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濤
《清史稿·貴州土司傳》(下簡稱《貴州土司傳》)內(nèi)容始于古羅施鬼國,終于清改土歸流,詳載貴州各土司治所方位、歷史沿革,以及清初開辟苗疆,土司逐一歸附的史實,是研究貴州土司文化和苗侗彝等少數(shù)民族生活的重要文獻。但由于修撰時,正值民國初年,時局不寧,“隨修隨刻,不復有整理之暇”[1]14738,致成書倉促。且書出眾人,考證不精,存在諸多訛誤,影響治清史者對其使用。雖經(jīng)學者再三考誤①,然仍有疏漏。筆者結(jié)合方志、《圣武記》、《清實錄》、《清文獻通考》等文獻及考古資料考證,謹對新發(fā)現(xiàn)的六處舛誤作出補??闭`,不當處,敬請方家批評。本文補校以中華書局1977年點校出版的《清史稿》為參考,所引原文皆在文末括號內(nèi)標注頁碼。
按:“生苗六百八十寨”前脫“諸邊”二字,后脫“余”字。
雍正四年(1726),總督鄂爾泰命總兵石禮哈剿討廣順州各苗腹地之長寨,遂乘勝招服廣順、定番、鎮(zhèn)寧諸邊生苗。此言“諸邊”者,乃諸州之邊邑。此處招服的生苗六百八十余寨并非廣順州、定番州、鎮(zhèn)寧州三州內(nèi)屬之寨,而是其周邊之寨。理由有二:其一,《貴州土司傳》此句下文,亦有統(tǒng)計招撫“鎮(zhèn)寧”等四州生苗數(shù)量,如按是《傳》言,此“鎮(zhèn)寧”生苗被重復計算兩次,于理不通;其二,魏源《圣武記·雍正西南夷改流記上》[2]卷7、(光緒)《古州廳志·武備志》[3]卷7(民國)《貴州通志·前事志十九》[4]咸載,“招撫東南西三面廣順、定番、鎮(zhèn)寧諸邊生苗,六百八十余寨”,且“生苗”前皆有“諸邊”二字。綜上可證,此處脫“諸邊”二字。
又,上舉“其二”理由所引四種文獻皆記載,招撫“生苗六百八十余寨”,“寨”后有“余”字。若按《貴州土司傳》省去“余”字,則“六百八十”由虛數(shù)變?yōu)閷崝?shù),于理不妥,與典不符,亦與下文“千三百九十八寨”,精確至個位數(shù)的嚴謹性不匹。故此處,當校補“余”字,以善之。
按:“數(shù)十百”后脫“小”字,當為“皆以一大寨領(lǐng)數(shù)十百小寨”。
補充“小”字以后,文意通順,大意為各路首逆都以一個大寨統(tǒng)領(lǐng)幾十上百個小寨?!耙源笳I(lǐng)小寨”,文意暢。檢(乾?。顿F州通志·藝文》載鄂爾泰《全定古州苗疆疏》言,雍正七年(1729)都江一帶生苗“皆以一大寨各領(lǐng)數(shù)十百小寨”[5]卷35。又(光緒)《黎平府志》[6]卷5下、(光緒)《古州廳志·武備志》[7]卷7對于此處表述俱載,“皆以一大寨領(lǐng)數(shù)十百小寨”,可證。此外,(民國)《貴州通志·前事志三十六》言,“苗老巢各以一大寨領(lǐng)數(shù)十小寨,彼此互為聲援”[8]??梢?,以一大寨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小寨,或數(shù)十百小寨為清代貴州苗疆常態(tài)。
再檢文獻,大寨與小寨之別有三。其一,大寨等級高,小寨等級低,小寨聽從于大寨。據(jù)《黔南識略》載,都勻等處“舊例大寨稱爺頭,小寨為洞崽,洞崽聽爺頭”[9]卷22,用比擬的方法將大小寨的關(guān)系比作父子關(guān)系,子從父言,小寨亦聽從大寨。其二,大寨規(guī)模大,小寨規(guī)模小,“立寨數(shù)十座,大寨約三五千戶,小寨五七百戶”[10]卷15。其三,大寨責任大,小寨責任小,據(jù)(民國)《貴州通志·前事志三十八》載,諸寨捐米“苗民大寨出米五六十石,小寨二三十石”[11]。故,以大寨統(tǒng)小寨是等級要求,規(guī)模優(yōu)勢,更是責任擔當。
按:“唐時”訛,當為“宋時”。
(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貴州宣慰使司下·名宦》載:“宋景陽,河北真定人,開寶八年累官至寧遠軍節(jié)度使……謚忠成?!盵12]卷3(嘉靖)《貴州通志·名宦》載:“宋景陽,真定人,開寶八年累官至寧遠軍節(jié)度使……今宣慰之始祖也。”[13]卷9此外,(乾隆)《貴州通志·秩官·名宦》[14]卷19、《通鑒輯覽·元》[15]卷96、(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貴陽府·名宦》[16]卷500、(道光)《大定府志·舊事志一》[17]卷45都有記載,宋景陽為宋太祖趙匡胤開寶八年(975)寧遠節(jié)度使,后平定西南,謚忠成,為今水東宋氏之祖。又,1995年貴陽新添寨鎮(zhèn)出土《大明故懷遠將軍輕車都尉貴州宣慰使司宣慰使宋公墓志銘》記載:“其先真定人,自十七氏祖諱景陽,仕宋節(jié)度使……謚忠成?!盵18]101亦可證宋景陽為宋時人,非唐時人。
