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迅
(浙江財經(jīng)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廣西彝族當代詩人韋革靳的代表作《火的民族》,以頗有氣勢的排比句式展示了廣西隆林彝族人民火一般的熱情與好客的民族性格,這種民族性格作為精神傳統(tǒng)深刻影響了當代彝族詩歌創(chuàng)作的藝術個性和審美追求。李三光是廣西當代彝族青年詩人中的突出代表,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民族個性與美學追求同樣具有相當?shù)谋孀R度。他的詩歌從宏觀與微觀、國家與個體等雙重視閾提煉創(chuàng)作素材,以發(fā)掘時代楷模身上的正能量為主旋律創(chuàng)作的審美旨歸,同時以細節(jié)的經(jīng)營精微呈現(xiàn)了廣西彝族風俗節(jié)慶活動的生動畫卷。在宏大視角的審美視線之外,詩人敏感于時間軌道的不復回轉(zhuǎn),內(nèi)化為一種隱秘情緒的波動與回旋,在時光反差中形成了一種情感沖擊力。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觸覺的敏銳反應作為詩歌抒情的原動力,以暗示性的意象系統(tǒng)和追悔性的敘事方法建構了一個層次豐富的情感空間。下面從四個方面來解讀李三光詩歌的審美特征及其對當代廣西彝族文學的美學貢獻。
扶貧攻堅成為近年來中國民生問題的焦點。在黨和政府的號召下,全國各地涌現(xiàn)出大批值得歌頌的基層干部,他們扎根貧困地區(qū),為人民群眾排憂解難,彰顯出甘當公仆、無私奉獻的精神境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道德楷模。可以說,發(fā)掘時代楷模身上的正能量是李三光主旋律題材創(chuàng)作的第一要務。
黃文秀就是扶貧攻堅一線涌現(xiàn)出的時代楷模,她在扶貧中不幸遇難。某種意義上而言,黃文秀的事跡及其蘊含的道德內(nèi)涵集中體現(xiàn)了我們這個時代的主流價值追求。扶貧攻堅無疑是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旋律題材,而黃文秀的事跡正是承載時代精神的典型素材。在詩作中,李三光把主人公比作“一朵永不凋零的夏花”,講述了百色市樂業(yè)縣百坭村時任第一書記的黃文秀遇難的過程:擔心貧困戶受災/怕趕不及次日的扶貧會/在閃電雷鳴 風雨交加的夜里/舍下大病初愈的親人/義無反顧踏向了扶貧路上/一場突如而來的山洪/在那個漆黑的雨夜/瞬間將你吞沒①。不得不說,這是令人心痛的講述?;叵敕鲐毠缘倪@些年,多少“第一書記”倒在了一線,黃文秀只是其中的優(yōu)秀代表之一。他們的形象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道德豐碑,可敬可佩,可歌可泣。隨后詩人追溯主人公生前尚未實現(xiàn)的心愿,更讓人感到揪心萬分:那條還沒有揭去吊牌的美麗長裙/你沒來得及穿/說好的脫貧慶功宴上那杯酒/你還沒來得及飲/懷揣的許多的憧憬/你還沒有來得及實現(xiàn)/人生的美,才剛起頭/生命就戛然而止(《一朵永不凋零的夏花》)。詩人的追懷性敘述不只是對扶貧干部的憑吊,同時也樹立了一個無私忘我的典型,一個時代的精神符號。
