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殊閑

摘 要：巴文化是中華文化多元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元。歷史上巴人對中華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具有重要貢獻。閬中是巴國的最后首都，在巴文化中地位特殊。要珍惜閬中的巴文化遺產，讓其在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發(fā)揮重要作用。

關鍵詞：巴文化;巴人;巴都;閬中

在中國語典中，“巴”是具有豐富意蘊的詞匯。四川人口語中“巴不得”“巴連不得”“巴適”“巴心巴腸”“巴心巴肝”“眼巴巴”“干巴巴”“濕巴巴”“皺巴巴”“巴結”“巴望”“巴巴門對巴巴門”等，都是對“巴”的有趣使用，十分耐人尋味。本文擬從中華文化的視野，探討巴文化和巴都的歷史定位及其影響。

一、巴文化是中華文化多元一體中的重要一元

著名歷史學家蘇秉琦先生在談到中華文化的起源時，曾用滿天星斗形容，也就是說，中華文化是多元一體的組合。巴文化與蜀文化一樣，都是中華文化多元中的重要一元。早在《山海經·海內經》中就曾記載：“西南有巴國。大皞生咸鳥，咸鳥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睆慕鼛资暧嘘P巴地大小考古遺址的相繼發(fā)掘，如宣漢羅家壩遺址、渠縣城壩遺址、云陽李家壩春秋至西漢墓葬群遺址、云陽馬糞沱戰(zhàn)國墓群遺址、涪陵小田溪戰(zhàn)國土坑墓群、重慶冬筍壩戰(zhàn)國船棺群、巴中月亮巖遺址、閬中彭城遺址、閬中蘭家壩遺址、閬中靈山遺址等，我們從中可以物象化、直觀化地看到，在祖國西南地區(qū)的東部，有一支古老的族群;這支族群又分為若干支小族群，曾經擁有燦爛的文明，在華夏民族區(qū)域文明中，閃耀著特別的光芒。譚繼和先生曾勾勒過巴文化的發(fā)展脈絡：

巴文化根系：“以距今兩百萬年以上巫山人為標志”;

巴文明起步：“萬年以上從人皇到伏羲生后照為獨特文化標志”;

巴文明起源：“五千年以上以秦巴、峽江地區(qū)為代表”;

巴文明東興西進發(fā)展史：“兩千七百年以上由漢水、峽江、秦巴山區(qū)進入四川盆地，由游團走向定居并與蜀文化融會”。

這一概括是有道理的。巴文化確有一個發(fā)展演變的歷史;當然，這里的“巴文化”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包括了考古學、文化學、歷史學、人類學、地理學、社會學等意義上的含義。但無論從哪種意義上的巴文化（巴文明）而言，它都是當之無愧的中華文化多元一體中的重要一元。

二、巴人在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進程中曾作出過重要的貢獻

巴人勁勇。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巴地從此融入中原，接受中原文化的洗禮。巴人驍勇，在秦統(tǒng)一中國的進程中，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巴人的勇銳善戰(zhàn)，蜀地的富庶繁華，使秦國如虎添翼，沿長江而下，勢如破竹，統(tǒng)一全國的進程由此加速。事實上，通過文獻可知，在秦并巴蜀之前，巴人就曾應邀參加了多次征戰(zhàn)。山地民族，矯健勇武的民風，威震天下。

比如，《華陽國志·巴志》云：“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庇捎凇鞍蛶熡落J”，在伐紂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周武王特別禮遇巴國，地位空前提高，將王室宗親封職于巴，又分封巴子，至今在重慶巴縣（今重慶巴南區(qū)），還留有新井、巴子魚池等歷史遺跡。

《尚書·牧誓》載，周武王曾親率部隊到商都郊外之牧野誓師宣戰(zhàn)：“嗟！我友邦冢君……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边@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牧誓八國”的故事。庸國，其地在今湖北省西北方向竹山縣西南，毗鄰重慶市。髳國、微國、盧國、彭國、濮國，歷史上有不同說法，但較為一致的觀點是，這些古方國都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巴人活動區(qū)域。巴人勁勇，助武伐商，其戰(zhàn)功真堪垂名青史。

有意思的是，大漢王朝之“漢”，根源于當時巴、蜀古方國區(qū)域內東漢水——即今人所稱“漢水”（又稱“漾水”）、西漢水——即今人所稱“嘉陵江”之名，也就是巴蜀區(qū)域內的漢中郡之所謂“漢”。與秦朝得名于“秦人之故鄉(xiāng)”不同，漢高祖劉邦并未以自己鄉(xiāng)梓名國，而是以巴蜀區(qū)域內之地名命名，這是十分耐人尋味的事情。三國劉備也以“興漢”為己任，后人遂以“蜀漢”呼之。如此來看，巴人于中華民族之貢獻確實卓著。

