家編撰的藏書志,學(xué)術(shù)價值當(dāng)以《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為最高”⑤姚伯岳:《<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初探》,《常熟理工學(xué)院學(xué)報》2008年第9期。。李致忠先生在評論瞿本《文苑英華》版本價值時,其依據(jù)正是《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云“此本為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語,其稱:“這話十分重要,其一是說此抄本乃明初人傳抄,其二是說明初人傳抄的底本是宋本,意謂此本乃由宋本所從出,這就不亞于皕宋樓當(dāng)年賣給日本人的那一部了?!雹蘩钪轮遥骸?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13頁。有諸多??贝蠹覅⑴c編寫校訂的《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對瞿本《文苑英華》做出“為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的結(jié)論應(yīng)該是有根據(jù)的。但從前面的版本比勘來看,瞿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行格并不相同,顯然《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云瞿本《文苑英華》款式依宋本的“宋本”并非宋刻本?!惰F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載除了此《文苑英華》舊抄本外,無其它版本的《文苑英華》記錄。歷代修訂《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的學(xué)者能否見到宋刻本《文苑英華》不得而知,不過瞿鳳起先生在1986-1987年校訂《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時應(yīng)該能見到宋刻本《文苑英華》殘本。瞿氏鐵琴銅劍樓的藏書在建國之后便捐獻給北京圖書館,其中包括了瞿本《文苑英華》?,F(xiàn)存宋刻本《文苑英華》殘卷中的一百三十卷在上個世紀(jì)五十年代也已被北京圖書館藏收藏。作為一位精通古籍的版本目錄學(xué)家,瞿鳳起先生在校訂《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文苑英華》敘錄”時,不太可能僅熟悉瞿本《文苑英華》的版本情況,而忽略同一圖書館所藏的宋刻本《文苑英華》。瞿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行格差異明顯,瞿鳳起先生認(rèn)可《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中所云瞿本《文苑英華》“依宋本傳錄”,此處“宋本”就不應(yīng)是“宋刻本”。
此外,《文苑英華》卷667,瞿本、周本《文苑英華》都有脫葉,且脫葉內(nèi)容相同。在周本所錄的《諫太子承乾引突厥哥達友入宮書》一文中,“人有前篇《唐書》”與“愿崇儒敬業(yè)”雖相連,但前者置于上一頁末尾,后者置于下一頁前端。周本與宋刻本行款相同,若從宋刻本中取出周本所失脫頁內(nèi)容,置于周本中,兩者行款頁數(shù)也吻合。這也說明周本《文苑英華》很有可能原有此二葉,只是在傳播過程中不慎脫落了。但是瞿本所錄此文中,“人有前篇《唐書》”與“愿崇儒敬業(yè)”置于同頁同行,連貫而下。若瞿本所用底本為宋刻本,除非是瞿本抄錄者在抄錄時漏兩頁,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種概率是極低的。瞿本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最有可能是因為其所用底本已經(jīng)缺失了這兩頁內(nèi)容。由此我們可以推測,《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云“宋本”當(dāng)另有所指。
《皕宋樓藏書目錄》《愛日精廬藏書志》《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都對《文苑英華》舊抄本有介紹,但是前兩者無“此本乃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之言,我們可以理解為此句是瞿鏞對瞿本《文苑英華》版本的判斷結(jié)論。瞿鏞在撰寫《目錄》時距離明初已有三四百年之久,他又是如何判斷瞿本《文苑英華》為“明初人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的?
