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中國刑法解釋學必須盡快實現由原初的功能主義轉向結果與方法并重整全論的功能主義的范式轉型,以結果與方法并重整全論、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整體主義、司法公正相對主義為重要創(chuàng)新維度,真正構建起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色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理論體系,為切實解決中國問題提出中國方案;必須以“宏觀同質、微觀互補”的刑法教義學與刑法解釋學關系論為基礎維持刑法解釋學的學科獨立性,強化刑法解釋學的方法論特色,在刑法解釋學中要有意識地吸納刑法教義學原理并促進刑法解釋學教義化,從而更進一步充實刑法解釋學的理論包容性和詮釋有效性,同時在刑法教義學中要有意識地吸納刑法解釋學原理以進一步增強刑法教義學的詮釋學方法論內容和動態(tài)闡釋力。
關鍵詞:刑法解釋學;功能主義;司法公正相對主義;整全論;同質互補關系論
中圖分類號:DF6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 j. issn.1001-2397.2021.05.01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引言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已經較為完備,依法治國成為國家治理基本方略,法律解釋適用受到高度重視的當下,中國刑法解釋學研究與時俱進并取得了豐碩成果,研究內容已經觸及世界范圍內刑法解釋學所論及的基礎理論與前沿理論諸問題,形成了較為完備的中國刑法解釋學理論系統(tǒng)。21世紀初以來,中國刑法解釋學研究出現了難能可貴的三個維度學術之爭:刑法的形式解釋與實質解釋之爭(解釋限度之爭)①、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之爭(解釋立場之爭)①、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之爭(解釋范式之爭)。②如何看待當下中國刑法解釋學三維學術之爭?目前較有影響的學術觀點認為,通過刑法的形式解釋與實質解釋之爭,逐步形成了較具有折中色彩的刑法解釋學命題:刑法的形式解釋論者聲稱其在先審查刑法規(guī)范條文的文義的前提下并不反對實質化審查,刑法的實質解釋論者則主張在實質地審查刑法規(guī)范條文的規(guī)范目的和行為的可罰性的條件下應限定刑法規(guī)范條文的語義的射程范圍③,從而在刑法的“保守的實質解釋”與“開放的形式解釋”之間形成了某種共識性的刑法解釋結論,由此形成了中國刑法解釋學的大體一致的有限教義化,其效果歷史顯現出“我們對中國大陸當下司法樣態(tài)的判斷基本一致,給出的解決方案也大體一致”④,通過刑法的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之爭,逐漸形成統(tǒng)一認識并走向刑法的客觀解釋論。⑤正如陳興良教授指出:“在刑法解釋的立場上,我是主張客觀解釋論的。但在刑法解釋的限度上,我又是主張形式解釋論的,兩者并行不悖。其實,主觀解釋論與客觀解釋論的問題,在我國基本上已經得到解決,即客觀解釋論幾成通說。我國最高人民法院在有關的指導性案例中,也明顯地倡導客觀解釋論?!雹抟虼艘部梢哉f,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范式具體包括刑法解釋限度范式(形式解釋與實質解釋)、刑法解釋立場范式(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它們均與作為刑法解釋范式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相對應,通過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之爭,應當認為“在某種意義上,當前我國刑法學中方興未艾的形式解釋論與實質解釋論之爭,可謂是處在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之爭的延長線上”⑦,但是,由于“以往將二者理解為此消彼長的關系模式并不可取。按照該種模式處理,要么損耗刑法體系的自主性的一面,從而危及法的客觀性乃至規(guī)則之治的價值,現有倡導實質論范式的相關研究都或多或少存在這方面的問題;要么對刑法體系的應變性的一面置若罔聞,根本不考慮或者很少考慮刑法體系如何根據外部環(huán)境進行適應性調整的問題,現有倡導形式論范式的相關研究,其根本性的缺陷即在于此”⑧,因此,應當肯定發(fā)展方向是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⑨應當說,這些學術觀察結論是比較客觀的、基本成立的。但是,從嚴謹的學術研究立場看,某些學術論斷還需要展開更進一步的反思檢討。
