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欣,張奕凡
(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610207)
毛澤東詩詞思想深刻、寓意深遠、想象豐富、氣勢磅礴,通過藝術的手法再現(xiàn)了中國革命及建設歷程,深入精神世界,貼合時代特質(zhì),引起人民共鳴。由于毛澤東的特殊身份,其詩詞作品跨文化傳播的方式也和普通詩人有著明顯區(qū)別,與世界局勢和國際環(huán)境息息相關,并或多或少地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1]325。
跨文化傳播學的范疇是“各個人文社會學科的匯合之處”,是一個“闡釋全球社會中不同文化之間社會關系與社會交往活動的知識系統(tǒng)[2]13,23。拉斯韋爾(H D Lasswell) 認為,任何傳播行為都包括以下“五要素”,即who(誰,傳播者)、 says what(說什么,傳播內(nèi)容)、which channel(通過什么渠道,媒介)、to whom(對誰,受眾)、with what effects(取得什么效果、反饋)[3]。
翻譯是跨文化傳播的重要形式之一。鮑曉英在其博士論文《中國文學“走出去”譯介模式研究》(2014)中提出與拉斯韋爾傳播五要素相似的“中國文學譯介五要素”——“考察中國文學譯介就是要考察其譯介過程的不同要素,即考察中國文學的譯介主體、譯介內(nèi)容、譯介途徑、譯介受眾和譯介效果這五大要素?!盵4]翻譯的本質(zhì)正是文化交流。葉維廉說:“翻譯,我曾稱之為兩個文化系統(tǒng)之間的passport,我把 pass-port(護照,由一個文化通到另一個文化的護照)用標點拆為 pass-(通過)與 port(港)兩個字,轉(zhuǎn)意為‘通驛港’?!盵5]王英鵬在其博士論文《跨文化傳播視域下的翻譯功能研究》(2012)中提出,跨文化傳播離不開翻譯,而翻譯就是跨文化傳播。從本質(zhì)上看,翻譯擁有跨文化傳播的所有屬性和功能,翻譯屬于跨文化傳播活動;同時,作為一種社會實踐活動,翻譯既是跨語言的,也是跨文化的,還具有傳播性[6]。汪慶華提出,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譯界學者們紛紛認為翻譯是一種具有傳播學特征的、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信息傳播行為[7]。可見,翻譯并非單純的語言轉(zhuǎn)換,更是文化交流;翻譯中的跨文化問題也是從屬于跨文化傳播學中的一個議題。
在國內(nèi),毛澤東詩詞的傳播研究幾十年來一直持續(xù)開展。胡慧《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研究構(gòu)想》(2019)將其傳播歷程總結(jié)為如下五個階段:肇始階段、勃興階段、熱潮階段、成熟階段、深化階段[8]。不少學者提出,目前對于毛澤東詩詞的翻譯研究成果顯著,但研究成果集中于毛澤東詩詞英譯策略、不同英譯本的對比等[9],下一步應繼續(xù)挖掘毛澤東詩詞研究的新領域,在研究的廣度、深度上加以拓展[10]。其中,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與交流是一大領域,譯介受眾、接受效果、整體譯介情況是可繼續(xù)深入的研究方向[11]。
總體來看,目前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研究集中在翻譯領域,著眼于跨文化傳播的系統(tǒng)性研究有待深入。本文將從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歷程、主體、策略、載體、接受效果等方面對國內(nèi)現(xiàn)有研究成果情況及代表性文獻進行梳理總結(jié)。
目前,關于毛澤東詩詞翻譯歷程的回顧研究較多,跨文化傳播歷程的研究數(shù)量較少。筆者在CNKI數(shù)據(jù)庫中檢索篩選后得到代表性文獻兩篇,均于2020年發(fā)表。兩篇文獻的研究重點有所不同:齊靜、胡慧《關于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的回顧與思考》(2020)一文主要對相關史料進行“‘拉網(wǎng)式’鉤沉與‘篦發(fā)式’梳理”,考察研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70 年以來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通過歷時性梳理考證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的發(fā)展脈絡以及時代特征[12]6;劉火雄《毛澤東詩詞英譯出版及其跨文化交流考察》(2020)一文則主要梳理了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歷程中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和關鍵人物[9]。
