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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托邦反思與欲望時代的精神救贖
——格非“江南三部曲”的思想價值

2022-02-04 21:20
社會科學動態(tài) 2022年2期
關鍵詞:格非烏托邦理想

張 慎

“烏托邦”是人類在有缺陷的現(xiàn)在中對未來“美好世界”的構想與追尋。卡爾·曼海姆曾將烏托邦定義為一種與現(xiàn)實狀況不一致的“思想狀況”和“超越性”取向。當這一思想取向“轉(zhuǎn)化為行動時”,必然會打破現(xiàn)有的“秩序”。①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正是通過晚清、建國以來及20世紀90年代以來三個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烏托邦理想與實踐的遭遇和結局,反思了近現(xiàn)代中國烏托邦實踐的歷史,思考了百年知識分子的理想與歷史發(fā)展的關系。

在《人面桃花》 (2004)、 《山河入夢》 (2007)、《春盡江南》 (2011)出版之后,謝有順、張清華、洪治綱、南帆、孟繁華、李遇春、姚曉雷、熊修雨等研究者就在相關作品評論中探討了三部曲中烏托邦的性質(zhì)和類型,挖掘了這些烏托邦理想失敗的根源,并剖析了格非對烏托邦的情感態(tài)度。如,張清華認為,在 《人面桃花》中“傳統(tǒng)、民間、人文、外來(現(xiàn)代文化)、本能(無意識)”等諸種因素糾纏在陸秀米的革命行動中,正是她的革命構想的復雜性導致了她“試圖一攬子解決教育、醫(yī)療、公正(法律)、道德、民生等等社會問題”的烏托邦實踐的失?、?;李遇春將三部曲中的烏托邦實踐分為古典江湖烏托邦、革命烏托邦、共產(chǎn)主義烏托邦三種,并指出格非對烏托邦的“情感價值立場是復雜而沖突的”,體現(xiàn)了“人物(作者)在百年烏托邦沖動的背反與輪回中的心理困惑和精神痛苦”③;熊修雨則從烏托邦構想本身“經(jīng)不住理性的檢驗”、“烏托邦的主體”的復雜和困惑、烏托邦實現(xiàn)手段的暴力殘忍等方面,挖掘了這些烏托邦失敗的根源④。一方面,許多研究者沒有注意到三部曲圍繞如何處理烏托邦實踐與私人欲望的關系的思考。即使有研究者注意到了,也僅是有所提及而沒有充分地正面挖掘,或者簡單地將相關思考認定為對烏托邦的“欲望化”和“畸形的烏托邦倫理的濫用”,沒有看到格非思考的復雜性,從而簡單地認為格非“把烏托邦定位為一種缺乏必要歷史內(nèi)容支撐的、非理性的、虛妄的個人欲望盲目沖動的產(chǎn)物”,造成了“歷史認知偏頗”和“文本審美價值”的損傷⑤。另一方面,許多研究者簡單地認為三部曲體現(xiàn)了格非對烏托邦的否定,從而將格非的思考與情感判定為“反烏托邦”“烏托邦的幻滅”“烏托邦的消解”“烏托邦的陸沉”,沒有注意到其思想上、情感上的復雜性。

事實上,早在2004年 《人面桃花》出版后,格非談及自己的創(chuàng)作動機及對烏托邦的復雜態(tài)度:“最初的動機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后來我看法蘭克福學派,莫爾的烏托邦,孫中山的世界大同藍圖,你只要想去做這個桃花源,可能會有問題。用阿多諾的話來說,產(chǎn)生了強制、暴力和集權。但現(xiàn)在這個社會又太功利了,必須要有反思,如果連夢想都沒有了,其實也挺可怕。這也是我寫這個小說最初的動機?!雹蘅梢姡穹欠此剂藶跬邪顚嵺`中的“強制、暴力和集權”等現(xiàn)象,并沒有完全否定烏托邦的意義,而是肯定了烏托邦在這個“功利社會”中的精神價值。在三部曲中,雖然烏托邦實踐大都以失敗告終,但在那些烏托邦追求者身上,卻體現(xiàn)出一種可貴的超越功利現(xiàn)實的理想主義精神。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這一“靈魂出竅”的“欲望時代”,超越世俗的烏托邦情懷與理想主義精神不僅使《春盡江南》中的譚端午、王元慶、綠珠等人沒有與世俯仰、隨波逐流,而且還成為他們審視社會、反思人性、憂世傷生的精神立場所在。陳守仁、龐家玉等人在生命結束之時的幡然醒悟中,以詩歌為象征的超越精神,更是他們自我救贖的重要途徑。這種種現(xiàn)象,昭示出“江南三部曲”烏托邦思考的復雜性。因此,我們有必要把三部曲作為一個整體,正面剖析格非思考百年烏托邦的歷史實踐、知識分子理想與歷史進程關系的豐富性,并在此基礎上討論這些思考的時代性意義。