近年來,無論是文學領域還是其他藝術門類,扶貧攻堅領域出現(xiàn)的新人物、新現(xiàn)象、新情況都是作家藝術家關注的焦點。李三光身處扶貧一線,他對當下的扶貧工作當然有更切身的體驗和感受。詩人把這種體驗提煉成藝術形象,以精煉的詩歌形式呈現(xiàn)出來。以《像杜鵑花一樣綻放》為例,詩人首先寫貧困給人帶來的精神重壓:貧困像一座座無形的山/在窮鄉(xiāng)僻壤肆虐地傲立/它壓彎了村莊的脊梁/它壓痛了曾經(jīng)最美的音容/也壓碎了我心底脆弱的神經(jīng)/它凝住了你滿臉的寞落/它朦朧了你滿懷的惆悵/也牽扯了我?guī)锥让悦?。詩人身處其中,當然對這種壓力感同身受。這使他“幾度迷?!?,甚至“壓碎了我心底脆弱的神經(jīng)”。為了改變貧困的現(xiàn)狀,黨和政府發(fā)出了向貧困宣戰(zhàn)的號召:一個放晴的午后/一句來自高層的莊嚴承諾/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向貧困宣戰(zhàn),消滅絕對貧窮/在耳釁久久回蕩。在全國脫貧攻堅的戰(zhàn)役中,詩人也參與其中:我授命率小分隊/披星戴月/挖窮根,劈窮源/絕不心慈手軟/逐個擊破。我們看到,扶貧工作是富有成效的:一千多個征戰(zhàn)的日子/攻占了陣地無數(shù)/奪取了戰(zhàn)果豐碩/曾經(jīng)流淌的熱血/已開出最美的花朵。當然,在小康之夢實現(xiàn)之前,前面的道路也許并不平坦。面對這些困難,詩人并不回避:朝前看/前路依舊荊刺密布/堡壘仍需一一攻克。然而,詩人對未來充滿信心:因為有強大后方的支援/或你自身的拼搏/那一座座阻擋我們前進的大山/一層層迷蒙我們?nèi)蓊伒幕彝?必將被攻破,清凈。不假時日/貧困的你啊/定像陡峰坡杜鵑花一樣/撥開云霧/迎著春風,向著朝陽/與春天里的百花/一齊搖曳著妙曼的身姿/盡情綻放。在詩歌最后,詩人表達了對勝利前景的美好期待,顯示出詩人清醒的認識和樂觀的心態(tài)。
主旋律詩歌體現(xiàn)了詩人對國家重大戰(zhàn)略的關注,而戰(zhàn)略的實施涉及全國人民的切身利益,尤其關乎著民生問題。李三光寫于2010 年12 月的《憂傷的季節(jié)仍充滿希望》描述了干旱對群眾生活的影響以及“抗旱魔 保民生 保春耕”的戰(zhàn)役中全國人民馳援災區(qū)的感人事跡。在詩歌開頭,詩人把“旱魔”比作強盜,表達了詩人的激憤情緒:漫長秋冬無雨的季節(jié)/那個叫“旱魔”的強盜/在我眼皮底下/活生生,肆無忌憚地/擄走了整個春天/四處留下受傷的痕跡。接下來,詩人呈現(xiàn)了干旱對自然生態(tài)的破壞:昔日汩汩的小溪嚇得沒了蹤影/干渴的土地裂著口子喘著粗氣/往日滴翠的莊稼逃遁得無處可尋/秋季的顏色過早地染黃了春天/熾熱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憂傷。這些詩句細致地呈現(xiàn)了天災襲來后大地上的變異景象,充分顯示了細節(jié)在詩歌中的審美表現(xiàn)力。同時,詩人還通過一組特寫鏡頭來反映當?shù)剞r(nóng)民絕望下的“憂愁”:那位不分晝夜守候在涸渴井邊的老頭/用顫抖的雙手使勁地掏著/但總掏不出來半桶的希望/雙眸卻溢滿了憂愁。在天災肆虐的情勢下,黨和政府關于抗旱戰(zhàn)役的部署及時下達了,通過種種措施有效扭轉(zhuǎn)了災區(qū)民眾缺水的局面:關鍵時刻/“抗旱魔 保民生 保春耕”的戰(zhàn)役在中國的西南打響/所有的力量都在馳援/災區(qū)的干部化成美麗的天使/找水源,打水井,架水管,拉電線/為缺水的村民送去了生的希望。詩人從直面苦難的黨員干部身上發(fā)掘出如天使般的崇高品質(zhì),正是他們傾盡全力,才在災區(qū)人民心中點燃了希望之光。
主旋律創(chuàng)作的意義在于“強調(diào)一種自覺體現(xiàn)時代精神和人民呼聲的創(chuàng)作精神,一種消融于藝術家創(chuàng)作主體的整個藝術思維過程,是彌漫在作家創(chuàng)作實踐中的體現(xiàn)著社會責任感、時代使命感的精神力量”[1]。李三光的主旋律詩歌創(chuàng)作在苦難與不幸中擦亮了希望的火光,歌頌那些解救人類于災難中的時代楷模。作為黨員詩人,在充滿正能量的敘事中,李三光表達了自己對黨和國家的由衷感念和高度信任,張揚著人民呼聲與時代精神,體現(xiàn)了詩人的社會責任感和時代使命感。