筆者認為,當下中國刑法解釋學的三維學術之爭仍然在相當意義上沿襲了西方刑法解釋學的學術路徑,無論是刑法的形式解釋與實質解釋之爭,還是刑法的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之爭,抑或是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之爭,均沒有真正超越西方刑法解釋學的理論窠臼,從而,中國刑法解釋學理論體系的本土化構建問題成為需要反思檢討的第一個問題;不但如此,中國刑法解釋學有的學術研究成果(尤其是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及其學術批評)可能落后于西方刑法解釋學的既有水平,有的學術研究范式可能偏離了當下法律解釋學的發(fā)展方向,有的學術觀點可能脫離甚至違背了刑法教義學和刑事政策學原理而出現了較為明顯的謬誤,從而可能嚴重阻滯了中國刑法解釋學研究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這是需要反思檢討的第二個問題。這兩個問題應當說是相互關聯的,其中第二個問題主要是當下中國刑法解釋學范式轉型及其關聯命題的判斷問題,更具有深刻檢討的緊迫性,因為在相當程度上,第二個問題更加深刻地影響著中國刑法解釋學的科學性、合理性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方向性,并且第二個問題似乎并沒有引起中國刑法學者的應有重視,很有必要大聲疾呼引起理論界高度重視,只有在解決好了第二個問題之后才有條件解決第一個問題。因此,本文重點針對第二個問題意識,從中國刑法解釋學的研究范式與創(chuàng)新維度展開學術檢討,提出個人一孔之見,以期拋磚引玉。
一、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及其學術批評
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是功能(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的重要內容,它最早由日本刑法學者平野龍一于20世紀60年代提出,后經由日本前田雅英、德國羅克辛等眾多刑法學者近半個世紀的共同努力而在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獲得較大發(fā)展,成為當代德日刑法學的一個重要理論流派。①一般認為,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是在反思傳統(tǒng)的認識論、方法論的刑法解釋論的基礎上,運用功能主義刑法理論及其內含的功能主義社會學分析方法與刑事政策分析方法、現實主義法學與經驗法學的利益衡量論等理論智識,從法哲學根基上對傳統(tǒng)刑法解釋學進行理論改造所重塑的新的刑法解釋論,提出了從“體系性思考”轉向“問題性思考”②,以及“刑法機能的可替代性、刑法的謙抑性、法官決策行動論、判例的立法機能論、國民參與司法論等一系列主張”③,其中,法官決策行動論與問題性思考以及實質犯罪論互為表里,構成了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的法哲學基礎。④
(一)日本學術批評的三維抽象:方法論、刑事政策論、司法公正論
對于平野龍一所提出的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理論,日本刑法學者提出了深刻的學術批評,主要內容可以歸納為方法論、刑事政策論、司法公正論三個維度(方面)的學術批評。⑤
第一,方法性與方法體系性問題。機能主義刑法理論最大的特色在于其現實主義色彩鮮明的方法論,而反對者批判的矛頭也正集中指向了這些方法論,對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的批判主要是方法論的批判,認為方法性與方法體系性問題是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的最大問題,它在基本立場上忽視了刑法教義學方法和刑法解釋方法及其體系性問題。批評者指出,批判刑法學過度重視體系性的傾向,倡導問題性思考,是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的基本主張,但是,將問題性思考作為結果取向性思考,忽視了體系性思考能夠從形式上制約刑罰的范圍(從而有利于保障人權)的問題,也忽視了問題性思考必須以體系性思考為前提的問題,因為如果不能提供適當的體系,問題性思考就只能是無秩序的概念大雜燴,因此最終仍然需要體系性思考。井田良教授指出:“平野主張問題性思考而不是體系性思考的路徑,但是,即使是問題性思考,也不能僅僅是圓滿地解決一個案件就行了,還要檢討案件解決方法之間的體系性關系,要求做到各個案件的解決居于整合性,在邏輯上和價值上不自相矛盾。平野是否認為可以無視這種意義上的案件解決的體系性,是不明確的”,并且“在犯罪論中重視機能主義和刑事政策論據的方法,和基于結果無價值這一單純的一元視角展開的解釋論,應該怎樣整合,不得不產生疑問?!薄叭绻逊ü俚恼吲袛嘧鳛樾谭ń忉尩闹羔槨?,就可能“打開了利用刑法充當政治工具的危險道路”。①曾根威彥認為:“以受德國刑法影響的傳統(tǒng)概念法學的體系性為背景的形式的人權保障原則,基于美國標準的實用經驗主義的思考引發(fā)的危險性內在于現實展開的實質的犯罪論中。在此,過度強調刑法(刑罰)的機能與效果,其結果則是迫使犯罪本質論退居刑法理論的背后,由于決疑的問題解決得到重視,犯罪論的體系性、論理的一貫性也被稀薄化了?!雹谕瑫r,批評者還指出,平野龍一在方法論上主張機能主義,在具體解釋論中主張結果無價值,但兩者之間是何種關系,結果無價值論是否能夠得到經驗事實或實證研究的支持,由于平野龍一并沒有進行嚴格的科學意義上的實際調查,因此未能將這些問題闡述清楚。