一、烏托邦理想與私人欲望的辯證

整體來看,烏托邦在“江南三部曲”中呈現(xiàn)為兩種形態(tài)。一種是呈現(xiàn)為“事功”的烏托邦社會實踐,即清末民初的陸侃、張季元、王觀澄、陸秀米(《人面桃花》),新中國成立后的譚功達、郭從年(《山河入夢》),20世紀90年代以來王元慶、綠珠(《春盡江南》)等人所追求的社會烏托邦實踐。不論其具體的理想與最終的實踐結果有著怎樣的差異,他們都試圖設計、確立一種“桃花源”式的生活形態(tài)與社會制度形態(tài)。另一種則是呈現(xiàn)為“精神”形態(tài)的烏托邦情懷與價值立場。這種烏托邦精神在那些執(zhí)著追尋烏托邦理想的知識分子身上強烈地體現(xiàn)出來。在三部曲中,盡管陸秀米、譚功達、譚端午等人從“事功”層面看都是失敗者,其實踐的具體構想、過程和手段也都有值得反思的地方。但從精神層面看,他們對現(xiàn)實的審視與不滿,對社會理想、生命意義的執(zhí)著追尋與頑強堅守,卻有著動人的一面??梢哉f,面對作為“事功”的烏托邦社會實踐與作為“精神立場”的烏托邦情懷,格非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前者是其反思的對象,后者則是其在“欲望時代”語境中所要打撈的“夢想”。

格非對作為“事功”的烏托邦實踐的反思,緊緊地圍繞著烏托邦實踐與私人欲望的關系而展開,呈現(xiàn)為三種情形:

第一,私人欲望與烏托邦實踐糾纏,最終成為烏托邦失敗的根源。在《人面桃花》中,張季元的“蜩蛄會”、王觀澄的花家舍、陸秀米的革命等烏托邦實踐的失敗,大都與私人欲望有關。張季元等人試圖通過其觸目驚心的革命綱領《十殺令》來實現(xiàn)其大同理想⑦?!妒畾⒘睢返臍埧嵝允紫葧屓朔此紴跬邪顚嵺`中的暴力與不人道問題。然而,還應該考慮的是,既然曾經(jīng)“只身懷揣匕首,千里走單騎,行刺那湖廣巡撫”,其后又“從漢陽上船,亡命日本,一路上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幾近于死”⑧的清末革命者張季元能夠接受《十殺令》,其中必然有某種“革命的合理性”。陸秀米最初讀到《十殺令》時,對何以要殺掉有恒產(chǎn)者百思不得其解。當她遭遇革命挫敗、有家產(chǎn)者紛紛退出革命之時,她才理解了這一決定:對于革命而言,“有恒產(chǎn)者無恒心”。私人欲望恰恰是動搖革命的潛在因素。因此《十殺令》的部分條目是對財產(chǎn)、性欲等私人欲望的威懾和壓抑。吊詭的是,即使革命者張季元自己也無法擺脫欲望的糾纏,沉溺于梅蕓與陸秀米的情感欲望之中難以自拔。他所構想的革命后的婚姻形態(tài)里雖有婚姻自主的因素,但是一旦女方父母或女性自己不同意男性的追求,便以“殺掉”對方來解決問題。這無疑夾纏了太多曖昧情欲和男性霸權,背離了烏托邦作為人類生活理想的要求。