當然這是從廣義上而言的古巴國之地的人民所作之偉業(yè)。如果再將歷史的視線拉長，這樣的歷史功績還有不少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對此，祁和暉先生曾發(fā)出過慨嘆：“從帝禹治水，協(xié)合萬邦，到八國助周討伐暴紂，巴蜀人尤其是巴人總是沖鋒在前。這已形成一種歷史傳統(tǒng)，從古至今無不如此。從治水、伐紂，到近現(xiàn)代戊戌變法—保路運動—辛亥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改革開放，巴人一路不停，沖鋒向前，為中華民族生存發(fā)展而搏擊。”站在中華民族的視野來審視，這無疑是十分中肯的評論。

三、巴與蜀，山水相連，互動交融，對內有區(qū)別，對外又往往成為統(tǒng)一的文化單元

本人曾在《巴、蜀文化的互動與交融》一文中談到巴、蜀兩個曾經的古方國之間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眾多的互動與交融的史實，由此形成了十分有趣的自然與人文現(xiàn)象。

巴、蜀兩個相鄰的古方國，山水相連而有異。蜀國擁有以成都平原為核心的富庶之地，而巴國則多山巒，平壩相對窄小。兩國文化的始源有差異，自然環(huán)境也存在較大的反差，由此形成兩地的民風民俗有鮮明的對比。兩國之間雖時有戰(zhàn)事，但交流互動仍然十分頻繁。

古巴國和古蜀國的歷史終止于公元前316年，秦國吞并了巴、蜀兩國。兩國一同接受中原文化的洗禮。

自此之后，巴、蜀兩地常以一種區(qū)域的文明體形式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對內，巴地、蜀地事實上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但對外，巴地、蜀地又以一種統(tǒng)一的文化形態(tài)而區(qū)別于其他的區(qū)域文化，如齊魯文化、吳越文化、燕趙文化等等。

所以，巴、蜀文化是統(tǒng)一的命運共同體下分別富有個性特色的文化單元?！耙话阏f來，巴地善于創(chuàng)新，蜀地善于綜合;巴地強調苦干，蜀地懂得享受;巴地民風彪悍，蜀地民風溫順;巴地恪守傳統(tǒng)，蜀地喜歡新潮;巴地崇尚節(jié)儉，蜀地追逐奢華;巴地矚目腳下，蜀地留意星空;巴地尚武好動，蜀地重文喜靜。不過，在長期的互動中，巴、蜀之間彼此滲透，逐步融合，在保留大量個性的同時，彼此相互影響，共同推動這一地區(qū)的發(fā)展與繁榮，同時也共同推動了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發(fā)展格局。如果說巴為陽，則蜀為陰，一陰一陽、剛柔并濟構成了這片區(qū)域的自然與文化生態(tài)，也一致構成了區(qū)別于其他大的區(qū)域文化的巴蜀文化圈”。今天，成渝地區(qū)雙城經濟圈建設已上升到國家戰(zhàn)略，這可以看作是以重慶和成都為核心的巴、蜀文化數(shù)千年的互動與交融并由此形成的區(qū)域經濟社會文化單元在新時代國家所賦予的崇高而偉大的使命的體現(xiàn)。

四、冠冕三巴的閬中在巴文化中擁有特殊而顯著的地位

1.閬中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在巴地中，渝水（嘉陵江）與閬中城迂曲相擁。閬中城三面環(huán)水，山環(huán)水繞，生產、生活與對外交通極為便利。從地形地貌來看，閬中在巴地間，適合農業(yè)耕種的土地最為豐饒，物產最為豐富，氣候最為宜人。所以，毫不夸張地說，閬中物華天寶，鐘靈毓秀，擁有傲視巴地的優(yōu)渥自然條件。

2.閬中人兼具巴人的勇銳和蜀人的睿智。閬中人有勇有智，人才輩出，特別盛產將帥之才，《華陽國志》所說的“巴出將，蜀出相”，就是在巴西郡這部分提出的。除了將才帥才之外，閬中還出天文、歷法、圖讖的大師巨擘。他們是巴蜀人仰望星空的代表。