第二,刑事政策論問題。批評者一方面批評平野龍一沒有對“刑法的首要機能是保護法益”(首要機能論)這個理論之基進行經驗或現實的驗證,主要通過積極的一般預防來實現這一首要機能(積極的一般預防論)有擴大刑法處罰范圍的疑問;另一方面提出,重視刑事政策雖然是必要的,但不能因此而忽視刑法條文的邏輯和刑法理論的體系的作用,應當主張既積極追求刑事政策的合目的性又重視刑法規(guī)范的邏輯整合性的“規(guī)范體系的機能主義犯罪論”,如果采用無視形式性和體系性的實質犯罪論,就會危及刑法的人權保障機能。曾根威彥非常尖銳地指出:“即使在刑罰論中,從刑事政策的視角優(yōu)先考慮犯罪預防效果,包含欠缺考慮對人權保障等憲法上的價值實現的危險……僅援用(一般)預防的話是不充分的,為了賦予現實的刑罰權行使以正當性基礎,正義(報應)的觀點也不得不被提出。筆者認為,僅僅從預防性這一點上來把握刑法是存在局限的?!雹?/p>
第三,司法公正論問題(司法哲學)。以“法官決策行動論”“判例擁護理論”“判例的立法機能”“國民參與司法”等為典型代表,批評者認為,不能放松對判例偏離方向的警惕,也不能完全依賴于國民參與司法和裁判員制度來解決司法公正問題,在社會價值取向日益多元化的時代,企圖用隨機抽簽的方式挑選幾個人來代表全體國民的做法越來越顯得缺乏合理性,裁判員制度存在構造性的缺陷,難以實現刑事司法中體現國民意識的立法宗旨,并不能確保司法公正的有效實現。中山研一指出:“實質的合目的判斷很容易走向法治的相反方向,因此,法律的形式約束仍然是必要的。判例在實質上發(fā)揮立法機能,也許是現代的一種要求,但如果不加制約,是不能將其正當化的?!薄盁o條件地肯定判例的立法機能,這是疑問的。其中雖然包含著對此前刑法學狀況的正確批判,但對于學說為了獲得對現實的有效性而向判例無原則妥協(xié)和追隨的危險性,必須保持警惕?!雹?/p>
(二)中國學術批評的偏執(zhí)一端:就結果論結果的刑事政策論
但是,我國部分刑法學者對上列學術批評的關注不夠,對于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問題性思考”等法哲學命題缺乏認識深刻性,甚至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或者片面主張結果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立場,或者表面上主張結果與方法體系性并重但是在實質上切割方法論體系完整性和科學性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立場,直接導致理論誤判。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自2010年前后開始獲得我國刑法學者關注和引介②,但是直到2016年以后,我國才有勞東燕、賴正直等刑法學者展開較為深入的理論研究和學術批評③,強調“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是對積極一般預防主義的回應,也是安全刑法觀在解釋論上的反映”④,其“具有目的導向性、實質性、回應性與后果取向性的特點”,從而有助于解決在復雜社會中刑法如何有效回應社會需求的問題。⑤可以發(fā)現,當前中國刑法學者在引入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并展開學術研究時,總體上肯定了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刑事政策的合目的性”的基本立場,但是缺乏批判性,尤其是對國外學術界針對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方法性與方法體系性”“司法公正論”的學術批評缺乏應有的關注。
例如,勞東燕教授明確主張在“在立法決策不太清晰的情況下”應當“軟化”刑法解釋結論合法性和合理性,認為“正是由于合理性與有效性的實體標準會應時應勢地發(fā)生變化,這樣一種刑事政策化的刑法體系,才具有軟化刑法的剛性的功能,使得刑法體系能夠與時倶進地進行自我校正與調整”⑥,從而宣示了某種合目的性“唯我獨尊”的立場。應注意的是,如果說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強調罪刑法定原則和刑事政策理性的限定約束,強調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及其解釋結論合目的性“強化”合法性和合理性,體現了刑法解釋論的有限使命觀;那么,勞東燕教授所闡釋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強調通過結果合目的性的功能主義“軟化”刑法的剛性,則體現了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超級使命觀,因為一旦賦予“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及其結論合目的性具有“軟化”刑法的剛性(即合法性和合理性)的使命,刑法解釋必將成為無所不能的超級變形金剛,這是值得特別警惕和深刻反思的。深刻分析可以發(fā)現,勞東燕教授對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立場闡釋中突出表現出以下兩個傾向:
其一,在論述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合目的性的確證功能命題時,存在某種顧此失彼的片面主義傾向。勞東燕教授僅僅將合目的性“以追求懲治犯罪與預防犯罪的有效性作為其價值目標”認定為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有效性”,即沒有自始至終地將合法性和合理性納入解釋結論“有效性”的有機組成部分進行整全性考量,給人突出的感覺是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結果導向性就是“合目的性”,而合目的性就是指解釋結論“有效性”的全部內容,在“立法決策不太清晰的情況下”的特殊情形下傾向于以解釋結論“合目的性”取代“有效性”,并且在此基礎上“軟化”了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合法性和合理性的確證功能等內容;同時,勞東燕教授在合目的性本身的內涵界定上也存在某種片面性,認為刑事政策合目的性通常在刑法立法規(guī)范上能夠充分體現,這是目的論解釋就可以完成的解釋功能,但是“在立法決策不太清晰的情況下,刑法解釋需要根據刑事政策的要求,從預防必要性的角度,權衡與斟酌不同的解釋結論所可能導致的后果”,可以說,勞東燕教授將刑事政策合目的性轉換成了“合預防必要性”甚至主要是指“一般預防的目標設定”①,主張“刑事政策終歸是以預防與控制犯罪作為自身的核心任務,并以秩序作為追求的價值目標。確切地說,本書所使用的刑事政策概念,主要是方法論意義上的,等同于合目的性考慮。如此一來,在刑法解釋的領域,所謂的刑事政策與刑法體系的關系命題,在方法論上表現為如何處理合目的性與融貫性的雙重要求的問題”,并宣稱其所主張的“功能主義并未放棄體系性思考,在方法論上也并不倡導問題性思考”并且“強調對自身的反思性控制”“適當整合法的系統(tǒng)理論的一些洞見,在此基礎上進行方法論層面的加工,展開相應的體系化構建”②,不但在整體論上忽略了刑事政策合目的性的應然內涵——即秩序(預防犯罪)、自由(保障人權)、公正、效率——中除秩序價值功能外的其他三項價值功能上的合目的性,而且在刑事政策預防論上還進一步將秩序價值中的特殊預防切割開而只強調一般預防(即“一般預防的目標設定”),這是較為明顯的片面主義傾向。
其二,在論述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命題時,存在某種厚此薄彼甚至矛盾的實用主義傾向。勞東燕教授在片面地闡釋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合目的性)的確證功能命題的同時,并沒有將刑法解釋方法的確證功能上升為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刑法解釋方法論命題,她指出:“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本質上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將自身定位為方法論,認為解釋方法的功能不過是發(fā)現立法者早已做出的決定,而后者則認為刑法解釋便是刑法本身,解釋者也積極參與了規(guī)范的形成,其在規(guī)范意義的建構過程中的作用并不遜立法者?!薄靶谭ń忉屔婕暗牟⒎钦J識論問題,而是具有建構性,來自主體的理解是刑法解釋本身的內在組成部分?!雹龠@里,在否定傳統(tǒng)刑法解釋(方法)論的前提下,勞東燕教授甚至提出了刑法解釋結論決定刑法解釋方法命題(簡稱“解釋結論決定論”命題),主張“解釋結論在決定解釋方法的選擇與適用,而不是解釋方法決定著解釋結論”,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并非是通過傳統(tǒng)刑法解釋方法來確證和實現的,而是通過功能主義法學觀所直接預設的刑法功能、規(guī)范刑法學之外的法社會學所預設期待的刑事政策功能來實現的②,由此直接否定刑法解釋方法的確證功能及其重要性。這里,勞東燕教授的實用主義傾向顯現出不可調和的矛盾:一方面片面地闡釋(即僅僅部分肯定)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合目的性)的確證功能命題;另一方面否定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命題。
上列問題意識,主要是針對勞東燕教授在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命題論存在的個人傾向所提出來的。但是,進一步的問題意識還在于,當下中國刑法學者的學術批評并沒有完全注意到上列問題意識的實質內核,從而存在問題意識欠缺深刻性的新問題,可以說刑法學界對勞東燕教授“個人傾向”學術批評上出現了問題意識深刻性“集體失察”。有批評者指出:“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觀過于側重刑法解釋的功能主義,會對罪刑法定原則形成威脅,并可能蘊含破壞形式法治的風險,應當引起理論界的關注與警惕”,“在回應形式法治訴求與過度解釋等理論質疑時,該解釋理論難以自圓其說”③,總體上“可能存在強化社會控制和弱化人權保障風險”。④這些學術批評主要是針對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結果”上的風險審查和批判,盡管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應當注意的是,這些批評并沒有揭示出造成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這種并不令人滿意的“結果”的根本原因,因而這些批評不但缺乏應有的理論深刻性和針對性,甚至可能還出現了某種程度上的批評錯位與不當的新疑問。例如,趙運鋒批評勞東燕“過于側重刑法解釋的功能主義”,其中也指出了作為刑法解釋方法的目的解釋可能存在“規(guī)范目的往往成為解讀主體貫徹其意圖的借口,經常通過目的限縮或目的擴張改變規(guī)范文義”等問題⑤,但是將批評聚焦于功能主義本身可能并不妥當,單純地責難“通過目的限縮或目的擴張改變規(guī)范文義”的方法論思考并不充分。因為公允地講,強調刑法解釋結果乃至刑法解釋整體的功能主義立場并沒有錯,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將刑法解釋結論(結果)的功能性思考納入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整體的功能性思考是其顯著特點,這些內容恰恰是值得充分肯定的。