王觀澄苦心建構的“家家戶戶的房舍都是一樣”“人人衣食豐足,謙讓有禮,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父慈子孝,夫唱婦隨,倒也其樂融融”的花家舍世界,最終因頭領們的血腥火并而覆滅,根源也是頭領們的權力欲望引發(fā)了利益矛盾。不僅如此,小說借尼姑韓六之口剖析王觀澄的內(nèi)心世界,指出他的花家舍理想本身便是一種“大執(zhí)念”,“脫不了名、利二字”⑨。同樣,陸秀米革命的失敗,直接原因是龍慶棠變節(jié)投靠了清廷,但其革命隊伍內(nèi)部的“藏污納垢”則是更為內(nèi)在的原因。如果說倡導烏托邦的知識分子還有些許超越個體欲望的追求的話,普通百姓參加“革命”則更多是為了滿足個人的物質(zhì)欲望。例如老虎對革命的認識是:“革命嘛,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打誰的耳光就打誰的耳光,想跟誰睡覺就跟誰睡覺?!雹饨鸫笱赖母锩^是:“革命就是殺人,和殺豬的手藝按說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勾當。過些日子,等我們攻下梅城,殺了州府老爺之后,再接你老人家去衙門里去住。”?他們很少從理想的、超越性的角度來理解革命,而是僅僅將其視為滿足個人物質(zhì)利益、實現(xiàn)權力欲望的手段,從而使革命缺失了超越性的維度,異化為阿Q式的利益與權力的爭奪。而且,即便是陸秀米本人的革命理想,也同樣難以擺脫個體欲望的糾纏。從日本歸來領導革命之后,陸秀米的性格發(fā)生了鮮明的變化。領導革命后的陸秀米看每個人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的,連她母親都說“她那雙眼睛,不認得人”。陸秀米的這種變化與其說是“成長”,倒不如說是“革命”“賦魅”的結果。與張季元等人的 《十殺令》所體現(xiàn)出來的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情形相似,革命使得陸秀米產(chǎn)生了一種左右歷史、“拯救”世人的救世意識與精英心態(tài)。她對這種救世心態(tài)的沉迷,與王觀澄的“大執(zhí)念”有著共同的心理根源。

《山河入夢》書寫了譚功達主政的梅城縣農(nóng)民們不斷抗拒合作化運動的情形?。這種情形,歷史地反映了合作化運動與農(nóng)民們的物質(zhì)利益之間的矛盾沖突。此外,譚功達繼承陸侃、王觀澄、陸秀米等人的“桃花源”“大同世界”夢想而進行的修大壩、鑿運河、通沼氣等構想與實踐,同樣脫離了當時民眾的實際需求,帶來的只能是勞民傷財?shù)慕Y果。從而使他的烏托邦實踐難脫“以一人之偏私,棄十數(shù)萬生靈于不顧”的詬病?,并在權力傾軋中成為他的罪責——“導致梅城民窮財盡,路有餓殍,光是官塘一鄉(xiāng)就餓死了六個人”,“把偌大的梅城縣當成他個人的資產(chǎn)階級桃花源,用十二萬梅城人民的生命作抵押,來滿足他資產(chǎn)階級的虛榮心?!?因此,譚功達的失敗,雖是白庭禹、錢大鈞等“朋友”的權謀算計直接造成,但他的烏托邦理想根本不切合民眾的實際需要,勞民傷財,失敗也是必然的。

可以看出,倡導烏托邦實踐的知識分子雖然具有超越個人私欲的理想主義的成分,但他們都無法擺脫個人私欲的糾纏。這些私欲,有時是他們實踐的動力,有時則成為解構其自身理想的潛在威脅——例如,張季元對陸秀米的情欲一度使他對革命產(chǎn)生了懷疑,并在日記中寫道:“沒有你,革命何用?”更重要的是,如果革命倡導者的私人欲望不受約束,極有可能將革命異化為滿足個人私欲的手段,最終會將社會烏托邦實踐導向危險的境地;以各自的物質(zhì)需求與權力欲望來理解、參與“革命”的民眾,則是糾纏在烏托邦實踐進程中更為強大的欲望力量。這些私人欲望,既是他們參與“革命”的動力,又會轉(zhuǎn)化為退出、分裂革命的根源,成為烏托邦實踐的最大威脅;被動承受社會烏托邦實踐的民眾,同樣依據(jù)歷史經(jīng)驗、物質(zhì)利益的滿足情況來作出選擇和判斷,缺乏知識者的超越性和理想情懷。因此,如何處理私人欲望,是社會烏托邦實踐的成敗關鍵。

