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溯
在濟南市章丘區(qū)龍山鎮(zhèn)政府東北,有一處隆起的河畔臺地,名曰“城子崖”,這里便是在上世紀20年代震驚中外的城子崖遺址所在地。上世紀20年代初,“中國文化西來說”非常盛行,而中國剛剛起步的考古學則用諸多事實有力地回擊了這種說法,其開端便是城子崖遺址的考古發(fā)掘。
1928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吳金鼎先生前往山東東平陵城遺址進行調(diào)查,在即將到達東平陵城的途中路過龍山鎮(zhèn),于斷崖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黑土堆積,并采集到了黑陶片和獸骨。當時學界只認識仰韶文化的彩陶器和商周時期的灰陶器,這種從未見過的黑陶片引起了吳金鼎的注意,也引出了城子崖遺址及它所代表的文化類型——龍山文化。
吳金鼎的龍山之行揭開了山東考古的序幕。龍山文化的發(fā)現(xiàn)雖然充滿了偶然,但也是前輩們充分謀劃的結(jié)果。因為當時中國境內(nèi)只發(fā)現(xiàn)了仰韶這一支史前考古學文化,但是這些彩陶與商周的陶器區(qū)別很大。仰韶文化分布于中國西部,因此中研院的先生們想去東方找一找和商周淵源更直接的史前文化。
1936年,中國近現(xiàn)代考古學家尹達、著名學者王獻唐等對日照兩城鎮(zhèn)遺址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從而對龍山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兩城鎮(zhèn)是中國東部沿海地區(qū)的龍山文化遺址,面積是城子崖遺址的四倍以上,達一百萬平方米。說起兩城鎮(zhèn)遺址的發(fā)現(xiàn),也充滿了巧合。王獻唐時任山東古跡研究會秘書,他的家鄉(xiāng)就在日照東港區(qū)大韓家村。在他小時候,父親曾拿一些撿來的石器給他看,這段兒時的記憶促成了史語所對日照地區(qū)的考古調(diào)查。
龍山文化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為山東考古奠定了一個良好的開端,其意義重大,破除了“中國文化西來說”的觀點。自此之后,歷經(jīng)近百年,山東考古取得了一系列的重要成就,山東地區(qū)的歷史文化也對中華文明的貢獻提供了考古學證據(jù)。
山東地處黃河下游,在歷史文獻中,這里被稱為“東夷”,《禹貢》中為青、徐二州,是中華文明重要的發(fā)祥地之一,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
文明之光照耀在這片土地上,人類在這里繁衍不息,生活在這一地區(qū)的東夷人,先后創(chuàng)造了輝煌燦爛的東夷文明:從沂源猿人、烏珠臺人,到6萬至10萬年前的沂水跋山水庫舊石器中期遺存,再到沂沭河流域和汶泗河流域的細石器遺存,表明山東存在發(fā)達的舊石器時代中晚期文化;從9000年以前的沂源扁扁洞遺址和濟南張馬屯遺址,可以看出當時正處于狩獵采集階段;后李文化和北辛文化時期,農(nóng)業(yè)和家畜飼養(yǎng)業(yè)逐漸在當時的經(jīng)濟生活中占據(jù)主要地位,進入比較穩(wěn)定的氏族社會;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時期,社會繁榮,并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化,城址大量出現(xiàn),步入文明社會。
有人說,大汶口文化是中華文明的前夜;也有人說,大汶口文化開啟了文明破曉的曙光。眾所周知,大汶口文化的發(fā)現(xiàn),使黃河下游原始文化的歷史由4000多年前的龍山文化向前推進了2000多年。大汶口文化遺址有500余處,其歷史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早期時,社會分化還不明顯,目前只發(fā)現(xiàn)了個別較大的墓葬。到中期時,社會分化的腳步逐漸加速,聚落的面積、墓葬的規(guī)模和隨葬品的數(shù)量都出現(xiàn)了明顯的等級差別,出現(xiàn)了日照五蓮丹土、濟南焦家、滕州崗上等大型城址,這時的大汶口文化也逐漸往外擴張。到大汶口文化晚期時,淮河以北的安徽和江蘇北部都屬于大汶口文化的分布區(qū),往西則擴張到了豫東地區(qū)。
在河南的史前遺址中,發(fā)現(xiàn)有大汶口文化的遺址,主要分布在淮河的支流潁水的中上游地區(qū);有的仰韶文化晚期遺址內(nèi)也發(fā)現(xiàn)了陶器、玉器、彩繪等大汶口文化風格的墓葬。專家認為,大汶口文化對中原歷史文化的影響具有不同的方式,一種是直接移民,另一種是與中原文化融合。中原文化接受了來自東方的陶器、玉器、彩繪等物品,這些物品背后反映的是對東方文化和禮制的認同。在中原史前文化中,墓葬中的隨葬品普遍比較少,即便是一些大型墓葬中也很少見到大汶口文化中動輒上百件隨葬品的現(xiàn)象。但在山西臨汾的陶寺遺址中,大型墓葬的隨葬品突然增多,并發(fā)現(xiàn)了一些來自東方的習俗和物品,如隨葬豬的習俗,彩陶器和彩繪紋樣,陶盆、陶罐等陶器,綠松石器、玉牙璋、玉牙璧、玉鉞、玉琮等器型也與大汶口文化相似。這說明東方文化深深地影響了中原史前文化,并直接促使其向文明社會過渡。
