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華 左 茜
(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064)
達木蒙古位于以今當雄縣為中心,方圓約二百五十平方公里的藏北地區(qū),在清朝記作達木、滕格里那爾、蒙古八旗或達木牛場等。早在古象雄時期,達木蒙古已居住有土著藏人。因適合牧業(yè)發(fā)展,自元代始,又有大量牧民從青海、甘肅等地遷入,至明代達木蒙古已逐漸發(fā)展為包括曲考、恩果、巴加爾等以蒙古民族為主體的八個游牧部落。清康熙朝為扼準在藏用兵后,達木蒙古很快成為蒙古軍、藏軍和綠營漢軍的駐防要地。珠爾默特那木札勒事件后,達木蒙古劃歸駐藏大臣直轄,歷時一百六十余年,在清朝治藏的軍事、政治和社會等功能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目前學界相關達木蒙古的論述不多,主要是對達木蒙古的歷史概述,[1]關于其歷史地位、價值等問題還有待進一步研究。軍事上,達木蒙古在清朝經營西藏前期有重要駐防、巡防功能,中后期在征戰(zhàn)、備戰(zhàn)、揚兵軍事活動中也發(fā)揮重要作用;“西藏夷情事務理藩院檔案”又大量記載其監(jiān)察三十九族,維護川青藏聯(lián)系和藏北安穩(wěn)的其他功能。清朝對達木蒙古的管理,有提升駐藏大臣權力的用意,達木蒙古在不同時期對清朝安藏的意義呈階段性特征,其變化可折射清朝治藏思維和在藏控制力的變化。
清初通過和碩特蒙古獲取間接治藏權,確立“興黃教以安眾蒙古”的蒙藏政策,至康熙年間銳意經營西部邊疆后,達木蒙古才開始進入清朝治藏視域。清廷在其西部計劃中,相繼采取安設蒙古各旗、進討準噶爾、安靖青海和進撫西藏的戰(zhàn)略部署,漠西準噶爾勢力是清廷計劃推進中最大阻力。準噶爾位于藏地西北,明崇禎年間漸興,噶爾丹由藏北歸后進一步發(fā)展,有一統(tǒng)眾蒙古之勢。噶爾丹及其侄策妄阿拉布坦先后進兵西藏,破壞清廷間接治藏局面,與清朝銳意經營西部計劃矛盾突出,康熙五十七年(1718)、五十八年(1719)清廷兩次命大軍由青海、四川、云南進藏扼準。
達木蒙古位于藏北蒙古與唐古忒勢力交界處,是康熙年間準噶爾南下侵藏和清軍由青海南下保藏的咽喉通道。準部侵藏時,策凌敦多布率大軍先后經達木蒙古進藏并撤離。兩次扼準安藏的清軍主力也由青海經達木蒙古入藏,吳廷偉和焦應旂分別在隨軍日記《定藏紀略》與《西藏紀程》中記有行軍相關情形。達木蒙古與拉薩直線距離僅八十公里,也是清軍護衛(wèi)拉薩的最后防線,其成為軍事前沿陣地,在康熙朝是地緣因素下清廷的必然選擇,在雍正朝則更有主動經營之意。雍正即位后指出,“西藏、準噶爾……在數(shù)千里之外,而實為肘腋之患。準噶爾一日不靖,西藏事一日不妥,西藏料理不能妥協(xié),眾蒙古心懷二。此二處實為國家隱憂,社稷生民休戚系焉”,[2]進而開始構筑以防準為要務的西北防線?!段鞑刂究肌贰氨兰纂小睏l載,“西藏設額馬步兵六萬四千余名,拉撒馬兵三千名,阿里馬兵五千名”?!肚迨犯濉愤M一步指出,“蓋通準夷之路有三……中路之騰格里海逼近衛(wèi)地,故防守尤要”。達木蒙古是連接東北哈拉烏蘇,西北阿里防準要道的中間紐帶,地位十分重要。