第二,極端壓抑人的情感欲望,導致烏托邦走向了人類理想生活的反面。如果說以上幾種烏托邦實踐都因私人欲望的滲透、糾纏而失敗的話,那么《山河入夢》中郭從年的花家舍世界則恰恰相反,是以“最好的制度”壓抑了人情、人性與人的欲望。他的烏托邦實踐不僅開展了社會改造工程,試圖在社會生活中確立一種“完滿”的制度形態(tài),而且開展了人性改造工程。郭從年深深地知道欲望是烏托邦的潛在威脅,因此他“寧要不公正,不要無秩序;寧要正而不足,不要邪而有余”?,通過無處不在的101監(jiān)督組織、鼓勵人們相互告密揭發(fā)的“鐵匭制度”、嚴密的信件檢查制度等手段,嚴格控制花家舍民眾的欲望和思想。他以“最完美的制度”既有效地控制了人們的行動,使其不用任何命令便“自主”勞動,也有效地控制了人們的思想。然而,這種泯滅人情、滅絕人性的生活,不可能是人類理想的生活形態(tài),同樣走向了“烏托邦”的反面?;疑岜砻嫔稀爸刃蚓弧?,但花家舍人“都比較健忘。三天前的事情他們都完全有可能記不清了”,因此他們一年到頭反復觀看 《白毛女》,卻“永遠像第一次一樣看得津津有味”。他們整天都表情嚴肅,不茍言笑,但又心事滿腹,悶悶不樂。因為他們需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地思考政治、道德、禮儀等種種方面的“界限”,思考“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在這樣的制度中,活潑好動、“臉上永遠帶著孩子氣的笑”的小韶竟然多次自殺未遂,從而被送進學習班接受“改造”,最終將被閹割為“一個舉止端莊、得體、不茍言笑的新人”。在恐怖的外在監(jiān)督與內(nèi)在自我規(guī)訓中,花家舍人喪失了獨立的精神主體。當譚功達得知小韶將被改造之時,感到“自己心里很深的地方,有一朵嬌艷的什么花正在一點一點地枯萎”?。格非借小韶的遭際,揭開了花家舍制度閹割正常人性的殘酷性,從而揭示了社會烏托邦實踐與私人欲望的另一重關系:如果徹底滅絕了人的情感欲望,烏托邦實踐同樣會走向人類生活的反面。

第三,欲望泛濫而缺乏節(jié)制,烏托邦實踐徹底受挫?!洞罕M江南》所描寫的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恰恰是與郭從年的花家舍世界相反的另一個極端:人的欲望缺乏必要的控制而走向了泛濫,一切社會烏托邦實踐和理想主義情懷都受到了挑戰(zhàn)。在小說中,一直堅持烏托邦實踐的王元慶試圖建設一個“花家舍公社”,卻因其構想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則而遭受了合伙人張有德的黑手,被迫退出了花家舍項目?;疑釓拇藴S為一個權力與金錢角逐、道德與理想徹底淪喪的銷金窟與“伊甸園”。王元慶用最后的資金建成了一所現(xiàn)代化精神病治療中心,不料這醫(yī)療中心也在房地產(chǎn)潮流的沖擊下,面臨著被迫拆遷的局面。在這樣一個時代,社會烏托邦實踐無法抵抗欲望潮流的席卷與沖擊,最終走向了挫敗。歷史仿佛真如《山河入夢》中的郭從年所言,“人的欲望是不會有節(jié)制的。要么太少,要么太濫……我們總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人的欲望“從根本上來說,也是無法約束的”,人性欲望最終將導致“花家舍人民公社會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來”?。從 《人面桃花》 《山河入夢》到 《春盡江南》,社會烏托邦實踐或者被物質(zhì)欲望、權力欲望之爭導向了血腥的屠戮,最終崩潰瓦解;或者不切實際,勞民傷財,給老百姓帶來了沉重的災難;或者為了追求烏托邦的“純潔性”而殘酷地壓抑、扼殺人的情感欲望,最終走向了烏托邦作為人類生活理想的反面;或者被世俗欲望異化為權力與金錢角逐、道德與理想淪喪的銷金窟與“伊甸園”。成也欲望,敗也欲望,格非顯然是在“江南三部曲”中展開了烏托邦理想與私人欲望關系的辯證。

二、欲望時代與烏托邦實踐的雙向?qū)徱?/h2>

欲望泛濫而缺乏節(jié)制的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恰恰是格非反思百年中國烏托邦實踐的時代語境。因此,在反思烏托邦實踐歷史的同時,格非又不得不審視其身處的時代現(xiàn)實。正如他自己所言,反思烏托邦實踐中的“問題”與審視這個“太功利”的時代,是其創(chuàng)作的兩個主要動機?。這就使得“江南三部曲”呈現(xiàn)出雙向?qū)徱暤母窬郑阂环矫婷嫦驓v史,審視百年中國的社會烏托邦實踐,反思其帶來的災難與失敗的原因;另一方面則面向現(xiàn)實,審視當下時代的欲望失范。

