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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關系視角下“相應的補充責任”訴訟程序再界定

2022-01-01 18:52宋春龍
華東政法大學學報 2022年3期
關鍵詞:責任法請求權責任人

宋春龍

一、問題的提出

2010 年《侵權責任法》首次以立法的形式確立了“相應的補充責任”,〔1〕在此之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6條雖然規(guī)定了補充賠償責任,但并未使用“相應的補充責任”之表述。彼時,相應的補充責任作為《侵權責任法》的亮點,受到學界廣泛好評,并被視為我國侵權法對世界侵權理論的一大貢獻?!?〕《侵權責任法》第34 條規(guī)定了勞務派遣的補充責任,《民法典》第1191 條未沿用“補充責任”,將勞務派遣的責任改為相應的責任,故本文并未將其納入研究范圍。侵權補充責任順應了現代侵權法中作為義務擴大的潮流,利用責任成立與責任分擔原理解決了按份責任與連帶責任不能解決的責任終局性問題,〔3〕參見徐銀波:《侵權補充責任之理性審思與解釋適用》,載《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3 年第5 期,第60-67 頁。以此避免陷入連帶責任與按份責任的困境,〔4〕參見張新寶:《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充責任》,載《法學雜志》2010 年第6 期,第1-5 頁;參見王竹:《補充責任在〈侵權責任法〉上的確立與擴展適用——兼評〈侵權責任法草案(二審稿)〉第14 條及相關條文》,載《法學》2009 年第9 期,第85-93 頁。與此同時還起到了分擔意外損害導致的賠償責任的作用,〔5〕參見王竹:《補充責任在〈侵權責任法〉上的確立與擴展適用——兼評〈侵權責任法草案(二審稿)〉第14 條及相關條文》,載《法學》2009 年第9 期,第85-93 頁。強化了受害人救濟的立法精神?!?〕參見王利明:《民法的人文關懷》,載《中國社會科學》2011 年第4 期,第149-165 頁。但在侵權補充責任完成學說到立法的蛻變后,有關其實體內容的爭議卻并未告一段落?!?〕關于反對、質疑侵權補充責任的文章,請參見孫維飛:《論安全保障義務人相應的補充責任——以〈侵權責任法〉第12 條和第37 條第2 款的關系為中心》,載《東方法學》2014 年第3 期,第34-45 頁;參見周友軍:《侵權法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207 頁。縱觀實體內容的爭論,可見其集中于“相應補充責任”的性質、構成要件,“補充責任人”是否享有追償權,具體責任份額的判斷依據等諸多方面?!?〕參見朱巖:《侵權責任法通論總論》,法律出版社2011 年版,第346 頁;參見張景良、黃硯麗:《關于侵權補充責任形態(tài)的若干思考》,載《人民司法》2012 年第15 期,第103-108 頁。討論的時間自《侵權責任法》的確立延續(xù)至《民法典》的編纂,討論的廣泛性也遠勝于侵權連帶責任、侵權按份責任等多數人侵權責任類型。然而理論的繁榮并未促使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基本內容確立,反而使問題變得愈發(fā)復雜,對此,有的學者甚至提出了“廢除侵權補充責任”的論斷?!?〕參見陳傳法:《拷問補充責任》,載《中國法學會2009 年民法年會論文集》(2009 年5 月30 日—31 日,武漢),第1-18 頁。與“相應的補充責任”實體問題研究的廣泛性和復雜性相比,其程序內容的研究則遠遠處于落后地位。一方面,如何從程序角度解釋、實現“相應的補充責任”等問題鮮有問津,程序法理論供給嚴重缺失,實體內容向程序轉化受阻;另一方面,既有研究基本停留在理論概念的推演,未能汲取有利的實踐性因素,不僅造成理論與實踐相互抵牾,妨礙了其功能的實現,〔10〕參見劉洋、邱敏:《論侵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9 期,第95-102 頁。還引發(fā)了補充責任“按份化”的現象,〔11〕參見宋春龍:《〈侵權責任法〉補充責任適用程序之檢討》,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3 期,第183-192 頁。與“廣泛認可”并“發(fā)揮顯著作用”的學理判斷相距甚遠?!?2〕參見李中原:《論民法上的補充債務》,載《法學》2010 年第3 期,第78-91 頁?!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1198 條、第1201 條保留了“相應的補充責任”,終結了“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立法論討論,因此,理論界對其的研究也應轉向解釋論。這不僅需要對某些實體問題給予確定性答復,更需為其提供一套適合于民事訴訟理論體系的程序運作規(guī)范。對此問題的討論,不僅是訴訟法學界積極回應實體法的表現,也是民事訴訟法依托本土理論資源不斷發(fā)展、完善并走向體系化的一個路徑。故本文嘗試結合理論與實踐,尋找“相應的補充責任”應有的程序理論框架,為更好地解釋“相應的補充責任”提供必要的訴訟理論。

二、“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理論檢討

(一)“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實體界定

補充責任通常被理解為,在權利人就同一損害具有兩個以上賠償請求權的情況下,法律規(guī)定權利人必須按照先后順序行使賠償請求權。只有排在前位的賠償義務人的賠償不足以彌補損害時,才能請求排在后位的賠償義務人賠償。〔13〕參見張新寶:《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充責任》,載《法學雜志》2010 年第6 期,第1-5 頁。學界對“相應的補充責任”并無專門的定義。〔14〕既有研究一般不區(qū)分“相應的補充責任”與“補充責任”,出于論述的需要,在此部分不再對二者進行嚴格區(qū)分。下文還會對“相應的補充責任”中“相應的”的理論與實踐問題進行詳細說明,并對“相應的”進行專門解釋。一般認為,相應的補充責任屬多數人侵權責任的一種,旨在通過增加責任人的數量來滿足權利人的損害賠償救濟。在相應的補充責任所涉糾紛中,權利義務關系被劃分為兩個層面。第一層為權利人與責任人之間的法律關系。此層法律關系中,權利人對直接責任人與補充責任人分別享有請求權,權利人可依其請求權向人民法院起訴二者。但是,與經典的連帶責任不同,補充責任相對于直接責任只處于“補足性”的地位,只能“附條件”地承擔責任,而非“直接”承擔責任,理論上稱之為“補充性責任”。普遍認為,為維護其“補充性”的地位,補充責任人享有先訴抗辯權。〔15〕參見劉海安:《侵權補充責任類型的反思與重定》,載《政治與法律》2012 年第2 期,第121-131 頁;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參見張平華、王圣禮:《侵權補充責任的獨立地位及其體系化》,載《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 年第6 期,第24-35 頁。第二層為直接責任人與補充責任人之間的法律關系?!?6〕李中原教授認為,“對于原告一并起訴直接侵害人與安全保障義務人的案件,法院在不真正連帶責任的判決和執(zhí)行方式上應當進行必要的‘補充化改造’,以體現其‘內部關系上的補充性’,即在判決直接侵害人與安全保障義務人連帶賠償的同時,應當確定二者之間的執(zhí)行順位以及后者的補充賠償限額”。參見李中原:《論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制度》,載《中外法學》2014 年第3 期,第693 頁。鑒于相應的補充責任所具有的“補充性”地位,即使補充責任人承擔了侵權責任,仍為中間責任,并對直接責任人享有附條件的單向請求權,即在承擔侵權責任后,可向直接責任人追償,由直接責任人承擔終局性責任。為保障補充責任人相對于直接責任人的“補充性”,補充責任人又被賦予了追償權。〔17〕參見宋春龍:《訴訟法視角下的先訴抗辯權研究——兼評民法典各分編草案中的先訴抗辯權》,載《政治與法律》2019 年第3 期,第23-34 頁?!肚謾嘭熑畏ā凡⑽匆?guī)定補充責任人的追償權,但《民法典》第1198 條、第1201條已經認可了補充責任人的追償權,明確了二責任人在內部的“補充性”關系。