李三光是少數(shù)民族詩人,他的民族身份在詩歌中主要體現(xiàn)在民族生活的呈現(xiàn)上。生活在隆林彝族聚居地的李三光對當?shù)貪庥舻拿褡屣L情和多彩的民俗活動非常熟悉。這種生活體驗自然使詩人不會回避民族題材,而是以較長的篇幅來描畫民俗節(jié)慶活動的過程以及彝族的歡樂氛圍。
壯族三月三是廣西最盛大的民俗節(jié)慶活動。每年節(jié)慶期間,隆林各族自治縣當然也是一派歌海歡騰的場景?!度?,隆林壯歌飛揚》就是這樣一篇描寫三月三節(jié)慶活動的作品。首先,詩人從宏觀視角描寫壯族三月三的活動場景,讓讀者對三月三節(jié)慶習俗的概貌有一個整體認識:三月,是歌的季節(jié)/三月,是壯家唱歌的日子/三月,在隆林的大地上/原聲態(tài)壯歌盛宴如期開鑼,三月隆林美如詩畫/三月隆林歌海如潮。詩人指出三月三是壯家兒女唱歌的節(jié)日,隆林與廣西各地一樣,在三月三習俗活動期間歌海如潮。接下來是對活動內(nèi)容的具體展開。詩人以青年男女唱情歌為例來闡釋三月三的精神內(nèi)核:俊朗的壯家小伙子/把心揉成了情歌/唱出了對阿妹的愛戀/清秀的壯家阿妹/把愛融入歌里/道出了對阿哥的無限念想。此節(jié)顯示的是男女對歌表達彼此的愛慕之意與思念之情。詩歌接下來由具體場面的描寫轉(zhuǎn)入抽象的抒情,除了青年男女唱情歌,壯族人民還唱出了壯鄉(xiāng)廣西大地在改革開放以來所發(fā)生的大變化,人民迎來了幸福的生活。至此,作品超出了情歌的境界與視域:歌聲溢出了愛,流出了情/唱出了壯鄉(xiāng)的大變化/唱出了壯家女兒的幸福生活,歌聲像魔力棒/把七里八鄉(xiāng)的民眾吸攏而來/一起共享動人的音樂/一起歡慶醉人的日子,天籟般的民歌/像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地/撥動著聽歌人心底里隱秘的情愫/撩人的聲音/像一粒石子扔到了人們平靜的心湖/蕩起了陣陣抑制不住的漣漪,今日隆林壯歌飛揚/歌聲飛出了隆林飛到了南寧/飄進了一聲所愛/大地飛歌/到了北京首都/飄進了央視大舞臺。這個結(jié)尾透露出詩人作為壯鄉(xiāng)兒女的豪邁感。雖然隆林在地理上位于廣西邊遠山區(qū),但隆林壯歌的聲音與首府南寧在情感上處于同一頻道,甚至飄進了央視大舞臺,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
如果說三月三民俗活動象征廣西文化的符號名揚海內(nèi)外,那么,火把節(jié)則是彝族人民歡慶的時刻,具有濃郁的彝族民俗風情,也是體現(xiàn)李三光詩歌民族性與地域性的重要元素。然而,與以上所舉現(xiàn)代詩不同,《彝族火把節(jié)山歌》是以山歌的形式來呈現(xiàn)彝族火把節(jié)盛況的:六月二四火把節(jié)/彝村彝寨好鬧熱/殺雞宰羊齊歡慶/男女老幼笑開顏,六月太陽放金光/彝家壩子寬又長/彝家妹子身如燕/磨秋場上展飛揚,白天彝寨歡樂多/彝妹彝哥在對歌/歌聲飄出蜜香味/情意濃濃妹愛哥,晚上彝寨似開鍋/火把游行像龍騰/熊熊篝火照四方/跳舞快樂多又多。從句式看,這首山歌七字一頓,強烈的節(jié)奏感與節(jié)日歡騰的旋律相契合,展示了詩人的另一幅筆墨。對歌中的青年男女形象棱角分明,而細部出彩的場景描寫也是這部作品值得稱道的地方,有效提升了山歌的藝術品味。
就主旋律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評論家胡平談道:“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需要有展示民族精神的基調(diào)高昂的作品,都需要強盛其民族精神,不能想象一個情緒萎靡的民族可以實現(xiàn)國家的現(xiàn)代化進程?!盵2]作為少數(shù)民族詩人,李三光在創(chuàng)作中具有自覺的民族意識,而且把詩歌創(chuàng)作的民族性與地域性納入社會主義主旋律文化的書寫中,擺脫了民族主義的狹隘性與局限性,顯示了詩人開闊的視野與胸懷。