具體而言,齊靜以時間為序,考證并梳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以來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的相關史料,將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歷程劃分為三個階段,并聯(lián)系該時期我國外交形勢、世界政治局勢等時代特點加以分析總結(jié)。初始階段(1949—1958),在國內(nèi)正式發(fā)表毛澤東詩詞之前,國外已有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活動進行,最早刊登于數(shù)個蘇聯(lián)出版社,先后被譯為俄文、法文、波蘭文、英文等,在蘇聯(lián)、捷克、法國、波蘭、新西蘭、英國、越南、加拿大、匈牙利等各國出版,截至50年代末已有 10 余種不同的版本和譯本,毛澤東詩詞受到來自世界的熱切關注。這一時期的另一特點為可供譯介的詩詞數(shù)量有限,在傳播形式上局限于語際翻譯。勃興階段(1959—1978),“毛澤東詩詞英譯定稿小組”于1960年成立,同時隨著中蘇關系惡化,毛澤東詩詞的翻譯傳播活動在蘇聯(lián)逐漸式微。1964,中法建交,毛澤東詩詞在法國的傳播浪潮迅速升溫。1972,尼克松訪華,并向我國外交部人員表示,希望獲贈一本《毛澤東詩詞》英譯版,掀起了毛澤東詩詞在西方世界傳播的熱潮。恒穩(wěn)階段(1979—),我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和全面發(fā)展對外友好關系的戰(zhàn)略,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也發(fā)展出了除翻譯外的多形式,如毛澤東詩詞朗誦會、詩詞歌曲演唱會、書畫展、國內(nèi)外學術研討會等。
劉火雄將《毛澤東詩詞》的翻譯版本分成“官方定本”和“學人譯本”兩類,梳理其中的關鍵節(jié)點、事件和人物?!肮俜蕉ū尽睂崿F(xiàn)了“圖書出版、報刊譯介(報道)、國內(nèi)外書店經(jīng)銷”集體協(xié)作與聯(lián)動模式,“學人譯本”根據(jù)跨文化譯介的 “認同”“歸化”策略,基于自身興趣,譯介更為個性化,豐富了毛澤東詩詞英譯本種類。二者各有千秋,都推動了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提升。關鍵節(jié)點如,最早的毛澤東詩詞對外譯介活動當屬美國記者斯諾(Edgar Snow)在《紅星照耀中國》一書中翻譯的《七律·長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也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成立之前的譯介活動較為零散,成立之后形成了有組織的規(guī)?;g介;尼克松訪華也是毛澤東詩詞在西方傳播的重要時間點。關鍵人物包括《詩刊》主編臧克家、中國青年出版社青年文學編輯室編輯周振甫、《中國文學》雜志副主編葉君健及經(jīng)其提議組建的“毛詩英譯定稿小組”(其他成員為袁水拍、喬冠華、錢鍾書)、聶華苓、保羅·安格爾夫妻、許淵沖、辜正坤、趙甄陶、黃龍、張純厚、李正栓等。毛澤東詩詞翻譯與傳播最新成果是李正栓聯(lián)合古巴專家佩雷斯院士和中國西班牙語專家楊振博士于2020年4月在古巴教育部直屬出版社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詩詞精選精譯》(漢語、英語和西班牙語版本)。該書出版后,在古巴好評如潮。這些事件和人物對于毛澤東詩詞的對外傳播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跨文化傳播活動中,傳播者的主體性也是一大研究方向。在CNKI數(shù)據(jù)庫中檢索“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主體性”等關鍵詞篩選后得到代表性文獻9篇,其中期刊論文6篇,學位論文2篇。