一種可能是瞿鏞見過與瞿本款式相同的宋本,這個“宋本”既然不是宋刻本,那就只可能是宋鈔本。宋鈔本的出現(xiàn)是有可能的?!栋z宋樓藏書目錄》《愛日精廬藏書志》以及周本《文苑英華》卷末所載的照會就記載了周必大于嘉泰元年春委托王思恭一人手抄《文苑英華》一事。南宋高似孫《<文苑英華纂要>序》不僅記載了周必大于孝宗淳熙四年至八年??薄段脑酚⑷A》使用過自己所藏的《文苑英華》寫本之事,還提及了嘉泰元年的??敝拢湓疲骸昂笠员緜髦畯]陵,手書寄來,急讀一遍,因取其可必用者,僅為帙四?!雹俑咚茖O:《文苑英華纂要》卷首,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影印宋刻元修本,第3頁b -第4頁a。也就是說周必大在宋嘉泰年間校理《文苑英華》時,還將《文苑英華》抄本寄給高似孫。此抄本有可能就是王思恭手抄本。因南宋嘉泰年間雕印《文苑英華》是采取工匠出資承包的形式,李致忠先生在《文苑英華史話》第四章“《文苑英華》的刊行”對這種付梓形式進行詳細(xì)闡述,此不贅述。這種付梓出版經(jīng)營的形式意味著承包方要靠銷售書籍獲取利潤,這也意味著會有宋刻本《文苑英華》流向民間。宋刻本《文苑英華》流傳于民間,但數(shù)量有限,這也讓宋鈔本的出現(xiàn)具有可能性。所以《文苑英華》自南宋嘉泰四年刊行之后,至明代慶隆元年《文苑英華》刊本出現(xiàn)的336年的時間里,流傳于世的《文苑英華》除了明抄本之外,宋抄本也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還有一種可能是瞿鏞根據(jù)瞿本《文苑英華》本身特點所作的判斷。瞿本《文苑英華》共101冊,其中第 10、11、20、21、23、24、27、30、36-38、47、48、66、68、69、71、73、89 冊這 19 冊的封面均題為“影宋鈔本《文苑英華》”。若此為抄錄者所寫,也就是說瞿本抄錄者是以“影抄”方式來抄錄《文苑英華》的。傅增湘先生認(rèn)為周本《文苑英華》也是影宋抄本,他在《<文苑英華>校記》中列出的??彼鶕?jù)版本中有“景宋鈔本”一種,將其與周本《文苑英華》對照可知此“景宋鈔本”即為周本,可見傅增湘視此抄本為影宋抄本。由此可知李國慶《弢翁藏書年譜》“民國二十七年二月”條載:“是月,用所藏明影宋鈔本《文苑英華》,與傅增湘所藏清顧廣圻校宋本《嘉祐集》相易?!雹诶顕鴳c:《弢翁藏書年譜》,合肥:黃山書社,2000年,第98頁。其中所言“明影宋鈔本《文苑英華》”是有依據(jù)的。目前學(xué)界對影抄本的界定標(biāo)準(zhǔn)并不統(tǒng)一,如程千帆、徐有富認(rèn)為“將紙蒙在刻本上,照式摹寫,不差分毫,這樣的抄本稱為影抄本。以宋刻本為底本的影抄本則稱為影宋抄本。”③程千帆、徐有富:《校讎廣義》(版本編),濟南:齊魯書社,1991年,第411頁。強調(diào)抄本與原本的完全一致性,并將底本限制在刻本上?!稘h文古籍特藏藏品定級第一部分:古籍》認(rèn)為影抄本是“依據(jù)某一底本覆紙影摹其圖文及版式而成的古籍傳本,又稱影寫本”④《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biāo)準(zhǔn)?漢文古籍特藏藏品定級第一部分:古籍》(GB/T 31076.1-2014),2014年12月22日,http://www.gb688.cn/bzgk/gb/newGbInfo?hcno=4E421E09716F0D6A6F9B9664AACC86BD。,也強調(diào)與底本的一致性,但并不將底本限于刻本。但從前人的目錄著錄及藏書介紹來看,清人對“影抄本”的界定并非嚴(yán)格到與原本不差分毫,不過至少要與原本行格相同,內(nèi)容力求接近原本原貌。如陸心源《皕宋樓書志》著錄的影寫元刊本《國朝名臣事略》與元刊本行款雖相同,但字跡不同。周本《文苑英華》在字形、文字內(nèi)容上都與宋刻本有出入,也被冠以“影鈔宋本”之名。傅增湘云周本《文苑英華》“其行格與宋刊本無異”“以其行格畫一,淵源當(dāng)出于宋刊”,這當(dāng)是將周本視為影宋鈔本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瞿鏞有可能也以此標(biāo)準(zhǔn)來分析瞿本《文苑英華》。在未能見其底本的情況下,瞿本《文苑英華》這19冊封面所題的“景宋鈔本《文苑英華》”字樣就會成為瞿鏞做出瞿本“依宋本傳錄,款式尚仍其舊”結(jié)論的重要依據(jù)。而若此結(jié)論成立,瞿本的影鈔底本有可能就是某一部與宋刻本行款有所差異的宋抄本。