首先,格非對百年中國社會烏托邦實踐的反思,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知識界反思烏托邦的思想潮流的延續(xù)。反思社會烏托邦實踐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是20世紀以來的重要思想潮流之一。特別是隨著對20世紀人類社會災難的反思,卡爾·波普爾、漢娜·阿倫特、以賽亞·伯林以及喬治·奧威爾等人都對社會烏托邦工程進行了深入反思。計劃機制導致社會烏托邦工程的物質(zhì)匱乏與精神貧乏,使當今人們一談起烏托邦,便將其與“壓制性權力主義以及兇殘的計劃聯(lián)系在一起”??!袄硐雵薄盀跬邪钌鐣こ獭币讶怀蔀槿藗兎此肌⒕璧膶ο?。90年代以來,隨著時代轉(zhuǎn)型、歷史反思以及以賽亞·伯林、卡爾·波普爾、喬治·奧威爾、漢娜·阿倫特等人的著作的傳播,“革命不如改良”、“告別革命”、反思“理想社會”、反思社會烏托邦工程同樣成為中國知識界的重要思想潮流。

烏托邦產(chǎn)生的最終根源是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匱乏與缺陷。正是由于現(xiàn)實的匱乏與缺陷,人們才試圖尋求、建構更美好、更合理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結構。只要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匱乏依舊存在,對烏托邦的追求就不會終結。正是因為烏托邦代表了人類超越現(xiàn)實的理想與希望,拉塞爾·雅各比才立意要在批判烏托邦已經(jīng)成為“陳詞濫調(diào)”的今天“拯救烏托邦本身”。當然,這種“拯救”并不是重新肯定人類無視理性的局限而詳盡地規(guī)劃社會進程、安排人們的日常事務、調(diào)節(jié)全部的社會生活等做法,而是對烏托邦施以“解剖刀”,將歷史上的烏托邦思想?yún)^(qū)分為“藍圖傳統(tǒng)”與“反偶像崇拜”。前者“精確地規(guī)劃人們應該怎樣生活”、規(guī)定“烏托邦的居民應該什么時候醒來,他們該穿什么,午飯應該吃多長時間”,具有反自由的權力主義傾向?;后者則在理智上不墨守成規(guī),拒絕將未來具象化?。通過切割掉烏托邦的“藍圖傳統(tǒng)”這一惡性腫瘤的方式,雅各比重新肯定了烏托邦的意義。其他反思社會烏托邦工程的思想家同樣沒有否定烏托邦本身:卡爾·波普爾反對“烏托邦社會工程”,卻提出了“漸進的社會工程”;李澤厚、劉再復則在提出“告別革命”的同時,強調(diào)“放棄理想社會,卻不能放棄社會理想,有各種各樣的烏托邦,各種各樣的社會理想,我們還是應當有自己的社會理想,大同也好、小康也好、桃花源也好、大觀園也好,總的有個理想才好,人活著,總得尋找點意義,才有所追求”?。

這些思考,一方面提醒人類必須警惕為了實現(xiàn)烏托邦而出現(xiàn)的人類理性與權力的僭越,警惕那些輕視世俗生活的所謂“理想社會”“理想國”之類的烏托邦“藍圖”。另一方面,警惕“理想社會”又并不等于要完全放棄社會理想與社會改革。從根本上說,追求社會理想的初衷必然是為了更好地滿足人類的世俗生活。順應人類最基本的物質(zhì)需求與情感欲望,無疑是社會烏托邦建構的題中應有之義。正因此,雅各比將“對奢華和肉欲的渴望”視為他所肯定的“反偶像崇拜的烏托邦主義”的最大特征?。然而,基于對人性中幽暗部分的警惕,不論是社會理想的倡導者、實踐者還是承受者,都應該意識到社會理想的實踐隸屬于社會公共領域,應該避免私人欲望對公共事業(yè)、公共領域的干預和綁架。

其次,基于自己的觀察和體驗,格非將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整體診斷為“欲望時代”,并在《春盡江南》中對這個時代“癥狀”進行了剖析和呈現(xiàn)。從社會層面上看,欲望失范導致了社會亂象頻出:小說豐富地紀錄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環(huán)境污染、暴力拆遷、貧富分化、階層對立、畸形教育、法治尷尬等“時代怪現(xiàn)狀”;從精神層面上看,欲望失范導致了人的精神無著與“靈魂出竅”:從某種程度上說,“惡性競爭搞得每個人都靈魂出竅”是格非對時代精神癥狀極為準確的診斷與概括。在這個時代,為了最大化地滿足個人欲望,每個人都想不擇手段地去“淘汰所有的人”。商業(yè)上,張有德淘汰王元慶、陳守仁征用春暉紡織廠的土地是如此;生活上,春霞霸占譚端午的房子也是如此。甚至連殺人犯吳寶強都要“利益最大化”,“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在這樣的“惡性競爭”中,倫理道德的底線不斷地遭遇挑戰(zhàn),從而使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出現(xiàn)了一批“新人”?:他們“沒有過去,也談不上未來。朝不及夕,相時射利。這種人格,發(fā)展到最高境界,甚至會在毫不利己前提下,干出專門害人的勾當。對于這樣的‘新人’來說,再好的制度,再好的法律,也是形同虛設。”?