李玲在其碩士論文《從翻譯美學角度初探毛澤東詩詞英譯》(2010)中提出,翻譯美學認為,翻譯過程中主要涉及兩個基本元素——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兩個英譯本的優(yōu)缺點可以通過對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的分析比較得出。翻譯作品的美學品質(zhì)不僅由譯者自身的美學能力決定,還受外部環(huán)境影響,來自外部的影響要求翻譯遵守某些既有標準。同時,為了保留和維護原文的美感,審美主體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13]。張智中也曾在2015年指出:“文學性越強,語言留給人們的闡釋空間就越大。毫無疑問,漢詩的文學性極強,讀者或譯者的闡釋空間也就極大。那么,譯者的主體性,便可以得到最好的發(fā)揮?!盵14]
滑彥立等的《毛澤東詩詞英譯譯者主體性研究》(2019)提出,不同時代的譯文是作者個人審美和時代詩學的結(jié)合。外文社和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官方本忠實翻譯,因為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中,宣傳毛澤東詩詞是最為重要的,翻譯毛澤東這樣的偉人詩作“就如中世紀翻譯《圣經(jīng)》一樣,亦步亦趨”,譯者將翻譯毛澤東詩詞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當時的時代特點也不允許譯者過多發(fā)揮其主體性。而許淵沖譯本和李正栓譯本則是現(xiàn)代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的產(chǎn)物,譯者不僅僅是將原文譯為不同的語言,更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因此,傳播者的主體性無疑影響著翻譯作品的風格和內(nèi)容[15]。
另有學者從喬治斯坦納闡釋學的視角研究譯者主體性,多以毛澤東詩詞的許淵沖英譯本為例進行探討?;谒固辜{在《通天塔之后: 語言與翻譯面面觀》一書中對闡釋過程的劃分,即信賴(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mport)、補償(compensation),宋穎等(2015)、李福珍(2016)提出,譯者在這四個環(huán)節(jié)中始終是能動的、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并結(jié)合許淵沖翻譯毛澤東詩詞的具體文本、譯者個人經(jīng)歷、時代背景等對這四個步驟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一一作出分析。兩篇文章的作者一致認為,許淵沖的毛澤東詩詞英譯本充分發(fā)揮了譯者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在充分理解原詩詞含義的基礎上進行了創(chuàng)造式的傳神翻譯,體現(xiàn)出譯者主體性在跨文化傳播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16-17]。
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策略研究主要集中在翻譯策略研究,而對翻譯策略的研究已相對較為成熟。以“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策略”為關鍵詞,只檢索到一篇文獻;以“毛澤東詩詞翻譯策略”為關鍵詞,檢索到期刊論文30篇、學位論文17篇,大多聚焦于歸化和異化策略,或結(jié)合其他著名翻譯學家的理論學說,討論不同譯者在翻譯毛澤東詩詞中的專有名詞、模糊性詞語、典故、顏色等內(nèi)容時采用的翻譯策略及背后原因。
歸化(domestication)和異化(foreignization)最早由美國翻譯家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提出[18],分別是以譯入語為中心和以源語文本為中心的兩種翻譯策略。歸化理論重視目標語言讀者的接受度,而異化理論強調(diào)保持源語言文本的文化特色。
梁薇等的《從毛澤東詩詞翻譯看文化傳播的翻譯策略選擇》(2011)指出,對歸化和異化策略的選擇涉及到很多因素,如翻譯目的、翻譯背景、譯者態(tài)度等。從翻譯目的來看,歸化能使讀者更好地理解、接受文本,異化則能更好地保留、傳播我國文化;從翻譯背景看,在毛澤東詩詞翻譯初期,中國文學在世界中并未處于中心位置,采用歸化的策略更易于西方讀者接受,而如今中國文化軟實力提升,世界人民了解中華文化的意愿強烈,采用異化策略更適合進行文化交流。作者從顏色詞、典故這兩個角度切入,比對毛澤東詩詞英譯小組、趙甄陶、許淵沖等譯本,分析其對于歸化、異化策略的選擇及原因[19]。