眾噶倫聯(lián)合治藏期間,“阿里接連陽八景、達木、騰革羅爾一帶地方,防御準噶爾要隘,以扎薩克臺吉頗羅鼐副之”。[3]衛(wèi)藏戰(zhàn)爭后,頗羅鼐次子珠爾默特那木札勒獲封頭等臺吉,常駐達木蒙古。雍正八年(1730),準噶爾侵犯巴爾庫爾卡倫,頗羅鼐奏準了每年春季向達木蒙古增派大軍的春防制度,“夏初冰雪全消,青草萌時,派駐藏大臣一員,綠旗營兵一千五百名;其次子臺吉朱米納木查爾(珠爾默特納木扎勒)帶拉薩兵一千,前赴打木騰格那爾地方駐防……約至九月,雪封山徑撤回,休整。次年仍往,又設卡數(shù)處”。[4]春防期間,領兵出防的主將僧格、青保加都統(tǒng)銜,副將楊大立、張可才加總兵銜,以清中央駐藏最高代表領兵出防,足以彰顯達木蒙古的重要地位。
雍正十年(1732),清廷在厄爾德尼剿滅準軍主力,始議撤駐藏綠營漢兵。“西藏駐扎弁兵,本為防護唐古忒,以防準噶爾夷侵犯……現(xiàn)今藏地無事,兵丁多集,則其米谷錢糧一切費用等項,雖給自內地,而唐古忒人等不免解送之勞。朕意量其足以防守藏地,留兵數(shù)百名,余者盡行撤回?!盵5]雍正十三年(1735),準噶爾求和得允,駐達木蒙古的春防制度撤銷?!段鞑赝ㄖ尽份d:“前藏至騰格里那爾計程四百十里,以上至噶爾藏骨岔、生根物角、奔卡里馬兒、納克產、玉樹、騰格里諾爾等處,皆設要卡分防,自準噶爾掃蕩以后,此外俱系西疆,而駐藏大臣每歲出防之役遂罷?!盵6]乾隆以后,遇準噶爾涉藏的特殊狀況,達木蒙古偶駐大軍。駐藏大臣索拜(乾隆六年至九年駐藏)指出,“準噶爾不惜重費,赴藏熬茶,或萌覬覦意”。乾隆八年(1743)、十二年(1747)準噶爾“赴藏熬茶”時,頗羅鼐又派遣數(shù)千藏軍駐防達木蒙古。
隨著準噶爾威脅解除,達木蒙古逐漸淪為藏北的一個駐防卡倫(又稱喀倫、卡路、喀龍,即邊疆軍事哨所)。①乾隆十五年(1750),駐藏大臣納木扎勒奏請在阿里、那克桑、騰格里那爾、阿哈雅克四路各隘口設卡倫,駐兵防守;乾隆十七年(1752),駐藏大臣班第奏請在騰格里那爾、阿哈雅克等路設汛;乾隆二十三年(1758),駐藏大臣伍彌曾奏請撤銷藏北卡倫但未獲應準;乾隆二十五年(1760),駐藏大臣集福奏請“各處邊界仍請稽查”。期間達木蒙古官員每年需領令牌巡查各卡倫,現(xiàn)存西藏夷情事務檔案多次記載達木蒙古官員巡防藏北卡倫事宜,道光二十年(1840)達木總固山達噶瑪墩柱因未奏明派何員巡查卡倫,也未即時取回界石銷差,被記過一次。[7]
從康雍時期的駐防要地,變?yōu)榍『蟮目▊?,達木蒙古駐防功能已有弱化之勢,至道光二十五年(1845)琦善奏請撤銷了全部藏北卡倫。事實上在兩次藏廓戰(zhàn)爭后,清廷確立駐藏大臣親往后藏的巡邊制度,鄂輝奏《收復巴勒布侵占藏地設站定界事宜折》,拉孜、薩喀、齊噶爾一帶始駐唐古忒、綠營兵戍防,宗喀、濟隴、聶拉木等處修戰(zhàn)碉,后藏成為清朝對外防御重點,這標志著清廷安藏重心已南移。
達木蒙古的軍事價值,除康雍乾時期的駐防功能外,還有持續(xù)至清末的兵力輸出、日常操演等軍備功能。準噶爾威脅解除后,清朝經營西藏進入相對和平期,達木蒙古因蒙古族屬性,獲清廷特別信任。從元代起,蒙古族就開始進入達木,明朝時鄂爾多斯、喀爾喀、額魯特、土默特等部相繼遷入,[8]至固始汗引衛(wèi)拉特和碩特部進入后,該地已成為以蒙古族占主體的衛(wèi)藏軍事基地。清廷認為,“達木向系游牧為主,與唐古忒情形迥異”,在達木實行軍事化建制,始終重視發(fā)揮其征戰(zhàn)、備戰(zhàn)和揚兵操演等作用。