按:此條內(nèi)容無誤,然將此條置于貴定縣屬,倒;當將此條置于龍里縣屬。
《貴州土司傳》載龍里縣屬,條二,有大谷龍長官司和小谷龍長官司,而脫“羊場長官司”條。反之,是《傳》貴定縣屬,條五,有平伐長官司、大平伐長官司、小平伐長官司、新添長官司和羊場長官司,而衍“羊場長官司”條。是《傳》此處記載,與史籍不符?!肚迨犯濉け濉べF州土兵》言:“龍里縣屬,大谷龍長官司,小谷龍長官司,羊場長官司。貴定縣屬,平伐長官司,大平伐長官司,小平伐長官司,新添長官司。”[19]志116可證“羊場長官司”條,當置于龍里縣屬,而非貴定縣屬。又《清文獻通考·輿地考·貴州省》[20]卷290、(乾隆)《貴州通志·秩官·土司》[21]卷21、《乾隆府廳州縣圖志·貴州布政使司》[22]卷47、(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貴陽府·建置沿革》[23]卷500、(道光)《貴陽府志·沿革表第一上》[24]卷4、《方輿考證·貴陽府·形勢》[25]卷95皆將“羊場長官司”條,置于龍里縣屬,亦可證之。
按:“安于磬”訛,當為“安磬”。
《黔南職方紀略·土司下》[26]卷8與(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六》[27]皆載:蠻夷長官司“傳至際明,順治十七年歸附。傳子磐,磐傳子修敬,修敬傳子仁,仁傳子交泰,見襲職有印,屬思南府”??芍屙樦问吣辏?660),蠻夷長官司安際明歸附。安際明傳子安磬,安磬傳子安修敬,安修敬傳子安仁……此種“父傳子”的累世相傳書寫在典籍中比比皆是,故,此處“子”不當“于”講。而古籍刻本對此更有說服力,道光二十七年刻本《黔南職方紀略·土司下》[28]卷“8子磬”作,民國三十七年鉛印本《貴州通志·土司志六》[2“9]子磬”作。而民國十七年清史館本《清史稿·土司四·貴州》[30]列傳320作。由此可見,蓋因“子”和“于”字形相近,《貴州土司傳》之修撰者,在參閱文獻時,未詳加考證,誤將“傳子磬”視作“傳于磬”,以至于將傳至子“安磬”,誤作傳至子“安于磬”。
按:安化縣屬只有“土縣丞”和“土巡檢”條,脫“土主簿”條。
(道光)《思南府續(xù)志·土司》[31]卷5與(民國)《德江縣志·官師志第五》[32]卷2皆載,“安化縣,以副長官為土主簿?!彼^土主簿,為明清時期在云貴等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設置的土官之一,正九品,受所屬地方長官轄制?!稓v代職官表·土司各官》[33]卷72《清通典·職官》[34]卷39載:“安化縣土縣丞、土主簿、土巡檢各一人?!薄肚下毞郊o略·土司上》載:“曰安化土縣丞,曰安化土主簿,曰安化土巡檢,皆屬安化縣?!盵35]卷7又《大清會典·吏部·土官》[36]卷7、《清文獻通考·職官考九·直省土官世職》[37]卷85、《清史稿·職官四·武職蕃部土司各官》[38]志99皆載:“安化縣、印江縣……土縣丞各一人;安化縣、余慶縣,土主簿各一人……安化縣、盤江,土巡檢各一人。”亦可證安化縣屬,除“土縣丞”條、“土巡檢”條外,當有“土主簿”條。而(乾?。顿F州通志·秩官·土官》安化縣屬,下設有“土主簿”條[39]卷21。(民國)《貴州通志·土司志六》安化縣屬,亦設有“安化土主簿楊氏”條[40]??梢娫O“土主簿”條在安化縣下屬,既符合典章制度,也符合史志書寫成例。
事實上,安化土主簿始于元時先祖楊大忠,其以功授思南道元帥,明萬歷三十三年(1604)改為土主簿,順治十五年(1658)歸附,雍正二年(1724)由楊世正承襲,甚至到嘉慶時期,安化土主簿仍存在。據(jù)《大清仁宗?;实蹖嶄洝肪砭攀凹螒c六年辛酉十一月甲戌”條云:“貴州安化縣屬,土主簿楊泰運因病告替,以其子燦襲職?!盵41]故,《貴州土司傳》安化縣屬當記此延續(xù)至本朝中葉土主簿事跡。綜上,是《傳》安化縣屬,當補列“土主簿”條。
《貴州土司傳》雖有因修撰者刪潤不當及未詳考辨“字形相近”字詞之故,致“訛”“脫”“倒”等誤,卻不能影響其重要史料價值和史學地位。學者當在使用之時多加鑒別,辨?zhèn)未嬲妫瑒t為更善。
注釋
①相關(guān)研究成果有:趙世愉.《清史稿·土司傳》訂誤[C]//清代土司制度論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289—297;“國史館”.清史稿校注[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9;高國強.清史稿·土司傳解題[J].西南古籍研究,2010(00):182-192;佟佳江.二十四史校訂研究叢刊·清史稿訂誤[M].北京:中華書局,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