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閏丹

摘 要：黃劍華的《金沙傳奇》講述的故事，與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金枝》的傳說，有異曲同工之妙。《金沙傳奇》暗借“金枝”式的寓言，向讀者展示了望、叢二帝的歷史傳奇，構成一個巧妙上升式的環(huán)形結構，寫出了古蜀靈魂的深度。

關鍵詞：金枝;杜宇;鱉靈;老阿摩

在今天的成都市郫都區(qū)城郊，有一座被譽為“蜀中第一”的望叢祠。這座祠堂即是對古蜀國歷史上的兩位先賢——望帝杜宇、叢帝鱉靈的紀念。由于文字記載的缺失，關于古蜀國的歷史與傳說總是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黃劍華先生結合金沙遺址的考古發(fā)現、傳世文獻以及民間傳說，通過豐富的文學想象將神話傳說與歷史真實進行有機結合，創(chuàng)作了這部以望叢二帝為主人公的長篇歷史小說——《金沙傳奇》。

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在其巨著《金枝》中開篇提到一個傳說：相傳在羅馬的內米湖附近的叢林中，有一座月亮與山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廟，按照當時古羅馬的傳統習俗規(guī)定，這座神廟的祭司必須由逃亡的奴隸擔任，并以殘忍的方式讓這個逃亡的奴隸殺死現任祭司，只有這樣才能接替新的祭司職位;一旦這個逃亡的奴隸擔任新的祭司，以往所有的罪責便一筆勾銷，同時，還會給冠以顯赫的“森林之王”頭銜。但作為祭司的職責就是守衛(wèi)在神廟左右，手持利刃沒日沒夜地看護一棵圣樹;假如有另一個逃亡的奴隸折斷圣樹枝條，就會贏得與現任祭司決斗的權利?，F任祭司一旦被新的逃亡的奴隸殺死，那么祭司的“王位”就又會被取而代之。這決定命運的樹枝被喚作“金枝”。而《金沙傳奇》所講述的故事，與這個關于“金枝”的傳說有異曲同工之妙。

故事發(fā)生在古蜀國的杜宇王統治時期。自擊敗魚鳧王建立新的王朝之后，杜宇王勵精圖治，帶領著百姓務農，積極發(fā)展農業(yè)并擴張疆土。蜀國在他的帶領之下蒸蒸日上，他的威望也與日俱增。然而在他的晚年，洪水爆發(fā)，嚴重的水災讓蜀民不得安處。杜宇王為此焦頭爛額，殫精竭慮，只好頒詔求賢。此時，生于荊楚之地的鱉靈由于受到楚國權貴的嫉妒與迫害，正好帶著妻子和族人背井離鄉(xiāng)，投奔蜀國。鱉靈應詔前去王宮拜見杜宇王。經過一番交談之后，杜宇王為鱉靈治水的才能所折服，當即拜他為蜀相，將古蜀國治水的任務交付于他。鱉靈亦不負杜宇王所托，帶領著蜀國百姓們開崖鑿壁，分渠引流，開始全力以赴治理水患。而就在鱉靈在外奔波操勞的幾個月里，利令智昏的杜宇王竟沉迷于鱉靈之妻海倫的美色，與她發(fā)生了一段不倫之戀。血氣方剛的鱉靈得知此事之后，又怎會善罷甘休？在杜宇王的封帝儀式上，也是鱉靈治水凱旋的歡慶儀式上，籌謀多時的鱉靈與族人和家丁發(fā)動“兵諫”，出其不意地將杜宇王當場擒獲，結束了杜宇王在蜀國的統治。小說的結尾處，公主白羚協助杜宇王逃出了囚禁他的王宮牢獄，遁入西山隱居。此后，杜宇王化作了杜鵑鳥，飛翔在蜀國的大地上。鱉靈則開啟了屬于他的統治時期，后世稱之為開明王朝;鱉靈也被后人稱為叢帝。

《金沙傳奇》中的望叢二帝在正式成為帝王之前經歷了相似的一件事——與上一任的帝王進行決斗并取得勝利，即摘下“金枝”，打敗祭司，成為新的“森林之王”?！督鹬Α芬粫?，弗雷澤著重研究了原始人的宗教、巫術、儀式、心理、信仰起源等，并揭露了西方文化和文學中的一些原型。在原始人的眼中，國王（祭司）的強弱象征著國家（部落）的興衰。當年老體邁的國王（祭司）被身強力壯的挑戰(zhàn)者取代之后，也意味著王國的危難即將解除，迎來新一輪的繁榮興盛。這個關鍵的情節(jié)，在《金沙傳奇》中亦有精彩的體現。蜀國在年老體衰逐漸昏聵的魚鳧王統治之下民不聊生，日漸衰落。這時年輕的杜宇王出現了，將魚鳧王擊敗并取而代之，帶領著百姓發(fā)展農業(yè)，重振蜀國。在杜宇王邁入晚年時，蜀國又再一次地陷入了危機。此時的他已無力解決肆虐在蜀國的洪災。象征著希望的年輕的鱉靈在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了蜀國，成為蜀相，并解決了抗洪的難題，最后也成功地擊敗杜宇并取而代之。蜀國在新一代身強力壯的叢帝的帶領之下，再一次地煥發(fā)出生機。杜宇王在擊敗魚鳧王時曾以“王位乃天下公器，有德者居之”斥其德不配位;鱉靈兵諫勝利之時亦斥杜宇王“淫人之妻，德薄荒淫”，正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也是歷史興衰的規(guī)律。兩個王朝的交替更迭，構成了一個巧妙的上升式的環(huán)形結構，而歷史正是在這樣螺旋式的進程中一步步往上升，進入了新的發(fā)展時期。