不僅如此,這種“惡性競爭”還滲透到了教育事業(yè)中,使得教育“異化”為培養(yǎng)這種“新人”的工程。在家庭教育中,龐家玉一直給自己的孩子若若灌輸“一步都不能落下”、“要是打個盹兒,伸個懶腰,別人就把他超過去了”等競爭意識。更可怕的是,孩子的學習成績還是家長們爭面子的重要砝碼——每當自己的孩子考出好成績之后,龐家玉、胡依薇都會給對方打電話,刺激對方;而如果孩子的成績不好,對方的刺激則使得她們對孩子越發(fā)歇斯底里:龐家玉對若若從責怪、怒罵升級為拍著桌子的失去理智的狂叫,胡依薇則竟然拿毛衣針扎女兒戴思齊的臉。惡性競爭已然使得家庭教育失卻了人性內(nèi)涵。而在學校教育中,學校不僅毫不考慮給學生心靈所帶來的影響,而是功利主義地邀請家長中的“成功人士”來演講。更可怕的是,若若的班主任鮑老師居然建議用對付驢拉磨的手段來對付孩子的學習……正是在這樣的教育作用之下,若若對同學戴思齊生病住院不僅毫不同情,反而幸災樂禍:“她呀!狗屁了,冒泡了,王八戴上草帽了?!?甚至希望她永遠不要出院。在若若這里,戴思齊只是必須被“淘汰”掉的“競爭對手”,既無同學的情誼,更無同情憐憫之心??梢?,在《春盡江南》中,格非借若若的教育歷程揭示了為“惡性競爭”所異化的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將若若這一代人培養(yǎng)成為缺乏同情心的“靈魂出竅”的“新人”的殘酷歷程。面對這樣一個“惡性競爭搞得每個人都靈魂出竅”的欲望時代,“知識分子何為”成為格非思考的另一個重要問題。于是,他試圖在這個“功利”時代,重新打撈烏托邦“夢想”。

三、烏托邦精神的人文情懷

烏托邦對于人類的價值和意義,除了為社會發(fā)展提供改革的愿望和動力外,還具有不可忽視的精神作用:“它以一個虛構的完美世界映照出現(xiàn)實的缺陷和不足,從而保持一種精神的自由,以超越現(xiàn)實而不是臣服于現(xiàn)實的姿態(tài)來宣示人性的高貴和尊嚴。烏托邦精神世界的塌陷意味著人的物化,所以烏托邦作為一種人之為人的人的自由本性的證明,在任何時代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烏托邦為人類提供了“生活在別處”的理想主義精神、超越性維度、疏離并審視現(xiàn)實的精神立場,有著可貴的人文價值。如果缺失了這種烏托邦精神,缺失了對現(xiàn)實的反思、洞照與批判,我們只能沉溺于社會現(xiàn)狀與世俗欲望之中,成為雅各比所批判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狹隘的功利主義者”。這種在精神向度與價值立場上審視現(xiàn)實的烏托邦精神,恰恰是“江南三部曲”所要展現(xiàn)的另一種烏托邦形態(tài)。

從“事功”層面上看,“江南三部曲”中的陸侃、陸秀米、譚功達、譚端午無疑都是“失敗者”。他們的烏托邦“事功”實踐也正是格非立意要反思的對象。然而,從精神層面來看,這些人物對現(xiàn)實的審視與不滿,對社會理想、生命意義的執(zhí)著追尋與頑強堅守,卻具有動人的一面。在這些執(zhí)著追尋烏托邦理想的知識分子身上,強烈地體現(xiàn)出一種不滿于“有缺陷的現(xiàn)在”的理想主義精神、超越并審視現(xiàn)實的批判立場。最能體現(xiàn)這一點的,無疑是《春盡江南》中的“失敗者”譚端午形象。在“事功”方面,不論他那種對任何事情都習慣性地持“不妨試試”的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還是將唐寧灣房子的證件丟在中介公司等行為,都可看出他與時代的疏離、行動的孱弱。然而,他卻能夠在時代的冷落、龐家玉的數(shù)落嘲諷中接受自己的失敗,甚至“為自己置身于這個社會之外而感到自得”,為自己“習以為常的偷生之感”感到“慶幸”,從而表現(xiàn)出對這個時代自覺的疏離態(tài)度。也正是在與時代的自覺疏離中,譚端午與現(xiàn)實保持著清醒的審視、批判的關系,不斷思考著時代問題的癥結。甚至可以說,譚端午的自覺疏離,是一種對時代的自覺抵抗:“今天這個時代,老成、狡詐,我們不可能輕易駕馭它,對個體來講,今天是個強大得多的對手。從這個角度來講,端午要面對的挑戰(zhàn)肯定比秀米和譚功達更孤絕。正因如此,他的堅持才更有價值。”?譚端午自居于時代的“邊緣”,成為了自我的反省者、歷史的反思者與時代的批判者。在他身上,烏托邦已經(jīng)不再是作為“事功”的具體社會實踐,而是轉(zhuǎn)化為一種精神持守和價值立場,成為一種燭照社會人心的精神尺度和憂世傷生的情懷。