本人曾在《冠冕三巴：〈華陽國志〉所載巴西郡人物考》一文中考證了《華陽國志·巴志》中有關巴西郡所載的18位人物。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巴西郡在當時巴地五郡，也就是巴郡、巴東郡、涪陵郡、巴西郡、宕渠郡中，確實堪稱人杰地靈的翹楚。其他四郡，或“土地確瘠”，或“土地山險水灘”，而巴西郡則“土地山原多平，有牛馬桑蠶”，優(yōu)越秀貫。這里的才杰之士，或“學兼三才”，或“精秀奇逸”，或“才藻清妙”，或“英氣曄然”，或“應權通變”，或“建功立事”，“稱美荊楚”，或“倬群穎世”。誠如任乃強先生所說：“蓋巴地惟此區(qū)（就是指以閬中為首的巴西郡）農業(yè)發(fā)展較速，多大地主，封建文化推行為早，故多文學之士。賨民進化亦較板楯為速。王平、句扶，皆不識字至大將。其識字者如陳禪、馮緄、黃權、馬忠、龔祿、張嶷，則皆將材之倬異者也”。由此再來看常璩所作的“人自先漢以來，傀偉俶儻，冠冕三巴”的評論，就相當客觀公允了。基于這樣的認識，常璩在巴西郡的《序論》末尾得出“巴有將，蜀有相”的結論，無疑是十分精辟的，影響深遠，直到今天。應該看到，常璩的這一結論沒有放在巴郡，更沒有放在其他巴地郡所。這說明，在常璩的心目中，以閬中為首的巴西郡，最配“巴有將”的贊譽。事實上，從上述考證材料可以看到，除周舒、周群、譙周、陳壽以及常璩這里沒有提到的閬中名人落下閎等文史類宗匠之外，其他基本上都屬于行伍軍旅之能人。將帥之鄉(xiāng)，實至名歸。當然，“巴有將”絕非僅僅限于巴西郡一地，其他巴地也是“人多勁勇，少文學，有將帥材”，“人多戇勇”，所以，“其人勇敢能戰(zhàn)”，是常璩對巴地的總評論;只不過巴西郡中，將帥之才較巴地他郡更為突出優(yōu)冠。

3.“巴渝舞”是閬中巴人的獨特標識。巴渝舞，是一種在歷史上影響甚大的具有明顯地方特色的勁舞?！度A陽國志·巴志》說：“閬中有渝水。賨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陷陣，銳氣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肆顦啡肆晫W之。今所謂《巴渝舞》也?！薄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沿用了《華陽國志》的這段話，說：“閬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數(shù)陷陳。俗喜歌舞，高祖觀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嗣鼧啡肆曋^《巴渝舞》也?！笨梢?，巴人曾幫助周武王伐紂，又幫助漢高祖奪天下，立了大功。漢高祖劉邦就減輕了他們的賦稅，每戶每個男丁每年“戶歲出賨錢口四十”。出賨錢的人就被稱為“賨人”。所以從此之后，巴人又改稱為賨人，今天從閬中到渠縣還有不少賨人文化遺存;所以，今天南充、廣安、巴中、達州地區(qū)，又稱為賨人文化區(qū)域。

毋庸諱言，這種發(fā)源于巴地閬中的巴渝舞在歷史上影響十分廣大，至今在土家族等民族的“擺手舞”“盾牌舞”“踢踏舞”“羽人舞”等舞蹈中，還能感受到“巴渝舞”的古老神韻。

其實，巴渝舞豈止在巴人及其鄰近區(qū)域頑強地存在。通過大量的文獻梳理可知，《巴渝舞》從漢初起，歷經魏晉南北朝、隋唐、兩宋，皆為各個朝代的祭樂與正式宴樂的“名曲”。比如，唐太宗就尤其喜歡《巴渝舞》。他以該曲舞為藍本，借鑒隋唐實戰(zhàn)情景讓樂工重新創(chuàng)作出一首《秦王破陣樂》。這首《秦王破陣樂》隨唐朝先后建立的“六大都護府”及商旅、傳教之人而廣泛傳播到周邊多國，以至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還記述了在西域發(fā)現(xiàn)的《秦王破陣樂》的史實。

4. 閬中是巴國的重要都城。據(jù)《華陽國志·巴志》記載：“巴子時雖都江州（今重慶），或治墊江（今重慶合川南），或治平都（今重慶豐都），后治閬中（今四川閬中）。其先王陵墓多在枳（今重慶涪陵）?！?這說明巴國都城屢有遷變。這些都城彼此之間是什么關系，至今學界還有爭論。但有一點可以較為清晰地看到，古巴國都城曾受到某種力量的“擠壓”，逐漸由長江干流沿線向嘉陵江干流沿線遷徙，而閬中是靠近蜀國且經濟文化最為發(fā)達的巴國都城。正如任乃強先生所說：“春秋時，（巴）國之強大富樂，過于楚、蜀。王族皆已不事生產，樂于定居，乃向農業(yè)地區(qū)移近。由江州而墊江，再徙閬中而國亡矣?！贝苏f甚有道理。

當然，閬中在歷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文化遺產還有不少，如遍布全市的三國文化遺跡;擁有1.78平方公里具有唐宋格局、明清風貌的古城風情街巷;盛于清初的貢院文化和輝映星空的狀元文化;以大佛寺、永安寺、云臺觀、巴巴寺、福音堂、天主堂為代表的宗教文化;還有神奇神秘神妙的風水文化;絢爛奪目的非遺文化;珍貴的紅色文化，等等。這些都是閬中增強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市的重要資源。

在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今天，相信包括巴都閬中在內的廣大巴文化地區(qū)一定能乘勢而上，再創(chuàng)地方文化輝煌。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特約館員

西華大學圖書館館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