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發(fā) 荊瑩瑩
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生教育規(guī)模極為有限——1939—1946年,復學和新招收研究生219人,畢業(yè)78人[1],但是其經(jīng)驗卻彌足珍貴??梢哉f,在招生、管理和培養(yǎng)等各個方面,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生教育都有諸多值得借鑒的地方。換言之,今日研究生教育遭遇的種種疑難和困惑,都可能從西南聯(lián)大那里找到解決之道。比如,導師和研究生該如何相處?這個研究生培養(yǎng)中的關鍵性問題,借助重溫西南聯(lián)大導師和研究生融洽相處的故事,或許能獲得令人滿意的答案。
由于西南聯(lián)大以本科教育為主,因此西南聯(lián)大的故事多與本科教育相關,有關研究生教育的故事很少。盡管如此,通過廣泛的、細致的閱讀,以及對“蛛絲馬跡”的耐心追尋,依然能夠發(fā)現(xiàn)一些導生融洽相處的動人細節(jié)。這些動人細節(jié)可以歸納為兩類情況:一是學術上的融洽相處;二是生活中的融洽相處。
(1)導師對學生進行細致入微的學術指導。1939年考取研究生、師從吳達元的李賦寧回憶說,吳達元指導研究生十分認真:“吳先生讓我細讀莫里哀全集,與莫同時代的劇作家 Corneille,Racine,文學批評家Boileau,寓言作家La Fontaine等,為了全面了解17世紀路易十四時代法國文學的背景。我的作業(yè)是每周用法文寫一篇讀書報告。吳先生認真批改。逐漸我的法文寫作也有了一些進步,閱讀法文的速度也有了提高。經(jīng)過兩年的刻苦學習,我對法國文學的知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2]1942年考取楊石先研究生的何炳林回憶說,楊石先不管工作多忙,“每份書面報告都要親自指導、校正,提出學術性意見,甚至連文字修辭也動筆修改”[3]。1943年入學的王浩回憶說,他的兩篇課程論文不僅得到了馮友蘭的耐心指導,而且經(jīng)馮友蘭的推薦獲得公開發(fā)表:“記得馮先生對學生是很善于鼓勵的,例如我有兩篇在課堂寫的報告,都由他推薦到《哲學研究》發(fā)表了?!盵4]
(2)導生進行平等寬容的學術對話。朱德熙求學期間曾寄居于北院的研究生宿舍。他經(jīng)??吹缴蛴卸Φ剿奚醽碚已芯可顦s君討論學術問題:“沈先生常常光臨我們的斗室,目的有兩個:一是跟同屋的李榮君討論等韻問題,二是順便刮刮胡子(他大概沒有剃刀,而胡子又長得極快)。他來找李榮君討論等韻是帶點求教的味道的。須知當時沈先生是名教授,而李榮君是剛考上研究院的學生。從這件事可以想見沈先生的為人,也可以看出聯(lián)大的風氣。”[5]楊振聲指導研究生寫論文,學生遲遲寫不出。楊振聲詢問緣由,得知學生與他觀點不盡一致,怕寫出來通不過。楊振聲告訴他:“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盡可寫成論文。師生完全相同,學術怎能發(fā)展?學術面前,只重證據(jù),不論資格?!盵6]周禮全 1946年師從金岳霖攻讀研究生。在一次學術討論中,金岳霖提出他的一個哲學理論,遭到周禮全的反駁。金岳霖就進一步做出闡明和解釋,但周禮全還是表示不能理解。金岳霖生氣地說“你這個人的思想怎么這樣頑固!”周禮全不甘示弱,也生氣地立刻回應說:“不是我思想頑固,是你思想糊涂!”周禮全冷靜之后,為自己的失禮感到羞愧,準備等下次上課時正式向?qū)煹狼?,但寬厚的金岳霖并未心生芥蒂:“一星期后又上課時,我很緊張地走進金先生的房間。他似乎比平時更親切地叫我坐下。他不再提上周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好像根本沒有發(fā)生一樣。我們照舊按規(guī)定的程序上課。金先生又花了一二十分鐘時間,非常細致地和非常嚴謹?shù)剡M一步陳述他上周提出的那個理論?!盵7]