李三光的詩歌穿梭于時間的輪回中,感懷于時間鏈條中的人事變遷。自然,每個人都生活在時間的流逝中,有些記憶,無論好與壞,都是無法磨滅的,這是一種心境和情緒的直接抒發(fā)。李三光對時間的敏感同樣表現(xiàn)為一種隱秘情緒的波動與回旋,表現(xiàn)在詩行里,那是在時光反差中形成的一種情感沖擊力,顯示了詩人刻骨的生命體驗與鮮明的藝術個性。
從詩歌美學上說,關于時光易逝的感悟,一種無奈中的難舍和留戀回蕩在李三光的詩歌空間里,構成其詩歌情緒的主調(diào)。《初冬情緒》就表達了一種無法把握人生的無奈中的失落感:日子/像風從指間穿過/收起掌心緊握/想把它留住/卻抓住了滿手的惆悵,秋已逝/那片殘缺的枯葉/開始痛苦的呻吟/目睹生悲。美好的事物總是抓不住,一晃而逝。進入初冬,只剩殘缺的枯葉在痛苦地呻吟,目睹人間的悲涼。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對美好事物的緬懷,而這種緬懷中又散發(fā)出淡淡的傷感。當然,這種復雜情緒也折射出詩人自我的無力感。
追尋著詩中的無力感,我們不妨梳理一下詩人的生命刻度與心靈軌跡。這種無力感緣何而來,不能不引起讀者的求解欲望。也許,《流逝的歲月》為我們提示了這種情緒的來源和線索。這首詩延續(xù)了《初冬情緒》所呈現(xiàn)的情緒:我沿路追逐/企圖扯住歲月衣襟/阻其流逝/阻它奔流。從這一節(jié)不難看出,無法挽回的現(xiàn)實依然如故,然而,結(jié)果卻不盡相同。試圖去阻斷時間奔流不但是枉費心機,而且因此而受到傷害:怎料/卻被時光摔倒/頰頭磕出道道的傷/痛了我半生/惆悵了我一世,回首,身后留下/一串淺淺斜斜的足跡/盛滿了心酸/和淡淡的落寞。詩人之所以被時光“摔倒”并“受傷”,表面上是因為“光陰不愿駐足”,而事實上是緣于一種生活的不如意或不夠從容,以至“痛了我半生”,“惆悵了我一世”。因此,對詩人來說,歲月留下的只是“心酸”和“落寞”。
基于時間流逝帶來的不適感,詩人開始醞釀人生的第二次出發(fā)。然而,再次啟程已不像從前那樣自信,對詩人來說它只是一次“構思”,抑或一種斷想。盡管曾經(jīng)的傷痛依然相伴,然而在《構思一個清爽的夏季》中,彼時的傷痛發(fā)生了變異,已化作夏天的焦灼情緒:偶爾,刮過一陣輕風/只能搖動,枝頭上/那厚重的沮喪,卻搖曳/不出一絲清涼;一顆顆焦灼的情緒/在烈日下,匆忙逃竄/生怕被陽光逮住;我也被迫/收起春天的詩行/打點行囊,出門/走進夏季。詩人背負著“厚重的沮喪”,懷著“焦灼的情緒”,為躲避烈日而“匆忙逃竄”。這些詩句暗示了一種狼狽的生存狀態(tài),那是一次“被迫”的出行,而清涼的夏天似乎仍舊不見蹤影,這種糾纏的生命狀態(tài)宣告了“構思”行為本身的無效。
飄零的落葉總是讓人想起秋天。而李三光詩歌中的落葉卻是屬于春天的。這緣于詩人對生活的獨到觀察:一片枯葉/在明媚的春天里/呻吟飄零/一頭扎到地上/觸痛了誰的憂傷,一直以為/這份悲愴/固屬秋天/怎也會/在春天里感傷(《春天的落葉》)。詩人以一種矛盾修辭法來表現(xiàn)大自然,顯然看到了被日常生活所遮蔽的復雜性。一般來說,明媚的春天應該是山花爛漫的,然而,詩人力圖顛覆日常的認知系統(tǒng),用反光鏡去觀察悖論中隱藏的真相。其實,看似悖論的現(xiàn)象往往充滿了辯證法。那是無法用慣常邏輯作出解釋的生命怪圈,需要以詩歌的銳利之刀來破解。而這種悖反邏輯無疑為日常認知的深化提供了契機。
從創(chuàng)作主體來看,詩人大都擁有一顆細膩的心,能夠感受到自身之外的事物的種種刺激,同時,詩人多數(shù)情況下又是情感充沛的審美者,而豐富的情感及其發(fā)酵則是詩歌藝術感染力的重要來源。在生活中,李三光沉默的外表下包裹著敏銳的情感觸覺,這種獨特的審美氣質(zhì)與自在世界的遇合作為抒情的原動力,有助于創(chuàng)作主體建構一個情感豐富的藝術世界。