以上兩層關系中,各方主體均有可能因權利得不到滿足而引發(fā)實質性糾紛。外部關系上,權利人可能與直接責任人、補充責任人分別或共同產生糾紛;內部關系上,直接責任人與補充責任人亦存在追償糾紛的可能。對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程序內容進行論述,不能脫離這兩個層面的實質性內容,在進行“實體性內容的程序轉化時”,應充分考量兩個層面的全部內容,并回應每個層面的不同需求。

(二)“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程序回應

“相應的補充責任”具有程序上的“次位性”或“責任履行上的順序性”,是相應的補充責任的重要特點。〔18〕參見宋春龍:《〈侵權責任法〉補充責任適用程序之檢討》,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3 期,第183-192 頁。程序內容的展開也以此為邏輯起點,形成了兩類觀點,即“訴訟形態(tài)”說與“二階段”說。訴訟形態(tài)說又細化為單向的必要共同訴訟說、牽連的必要共同訴訟說與靈活說。單向必要共同訴訟說認為,補充責任人承擔的責任為后位性責任,權利人可單獨起訴直接責任人,此時成立必要共同訴訟,應追加直接責任人為共同被告一并審理,僅在直接侵權人不能確定時方可依順位補充起訴補充責任人?!?9〕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靈活說則認為,權利人可單獨起訴直接責任人或補充責任人,人民法院可依據查明事實的必要性、實現權利的可能性等追加直接責任人或補充責任人為共同被告或第三人進入訴訟?!?0〕參見尹偉民:《補充責任訴訟形態(tài)的選擇》,載《江淮論壇》2011 年第4 期,第103-106 頁。在共同起訴兩類責任人時,對于是否合并審理,人民法院可基于案件具體情況作出決定。對于合并審理的案件,應在判決主文部分明確責任順序以保障補充責任人的順位利益?!?1〕參見鄔硯:《侵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載《社會科學家》2015 年第3 期,第106-110 頁。此外,更有“靈活說”的研究者主張以“訴訟效率”“訴訟成本”“故意與過失的主觀因素”“補充責任的性質效力”以及“責任的二重性”等特征來識別訴訟形態(tài)?!?2〕參見劉洋、邱敏:《論侵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9 期,第95-102 頁。牽連的必要共同訴訟說主張起訴直接責任人和補充責任人時的訴訟標的并非同一,但由于當事人之間存在事實或法律上的牽連關系,因而有必要將其作為共同訴訟處理?!?3〕有學者主張牽連必要共同訴訟是借鑒美國強制合并請求制度所確立的必要共同訴訟的一種新的形態(tài)。參見章武生、段厚?。骸侗匾餐V訟的理論誤區(qū)與制度重構》,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07 年第1 期,第111-120 頁。三者雖在訴訟形態(tài)的選擇上有所區(qū)別,但均認為“訴訟形態(tài)”即可完整體現“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程序內容,并無其他程序內容上的特殊性?!岸A段”說則認為,相應的補充責任的“次位性”并非集中表現在訴訟形態(tài)上,實則在審判程序與執(zhí)行程序兩個階段均有涉及。在審判程序階段以責任確定為核心,主要功能為查明事實、程序保障,主要影響訴訟形態(tài)的選擇,可通過追加第三人的方式輔助必要共同訴訟的適用;在執(zhí)行階段則以責任履行為核心,遵循執(zhí)行窮盡原則,通過特殊的執(zhí)行債權來保障追償權的行使,同時賦予補充責任人相應的異議權,保障補充責任人的順位利益。〔24〕參見謝文哲、宋春龍:《補充責任適用程序研究——以〈侵權責任法〉第37 條、第40 條為核心》,載《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14 年第5 期,第105-113 頁。

(三)現有程序內容的不足

兩種觀點均試圖通過解釋“次位性”或“責任履行的順序性”等來提供專屬于“相應的補充責任”的訴訟程序,但二者并未能完整反映“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程序內容。首先,二者僅關注外部關系,對內部關系關注不夠,并簡單以外部“次位性”代替內外關系的“補充性”。前者將“次位性”的程序內容簡單歸為起訴順序帶來的訴訟形態(tài)問題,程序問題淪為簡單的共同訴訟類型的選擇?!?5〕學界對多數人責任訴訟程序的研究集中表現在訴訟形態(tài)的研究,可參見肖建國、黃忠順:《數人侵權責任訴訟模式研究》,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2 年第4 期,第129-137 頁。后者雖在“二階段”中增加了執(zhí)行程序內容,但仍將重點置于訴訟形態(tài)的討論,并認可訴訟形態(tài)對執(zhí)行程序的限制?!?6〕參見宋春龍:《〈侵權責任法〉補充責任適用程序之檢討》,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3 期,第183-192 頁。在論及內部關系時,其試圖圍繞追償權進行,但因《侵權責任法》的“留白”給訴訟法的討論增加了困難,構建“追償權”程序內容一直未受重視?,F今《民法典》已經確立了“追償權”,既有理論已無法滿足現實需求。

其次,在外部關系上,二理論對“相應的”解釋呈模糊化。一方面,訴訟形態(tài)說在未作出任何說明的前提下,竟以“補充責任”作為邏輯前提,將“補充責任”與“相應的補充責任”等同,在“二階段”說中,研究者也持相似的論證邏輯。此種論證方式不但無法回應實體法學界對“相應的”本身內涵的理論爭議,還違背了法解釋學以文義解釋作為首選解釋方法的一般規(guī)則,致使整個結論的合理性存在質疑。“補充責任”與“相應的補充責任”的混同一直是補充責任程序內容的重要阻礙,部分實體理論研究有意無意地忽略此區(qū)別,程序內容的研究更是基本不做細化的考量?!?7〕關于不將二者進行明確區(qū)分的典型研究,請參見謝鴻飛:《違反安保義務侵權補充責任的理論沖突與立法選擇》,載《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42-58 頁。此文中,研究者認為我國“侵權補充責任”有12 種,并未說明“相應的補充責任”與“補充責任”有何區(qū)別。類似的觀點請參見劉海安:《侵權補充責任類型的反思與重定》,載《政治與法律》2012 年第2 期,第121-131 頁。已有學者嘗試超越侵權法、公司法、擔保法等部門法理論而從民法角度對“補充責任”進行統(tǒng)一化的論述?!?8〕參見李中原:《論民法上的補充債務》,載《中外法學》2010 年第3 期,第78-91 頁。但是,統(tǒng)一化的論述未能仔細考量現行法“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內涵,在未進行任何說明的情形下徑行體系化,不符合學術研究的嚴謹性,還會武斷地將所有補充責任的訴訟程序歸為同一類別。欲尋找其程序內容,不可跳過此問題。另一方面,未對先訴抗辯權提供相應的程序支撐?!霸V訟形態(tài)說”簡單以限制起訴順序、修正訴訟形態(tài)作為先訴抗辯權的內容,而在審判程序、執(zhí)行程序中并未有任何其他表現?!岸A段說”則將“先訴抗辯權”異化為“異議權”,并在執(zhí)行窮盡原則的配合下,以人民法院的執(zhí)行程序替代“先訴抗辯權”的行使程序,導致理論反復提倡的“先訴抗辯權”未有任何實質性的程序內容進展。