(3)導生進行平等互利的學術合作。季鎮(zhèn)淮1941年師從聞一多攻讀研究生。1943年,季鎮(zhèn)淮寫了一篇談“七十二”的文章初稿,聞一多看完后,非常欣賞這篇文章提出的見解,但覺得還有需要補充完善的地方。于是,他當即中止了自己正在寫的文章《莊子內(nèi)篇校釋》,“足足忙了五個晝夜才改寫完畢,最后自己又親手把稿子謄清……”[8]此文在《國文月刊》發(fā)表時,聞一多堅持署上三個人的名字(還有一位作者是參與討論的助教何善周)。“聞、季、何相次而下的作者排名,也凸顯了季先生在其間的分量?!盵9]此文發(fā)表后,大部分語文老師認為很有參考價值,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學界新人季鎮(zhèn)淮的名字不脛而走。
(1)導生聊天。任繼愈1939年師從湯用彤教授和賀麟教授攻讀研究生。他回憶說:“研究生與北大幾位導師教授同住在一個宿舍(靛花巷),又在同一個餐廳開伙食,因為房間小,分在兩處用餐。師生們朝夕相處,談學問,也談生活,議論政治也隨時講些歷史掌故,師生關系十分融洽?!盵10]62可以說,內(nèi)容廣泛、形式自由的“聊天”,既是導生生活關系融洽的一個重要原因,亦是導生生活關系融洽的一種典型表現(xiàn)。
(2)導生散步。1943年入學的研究生茅于美,深情回憶起導師吳宓和眾弟子散步的往事:“我們師生數(shù)人有時走在狹窄的鋪著石板的街道上。那街道兩邊是店鋪,沒有人行道。車馬熙來攘往,擠擠搡搡。先生總是盡量照顧我們。遇有車馬疾馳而來,他就非常敏捷地用手杖橫著一欄,喚著[張]蘇生和我,叫我們走到街道里邊,自己卻紳士派地挺身而立,站在路邊不動。等車馬走過才繼續(xù)行走。他這種行動不禁令人想起中世紀的騎士行徑。”[11]身教勝于言傳,無聲勝于有聲,吳宓通過他親切、自然的紳士行為,潤物細無聲地塑造著研究生的人格。
(3)導師請客。閻文儒1939年考入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師從向達攻讀研究生。據(jù)他回憶,當時文科研究所的導師經(jīng)常邀請他們到家里吃飯:“予在昆明讀書時,文研所負責人學術權威人士,對下鄉(xiāng)攻讀之研究生,必招入其宅,享以盛餐?!盵12]茅于美回憶說,吳宓盡管自身生活清苦,仍會不時自掏腰包,邀約她以及張?zhí)K生、俞銘傳等研究生下小館吃便餐:“進店大家落座,由先生點菜。先生一定要問清堂倌某菜價若干,某湯價若干。然后他掏出一支鉛筆,在一張店里給的紙片上正楷寫上菜單,每盤菜記上價錢,再仔細算出總數(shù)。有時算錯了,在紙片上涂改,也與改我們的文章那樣涂得方方正正的。估量帶的錢夠了,才正式叫菜。這是我們被邀請吃飯從未見過的,吃畢先生必堅持由他付錢?!盵11]如果說,通過“聊天”“散步”,導生從“師生關系”升華到“朋友關系”,那么通過“請客”,特別是通過“家宴”,導生關系則從“朋友關系”升華到“家人關系”。
談及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生教育,當年的研究生任繼愈認為,“師生之間朝夕見面,經(jīng)常交流,有學術的,有思想的,這有點像古代的書院。”[10]63可以說,“這有點像古代的書院”這一源于切身體驗的感悟,深刻、準確地揭示出西南聯(lián)大導生融洽相處的實質(zhì)。也誠如鄭天挺先生在1939年5月31日的日記中所暢想和規(guī)劃的那樣,即將恢復的西南聯(lián)大研究生教育準備“采取書院精神”:“今后研究生之生活擬采取書院精神,于學術外,注意人格訓練,余擬與學生同住。”[13]在后來的辦學實踐中,西南聯(lián)大實現(xiàn)了這樣的暢想和規(guī)劃。而從導生融洽相處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生教育和古代的書院教育有三個方面是相通的。這三個方面實質(zhì)上體現(xiàn)和代表了三種注重人格訓練,且樸素、有效,值得普遍借鑒和推廣的研究生培養(yǎng)路徑。