通過意象傳達異常豐富的個體情感是李三光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征之一。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李三光依憑著敏銳的感受力,借助多層次的意象系統(tǒng)呈現(xiàn)個體豐富的情感世界。如,月光寄托著思戀:月光似哀愁/遙對圓月寄思戀(《月兒寄相思》);天空飄拂的細雨傳達一種淡淡哀愁:那飄逸的雨/總讓人遐想/或醉,或愁/常勾起一些淺淺、淡淡的觸動(《雨》);跳動的音符讓人返顧過往的人事,陷入百般糾結(jié)的苦澀期盼:可你卻蒸發(fā)了一般/在我生命里消逝/只留下長長的思念和苦澀的期盼/讓我獨自飲泣(《聽到了久違的樂曲》)。這些詩作中的意象也許并不新奇,但由于它們來自日常生活,因此被賦予鮮明的生命氣息,無不浸染著詩人彼時彼地的個體經(jīng)驗,成為建構多層次情感世界的審美質(zhì)料。事實上,李三光詩歌的意象化抒情已經(jīng)非常接近20 世紀30 年代現(xiàn)代派后期的審美特征,因為“現(xiàn)代派后期詩歌意象化探索的又一特征則是自覺地在平常的生活中采擷意象,在生活化意象中開掘詩意,凝聚人生經(jīng)驗感受”[3]。意象化抒情使李三光的創(chuàng)作走出了樸素的浪漫主義詩歌傳統(tǒng),轉(zhuǎn)向令人期待的不乏現(xiàn)代詩藝追求的個人化探索。
如果說以上詩作主要借助豐富的意象系統(tǒng)建構層次豐富的情感大廈,那么,《有那么一個孩子讓我感傷》所蘊藉的深層情感則是在敘事中徐徐道出的。人生的某次偶然沖動往往造成無法挽回的遺憾,而詩歌中悲劇性的追述就是從主人公日常中的一次偶然行動開始的。詩人以否定的語氣開啟敘事,傳達了一種追悔莫及的情緒:那晚你吃飯時/就不該去追趕與你爭食的小狗/這樣你就不會摔跤/就不會被那該死的筷子插進你還不堅硬的頭顱。“如果”之后連接兩個“就不會”,這種句式也許不乏武斷或決絕的語氣,但作為一種表達傷痛的詩歌語法,還是多少會以無以扭轉(zhuǎn)的命運感撞擊讀者的心靈。當然,悲劇的發(fā)生還來自孩子內(nèi)心的膽怯:為不被挨罵/你痛著偷著把筷子拔下/粗心的大人/以為你只是跌破了皮/就沒送醫(yī)治療/你忍著疼痛/在黑夜里沉沉睡去/天亮了/你永遠這樣不再醒來;孩子/無意中聽到你的故事/我的心被揪得生痛/淚也為你奔流。至此,導致悲劇的兩種因素都緣于孩子的主觀因素。然而,相較而言,如果說“粗心的大人”的不知情具有諸多非確定性的因素,而在悲劇是否發(fā)生的關鍵節(jié)點上,孩子的主觀決斷卻是決定性的因素,是在完全清醒的意識狀態(tài)下完成的。這種悲劇性隱藏在生活的背面,通常是人們難以覺察的,而在詩人徐緩的敘事中直擊靈魂的深處。
廣西當代彝族文學史上,主旋律創(chuàng)作的民族意識和精神指向十分突出。前輩彝族詩人韋革靳的創(chuàng)作從彝族歌唱傳統(tǒng)和民間文學中吸取養(yǎng)料,如《石磨歌》,就是從頭領的殘暴故事吸取靈感創(chuàng)作而成的,這首詩在20 世紀60 年代無疑是屬于主旋律文學的。從主體來看,這部作品是對新社會、新時代的謳歌,以彝族人民的火把精神抒發(fā)了詩人對新社會的熱愛。應該說,李三光沒有漠視本民族的文學傳統(tǒng),他的詩歌關注時代脈搏,歌頌黨和國家的英明決策以及在新時代涌現(xiàn)出的道德楷模。然而,在宏大的民族國家視線之外,李三光也立足于“小我”的視角,敏感于個體的時間感受,借助意象系統(tǒng)和追懷性敘事經(jīng)營現(xiàn)代詩藝,同時,從生命與時間、偶然性與必然性等哲學范疇建構個體審美空間。從這個意義上看,李三光的創(chuàng)作實踐與詩藝追求為廣西彝族詩歌美學的開放性發(fā)展提供了重要參照。
注釋:
①文章所引用的李三光詩歌作品或發(fā)表在《百色早報》等報紙,或發(fā)表在百色市隆林縣主辦的內(nèi)部刊物《金鐘山》,或入選《大山圓夢》等詩歌選本、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