乾隆十五年(1750)珠爾默特那木札勒事件后,達木蒙古改由駐藏大臣直轄,施行準軍事化建制,全部軍民被整編為八個佐領,自上而下依次設固山達、佐領、驍騎校統(tǒng)領,清后期增設總(幫辦)固山達。《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條》專列一條規(guī)定,“應酌定將現(xiàn)有之頭目八人,均授予固山達名色。屬下仍選擇八人,授為佐領。再選八人,授為驍騎校。俱照例給以頂戴,遞相管束,俱歸駐藏大臣統(tǒng)轄”“一切調撥,均依駐藏大臣印信文書遵行,噶倫、代本不得私自差遣。一切官員之革除補授,俱由駐藏大臣商明達賴喇嘛施行”。[9]達木蒙古作為盟旗制區(qū)域,被劃為內屬總管旗,②由駐藏大臣衙門夷情事務司負責,理藩院特派司員(章京)進行管理,其民戶平時游牧,戰(zhàn)時征調前線?!段鞑厣坪笫乱耸艞l》進一步加大了管理達木蒙古官員的權重,“查西藏由理藩院派出司官一員承辦達木額魯特及三十九族番子事務,其游擊統(tǒng)領弁兵五六百名,若無印篆,似不足以昭信守……應請旨敕部鑄給辦理西藏番務章京關防一顆、駐藏游擊關防一顆”。[10]
達木蒙古在清朝基本維持著八百多戶、三千余人的人口規(guī)模,[11]其中兵弁額定數(shù)量在五百上下。與番兵相比,達木蒙古兵額不多,但在多次戰(zhàn)爭中都表現(xiàn)突出。《西藏志》載,“至上陣廝殺,惟蒙古馬兵八百名頗勇”。第一次藏廓戰(zhàn)爭(1788)中,乾隆諭令雅滿泰帶綠旗和達木蒙古兵,赴札什倫布對抗廓軍。第二次藏廓戰(zhàn)爭(1791)中,駐藏大臣保泰帶達木兵三百與廓爾喀戰(zhàn)于薩迦附近,達木固山達第巴結陣亡,后保泰奏稱,“唐古忒兵見賊,施放一二槍即行退走,惟達木兵尚勇拒敵,無如抵有三百,眾寡不敵,以致陣亡過多,賊乘勢占薩迦廟居住”[12]。鑒于達木兵奮勇,乾隆五十六年諭令,“如尚需添兵,或就近于德爾格及屯練降番,并達木蒙古兵添調一二千名。于進剿既屬得力,而后路聲援,亦較為壯盛”。[13]
道光二十一年(1841)森巴戰(zhàn)爭爆發(fā),有研究認為達木蒙古兵未參與。[14]然而,道光二十二年理藩院西藏夷情事務司飭達木總固山札,載有駐藏大臣孟保奉旨給森巴戰(zhàn)爭中出力者獎賞的信息,[15]說明達木兵仍參與戰(zhàn)爭并創(chuàng)造戰(zhàn)績。同治元年(1862),熱振攝政與哲蚌寺沖突引發(fā)拉薩危機,清廷諭令“若因川省有事,藏路遙遠,未能調撥,即咨行景紋酌調達木蒙古官兵及霍爾三十九族番兵,交其統(tǒng)帶赴藏”,[16]十四天后清廷再次重申該命令。至清末經營川邊和西藏新政,達木蒙古依然是清廷特別信賴的對象。川督鹿傳霖在擬收瞻對折中談到,“況藏中達木八旗以及三十九族皆屬我而不屬藏,若駐藏大臣召該族而善用之,更足以制達賴,使不敢逞”。[17]駐藏大臣有泰認為,“欲保前藏來路,當自經營達木、三十九族始”,[18]駐藏大臣聯(lián)豫在西藏新政中計劃“用漢軍六,達木和三十九族兵四成”練兵,后又擬用川鄂解藏的二十余萬款項,先練達木兵一營,再漸次擴張。