已有的評論在評價譚端午的這種退守內(nèi)心的選擇時,存在著微妙的差異。例如,南帆質(zhì)疑了譚端午退守內(nèi)心的選擇,認為沒有公共領域的清平,“一己的私密情感”也實是難以持守,正是由于陸秀米、譚功達、譚端午等知識分子被迫由公共領域退守到私人空間,最終導致“一己的私密空間再度失守”?。洪治綱則從譚端午身上看到了“支撐著人物的心靈世界,并與現(xiàn)實構成了尖銳的對峙”的“某種烏托邦精神”,認為《春盡江南》恰恰是在“憑吊那些人類曾經(jīng)念念不忘的烏托邦情懷”?。而格非自己也有意要肯定譚端午的這種選擇:“我覺得在當今社會當中,一個個體要能接受失敗、接受無為,我覺得這個已經(jīng)變得特別重要了。整個社會已經(jīng)停不下來,在發(fā)展主義關于成功的道路上已跑得太快了,停不下來的話就不會有自我意識的反省,就不會對自己的生活、生命進行反觀,這在中國是最可怕的?!?

從知識分子所應該承擔的責任、擔當與公共情懷來看,譚端午的這種選擇自有其不足。因為,私人的操守不能彌補公共情懷的缺失,精神向度的憂世傷生也無法取代具體的社會改革實踐。不過,也應該看到,譚端午的人生選擇是他反思自我、反思時代的結果。譚端午也曾汲汲于社會烏托邦實踐,參與過“席卷全國的大事”。失敗之后,他開始了“頗為夸張的自我放逐”。正是在自我放逐的時候,他與李秀蓉發(fā)生了關系,寫下了那首殘詩《祭臺上的月亮》。后來,譚端午將這首殘詩續(xù)寫成一首完整的《睡蓮》。稍加對比就可發(fā)現(xiàn),兩首詩所傳達的情感和思想有著不小的差異,分別體現(xiàn)了他不同時期的不同精神立場。在 《祭臺上的月亮》中,“廣場的颶風”與“青萍之末的祭臺”、“花萼”與“骯臟的褻衣”相并置,意象之間的巨大反差,揭示了理想與現(xiàn)實所形成的強烈的反諷關系,表達了譚端午對歷史與自我的強烈嘲弄,表露出強烈的“自我放逐”情緒。而 《睡蓮》則強化了“月光”這一超越性意象:“它照亮過終南山巔的積雪/也曾照亮德彪西的貝加莫斯卡”?!皬V場的颶風”也罷,“祭臺”“浮云”“褻衣”也罷,由“月光”這一超越性的視角看去,便有了審視的距離。“月光”的尺度,也正是理想的尺度。盡管“潰散”與失敗一直糾纏著,但烏托邦理想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一種超越性的、審視性的精神立場,沒有因時間的流逝、時代的改變而消泯。20世紀80年代“詩人”所具有的“祭司”地位,給譚端午“不斷地更換女友”帶來了不小的方便,并殘酷地將19歲的李秀蓉當作了“可以直接享用的供品”。到了20世紀90年代,詩人的地位迅速地由時代的“祭司”變成了“邊緣人”與“失敗者”。譚端午開始從“犧牲者”的立場思考問題。知識分子不再是倡導社會烏托邦工程的精英與領袖,而是成了居于社會邊緣的審視者與批判者。不僅如此,譚端午開始警惕知識分子對時代發(fā)言時的那種精英意識與故作姿態(tài)???梢姡T端午由事功追求到精神立場的選擇,從時代“祭司”的精英身份到邊緣人、疏離者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部分知識分子在歷史反省與時代轉(zhuǎn)型中的思想調(diào)整與身份調(diào)整。暫且不論這種調(diào)整是被動還是主動、知識分子從“祭司”到“邊緣人”的變化存在哪些得失、譚端午的這種選擇是否是一種“退守”,首先應該肯定的是,這種烏托邦精神堅守所發(fā)揮的審視、批判社會人心的價值功能,同樣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在《春盡江南》中,王元慶的那些可以作為時代生活“標題”的“瘋話”、綠珠對社會人心的批判性反思,同樣體現(xiàn)了超越時代現(xiàn)實的理想主義情懷與烏托邦精神。在小說中,“既是對現(xiàn)實的回應方式,同時也是一種超越性的象征”的詩歌?,無疑是這種烏托邦精神的象征。有意思的是,在征地上不擇手段、施心用狠的陳守仁,臨死時念念不忘的居然是自己偷偷寫下的詩歌;在事業(yè)上同樣不擇手段、甚至出賣肉體的龐家玉,離家出走時帶走的恰恰有《海子詩選》。不論他們的反省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一旦開始審視自己,他們都產(chǎn)生了精神救贖的渴望。而作為烏托邦精神的象征的詩歌,恰恰成了他們自我心靈救贖的重要途徑。也許,以詩歌為象征的烏托邦精神,是格非為這個“靈魂出竅的時代”所開具的精神藥方。