瞿本、周本《文苑英華》是國內(nèi)所存重要的兩種《文苑英華》明抄本。傅增湘先生高度評價周本《文苑英華》的價值,也對鐵琴銅劍樓藏書大加贊賞,稱:“吾國近百年來藏書大家,以‘南瞿北楊’并稱雄于海內(nèi),以其收羅宏富、古書授受源流咸有端緒。若陸氏之皕宋樓、丁氏之八千卷樓,乃新造之邦,殊未足相提而并論也?!雹俑翟鱿妫骸恫貓@群書題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90頁。鐵琴銅劍樓不僅藏書豐贍,而且藏書的來龍去脈清晰。他亦去過鐵琴銅劍樓訪書,其致瞿啟甲信函云:“秋間放棹珂鄉(xiāng),飽閱瑯?gòu)置丶?,書緣眼福,冠絕平生。又復(fù)飫領(lǐng)盛宴,感謝何以。”②馮遠(yuǎn):《尺素情懷—清華學(xué)人手札展》,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20頁。傅增湘先生當(dāng)知鐵琴銅劍樓藏有《文苑英華》舊抄本,但在校勘《文苑英華》時并未利用到瞿本。這有可能是傅增湘未曾借到該書,也有可能瞿本與宋刻本款式不同,??辈凰憔?,未能成為其理想的校本。瞿本、周本《文苑英華》都是鈐印本,均藏于國家圖書館,雖然周本質(zhì)量更勝瞿本一籌,但瞿本《文苑英華》有《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作敘錄,又有今之學(xué)者對其鈐印特征、館藏信息的介紹及價值的肯定,而周本《文苑英華》既無目錄敘錄,也無今人對其鈐印、館藏信息的介紹。從傳播接受角度而言,人們更容易關(guān)注瞿本忽略周本,③國家圖書館所藏鐵琴銅劍樓所藏舊抄本《文苑英華》,索書號:06659。每半頁12行24字,黑格,白口,四周雙邊;卷首有周必大記纂修事始并序,鈐“曾在李松雲(yún)處”“寫石經(jīng)室”“朱十彝尊”“錫鬯”“滄葦”“蓉鏡”“小瑯?gòu)智彘s張氏收藏”“鐵琴銅劍樓”等印。每卷後有“登仕郎胡柯、鄉(xiāng)貢進士彭叔夏校正”一條,卷末有“成忠郎、新差充筠州臨江巡轄馬遞鋪王思恭點對兼督工”一條,鈐“鐵琴銅劍樓”“北京圖書館藏”印。國圖另有一部有明抄本《文苑英華》,索書號02146,共940卷95冊。該本目錄卷鈐周叔弢藏書印“周暹”,傅增湘藏書印“藏園”,卷首有周必大記纂修事始末并序,鈐“傅增湘”“江安傅沅叔收藏善本”“長春室主”??;卷一鈐“雙鑒樓”“沅叔審定”“忠謨繼鑑”“周暹”等印。每卷后有“登仕郎胡柯、鄉(xiāng)貢進士彭叔夏校正”一條,卷末有“成忠郎、新差充筠州臨江巡轄馬遞鋪王思恭點對兼督工”一條,“乙卯七月十九日校閱訖。江安傅增湘識,時年六十八歲”一條及張時舉照會。鈐“傅增湘”“耽書是宿緣”“校書亦已勤”“江安傅氏藏園鑒定書籍之記”印。此舊抄本既有周叔弢的藏書印又有傅增湘及其子傅忠謨的藏書印,還有傅增湘??笔舟E,當(dāng)為周叔弢所藏后相讓于傅增湘的明抄本《文苑英華》。不過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索書號02146的明抄本《文苑英華》為兩種明抄本搭配而成,兩種明抄本行格不同,其中行格13行22字,白口,藍口,四周雙邊的明抄本存920卷,即周本《文苑英華》。卷141-150、531-540這20卷為另一明抄本,行格10行22字。李致忠先生在《<文苑英華>史話》中介紹了瞿本《文苑英華》的鈐印特征及藏處,并認(rèn)為此本最接近宋刻本,遺憾傅增湘??薄段脑酚⑷A》時未用到這一本子;卻未提及周本《文苑英華》的鈐印內(nèi)容及藏處。(參見李致忠:《<文苑英華>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15-117頁)其原因不得而知,但由此亦可見李致忠先生對瞿本《文苑英華》的重視。故而有必要對這兩種《文苑英華》明抄本進行版本價值衡定。
從文學(xué)史權(quán)力角度而言,瞿本、周本《文苑英華》在文獻傳遞的過程中都運用了文學(xué)權(quán)力。與原刊本差距越大,就意味著抄本在文獻整理過程中使用的文學(xué)史權(quán)力越大。這種文學(xué)史權(quán)力的使用主要是在抄錄者錯抄、漏抄原本行為中產(chǎn)生,屬于抄錄者無意識行為,但是它同樣影響到了文學(xué)史的書寫。隨著歲月流逝,大量文獻散佚,《文苑英華》這部本以選文章精華為目的的選本被越來越多的人從文獻角度去挖掘其價值,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則考唐文者惟賴此書之存,實為著作之淵海”①永瑢:《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892頁。?!段脑酚⑷A》抄本是對宋刻本的承接,毫無疑問有文獻傳承之功。又因原刻本的散逸,再加上作為《文苑英華》重要的材料來源之一的文集絕大多數(shù)已不復(fù)存在,《文苑英華》抄本的文獻價值就越來越重要,成為最接近宋刻本的一種。從瞿本、周本《文苑英華》與宋刻本的比勘中,我們也不難看出這些抄本對原刻本有多處改編,就算傅增湘認(rèn)為“繕寫精嚴(yán)”的周本《文苑英華》在《文苑英華》這兩卷多中也與宋刻本有35處異文,可想而知一千卷的內(nèi)容與原刻本的異處至少是上千的。在文獻流傳中,明抄本的訛誤并未得到很好的校訂,隆慶元年的刻本《文苑英華》在此基礎(chǔ)上又增添了不少舛誤,導(dǎo)致與宋刻本《文苑英華》原貌的距離愈來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