距今4300年前后,大汶口文化過渡至龍山文化,進入了城邦文明階段。山東地區(qū)出現(xiàn)了十余座城址,主要分布在魯北一線和魯東南地區(qū)。海岱地區(qū)人口快速增加,遺址增多至1000處左右,中心聚落普遍建筑城址,發(fā)展出了新的區(qū)域性中心。發(fā)達地區(qū)的聚落以城為中心連接成組成群,出現(xiàn)了跨區(qū)域的政治聯(lián)盟,如魯東南沿海地區(qū)的丹土—兩城鎮(zhèn)與堯王城遺址群、魯北山前地帶的城子崖—丁公—桐林—邊線王遺址群、魯西的景陽崗—教場鋪遺址群等。龍山文化與大汶口文化最大的區(qū)別在于社會細胞進一步小型化、社會風貌世俗化、宗教神權(quán)衰落、世俗王權(quán)進一步加強,這從社會制度上開啟了夏、商、周三代以城邑為中心的城邦時代的序幕。中國最早期的朝代在古代文獻中常用虞夏商周來表述,這時應(yīng)處于堯舜禹時期和夏代早期。
龍山文化晚期和新砦期,龍山文化西進的勢頭仍然強勁。中原龍山文化和新砦期文化中都發(fā)現(xiàn)了來自東方的文化因素。如禹州瓦店的陶盉、高柄杯、陶盆、器蓋、三足盤等,包括磨光黑陶工藝都來自山東龍山文化。古代文獻中記載夷人和夏人在夏代早期反復較量,因此專家們認為這應(yīng)該是古代文獻中后羿寒浞代夏在考古學上的反映。
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對中原歷史文化的影響,反映了背后一個比較重大的歷史問題,即中原人群是混合型的,應(yīng)該有來自北方地區(qū)、南方長江中游、西方黃河上游地區(qū)和東方海岱地區(qū)的人群。這也說明過去的中原中心論在考古學上是站不住腳的,中原文明是各方族群共同創(chuàng)造的。其中,以山東為中心的東方地區(qū)所做出的貢獻主要是在禮制、宴飲、喪葬習俗等制度層面上。
從文字系統(tǒng)上看,雖然在仰韶文化、良渚文化中都發(fā)現(xiàn)有像文字的刻劃符號,但距離后世的文字差距較大,且多為單個符號,還無法記錄語言。有專家認為大汶口文化陶尊上的符號已經(jīng)非常接近甲骨文了。在山東發(fā)現(xiàn)的龍山文化時期的丁公陶文,被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是文字,且也是國內(nèi)最早的十余個字寫在一起的文書,突破了一兩個符號的局限。因此,可以說山東一直是一處文化高地,東方文化的歷史貢獻影響深遠。
岳石文化是山東地區(qū)的夏代和商代早期文化。岳石文化之后,商代中晚期文化逐漸往山東腹地發(fā)展,進而取代了岳石文化。周代商之后,周王分封了太公和伯禽分別建立了齊國和魯國。2009年,在淄博高青陳莊遺址發(fā)現(xiàn)了西周早中期城址和貴族墓葬,其中一件青銅器上就發(fā)現(xiàn)了“齊公”的字樣。
齊魯文化影響深遠,具有不同的特征。齊文化具有包容開放務(wù)實的特點,重經(jīng)濟發(fā)展,齊故城為當時東方的大都市。從魯北發(fā)現(xiàn)的大量制鹽業(yè)遺址,齊故城內(nèi)及周邊發(fā)現(xiàn)的鑄幣作坊、鑄鏡作坊、制陶作坊等手工業(yè)遺址,足見其曾經(jīng)的繁華。齊國在戰(zhàn)國時期還在稷門外建有稷下學宮,成為百家爭鳴的中心,屬于當時的社科院和政府智庫,諸子百家云集。此外,齊國在邊境修建了齊長城,成為中國修筑長城的開端。而齊國境內(nèi)的高臺建筑和八主祭祀遺存,則為秦漢時期郊祭制度的先聲。
魯國故城是現(xiàn)存最好的一座符合周制的城市。無論是其結(jié)構(gòu)還是禮俗方面,都與齊國不同。魯城大體呈方形,以中軸線布局,宮城位于中央,郭城環(huán)繞在外,這種規(guī)劃結(jié)構(gòu)體現(xiàn)了它所具有的禮制秩序??鬃永^承周公的思想,創(chuàng)立了儒家思想,漢代之后逐漸成為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鬃咏虒W有教無類,私學興盛,促進了當時文化的繁榮,齊魯?shù)貐^(qū)在東周秦漢時期仍是中國的文化高地。漢代形成的今古文經(jīng)學也以齊魯為中心,秦火之后傳尚書的伏生和傳孔子壁中書的孔安國都對經(jīng)學的形成和發(fā)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從而使齊魯文化成為對中國文化影響最為深遠的思想文化,也促使了華夏意識的覺醒。
從大汶口和龍山文化的陶文,到東周時期諸子百家、齊魯官學和私學的興起,再到秦始皇刻石、漢代的今古文經(jīng)學,齊魯文化一直是中國文化的最典型代表。齊魯文明不但為中華文明傳承起到了不可取代的作用,也為意識形態(tài)和國家治理模式奠定了思想基礎(chǔ)。
郭曉娟