西南聯(lián)大的導師和古代書院的教師一樣,嚴格要求自身言行,努力成為道德楷模。換言之,西南聯(lián)大的導師之所以深受弟子們尊敬和愛戴,主要是由于他們自身的德行堪稱表率,即他們以自己的品德、氣節(jié)感染學生,處處起到榜樣作用。如對研究生學業(yè)細致入微的指導,是導師敬崗愛業(yè)的充分體現(xiàn);導生平等寬容的學術對話,是導師大氣和大度的充分體現(xiàn);導生平等互利的學術合作,是導師成人之美、提攜后學的充分體現(xiàn);導師自掏腰包請客,是導師寬厚仁慈的體現(xiàn)。一言以蔽之,西南聯(lián)大的導師是非常純粹的,他們的學問與人生是統(tǒng)一的,思想和行動是統(tǒng)一的。他們的水平可能有高低之分,為人風格也不盡相同,但他們不虛偽、不做作、不功利,能用真面目、真性情、真感情去面對學生。
何兆武認為,“人類的關系有一種是權威的關系,一種是圣潔的關系。比如政治上是權威的關系,你是我的下屬,你就得服從,可是夫妻間就是純粹的圣潔關系,夫妻雙方是平等的,并不是說一方命令你什么你就得聽他的?!盵14]在西南聯(lián)大,正由于導師們的純粹,所以他們能夠構建一種和夫妻關系一樣圣潔的師生關系,從而成為“舊大學”的典范:“舊大學里教授和學生的關系不同于今日,那是一種比較單純的以學術為紐帶的關系。舊大學里的師生之間重趣味重性情,而輕利害,當然這只是個一般的說法?!盵15]
西南聯(lián)大的導師喜歡和研究生聊天、散步,經(jīng)常請研究生吃飯,甚至請研究生到家里吃飯,這與古代書院的教師也是很相似的:“古代書院教師對生徒愛護有加,他們不僅擔負授業(yè)的重任,還不忘在生活和人生規(guī)劃上給予弟子們幫助和指導。在生活上,書院教師常常給予弟子周到的關懷和照料?!盵16]當然,無論是聊天、散步還是請客,都需要一個客觀的前提,就是導生能夠“朝夕相處”,而西南聯(lián)大恰恰具備了這個前提。
西南聯(lián)大與戰(zhàn)前三校最大的不同是地理環(huán)境的巨大改變和生活空間的驟然緊縮,誠如何炳棣所言:“聯(lián)大教職員、家屬和學生主要都集中在昆明舊城的西北一隅……根據(jù)目前所能得到的‘最佳’的英文昆明舊城示意圖而‘重溫舊夢’,我相信當時‘聯(lián)大人’的日?;顒影霃讲粫^25或30分鐘的步行?!盵17]151在“日?;顒影霃讲粫^25或30分鐘的步行”的情況下,導生經(jīng)常能收獲“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驚喜。
和本科生相比,西南聯(lián)大的研究生與導師相處的空間更為緊密,這是由于研究生人數(shù)更少,加上研究生辦學模仿古代的書院,師生得以住在同一個地方,如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師生最初在昆明靛花巷3號共同租了一幢三層樓的宿舍,后來為躲避日機轟炸,又搬到了郊區(qū)的龍頭村,這兩種情況都能為師生朝夕相處創(chuàng)造絕佳的條件,誠如王玉哲回憶的那樣:“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導師,如羅常培先生、湯用彤先生和鄭天挺先生,大部分時間和我們住在這里。他們除了到聯(lián)大上課時進城外,一般都和我們共同生活,朝夕相處……幾十個師生每天除了讀書之外,便促膝縱談學問,別無他事?!盵18]吳大猷的弟子黃昆也感嘆道:“我有很多時間和吳先生住在一起,可以說是獲得了一個研究生向?qū)煂W習最好的機會。”[19]
錢理群先生說:“書院教育除了重視師生、同學之間的密切交往,用今天的話說,即所謂零距離接觸外,同時注重人與自然的感應。在人群的和諧與人和自然的和諧氣氛下,人的生命就進入一個沉潛的狀態(tài),切磋學問之樂,同時思考生命、宇宙、人生、人性、中國、世界、人類的大問題,以盡情享受思想之美,進入真正的教育與學術的境界。”[20]115與此相通,在西南聯(lián)大,正因為導師成為道德倫理具體和真實的實踐者,才能讓研究生在心理上容易信服他們;正因為導師在日常交往中與學生建立起密切的情感紐帶,才能讓研究生在心理上容易親近他們。由此,研究生才以導師為鏡,不斷審視自身的行為,努力提升自身的學識和人格,朝著理想的學術和人生目標前行。