上升式的環(huán)形結構在小說的情節(jié)中還有多處體現。鱉靈之妻海倫天姿絕色，被聽信讒言的昏君楚王所覬覦;鱉靈為了保護她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舉家搬遷。然而命運弄人。鱉靈于危難之際傾盡所有守護的妻子海倫，卻在他即將功成名就的時候背叛了他，紅杏出墻與杜宇王發(fā)生了私情。幾經輾轉，鱉靈最終還是失去了海倫。也正是海倫的背叛與杜宇王的荒淫，使得鱉靈下定了奪取王位的決心。在面臨失去妻子的危險之際——決心保護妻子——設計安全出走——到最終失去妻子的循環(huán)中，鱉靈也完成了由富甲一方的商戶而轉變?yōu)橐粐某砷L?！督鹕硞髌妗返拿枋龇浅＞?，故事高潮迭起引人入勝。情節(jié)的安排充滿了傳奇性，并給小說增添了宿命般的神話色彩。

除了情節(jié)構思的精妙，《金沙傳奇》還塑造了好幾位神話式的傳奇人物。主人公鱉靈，無疑是智慧與大義的化身。他既有英雄豪杰的性格，又有非同尋常的帝王氣魄，在書中的多處伏筆中都有跡可循。故事的開篇，面對奸臣與昏君的陷害，鱉靈沉著冷靜，機智應對，沒有盲目地與楚王正面交鋒，而是巧施移花接木之計，在逃亡途中更是多次使用金蟬脫殼的妙計，用放棄故鄉(xiāng)的代價，守護了妻子與家人。鱉靈的智慧由此可見一斑，充分顯示了他對妻子愛得深沉而又情真意切。入蜀之后，鱉靈憑借著自己的才智取得了杜宇王的信任，一舉拿下蜀相之位。在治理洪水的過程中，鱉靈更是展現出驚人的治國天賦，不僅解決了困擾蜀國多年的洪災，而且將治水的千夫長與百姓管理得井井有條。治水取得的巨大成功還使得鱉靈贏得了百姓的愛戴。在得知海倫與杜宇王的背叛與奸情時，他不是莽撞地回到王城一探究竟，而是不動聲色地在背地里調查真相，布局籌謀，最終在杜宇王的稱帝儀式上出其不意地將其擊敗。縱觀全書，我們可以看到，鱉靈胸懷天下蒼生，深明大義，是安邦定國之奇才。在史書的記載里，叢帝承襲望帝開創(chuàng)的豐厚基業(yè)，既守成，又繼續(xù)發(fā)展，能與北方強鄰秦國爭雄。于此可見，“帝以會昌，神以建福”的頌詞并不是偶然唱起來的。

此外，書中多次出現的祭祀活動亦是《金沙傳奇》這部長篇力作的一大亮點。在三星堆與金沙遺址出土的珍貴文物中有大量禮神的玉石器，可見祭祀活動在古蜀國的社會生活中占據了相當重要的部分。黃劍華先生在小說中以相當的篇幅還原了古蜀國的祭祀生活。小說在開篇和結尾詳細地描繪了杜宇王身邊的老阿摩——即古蜀國的神巫——所舉行的兩場祭祀。祭祀在古蜀國人們心目中不僅僅是一場禱告天地、溝通神靈的活動，同時也是展示蜀王權力和張揚神巫法力的良機。通過祭祀，可以求得諸神的庇佑，達到驅邪消災的目的;亦可以超越世俗，產生長久的影響。關于巫術，在《金枝》一書中，弗雷澤也有比較全面的論述。巫術的首要原則之一，就是相信心靈感應。巫術認為物體通過某種神秘的交感可以遠距離地相互作用，通過我們看不見的“以太”把一個物體的推動力傳輸給另一個物體。面對不能征服的災害與死亡，面對無法解釋的生命本質與宇宙起源，在科學還未誕生之前，巫術與祭祀通常是先民認識世界的重要方式。《金沙傳奇》中的老阿摩所舉行的兩場祭祀都以失敗告終。祭祀的失敗也預示（宣告）著杜宇王的失敗。通過書中生動的描寫，我們可以近距離地感受古蜀國的祭祀文化，體驗先民對于世界的認知。

古蜀國不僅有絢麗的歷史文化，而且有精彩的人物故事。盡管史書對古蜀國的記載比較簡略，但杜宇大力發(fā)展農業(yè)和鱉靈治理岷江水患的傳說早已家喻戶曉。望叢二帝的功績將傳頌千秋萬代，名聞遐邇的望叢祠在百姓心中已成為一處憑吊的圣地。望叢祠內栽種的四季常青的翠柏和精心雕鐫的碑刻，都表達了蜀民們緬懷望叢二帝的深情。《金沙傳奇》以一個充滿神話色彩的“金枝”式的寓言向我們展示了望叢二帝的傳奇故事，將歷史的厚度、傳奇的色彩與地方性知識相糅合，構成了魯迅所言的“寫出靈魂的深”。

（本文由李明泉先生指導）

作者單位：四川省社會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