除入伍征戰(zhàn)外,達木蒙古兵還按制常駐拉薩備差、參與軍事操演。達木蒙古每佐領需派員十名,共計八十名常駐拉薩備差,因雍正以后常駐拉薩的綠營兵數(shù)量僅五百,達木蒙古之八十兵弁比重較大。鄂輝在藏廓戰(zhàn)爭后奏稱,“達木之兵向駐達木角地方,離藏較遠,未便調來操演,又不可聽其自便。查前藏本有輪派應差達木兵八十名,向系隨時換班,今應改為一年兩次更換,歸入操演番兵數(shù)內一體教習”,因此要求達木官兵每年春秋兩季赴藏操演。春操時,“唐古忒每年揚兵向例在達木撥派固山達二員、掌纛什家戶二名、兵丁二十四名來藏”;[19]秋操時,“達木蒙古官兵經奏明每年輪派協(xié)領一員、佐領一員、驍騎校一員,帶兵八十名來藏入伍”。[20]道光十九年(1839),孟保奏疏記“達木官兵每年秋季行調八十四員來藏入伍合操”,該數(shù)當為官兵總數(shù),清代達木蒙古赴前藏秋操兵丁數(shù)應長期維持在八十員,非增至八十四。[21]
為保障達木蒙古兵丁軍備功能,清政府給予其特殊待遇。首先,與番兵自籌差糧不同,達木蒙古兵丁享有固定薪餉,得到商上支給的田產租息和邊地差稅(主要是郭差,即綿羊稅)保障?!斑_木兵丁錢糧,原有班大人奏定以抄產地畝歸入商上,每年所收租息二萬四千余兩,酌量分給。本多盈余,后經過前輩達賴喇嘛,因班第達公出力有年,遂將抄產一半賞予班第達。率于邊地薩喀、那克藏、哈拉烏蘇游牧等處,派羊四千余只,分給達木”;[22]其次,達木蒙古官兵享有固定賜賞。乾隆年間規(guī)定,“西藏賞需一項,向來止賞達木官兵”[23],每年朝廷考核達木固山達、佐領等官兵,對于勤勞恭順者,固定以林青側一地的差賦,每年合銀二千余兩,歸入達賴賞項中撥付。
有觀點認為,“達木蒙古在嘉慶以前藏地國防史上曾經占有相當重要地位,嘉慶以降,該族群仍活躍于藏地歷史舞臺,不過往日輝煌的表現(xiàn)已不可復見”。[24]事實上,達木蒙古的軍事價值及清廷對其重視貫穿全朝,若說往日輝煌不可復現(xiàn),更多是因為清朝中后期安藏重心南移,以及清廷治藏思維由武力進取到保守維持的轉變。嘉慶以后,清廷對達木蒙古兵采用“平時切莫調用”原則,因更加謹慎而非輕視,松筠才會在《達木觀兵》中呼吁達木蒙古兵丁“游牧固安生,因何武備輕,健兒須獎率,法度賴持衡”,并在軍中添置軍旗、海螺等。
清朝治藏有區(qū)域制衡特點,在川青涉藏地區(qū)設土官而治,后藏地區(qū)順治朝冊封班禪分前藏之勢,喀木(康區(qū))的類烏齊、察木多、邊壩等地首領于雍正九年(1732)獲封諾門罕名。珠爾默特那木札勒事件后,乾隆意識到“如珠爾默特那木札勒一言而塘汛斷絕,班第達一言而塘汛復通,信息往來,惟藏王之言是聽,而駐藏大臣毫無把握,如此即駐兵萬人,何濟于事?”“西藏事必當眾建而分其勢”“令自我出”,[25]于是將達木蒙古劃歸駐藏大臣直轄,還賦予其特殊地位,使之成為駐藏大臣衙門的特派力量,處理藏北的政治、經濟和社會事務等。
達木蒙古在藏北的特殊地位,從其與藏屬地區(qū)和駐藏大臣管轄的三十九族區(qū)域差異,明顯可見。一是如上所述,達木兵丁有商上固定供款和藏北藏屬地區(qū)的綿羊稅(郭差)供給,相關薪餉曾給藏北邊地帶來較重負擔,以至薩喀、那克藏、哈拉烏蘇等藏屬牧民逃者較多。道光二十四年(1827),藏屬那倉因雪災向噶倫求免秋稅一檔案載,“綿羊按照慣例為達木地方蒙古人之薪餉,而今由大皇帝賜給達木地方蒙古人薪俸,后復蒙皇恩,達木地方蒙古人毋須出兵遠去他處哨防。我等同屬羌地,最好永遠豁免上述牛和綿羊差稅”。[26]可見,藏北邊民對彼此差異深切可感。二是達木蒙古與三十九族③相比,后者有幫朋邊壩、察木多等大道腳價銀的差稅,達木蒙古未見載。另,三十九族每年還需繳納貢馬銀三百九十余兩,該銀錢由駐藏大臣衙門征收,用于買辦緞茶等,獎賞達木官兵;三是遇特殊災情,達木蒙古有駐藏大臣衙門的直接援助?!堆闹尽酚涊d,道光八年七月十五日,理藩院主政奉命親往達木蒙古撫恤被災兵民,散給銀兩茶葉。[27]又“道光十年,今達木八族及三十九族均遭雪災,念及達木官民生計,曾分別賞賜五百兩銀子……”[28]