此外,除內外兩部分關系的討論過于偏頗外,“訴訟形態(tài)”與“二階段”二理論所使用的研究方法亦未能突破程序理論的工具性束縛?!?9〕“相應的補充責任”在實體價值立場預設過于明顯,僅遵循基本的民事實體規(guī)律,忽視了民事訴訟基本理論。例如直接以“實體與程序”交叉視角對此問題展開研究。此類觀點基本將程序內容作為附帶性問題考量,不但在論述篇幅上與實體性問題無法相提并論,且論述內容對文章主題并不具有決定性。所討論的程序內容基本游離于現有民事訴訟理論體系之外,既不是現行法解釋論的做法,也難稱之為訴訟法理論體系之下的當然結論。可見,程序內容的討論被賦予了過度的自由空間。比較典型的是,實體討論并不遵循基本的訴訟標的、共同訴訟等基本理論。在實體研究的輻射下,程序內容的研究忽視民事訴訟基本理論,被研究者稱之為“附帶性的研究”。〔30〕參見鄔硯:《侵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載《社會科學家》2015 年第3 期,第106-110 頁。多數實體法學者的研究都會對程序性內容進行附帶性考察,還有學者直接以“實體與程序”交叉視角對此問題展開研究?!?1〕參見石一峰:《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的實體與程序銜接》,載《中國應用法學》2018 年第5 期,第114-132 頁。但多數程序內容的論證游離于現有民事訴訟理論體系之外,更不必說對訴訟標的問題進行正面解釋。訴訟標的是民事訴訟的重要概念,關涉訴的合并、變更、既判力的客觀范圍及一事不再理等多項重要內容。現有觀點卻在涉及此問題時求助于更加抽象的理念,例如“賠償權利人基于訴訟風險、訴訟成本等因素的考量通常選擇起訴所有責任人,依據訴的合并理論,該兩個訴系獨立的訴,因此可以合并審理”?!?2〕劉洋、邱敏:《論侵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9 期,第101 頁。訴訟標的的模糊化不但體現在實體法學者的研究中,也反映在訴訟法學者的研究中。當程序的構建跳過訴訟標的,圍繞“查明事實”“程序保障”“權利實現的可能性”“一事不再理原則”等過于中觀的程序目標展開,其所建構的程序看似堅持了程序本位主義,但并未抓住程序的核心?!?3〕參見尹偉民:《補充責任訴訟形態(tài)的選擇》,載《江淮論壇》2011 年第4 期,第103-106 頁。此類論證方式的結果基本可以“自圓其說”,但因突破了現有民事訴訟理論體系,其論證過程與結果異化為“自說自話”式“自圓其說”。

綜上,在理論研究層面,學界雖回應了部分程序性問題,但所涉內外關系的不完整性,研究起點的不確定性及研究立場的工具性都限制了“相應的補充責任”程序內容的科學化,導致相關程序研究相當滯后??朔鲜鰡栴},尋找“相應的補充責任”應有的程序內容,成為理論必須面對的現實。

三、“相應的補充責任”程序內容的實踐檢討

為探尋“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實踐運作,筆者以“相應的補充責任”為關鍵詞,通過威科先行數據庫對2011 年至2020 年的案例進行了統(tǒng)計,共篩選出3097 個訴訟請求中要求被告或被告之一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的案例,現做如下分析?!?4〕筆者通過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進行檢索。在高級檢索項下,分別選擇“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與“教育機構責任糾紛”,將檢索關鍵詞設定為“補充責任”,審判日期限定為2010 年7 月1 日至2021 年1 月1 日。檢索出符合條件案例總計3097個。筆者通過閱讀對案例進行篩選,去除并非以《侵權責任法》第37 條、第40 條中“相應的補充責任”作為爭議核心、而僅是出現了“相應的補充責任”字樣的案例,例如不存在第三方侵權的安保義務責任糾紛等。篩選后符合條件的案例為1586 個,最后檢索日期為2021 年12 月31 日。

(一)起訴方式

在起訴方式上,可分為共同起訴與單獨起訴兩種類型。共同起訴指將直接責任人與補充責任人列為共同被告,〔35〕例如在程某某訴杜某某違反安全保障義務一案中,原告將直接責任人楊某與補充責任人杜某某共同訴至法院。參見河南省西峽縣人民法院(2014)西城民初字第446 號民事判決書。單獨起訴則為僅起訴補充責任人?!?6〕例如在官某某訴卞某某公共場所管理人責任糾紛案中,原告僅起訴補充責任人,而未起訴直接責任人。參見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區(qū)人民法院(2014)延民初字第3688 號民事判決書。根據案例分析,權利人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比例高達80%,起訴所有責任人的比例僅為20%,說明權利人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為司法實踐的常態(tài)。〔37〕其中,可識別為單獨起訴案件為1270 個,共同起訴案件為316 個。

僅從理論上看,起訴所有責任人無疑對權利人的保護更加周延,因此有必要繼續(xù)考察權利人放棄全部起訴而選擇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的深層原因。通過分析裁判文書可知,影響權利人單獨起訴的主要原因有六種:其一,直接責任人身份不明,〔38〕例如在王某某訴余某公共場所管理人責任糾紛一案中,直接責任人身份無法查明且至今未歸案,王某某僅能起訴補充責任人。參見浙江省溫嶺市人民法院(2013)臺溫澤民初字第236 號民事判決書。此情形共有案例731 個,占比最大,高達58%,多發(fā)于直接責任人涉及刑事犯罪且尚未被偵破的案例中;其二,直接責任人已與權利人達成調解、和解協(xié)議或已作出刑事附帶民事裁判;〔39〕此類案例共430 個。例如在韓某訴滄州市新華區(qū)某娛樂中心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以原告未在刑事附帶民事程序中行使對被告的訴權,而以被告違反安全保障義務另行起訴,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駁回其起訴。參見河北省滄州市新華區(qū)人民法院(2017)冀0902 民初161 號民事判決書。其三,權利人主觀未起訴直接責任人,〔40〕此類案例共65 個。例如在馬某某等訴黎某某等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案中,原告馬某某僅起訴補充責任人,且拒絕追加直接責任人為被告。參見廣東省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3)中二法東民一初字第444 號民事判決書。此情形一般以權利人不追究直接責任人的責任為前提,具體內容無法在裁判文書中完整呈現,例如權利人與直接責任人存在特殊身份關系;〔41〕如在上某等訴桑植縣某賓館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認為,上官某某、傅某某、尚某某、上某、上某表示不再追究王某某、周某等人的民事責任,故不將以上幾位追加為被告。參見湖南省桑植縣人民法院(2014)桑法民三初字第66 號民事判決書。其四,直接責任人下落不明;〔42〕此類案例共有10 個。例如在司某訴孫某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直接責任人下落不明,權利人以此為由僅起訴了補充責任人。參見湖北省襄陽市樊城區(qū)人民法院(2014)鄂樊城民二初字第171 號民事判決書。其五,直接責任人無賠償能力〔43〕此類案例共22 個。例如在黃某某訴嘉興市某某文化娛樂有限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原告黃某某稱直接責任人因為沒有賠償能力,僅起訴了補充責任人。參見浙江省嘉興市南湖區(qū)人民法院(2013)嘉南民初字第2647 號民事判決書?;蛞阉劳觯弧?4〕在駱某與武漢某百貨有限公司、東莞市某實業(yè)有限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直接侵權人死亡,權利人認為“本案中侵權人直接侵權人胡某某已經死亡,對其繼承人情況不了解,本案屬于法律規(guī)定的‘第三人不能確定’的情況,不同意追加胡某某的繼承人為本案被告”。參見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鄂01 民終2392 號民事判決書。其六,權利人已起訴過直接責任人,〔45〕此類案例共有11 個。此情形一般為起訴直接責任人,但訴訟之后仍未獲得足額賠償,與原因五中直接責任人無賠償能力基本相同。六種原因中,前兩種占比例最大,達90%以上。相對前兩種類型,后四種類型案件數量少,僅占10%左右,但在案例總量較大的情形下,也可識別為一種固定的做法。六種原因成為權利人跳過“直接責任人”而徑行向“補充責任人”行使權利的理由,然此六種理由并非全部合理。例如,“主觀上不起訴”直接責任人可能與所謂的“次位性”不符,與補充責任的立法初衷相悖。又如,因“直接責任人無賠償能力”而直接起訴補充責任人,實屬于一種“主觀性判斷”,若直接侵權人可以確定,對其有無賠償能力,應當通過訴訟程序確認,而非交由權利人自行判斷,否則會加重權利人與補充責任人的雙重風險負擔?!?6〕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