當人們對現(xiàn)實不滿的時候,往往將贊美和希望寄托于“遠方”和“過去”。誠如比較文學專家樂黛云所言:“人們由于無法解決現(xiàn)實生活中的問題和不滿,就會構造一個‘非我’來與‘自我’相對立,把一切理想的、圓滿的,在‘我方’無法實現(xiàn)的品質(zhì)都投射于對方,構成一種‘他性’而使矛盾得到緩解。這里起主導作用的不一定是對方的現(xiàn)實,而是我方的需求?!盵21]西南聯(lián)大作為“過去的大學”的杰出代表,扮演的正是“非我”角色。
應該說,出于映照今日大學(“自我”)不足的需求,我們在不少方面有“美化”乃至“神化”西南聯(lián)大的地方??墒牵蛯谇⑾嗵幍谋憩F(xiàn)而言,西南聯(lián)大的美好又是千真萬確的。因此,重溫西南聯(lián)大那些溫暖如春的導生相處的故事,最直接、突出的現(xiàn)實意義就在于為現(xiàn)實豎起一面鏡子,借助這面鏡子,我們要深刻反思當今的導生關系。
錢理群先生談到書院式教育對今日研究生教育的借鑒意義時說:“我最強烈的感受,是現(xiàn)在的師生關系變了,越來越變成‘老板’與‘打工者’的關系,現(xiàn)在許多導師都被叫作‘老板’,而且是名副其實的……師生關系變化的背后是教育的變質(zhì),變成知識的買賣。即使不是這樣露骨的買賣,也變成純粹的知識的傳授。這里沒有了心靈的交流,思想的碰撞,人格的影響,性情的熏陶,精神的吸引與傳遞,在我看來,這就意味著教育本質(zhì)的失落。而正是在這些方面,中國傳統(tǒng)的書院教育是有明顯的優(yōu)勢的。”[20]114-115
當今研究生培養(yǎng)質(zhì)量的下降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導生關系的不融洽,至少說遠沒有西南聯(lián)大時期那么融洽。導生關系的不融洽,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導生日常相處的不融洽(或缺乏日常相處,或日常相處方式出現(xiàn)了異化)。何炳棣稱西南聯(lián)大師生的關系是“‘面對面’的師徒關系”[17]156,這種“面對面”主要是通過日常相處來實現(xiàn)的。缺乏日常相處的教學無法真正做到“面對面”,缺乏“面對面”的教學是缺乏溫情和溫度的教學,構不成真正的教育。要知道,教學的教育性總是以優(yōu)良的師生交往為基礎,再具體點說,教學的教育性一是依托于教學內(nèi)容,二是依托于師生交往,所以說,“真正的教師活在師生關系之中。作為教師,就是要在教育實踐中顯現(xiàn)自身作為教師的存在,就是要在真實的師生交往過程中顯現(xiàn)教師生命的本質(zhì)。教師之為教師的價值就是顯現(xiàn)在鮮活的師生關系之中”[22]100。這一推論適用于所有層次和類型的教育,尤其適合于最需要師生日常相處的研究生教育。
無須諱言,與西南聯(lián)大相比,當今的導生相處“十分融洽”者少,疏遠淡漠者多,甚至隔閡對立者也時有出現(xiàn)。當然,導生相處的不融洽,既有研究生的原因,也有導師的原因;既有客觀的原因,也有主觀的原因;既有表層的原因,也有深層的原因??傊?,當今導生相處的不融洽,學生要從學生的角度找原因,導師則要從導師的角度找原因。
從表層看,當今導生朝夕相處的緊密空間不復存在,導生空間上的距離越來越遠。如今大部分導師不僅不像西南聯(lián)大那樣和研究生住在一起,反而居住在校園之外甚至另一個城市,導師下課后就要匆匆搭車或開車趕回家中。一些過著“雙城生活”的教師,為了方便,甚至還要求將課程集中安排在自己“最方便”的那一兩天上完,以免自己跑來跑去。這樣,他們平時“沒事”的時候,基本不會在校園內(nèi)現(xiàn)身,研究生想見導師一面有時要難于上青天。從深層看,今日導師缺乏與研究生朝夕相處的心態(tài),通俗地說,導師們太忙,無暇顧及研究生的訴求和感受,導生心靈上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們知道,“教育在閑暇中,教育的基礎性條件是閑暇,甚至可以說教育即閑暇,年長者與年輕人在一起的自由交流,就構成了教育的基本形式。”