清朝達木蒙古的賦稅也較輕,主要是鹽稅?!案胞}池采取鹽斤,每年交納商上稅鹽一百馱”,[29]該稅率一直延續(xù)至光緒三十三年(1907)擬練新軍才修訂。[30]此外,達木蒙古承擔一定軍崗差稅④和宗教義務,但經常得到豁免和相應補償。如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一份噶廈政府文獻載,“達木地區(qū)索本之代理因顧及索本之面,減免部分二崗地之烏拉差稅。然其曲解批文內容,將本來減免之兩崗苛稅,執(zhí)意強加為五崗?!盵31]藏歷土羊年(十八世紀初)拉薩傳召大會中,達木八旗按制需籌備法會驅鬼儀式中馬隊所需盔甲、武器、全副馬鞍等物,會后清廷又都給予賞賜。[32]
達木蒙古的特殊待遇,常吸引藏屬牧區(qū)逃民,由此噶廈政府多次干預,“尚在駐藏大臣轄地之人丁牧戶,凡與世俗相符的,又與買賣契約確無關系者,應一律按木兔年(1795)以來,漢藏所屬文契內容,將所有人畜退回。不得借口在駐藏大臣管轄部落當兵等因,強辭耍賴,據(jù)為己有,必須切實退還。”[33]噶廈政府也多次覬覦達木蒙古,清末聯(lián)豫在奏牘中有“唐古忒屢欲侵占其地,該達木官兵等皆不允從”的言辭。光緒十八年(1892),清政府拒絕噶廈政府征調達木蒙古兵丁、軍餉的要求。光緒二十五年(1899),十三世達賴通過哲布尊丹巴上奏清廷希望管理達木八旗,也被清廷批判為“不識大體”“妄議更張”。[34]
受駐藏大臣衙門派遣,達木蒙古官員常協(xié)助處理三十九族內外糾紛。西藏夷情事務理藩院檔案載,嘉慶二十四年(1819)三十九族內噶魯族與色爾查族啟釁,“未便據(jù)羅卜藏彭措(噶魯族百戶)一面之詞,即為差官前往查辦”,駐藏大臣衙門夷情司“即速派令大通事,會同總百戶嚴查伊等啟釁根由,札行總百戶即赴色爾查族適中守候,并飭噶魯族靜候查辦、毋得開釁”,[35]得札后達木總固山達會同總百戶赴色爾查族嚴查啟釁事件。三十九族與藏屬牧區(qū)發(fā)生糾紛時,達木官員也常與噶廈政府官員一道監(jiān)察,道光十四年(1834)西藏夷情事務司飭達木幫辦總固山達噶瑪墩柱札記載,“三查族四戶百姓雍中丹增等,與唐古特所屬匾敢娃征占草場,訴訟不休。幫辦合同諾門罕番目一同查看……該總固山達速速將啟程日期先行擬定,以憑轉報,毋違?!盵36]三十九族雖更早劃歸駐藏大臣直轄,地域和人口規(guī)模也超過達木蒙古,但內外糾紛卻受后者監(jiān)察,可見達木蒙古對清朝治理藏北的特殊價值。
為保障前藏與川青交流,達木蒙古官員常負責勘察藏北臺站的烏拉供應。廓爾喀戰(zhàn)爭后,清朝自打箭爐到拉薩設六處糧臺,糧臺間設若干站,其中察木多、拉里和拉薩三糧臺劃歸藏屬,由駐藏大臣管理。各臺站沿用烏拉辦法,由當?shù)夭刈逄峁┤诵筘撠熯\輸,給予一定運輸腳價費用。按制,碩般多、洛隆宗、邊壩等臺站腳價分別由三十九族中噶魯、那魯、色爾查等族幫朋,于是達木官員經常被派至各族,監(jiān)察腳價幫朋情況。據(jù)夷情事務檔案記載,嘉慶二十五年(1820),總固山達策令班覺爾受命“會同百戶查辦三十九族幫朋不清,爭控等事務”;[37]道光九年(1829)幫辦大臣廣慶回京,夷情事務理藩院“派達木官赴各族守催,惟拉里一站馬牛掣肘,令本院覆又專差達木官員前往三六村族,會同百戶百長等到拉雇傭馬牛應付”;[38]道光十二年(1831),為保障廓爾喀使者赴京例貢,達木總固山達四郎八柱和佐領工嘎扎喜受命查看三十九族是否按制幫朋、寬備烏拉,“此案即令該佐領等,順便飭令三十九族百戶長將應幫邊壩當差,頭人牛馬腳價,循照舊章如數(shù)幫給,不準抗違,以免苦累……此札仰該達木佐領四郎八柱、工嘎扎喜并遵,即赴族轉諭……該佐領等前往務須善為,問遵辦理妥協(xié),隨時具報查考,毋違?!盵39]達木蒙古對維系川青藏往來的烏拉供應,促進涉藏地區(qū)與外界交流有較大貢獻。