(二)訴訟標的與訴訟形態(tài)

案例統(tǒng)計中未發(fā)現人民法院主動對訴訟標的進行判斷,但可通過訴訟形態(tài)反推訴訟標的。若權利人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人民法院一般會單獨做出裁判,不會主動依職權追加第三人,亦不會同意補充責任人追加被告的申請。但也有法院在極個別的案例中對直接責任人進行了追加,例如,在朱某等訴周某某等公共場所管理人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依法追加必要共同訴訟當事人陳某某、王某為本案被告,此處陳某某、王某即為直接侵權人?!?7〕參見江蘇省溧陽市人民法院(2013)溧民初字第1490 號民事判決書。據統(tǒng)計,前一做法占比為98%,后一做法占比不到2%?!?8〕以是否依職權追加為標準,在單獨起訴的1270 個案例進行再次遴選,經閱讀案例,人民法院未依職權追加的為1247 個,依職權追加的為23 個。依職權追加包括了追加共同被告與第三人。這說明,人民法院總體上認可僅起訴補充責任人并成立普通訴訟,而非共同訴訟。此時,依據舊實體法說,針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與針對直接責任人的請求權可分,故僅起訴補充責任人應被識別為單一的訴訟標的。在部分案件中,盡管直接責任人以第三人的方式進入訴訟,人民法院仍認為權利人對直接責任人和對補充責任人的訴構成兩個訴,故不能成立共同訴訟?!?9〕如在于某某與某副產品股份有限公司、張某某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一案中,人民法院明確說明“關于直接責任人張某某是否應承擔侵權責任問題,雖然火起于張某某所租用的倉庫,但鑒于原告崔某某不主張張某某承擔賠償責任,本案系可分之訴,應當遵循不告不理原則,故張某某是否應承擔賠償責任部分,不予處理”。參見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遼01 民終字第2043 號民事判決書。但是,在裁判說理中,人民法院基本不會對訴訟標的為何作出正面回應,在僅有的做出回應的案例中,對訴訟標的的分析僅用來支持追加當事人?!?0〕參見河北省滄州市新華區(qū)人民法院(2017)冀0902 民初字第161 號民事判決書。權利人同時起訴兩類責任人時,人民法院一般會做出不可分的裁判,且裁判文書中不會涉及詢問當事人是否同意訴的合并,亦不會明確此為普通共同訴訟。依據反面論證,此情形并非《民訴法》第55 條所涉普通共同訴訟,而應為必要共同訴訟。如此,則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即權利人共同起訴時成立必要共同訴訟,僅起訴補充責任人時卻僅成立普通訴訟,可見,人民法院對此二者訴訟形態(tài)的適用實處自相矛盾的狀態(tài)。

(三)補充責任履行的條件

在被判定單獨承擔補充責任的案例中,補充責任的履行沒有任何限制,此不贅述。但在共同起訴并被判定補充責任的案例中,有必要深究此時補充責任履行的條件。根據案例統(tǒng)計,此情形下,人民法院共設定了三種補充責任的履行條件?!?1〕在共同起訴及人民法院行使追加當事人的權利的案例中,共在230 個案例中同時判定了直接責任與補充責任。第一,同時履行,即補充責任與直接責任同時履行。例如,在張某某與李某某、梁某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判定補充責任人承擔30%的份額,并要求補充責任人與直接責任人同時在十日內履行完畢?!?2〕參見湖北省南漳縣人民法院(2013)鄂南漳民一初字第14 號民事判決書。第二,后位履行,即補充責任在直接責任不履行后方才履行。例如,在趙某某訴崔某某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判定補充責任人應當承擔責任,并在裁判文書中載明,“被告萬某某在被告崔某某未履行以上第一項給付義務時,向原告補充賠償1584.32 元,且就給付不足部分在1584.32 元賠償限度內向原告趙某某予以補充賠償”。〔53〕山西省長治縣人民法院(2014)長民初字第833 號民事判決書。第三,未說明履行的條件。例如,在王某某訴吳某某公共場所管理人員責任糾紛案中,人民法院裁判“被告吳某某賠償原告王某某損失……被告天津薊縣某滑雪有限公司承擔補充責任”。〔54〕天津市薊縣人民法院(2014)薊民初字第6307 號民事判決書。第一種與第三種履行方式將補充責任與直接責任的履行順位設定為同一層級,實質上認可了補充責任可與直接責任同時履行,而第二種則明確限定了補充責任的“次位性”。

此外,除去對以上標志性程序因素的統(tǒng)計外,案例分析中還發(fā)現了以下兩個現象:第一,實踐中普遍對“相應的”進行實質性解釋,即將其解釋為確定補充責任“份額化”的依據,具體又可細化為“主觀”“客觀”或“綜合因素”,尤以綜合因素為多?!?5〕例如有法院在裁判文書中表述如下:“二審法院考慮楊某某在事故中應承擔的責任,酌定某某傳媒德惠分公司承擔40%責任,符合法律規(guī)定。”參見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吉民申4117 號民事裁定書。第二,在檢索的案例中,僅在一個案例中人民法院支持了“先訴抗辯權”?!?6〕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民一提字第35 號民事裁定書。據統(tǒng)計,在多達40 個案例中,被告向人民法院主張了先訴抗辯權,但人民法院均未作出回應,即未做出肯定的判斷,亦未做出否定的判斷。

從案例分析來看,實踐未能對“相應的補充責任”提供一套明確且體系化的程序規(guī)范,而整個程序運作呈現兩個鮮明的特點。第一,外部關系的程序轉化呈現自由化,表現在“起訴”任意性下訴訟形態(tài)類型不固定,訴訟形態(tài)適用存在內在沖突。必要共同訴訟中共同訴訟人之間在主張和訴訟資料的提交上具有共通性,普通共同訴訟則相對松散,二者遂在具體的審理程序上呈現明顯差異,〔57〕參見王亞新:《“主體/客體”相互視角下的共同訴訟》,載《當代法學》2015 年第1 期,第59-73 頁。亦無相互轉化的可能。這背后是人民法院未清晰界定權利人針對兩個責任人的請求權,請求權行使條件未能準確反映到起訴程序中,無法正確識別訴訟標的,只能以“自由化”的程序適用犧牲現有“固定化”的訴訟形態(tài)設定。可見,人民法院已否定了在起訴階段保障責任履行順序性的可能?!?8〕參見宋春龍:《〈侵權責任法〉補充責任適用程序之檢討》,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3 期,第183-192 頁。同時,實踐并未太多考量理論所主張的“先訴抗辯權”,未針對其提供任何程序出路。第二,內部關系的程序轉化呈現虛無化。裁判文書所體現的平行化履行方式使補充責任異化為“按份責任”,加之對“相應的”進行實質化解釋,又使審判專注于“份額”判斷的要素,坐實了補充責任的“終局性”,并未滋生出程序特殊化的需求。囿于之前立法未對追償權作出明確規(guī)定,司法實踐未能提供任何追償權可適用的程序,這在補充責任“按份化”的基礎上又固化了補充責任終局性的特征,削減了程序特殊化的需求。