李正栓等的《毛澤東長征題材詩歌翻譯策略研究》(2017)提出,翻譯毛澤東詩詞時應遵循“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文化策略、“譯意為主、形神兼?zhèn)洹钡脑瓌t、“文學為主、文獻并重”的翻譯策略。譯者應當在譯文中盡最大可能展示毛澤東的情懷志向,并保留毛澤東的氣質(zhì)和表達風格[20]。魏艷在2019年對比辜正坤、許淵沖、威利斯·巴恩斯通三人譯本中所涉及的關于湖湘地域旅游文化描述的片段,認為這些文本可分為兩大類:描述性、概念性較強的信息類文本和富有文化特色的文化負載類文本。前者(如社會、經(jīng)濟狀況等)可以采用歸化策略使讀者更易理解,后者(如地名、人名、典故等)則應采用異化策略,保留源語言的特色,同時能讓西方讀者產(chǎn)生“陌生感”,激發(fā)讀者對原文本的好奇與喜愛[21]。王文霞(2017)[22]、楊崍(2019)[23]也在論文中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也有部分學者提出了其他理論在毛澤東詩詞翻譯中的應用。馮亞利的《關聯(lián)理論在文學典故翻譯中的應用及重要作用——以毛澤東詩詞中的典故翻譯為例》(2015)結(jié)合趙甄陶譯本指出,關聯(lián)理論在典故翻譯中起到重要作用。關聯(lián)理論認為,交流的關鍵在于收聽者期待以最小的過程努力讓他的理解產(chǎn)生足夠的語境效果。因此,好的翻譯既要忠實于作者,也要忠實于讀者[24]。丁景勝在碩士論文《從蘇珊·巴斯奈特文化翻譯觀看毛澤東詩詞英譯》(2016)中引入蘇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譯觀。20世紀90年代,巴斯奈特和勒菲弗爾提出翻譯的“文化轉(zhuǎn)向”,巴斯奈特又在著作中提出,語言是無法脫離文化而獨立存在的。作者以巴斯奈特提出的翻譯過程中的七個重要問題為框架,分析了巴恩斯頓 2008 年出版的《毛澤東詩詞》譯本[25]。
另有學者聯(lián)系其他傳播及翻譯理論策略如紐馬克翻譯方法學說、勒菲弗爾操縱理論和改寫理論等對毛澤東詩詞譯本進行研究,此處不再一一贅述。
目前,對于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載體及接受效果的研究數(shù)量較少,多作為一個版塊出現(xiàn)在綜述型文獻著作中,還未有詳細具體的研究出現(xiàn)。
載體方面,齊靜等在《關于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的回顧與思考》(2020)中提到毛澤東詩詞早年間憑借非平面紙媒的其他特殊媒介進行跨文化傳播的案例:1965年,“西德伊萊克特洛拉唱片公司將毛澤東的詩詞和言論譯為德語制成密紋唱片,由德國演員漢尼斯·梅辛默朗讀?!盵12]8
接受效果方面,何明星寫道,按照館藏量統(tǒng)計,在毛澤東詩詞80年的傳播過程中,翻譯語種多達近40種,其中影響最大的還是英譯本。“筆者依據(jù)世界圖書館書目數(shù)據(jù)庫,2016年6月檢索了全世界收藏圖書館數(shù)量超過100家以上的版本,發(fā)現(xiàn)影響較大的毛澤東詩詞譯本有12種,均為英譯本?!盵26]
對于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研究還有副文本、語料庫建設等方面,數(shù)量均較為有限,未能形成體系,在此不再一一闡述。
孫英春在《跨文化傳播學》一書中寫道,“跨文化傳播研究的旨趣之一,也是通過探尋‘異文化’獲得對‘本文化’以至全人類文化的理解,從中尋找文化反省、文化對話和文化并存的可能。”[2]25總體上,目前毛澤東詩詞的跨文化傳播研究呈現(xiàn)以下幾個特點:第一,研究數(shù)量較少;第二,研究人員集中;第三,研究成果較新;第四,多微觀少宏觀;第五,多集中在翻譯領域,少擴展到跨文化傳播領域。具體看來,代表性成果常局限在一部分學者,研究多注重某首詩詞某幾篇譯文的比較研究,系統(tǒng)性研究還需深入,需要引起學界更廣泛的關注。曾清等在《新世紀毛澤東詩詞翻譯的發(fā)展現(xiàn)狀及未來展望——基于國內(nèi)學術期刊的數(shù)據(jù)分析(2000—2016)》指出,目前毛澤東詩詞跨文化傳播研究存在著研究內(nèi)容基本上以國內(nèi)譯本為主、研究方法幾乎都是定性研究、研究視野大多關注翻譯過程本身等不足,未來建議重視量化研究和語料庫建設[27]。李崇月在其《毛澤東詩詞對外譯介研究》一書中指出,目前“譯介受眾的研究不深入,譯介效果的研究未涉及”[1]329。同時,目前缺乏根據(jù)本土化跨文化傳播理論進行的毛澤東詩詞研究,這還需要將跨文化傳播學作為一個學科進行進一步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