Shandong continues to carry out large-scale archaeological investigations and excavations, some of which continue to fill a gap in the ancient history of Shandong and prove the continuity of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chain, thereby making its contribution to demonstrating the origin of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In 1928, Mr. Wu Jinding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cademia Sinica, investigated the Dongping Ling Ancient City site of Shandong. When passing by Longshan Town on the way to the Dongping Ling Ancient City, he found a few heaps of black soil on a cliff, and col- lected black pottery shards and animal bones, thereby discovering the Chengzi Cliff site and the culture represented by the site—Longshan culture known at home and abroad. The discovery and research of the Longshan culture has laid a good foundation for the archaeology of Shandong, has been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has dispelled the view of“Chinese culture coming from the West”.
The discovery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lengthened the history of the primitive culture of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ellow River by over 2,000 years on the basis of the Longshan culture 4,000 years ago. There are more than 500 Dawenkou cultural sites. The history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periods: early, middle and late. Besides, the Dawenkou culture influenced the history and culture of the Central Plains in different ways, i.e. direct migration, and integration with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accepted the Eastern pottery, jade articles, colored painting, etc., which reflected the recognition of the Eastern culture and etiquette. It showed that the Eastern culture deeply influenced the prehistoric culture of the Central Plains, and directly facilitated its transition to a civilized society.
Qilu culture ha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From the pottery inscriptions of the Dawenkou culture and the Longshan culture to the emergence of various schools of thought and Qilu official and private schools, then to Qin Shihuang stone inscriptions and the debate between the Old and New Text Schools of Han, Qilu culture has been the most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Chinese culture. The Qilu civilization not only played an irreplaceable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ut also laid an ideological foundation for ideology and national governance mod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