四、“相應的補充責任”程序內容的再界定

針對“相應的補充責任”程序內容的理論困境與實踐怪狀,有必要對其進行重新梳理,以內外關系為主線,明確不同層次法律關系所適用的程序內容?!跋鄳难a充責任”的內外二重關系直接影響了訴訟程序的設定,這主要表現為,外部關系決定了人民法院應適用何種程序確定責任,直接體現了保障民事權利的民事訴訟目的,亦是“權利”導向下的程序回饋,合理地回應外部關系,實質是為“權利人”與“責任人”分配權利義務提供程序。內部關系則決定了人民法院如何在多個責任人之間“分配”責任,這不僅需以外部關系的程序回饋為基礎,同樣需通過該程序特定,如實地反映“追償權”的行使。盡管二者可在實體法層面進行嚴格區(qū)分,但在實質的程序供給中,訴訟必須同時對二者內容加以考量并予以融合,這不僅增加了訴訟程序的復雜性,還對程序內容的設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若僅回應內外關系中的一部分,勢必無法突破現有的理論困境與實踐怪狀。據此,應協(xié)調相應的補充責任內外關系所提出的程序需求,綜合二者內容,在外部關系上對“相應的”進行解釋,并對訴訟標的及訴訟形態(tài)進行具體化討論,明確“先訴抗辯權”的程序內容,積極回饋實踐中所反映的特殊訴訟要件。在內部關系上,厘清“追償權”的行使階段,構建相應的程序內容。

(一)外部關系的程序內容

1. “相應的”的解釋

在外部關系上,“相應的”直接關涉權利人請求權的大小,影響訴訟標的的判斷,加之理論討論語焉不詳,應首先探尋其內涵。所謂“相應的”,字面意義來看可作兩種解釋,第一種為“相當的”“合乎的”意思,即責任人承擔其“理應承擔”的補充責任;第二種為“份額”“部分”的意思,即第三人應承擔具體“份額”的補充責任。第一種解釋并無實質性意義,是對補充責任的描述,屬于語句銜接上的用詞,并非對補充責任的限定,此解釋下的“相應的補充責任”與“補充責任”本身無任何區(qū)別。第二種解釋則給予“相應的”以實質性內涵,通過“相應的”對補充責任進行限定?!?9〕有觀點從立法技術角度對“相應的”進行實質性解讀,并將“相應的”限定為責任分擔的原則。參見王竹:《論數人侵權責任分擔原則——對〈侵權責任法〉上“相應的”數人侵權責任立法技術的解讀》,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 年第2 期,第69-79 頁。第一種可稱為“形式說”,第二種解釋為“實質說”?!?0〕主張“實質說”的觀點并未遵循法解釋學的一般原理對“相應的”進行解釋,而是直接求助于“過錯大小”“因果關系”等理論。例如在論及“相應的”內涵時,徐銀波認為,“相應的補充責任”并不等于部分補充責任,需司法者在個案中根據補充責任人過失程度與行為原因力大小,具體確定責任范圍。謝鴻飛教授則直接訴諸于權威解釋。參見謝鴻飛:《違反安保義務侵權補充責任的理論沖突與立法選擇》,載《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42-58 頁。所謂“權威解釋”請參見王勝明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 年版,第64 頁。法律解釋應首選文義解釋,文義解釋得出兩種以上答案時,則需采體系解釋的方式。從《侵權責任法》的條文來看,除第37 條、第40 條以及第34 條之外,還有五處出現了“相應的+責任”的表述,分別為第9 條、第12 條、第35 條、第49 條和第60 條。以上五處表述中,“相應的”一詞并非對后面的責任進行限定。例如,在第12 條中,〔61〕參見原《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12 條規(guī)定:“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能夠確定責任大小的,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薄跋鄳摹北疽鈶獮橄喈數?、相對的,此為無意思聯(lián)絡的按份責任的規(guī)定,若去掉“相應的”,則為“各自承擔責任”,其仍為按份責任,不會對責任類型產生任何影響,同理也適用于其他四個條文?!睹穹ǖ洹非謾嘭熑尉幓颈A袅艘陨系谋硎?,故從體系解釋看,《侵權責任法》第37 條、第40 條中的“相應的”以及《民法典》第1198 條、第1201 條,也應具有同一含義。此外,早就有學者對“相應的”一詞的實質性意義表達懷疑態(tài)度。例如王利明教授就認為,“相應的”和“補充的”是矛盾的,因為“相應的”就不會是“補充的”,“補充的”就不會是“相應的”,〔62〕參見王利明等:《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0 年版,第37 頁。對此,郭明瑞教授也持相同態(tài)度?!?3〕郭明瑞教授也主張應當去掉“相應的”。這說明將“相應的”作為限定性詞語本身就存在問題。參見郭明瑞:《補充責任、相應的補充責任與責任人的追償權》,載《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 年第1 期,第12-16 頁。我國《侵權責任法》創(chuàng)造性地確立了“相應的補充責任”,即對補充責任作出了嚴格的限定,這從根本上改變了補充責任的傳統(tǒng)內涵,意味著若賦予“相應的”以實質性內涵,在理論上會出現重大問題。故為了避免實質性沖突,不應賦予“相應的”實質意義,亦無程序特殊化的需求。依此解釋,“相應的補充責任”應以“補充”為核心,“相應的補充責任”與“補充責任”并無本質區(qū)別,“相應的補充責任”的程序內容與“補充責任”的程序內容具有一致性。

2.訴訟標的與訴訟形態(tài)

既有研究基本以“責任的承擔”“責任履行”“責任實現”等責任視角來分析補充責任訴訟程序,導致遲遲不能與以“請求權”為核心的訴訟標的形成協(xié)調,故有必要跳過“責任”語境的束縛,以“權利”視角來進行程序研究。在明確“相應的”內涵后,需以權利人的“請求權”行使為切入點進行程序的討論,這關涉訴訟標的的判斷及訴訟形態(tài)的確定。在解釋論層面,訴訟標的的判斷對適用《民訴法》第55 條具有決定性意義。我國現以舊實體法說為通說,本文亦以舊實體法說為討論前提。

根據民法的主從關系理論,直接責任為主責任,補充責任為從責任,〔64〕參見王竹:《補充責任在〈侵權責任法〉上的確立與擴展適用——兼評〈侵權責任法草案(二審稿)〉第14 條及相關條文》,載《法學》2009 年第9 期,第85-93 頁。主責任成立,從責任才有成立的可能。產生侵權的本質原因是直接責任人的侵權行為,若無直接責任人的侵權行為,補充責任人即使存在某種安保義務上的懈怠,也不可能產生侵權后果。〔65〕參見張新寶:《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充責任》,載《法學雜志》2010 年第6 期,第1-5 頁。據此,權利人針對直接責任人的請求權為“主請求權”,針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為“從請求權”,“從請求權”僅處于“備用狀態(tài)”,只有在主請求權未能實現或未能完全實現時方可行使?!?6〕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將“從請求權”的構成要件進一步細化后可知,除要滿足侵權四要件外,其還須滿足“主請求權”成立。若“主請求權”不成立,即使針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滿足了侵權四要件,亦不能適用補充責任作出裁判?!?7〕若是并未證明第三人侵權,則完全可以不適用補充責任理論,轉而適用安保義務人單獨責任。實踐中也有此種案例。這既可避免補充責任與直接責任分離后產生的“按份化”現象,又可避免單獨認定補充責任時可能存在的事實查明困難的狀況。有案例認為,直接責任人參與訴訟有利于查明案件事實。參見上海市松江區(qū)人民法院(2012)松民一(民)初字第398 號民事判決書。此種從請求權實際涵蓋了主請求權的構成要件,由此形成的訴訟標的,有理論將其細化為“訴訟標的的主從”。〔68〕參見曹云吉:《多數人訴訟形態(tài)的理論框架》,載《比較法研究》2020 年第1 期,第185-200 頁。以往研究常將第三人未知作為可以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的例外情形,并認可此時成立補充責任,此例外并非二請求權分離,而是將第三人侵權的事實以特定方式納入訴訟考量,在訴訟中以查明直接侵權事實的方式確認了針對直接責任人的主請求權。換言之,盡管第三人未知,但針對直接責任人的主請求權已經成立。還有研究者主張在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之外,為補充責任增設獨立要件,使第三人賠償能力的有無和大小成為決定性的因素。若第三人能承擔責任,安保義務人雖為侵權人,卻無需承擔任何侵權責任,〔69〕參見謝鴻飛:《違反安保義務侵權補充責任的理論沖突與立法選擇》,載《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42-58 頁。這混淆了“責任構成”和“責任履行”之間的關系,“第三人賠償能力”僅為“責任履行”的要件之一,并非“責任構成”的要件,權利人針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不應受所謂“第三人賠償能力”的限制。