[22]35遺憾的是,當今導師們的閑暇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匆忙和焦慮,對此,尚存閑情逸致的戴建業(yè)感到無比的惋惜:“我就職的華中師范大學就在桂子山上,每到中秋時節(jié)滿山丹桂清香撲鼻,可很少有教授和學生賞桂聞香。老師匆匆忙忙上課,又匆匆忙忙回家,他們時時刻刻放不下的是項目、論文、填表,連上課都成了他們的副業(yè),哪還有心思去欣賞丹桂?”[23]吳承學也有同感,他說:“名目繁多的科研、教學項目,各種級別的科研獎勵、人才計劃等,數(shù)不勝數(shù),令人心馳目眩。學術成果就是榮譽,就是地位,就是金錢?,F(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套非常嚴密和嚴格的績效考核體制,項目、論文、人才與評獎、各種會議成為學者生存的主要方式與評價標準。因此,許多年輕學者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都耗在這些無休無止的俗事雜務之中。但這并不是他們所樂意的?!盵24]
正是在這些背景之下,當今導師對研究生日常的學術指導變得松懈,導師和研究生親密的日常交往變得稀缺,類似于“聊天”“散步”“請客”之類加強導生聯(lián)絡和感情的日?;痈浅闪松莩奁罚?,陳平原先生才會說:“現(xiàn)在的學生經(jīng)常抱怨,說,老師太忙了,沒有時間跟他們聊天,他們很傷心。我相信,有一天,整天對著屏幕讀書寫作的師生們,會懷念那種有點嘈雜、有點忙亂的面對面的交流。當面和不當面,感覺是不一樣的。我想說的是,科技發(fā)展了,但傳統(tǒng)的‘熏陶’的概念,依然有效?!盵25]
反思當今不融洽的導生相處,最終目的是為了重建融洽的導生關系。如何重建?其實西南聯(lián)大導生融洽相處的故事已經(jīng)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生動、感人、易學的教學案例。今日導師如果能夠緩一緩匆忙的腳步,緩一緩焦慮的心情,以西南聯(lián)大的導師為榜樣,先“照葫蘆畫瓢”,再結合時代特征和自身情況,有所補充和創(chuàng)新,就可以取得不俗的教學效果。
綜上所言,無論是從西南聯(lián)大研究生培養(yǎng)的經(jīng)驗出發(fā),還是從教育常識出發(fā),我們都能夠認識到研究生培養(yǎng)的特殊性,認識到融洽的導生相處是建立融洽的導生關系的基礎,認識到融洽的導生關系是研究生培養(yǎng)的成功秘訣之一,認識到研究生主要是通過“觀”教師的“行”而非“聽”教師的“言”,才能真正掌握做學問的意義和方法,才能真正敬畏學問、熱愛學問和投身學問。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陳平原認為王瑤當導師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喜歡同研究生聊天:“我是北大中文系招收的第一屆博士生,那時沒有選課的規(guī)定,就是跟導師談話。三年期間,王瑤先生沒給我正式上過課。只是每星期去他家一次,跟他聊天。他抽煙斗,因此,我也屬于被‘熏陶’出來的?!盵25]
實際上,各種西南聯(lián)大的故事中,涉及本科教育的,通常都會繪聲繪色地講述教師在課堂上講課的風采,但涉及研究生教育的,幾乎沒有描繪導師們課堂講課的場景,更多是深情回憶導師與研究生課外融洽相處的細節(jié)。這從一個角度說明,在研究生培養(yǎng)過程中,導師“講”得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做”得如何才是最重要的;導師“有聲”的教導并不是最重要的,“無聲”的啟迪和熏陶才是最重要的。正可謂“教育是關愛,不是指揮;教育是親近,不是擺布;教育是介入,不是干預;教育是啟迪,不是外加;教育是建議,不是命令;教育是促進,不是安排;教育是輔導,不是取代;教育是交談,不是嘮叨;教育是權利,不是恩賜;教育是欣賞,不是耳提面命;教育是生長,是師生共同的生長;教育是生活,是詩畫般的生活……”[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