達木蒙古官員還負責稽查夾壩和外來流民等事務,維護藏北穩(wěn)定。道光七年(1826),夷情事務札飭達木總固山達噶瑪墩柱,“藏屬哈拉烏蘇東北一帶系西寧赴藏通衢,其三十九族及達木蒙古等處地面,亦與西寧屬境相通,今西寧野番茲擾,現(xiàn)派官兵捕追,自應酌派官兵周厲防堵,以免賊匪逃逸,同時防止三十九族達木屬番私自出境”。[40]道光八年(1827),往來青藏之番商遭果洛克夾壩搶劫,并引發(fā)報復糾紛,達木總固山達即受命“一體嚴拿,毋使漏網。”[41]最后該事件“由達木官員將查出贓物帶來藏,以憑轉發(fā)各失主承領。所有札瑪爾等處番民由該固山達等,遵照本院前次札諭及二位大人告示內言語詞意,明白開導,妥為辦理。務令該番民等傾心感悅,豁然醒悟,共相勸勉,同為善良,不至再生妄念,為非滋事,是為切要”。[42]光緒三十一年(1905),新疆哈薩克流民入藏聚于藏北捻充地區(qū),因其頭目病故,流民滋事,期間達木協(xié)領一直領命稽查哈族流民情況。光緒三十三年(1907),達木總固山達又奉命選派明白曉事佐領一名,精壯兵丁二十名,幫同護送流民至寧藏交界處。[43]達木蒙古地處藏北草原中部,對阻擊流寇、曉諭藏民和遣送流民等,發(fā)揮了較大作用。
經清朝經營,達木蒙古“二百余年來,極為安靜”,對清中央政府在藏施政較為認同,至清末西藏新政,聯(lián)豫“飭令改換漢裝、學習漢服”,達木官民“均各心悅誠服,一律遵從”,達木總固山達丹巴還捐款修建兩所初級小學堂,其“力思振作,洵屬可嘉”精神獲清廷特賞二品頂戴。[44]
達木蒙古是藏北蒙藏勢力交匯的蒙古族聚居地,清初防準安藏時因地緣優(yōu)勢很快成為清軍駐防要地。清中后期西北相對安靖,安藏重心南移,達木蒙古的軍事駐防功能漸有衰退,但又因民族特性得到清政府的長期信任與重視,在衛(wèi)藏戰(zhàn)爭、兵力輸出和日常操演等軍事活動,及對維持藏北社會穩(wěn)定的經濟、政治等事務中,一直發(fā)揮重要作用。達木蒙古在駐藏大臣管轄的一百六十余年間,始終表現(xiàn)出對清中央朝廷的認同與順從,清廷也通過經營達木蒙古收獲了穩(wěn)定邊疆的良好效果,達木蒙古在清代與中央的密切關系及其與涉藏地區(qū)其他區(qū)域的相制共融,共同書寫下中國邊疆民族地區(qū)共同發(fā)展的歷史。
注釋:
①卡倫最早設于清初的東北、蒙古,功能更多是封禁、捕逃、防盜等對內職務,幾乎沒有防備外敵入侵作用。
②總管旗為清廷的直轄領地,不設札薩克,不實行會盟,由清廷委派總管進行管理。
③三十九族位于川青藏交匯的藏北地區(qū),清代又稱夥爾三十九族,藏語稱嘉代索古,意為漢管三十九族。早在雍正十年(1733年)川陜共同勘界后,三十九族劃歸藏屬,由駐藏大臣衙門管轄,其地縱約三百里、橫約七百里,人口近萬,居民以游牧為生。
④乾隆時期為保障西藏兵弁數(shù),專門劃撥三千軍崗差地,其中霍爾、安多、達木等共有三百七十個軍差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