具體到司法實踐,針對權利人起訴的三種方式,應分別識別其訴訟標的及對應的訴訟形態(tài)。第一種為權利人同時起訴直接責任人與補充責任人,要求二者承擔侵權責任。此時,由于針對補充責任人的從請求權必須以針對直接責任人的主請求權判斷為前提,前者吸收了后者,訴訟標的應識別為同一且不可分的請求權,適用必要共同訴訟?!?0〕雖然依據不同的起訴方式可識別出不同的訴訟形態(tài)呈現“單向追加”,但此解釋方式與單向必要共同訴訟并不相同,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單向必要共同訴訟并未闡明針對補充責任的請求權依賴于針對直接責任請求權的判斷,而是借以“先訴抗辯權”來解釋,相似的解釋也可在類似化的一般保證責任的研究中得到體現。無法以訴訟標的理論解釋為何適用《民訴法》第55 條。二階化的判斷方式試圖以“查明事實”和“程序保障”這兩種更加中觀的訴訟構造來避免訴訟標的的解釋,過于寬泛的解釋結論導致適用“第三人”的普遍化,也難以令人信服。第二種為權利人僅起訴直接責任人,此時訴訟標的僅為針對直接責任人的單一請求權,由于補充責任人未被訴,故不存在“主從”請求權之分,不涉及請求權間的依附性,亦不存在追加補充責任人的必要,僅成立普通訴訟。雖然權利人可單獨起訴直接責任人,但在獲得對直接責任人的判決后,若未能獲得完全清償,則仍需另行起訴補充責任人。這種起訴方式對于權利人而言,權利實現的成本相對較高,但從實踐統(tǒng)計來看,鮮有單獨起訴直接責任人的情形,其程序的復雜性問題不必過于擔心。另外,在律師代理及法官釋明下,此類比例亦不會有所增長。第三種為權利人僅起訴補充責任人。正如第一種情形,此時主張的為從請求權,但此請求權實際包含了針對直接責任人的請求權,從請求權的判斷以主請求權的判斷為前提,覆蓋了主請求權后,訴訟標的應識別為同一不可分請求權。故在單獨起訴補充責任人時,直接責任人亦應作為被告進入訴訟?!?1〕《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6 條第2 款中規(guī)定,“賠償權利人起訴安全保障義務人的,應當將第三人作為共同被告”,從而追加直接責任人進入訴訟,其理由為“實施加害行為的第三人參加訴訟,往往有助于分辨和確定安全保障義務人是否違反了應盡的安全保障義務,以及其不作為與損害結果的發(fā)生的原因力大小。而且,安全保障義務違反人的責任是補充責任,與第三人責任密切相關,在一個訴訟程序中一體解決爭議,有利于訴訟經濟和當事人進行訴訟”。此解釋雖然主張追加共同訴訟人,但從理由來看,仍未對訴訟標的作出判斷,缺乏說服力。

3.先訴抗辯權及其程序

在外部關系中,只有補充責任確定后,直接責任不能履行或不能完全履行時,權利人方可請求補充責任人承擔責任,〔72〕實踐中,有的案例中人民法院認為直接責任人尚未賠償原告,所以補充責任人應當賠償。并未認識到補充責任承擔責任的條件。代表性案例為黃某某與漳州市某某管理局、漳州市園某某管理處公共場所管理人責任糾紛,參見福建省漳州市龍文區(qū)人民法院(2016)閩0603 民初165 號民事判決書。補充責任人僅為對主債務人“清償不能”的補充,〔73〕參見李中原:《論民法上的補充債務》,載《中外法學》2010 年第3 期,第78-91 頁。故為保障此補充性地位,理論上賦予了補充責任人先訴抗辯權。先訴抗辯權是補充責任人對抗權利人請求權的一種權能,其主要內容為阻礙權利人針對自己的強制執(zhí)行請求權,也有學者稱之為“順序抗辯的利益”?!?4〕張景良、黃硯麗:《關于侵權補充責任形態(tài)的若干思考》,載《人民司法》2012 年第15 期,第103-108 頁。先訴抗辯權的存在并不意味著徹底阻礙補充責任人對權利人承擔責任,只是暫時阻止權利人的請求權發(fā)生效果。補充責任也為全額的賠償,在一般情形下,只要直接責任人能夠履行責任,債務即已消滅,〔75〕參見謝鴻飛:《違反安保義務侵權補充責任的理論沖突與立法選擇》,載《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42-58 頁。即使補充責任已確定,權利人針對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亦不能實際轉化成賠償。兩個請求權被標有清晰的“順序”,在權利人行使第一順序請求權時,第二順序請求權處于“備用”狀態(tài),僅在第一順序請求權未實現或未完全實現時方可行使?!?6〕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先訴抗辯權即是對抗處于“第二順位”的“備用請求權”的不當行使。一般情形下,若經訴訟判定直接責任與補充責任同時成立,權利人應先向直接責任人請求履行責任,在其不能履行或不能完全履行時方可請求補充責任人履行。此為實體法層面設定的理想狀況,實踐中當然也存在權利人跳過順序直接向補充責任人行使請求權的情形。先訴抗辯權并非起訴時發(fā)生作用,僅在權利人請求補充責任人實際履行時方有行使的可能性,這并不會對審判程序產生影響,只對責任確定之后的“執(zhí)行程序”發(fā)生作用?!睹穹ǖ洹冯m未在侵權編明確設定補充責任人的先訴抗辯權,但在與之類似的一般保證責任中,已經明確了先訴抗辯權的行使?!睹穹ǖ洹返?87 條業(yè)已認識到執(zhí)行程序對先訴抗辯權的保障作用?!?7〕參見宋春龍:《訴訟法視角下的先訴抗辯權研究——兼評民法典各分編草案中的先訴抗辯權》,載《政治與法律》2019 年第3 期,第23-34 頁。同樣的,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司法解釋中也早就有所規(guī)定,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業(yè)務活動中民事侵權賠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第10 條規(guī)定,“對被審計單位、出資人的財產依法強制執(zhí)行后仍不足以賠償損失的,由會計師事務所在其不實審計金額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過往理論上基本以訴訟形態(tài)的特殊化回應先訴抗辯權,實踐對此的認識則局限于裁判文書確定的特定的履行順序,然后交由執(zhí)行程序解決?!?8〕參見代貞奎:《補充責任裁判的執(zhí)行》,載《人民法院報》2007 年3 月29 日,第006 版。兩種方式都過于簡單化,不但以法官職權代替了當事人的選擇權,還混淆了先訴抗辯權發(fā)揮作用的訴訟階段。故應明確先訴抗辯權的行使階段,并確立其具體要件。