總之,“江南三部曲”對烏托邦的思考有著豐富的思想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小說在烏托邦構想本身的不健全、烏托邦實踐主體(包括倡導烏托邦實踐的知識分子、參與烏托邦實踐的民眾、承受烏托邦實踐結果的人民)的復雜性、烏托邦實踐的暴力手段等方面的反思,都可以引申出重要的歷史話題與思想話題。不過,在申說這些命題的同時,還要注意到“江南三部曲”對烏托邦與欲望關系的辯證思考,同樣有著重要的歷史針對性和現(xiàn)實意義:“江南三部曲”正是在對烏托邦與欲望的雙向?qū)徱曋?,完成了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思考。格非的反思,重申了烏托邦應該順應人類物質(zhì)需求與情感欲望、滿足人類世俗生活的初衷;并在對“欲望時代”的批判性審視中,重新打撈烏托邦的人文精神價值,以期為這個“太功利”的時代提供救贖的精神資源。

注釋:

①[德]卡爾·曼海姆:《意識形態(tài)與烏托邦》,黎鳴、李書崇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192頁。

② 張清華:《〈山河入夢〉與格非的近年創(chuàng)作》,《文藝爭鳴》2008年第4期。

③李遇春:《烏托邦敘事中的背反與輪回——評格非的 〈人面桃花〉 〈山河入夢〉 〈春盡江南〉》,《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2年第10期。

④熊修雨:《理想主義與人性建構——論“江南三部曲”中格非對烏托邦問題的思考》,《北京師范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

⑤姚曉雷:《誤歷史乎?誤文學乎?——格非〈人面桃花〉等三部曲中烏托邦之殤》,《文藝研究》2014年第4期。

⑥?吳虹飛、格非:《告訴你們一個寫作的秘訣》,《南方人物周刊》2004年第11期。

⑦⑧⑨⑩?格非:《人面桃花》,春風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104、117、129、155、189頁。

???????格非:《山河入夢》,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89、86、229、334、330、329、333頁。

????[美]拉塞爾·雅各比:《不完美的圖像——反烏托邦時代的烏托邦思想》,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第2、4—7、9、9頁。

?李澤厚、劉再復:《告別革命——回望二十世紀中國》,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11頁。

?此處的“新人”,事實上是格非對“靈魂出竅”、底線淪喪的一些人的“分類”和命名。參見格非、木葉:《衰世之書——格非訪談》,《上海文學》2012年第1期。

???格非:《春盡江南》,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200、335、322頁。

?耿傳明:《來自“別一世界”的啟示:現(xiàn)代中國文學中的烏托邦與烏托邦心態(tài)》,南開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頁。

?丁楊、格非:《愿讀者在小說中找到自己》,《中華讀書報》2011年9月21日。

?南帆:《歷史的主角與局外人——閱讀格非長篇三部曲 〈人面桃花〉 〈山河入夢〉 〈春盡江南〉》,《東吳學術》2012年第5期。

?洪治綱:《烏托邦的憑吊——論格非的長篇小說〈春盡江南〉》,《南方文壇》2012年第2期。

??格非、木葉:《衰世之書——格非訪談》,《上海文學》201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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