先訴抗辯權的程序內容可具體分為以下三個部分。第一,先訴抗辯權的主張程序。先訴抗辯權應以權利人主動申請為準,不可轉化為人民法院的職權性程序,人民法院亦不需為先訴抗辯權增加特殊化的程序。理論上曾以設定特定期限、追加變更執(zhí)行當事人來“實現”先訴抗辯權,將先訴抗辯權行使的“處分性”轉為“強制性”,其合理性存疑?!?9〕參見肖建國、宋春龍:《民法上補充責任的訴訟形態(tài)研究》,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6 年第2 期,第3-11 頁。若權利人突破“順序”向人民法院申請執(zhí)行補充責任人的財產,但補充責任未行使先訴抗辯權的,人民法院可徑行執(zhí)行。補充責任人可在此時以執(zhí)行異議的方式主張先訴抗辯權,而先訴抗辯權一經主張,人民法院就應受其約束。先訴抗辯權以當事人申請為前提,但人民法院并非在此時就必須遵循“執(zhí)行窮盡”原則,〔80〕參見宋春龍:《〈侵權責任法〉補充責任適用程序之檢討》,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 年第3 期,第183-192 頁。而應遵循“執(zhí)行效率”原則,在先訴抗辯權對抗強制執(zhí)行后,方可實行“執(zhí)行窮盡”原則。據此,先訴抗辯權只能針對處分性執(zhí)行行為,而不能對抗控制性執(zhí)行行為,即使?jié)M足先訴抗辯權的要件,其效力亦不能對抗對財產采取的查封、扣押、凍結等措施。第二,先訴抗辯權的阻卻事由。應當明確列舉直接責任人不可知、直接責任人不具有賠償能力兩個事由,前者比較簡單,是訴訟要件在執(zhí)行程序中的延伸,后者“債務人不能履行”則有在執(zhí)行程序中進行進一步判斷的必要。第三,“直接責任人不能履行”的判斷程序。直接責任人缺乏履行能力并非實體性爭議事由,無需在審判程序中判斷,在執(zhí)行程序中判斷即可,實踐中有的法院將其作為實質性審判事由,混淆了審判程序與執(zhí)行程序的功能?!?1〕參見浙江省余姚市人民法院(2013)甬余民初字第1440 號民事判決書。若補充責任人行使先訴抗辯權,則權利人針對補充責任人的強制執(zhí)行申請被先訴抗辯權阻斷,為獲得執(zhí)行,權利人可向執(zhí)行法官主張“債務人不能履行”,由執(zhí)行法官對確實不能履行情形進行審核判斷。對該種事實,由執(zhí)行法官單獨判斷即可,不必組成執(zhí)行合議庭。在認定“直接責任確實不能履行”時,應做出確認“債務人不能履行”認定書,權利人可直接申請執(zhí)行補充責任人的財產?!?2〕現階段可依據《民訴法解釋》第517 條終結本次執(zhí)行的規(guī)定,并以《最高人民法院印發(fā)〈關于嚴格規(guī)范終結本次執(zhí)行程序的規(guī)定(試行)〉的通知》作為具體化的程序,認定其是否已經滿足了“債務人不能履行”這一要件,并應當同時出具“債務確實不能履行”的文書。對“債務人不能履行”的認定有異議的,補充責任人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訴法》)第264 條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下稱《民訴法解釋》)第517 條,申請執(zhí)行異議。

4.特殊訴訟要件

特殊訴訟要件直接影響了權利人的起訴方式,進而對訴訟標的及訴訟形態(tài)的判斷造成影響,結合實踐分析總結的事由,有必要對以下三種特殊訴訟要件做出特殊的程序安排。

(1)直接侵權人未知。直接侵權人未知是指知曉直接侵權人的存在,但不知其具體的姓名。實踐中,第三人侵權后逃逸,導致被侵權人只能向補充責任人主張權利的案例比比皆是。需要明確的是,直接侵權人未知與下落不明并非同一概念,后者指知曉直接侵權人的姓名及住址,但不能對其進行有效的送達,若其涉訴,只能對其進行公告送達。一旦出現直接侵權人未知,即不符合《民訴法》第122 條“明確的被告”這一要件,此時權利人可直接起訴安保義務人,并請求其承擔補充責任,人民法院不能以當事人不適格為由駁回起訴,只要能證明第三人侵權的事實,則判定補充責任并無問題?!?3〕由于缺乏對訴訟要件的認識,可能直接導致法律適用的錯誤。例如有裁判認為“因第三人現已不能確定,結合公平原則,對原告孫某某摔倒受傷造成的損失,安某應承擔60%的賠償責任”。參見孫某某訴咸陽市秦都區(qū)某某大藥房等公共場所管理人責任糾紛案,咸陽市秦都區(qū)人民法院(2014)秦民初字第01460 號民事判決書。

(2)直接侵權人涉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直接侵權人的侵權行為很有可能觸發(fā)刑事訴訟,權利人可利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來維護其權益。問題在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將被告限定為直接侵權人,補充責任人無法進入訴訟,補充責任的追究只有等待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做出后方可進行,存在權利不能滿足的可能性,產生了另行提起民事訴訟的需求。正是由于刑事訴訟正在進行,產生了民刑交叉問題,極有可能限制民事訴訟的審理。在規(guī)范層面,可依據《民訴法》153 條第5 項“本案必須以另一案的審理結果為依據,而另一案尚未審結的”,中止其他訴訟。實踐中就出現了人民法院以此為理由中止甚至駁回民事訴訟審理的情形,〔84〕參見羅某某與克拉瑪依市某某有限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糾紛不予受理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2014)新立終字第107 號民事裁定書。是“先刑后民”原則的體現。為讓權利人得到及時救濟,應承認權利人另行起訴直接侵權人與補充責任人的訴的合法性,民事訴訟也完全可在刑事訴訟未結束時進行,此時不得駁回起訴。應當認為,上述程序并不存在制度上的阻礙,在程序上適用缺席裁判制度以彌補犯罪嫌疑人不能參加訴訟的方式,在其他多數人侵權責任中也同樣適用?!?5〕參見肖建國、宋春龍:《責任聚合下民刑交叉案件的訴訟程序——對“先刑后民”的反思》,載《法學雜志》2017 年第3 期,第21-30 頁。

(3)權利人與直接侵權人進行訴訟外和解。侵權人與被侵權人在訴訟外達成和解屬典型的私法行為,但若存在多個責任人,權利人只與其中部分達成和解,而對其余責任人進行訴訟,則會出現頗為復雜的情形。第一種情形為被侵權人與直接責任人進行和解。由于直接責任人所承擔的責任為終局責任,和解應為雙方權利的處分,權利人若在后起訴補充責任人,并不應以欠缺訴的利益為由駁回起訴,而應區(qū)分具體情形。若權利人與直接侵權人的和解已經完成,則糾紛已解決,此時補充責任人是否承擔責任不具有法律上的意義,應以無訴的利益為由駁回起訴。若權利人與直接侵權人的和解完成,但直接侵權人并未完全給付,此時權利人的利益仍有救濟的必要,若其針對補充責任人提起訴訟,仍應進行審判。第二種情形為權利人與補充責任人進行和解。由于補充責任人并非終局責任人,只是代替直接責任人履行責任,無法決定責任的大小,然和解行為本身卻又是對權利義務的直接處分。和解后,補充責任人仍可對直接責任人進行追償,若其和解份額低于實際損害賠償額的,則其追償份額應等同于和解的份額,而非以侵權的具體損害作為追償的依據,否則會因侵權數額大于和解份額而使補充責任人“獲利”。

(二)內部關系的程序內容

1.追償權的行使階段

補充責任人與直接責任人的內部關系主要以“追償權”的形式表現出來,〔86〕對是否賦予補充責任人追償權,實體理論上有巨大爭議。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編起草的主要問題探討》,載《中國法律評論》2019 年第1 期,第133-144 頁;參見孫維飛:《論安全保障義務人相應的補充責任——以〈侵權責任法〉第12 條和第37 條第2款的關系為中心》,載《東方法學》2014 年第3 期,第34-45 頁。在《民法典》第1198條、1201 條明確規(guī)定了補充責任人的追償權后,追償權究竟應在何種程序中行使仍需做進一步解釋。對此,訴訟法上有兩種路徑。第一種為審判路徑。此路徑實將“追償權”界定為普通的請求權,該請求權與連帶責任人之間承擔責任后互負請求權類似。補充責任人可依據此請求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人民法院亦應以訴訟的形式解決此問題,即所謂“追償的訴訟化”?!?7〕張平華:《論連帶責任的追償權——以侵權連帶責任為中心的考察》,載《法學論壇》2015 年第5 期,第58-69 頁。權利人在針對直接責任人、補充責任人分別依次進行訴訟后,補充責任人還可依據追償權進行“第三次”訴訟?!?8〕參見楊連專:《論侵權補充責任中的幾個問題》,載《法學雜志》2009 年第6 期,第12-15 頁。第二種為執(zhí)行路徑。此路徑實將“追償權”界定為法院已經確定的權利,本文暫且稱之為法定請求權。此權利無需以起訴的形式行使,可徑行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F有研究基本將多數人責任之間的追償權定位為普通請求權,人民法院需通過審判程序對“追償權”進行實質性判斷。此定位可避免直接進入執(zhí)行程序所帶來的實質性糾紛,避免頻繁地以執(zhí)行異議、執(zhí)行異議之訴的方式來解決“實質性糾紛”?!?9〕張平華:《論連帶責任的追償權——以侵權連帶責任為中心的考察》,載《法學論壇》2015 年第5 期,第58-69 頁。但補充責任人的請求權行使卻有所不同,原因有二:其一,補充責任人追償權的構成要件僅為補充責任人已履行中間責任且直接責任人尚未賠償補充責任人,這兩個要件并無實質性的爭議,交由形式判斷即可,以審判的形式展開只不過是對侵權要件的重復性判斷。在《民法典》將“追償權”法定化之后,人民法院無需在個案中“判定”追償權,僅在裁判文書中做出說明即可,即使未予說明,亦不會對追償權造成影響。其二,以審判形式滿足追償權降低了補充責任人追償的效率。補充責任以直接責任人不能實際履行為前提,若要對追償權設定審判程序,補充責任人同樣存在尋找直接責任人并查實其賠償能力的難題,若仍要求補充責任人提起訴訟,很有可能無法在發(fā)現直接責任人的第一時間獲得追償。漫長的訴訟本就存在風險,這樣一來更降低了追償權實現的可能性,故追償權的行使應限定在“執(zhí)行路徑”,不以裁判文書的明確撰寫為前提,補充責任人可徑行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具體程序也應在執(zhí)行程序中進行。

2.“追償權”的具體行使程序

補充責任人履行責任后,享有針對直接責任人的法定追償權,此追償權可直接在執(zhí)行程序中實現,包括以下三方面內容。第一,追償權大小的確定。雖然補充責任應為“全額責任”,但不能排除直接責任部分履行從而導致補充責任實際履行“份額化”的可能。此時,人民法院在執(zhí)行程序中可將已針對補充責任人執(zhí)行的具體份額在執(zhí)行依據中予以確定,補充責任人可依此執(zhí)行依據直接申請強制執(zhí)行,無需再次開啟審判程序。有觀點認為,在判決直接侵害人與安全保障義務人連帶賠償的同時,應當確定二者之間的執(zhí)行順位以及后者的補充賠償限額?!?0〕參見李中原:《論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制度》,載《中外法學》2014 年第3 期,第676-693 頁。然而,直接責任人是否賠償以及賠償的具體數額無法在執(zhí)行未開始前的審判階段確定,且補充責任人是否行使先訴抗辯權處于未知狀態(tài),強行判定賠償限額只是方便人民法院執(zhí)行的一種“權宜之計”,并非實質上的公平。第二,追償權的申請與執(zhí)行。在同為補充之債的保證人追償權程序中,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判決書主文已經判明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后有權向被擔保人追償,該追償權是否須另行訴訟問題請示的答復》(以下簡稱《答復》)中指出,“對人民法院的生效判決書已經確定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后,可向主債務人行使追償權的案件,擔保人無須另行訴訟,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請執(zhí)行”?!?1〕最高人民法院2009 年5 月8 日(2009)執(zhí)他字第4 號批復。侵權補充責任與保證之債雖在構成要件上有所差別,但在追償權的實現上有著相同的構造,故也可借鑒此《答復》。現階段,實踐中執(zhí)行債權憑證制度已趨于成熟,即由執(zhí)行法官根據保證人的履行份額,直接認定其針對債務人的可追償的債權份額并頒發(fā)債權憑證,該債權憑證效力與執(zhí)行名義相同。〔92〕關于執(zhí)行債權憑證的論述請參見肖建國:《債權憑證制度的構建與民事執(zhí)行制度的完善》,載《金陵法律評論》2004 年第2期,第95-102 頁。若直接責任人不可知,且補充責任人已履行債務,因直接責任人未經審判,不可適用此程序,仍應以另行訴訟的形式主張追償權,此為追償權的特殊情形。

五、結語

實體規(guī)范與訴訟規(guī)則并非平行線關系,而是相互交錯且交互作用的,它們必須在彼此的相互關系中才能得到理解?!?3〕參見[美] 羅納德·J·艾倫:《證據法、訴訟法和實體法的關系?》,張保生等譯,載《證據科學》2010 年第6 期,第750-768 頁。缺少程序法的支持,實體法的價值設定僅為一種“權利或義務”的假象,難以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跋鄳难a充責任”即為實體與程序強烈碰撞的一點,與之相關的研究也是實體與程序理論盤根錯節(jié)、相互交織的過程?!爸貙嶓w、輕程序”的研究現狀不但增加了實體內容爭議過度化的風險,還減損了程序內容自身的獨立性價值,實踐對此問題的“模式”,更為尋找“相應的補充責任”的應有之義增加了困難。相應的補充責任作為多數人責任的一種,不僅在實體理論上較為深奧,在訴訟程序的應對上亦非常復雜。在訴訟法的研究中,應從“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內外關系出發(fā),合理回應二部分所蘊含的程序需求,突破原有的“審判程序”視域,在審判—執(zhí)行二階化的統(tǒng)攝下,協(xié)調權利人與責任人、補充責任人與直接責任人之間的程序內容,回應先訴抗辯權、追償權等具體的實體內容,以訴訟標的、訴訟形態(tài)、訴訟要件等為骨架,構建系統(tǒng)化、合理化的訴訟程序。在《民法典》頒布的大背景下,實體與程序交錯的內容不勝繁多,本文聚焦于“相應的補充責任”程序問題的研究,不僅是為“補足”其應有的程序內容,更重在于以程序法的視角觀察、發(fā)現實體法中的問題,在保障實體法充分發(fā)揮其價值的前提下,努力尋求程序法內在的邏輯化與體系化,借此為更好地理解認識《民法典》盡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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