那么,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錯”的癥結在何處呢?筆者認為,勞東燕教授所闡釋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對于刑法解釋結論乃至刑法解釋整體的功能性思考沒有貫徹到底,遮蔽或者“軟化”了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思考和整全性思考,直接導致了對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思考不充分、類型化和體系化思考不足,可能才是隱藏于勞東燕教授相關論述之中的重要缺陷。而以往的批評者就結果(作為結果的刑法解釋結論)批評結果(結果的功能主義立場),其實并沒有找準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所秉持的哲學解釋學“對方法的輕視”⑥、對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軟化”這個關鍵問題。有的批評者表面上論及方法論問題,但是實際上死盯著目的解釋(方法)而單純地責難目的解釋(方法),并沒有從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系統(tǒng)地檢討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也存在就事論事的不足,根本無法提出系統(tǒng)解決問題的可行方案。需要說明的是,筆者指出刑法學界針對勞東燕教授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學術批評問題意識上的“集體失察”,并非是說刑法學界在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命題論上也存在“集體失察”,而是說刑法學界沒有找準勞東燕教授關于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理論闡釋中“錯”的癥結之所在。應當說,這也是本文展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重要命題研究的價值所在。
勞東燕教授是一位具有強烈反思精神的刑法學者,她在新近發(fā)表的論文中針對目的解釋和刑事政策解釋等方法論問題以及功能主義刑法體系構建問題進行了“自我反思”,并提出了新思考,她指出:“我國有必要改采貫通模式。借助于目的的管道,刑事政策進入刑法體系之內,對體系的構建及相關的教義學理論產生影響。將刑事政策的目的性設定與法教義學的構建相貫通,代表的是刑法體系的功能化走向。功能主義的刑法體系能夠合理地解決體系的自主性與應變性之間的緊張。它使得犯罪論的構建不再以應罰性作為主導,而以需罰性作為主導,由此而重塑犯罪階層體系。刑法體系的功能化發(fā)展,易于對法的客觀性與統(tǒng)一性形成沖擊,并對個體自由的保障構成威脅。這樣的危險根源于其方法論上的目的性思維。有必要構建一種二元性的規(guī)制框架,即通過刑法教義學的內部控制與合憲性的外部控制,來實現對功能主義刑法體系的正當性控制?!雹俚牵Y合勞東燕教授的“個人傾向”和“自我反思”進行綜合檢討,我們仍然不難發(fā)現,勞東燕教授一方面宣示某種合目的性“唯我獨尊”的立場,另一方面又在反思“這樣的危險根源于其方法論上的目的性思維”的基礎上主張“將刑事政策的目的性設定與法教義學的構建相貫通”和“通過刑法教義學的內部控制與合憲性的外部控制”,仍然只是部分解決了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立場問題,即僅解決了“刑事政策進入刑法體系之內”的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結論合理性這一“部分”,而沒有徹底解決根本問題,即沒有在根本上解決“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合目的性的確證功能及其與有效性之間的關系論問題。換言之,偏重結果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所倚重的解釋結論合目的性,強調的是“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合目的性及其“軟化”刑法的剛性,而不是強調“刑事政策進入刑法體系之內”的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結論合理性,它們分屬于“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結論合目的性與“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結論合理性,不是同一個范疇。因此,嚴格意義上講,勞東燕教授這里“自我反思”的問題是僅屬于“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結論合理性的反思,而不屬于“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結論合目的性的反思。羅克辛主張的刑事政策貫通命題,②經由陳興良教授等學者的引入和推介目前業(yè)已成為中國刑法學共識,③刑法教義學對于“通過刑法教義學的內部控制與合憲性的外部控制”這種“二元性的規(guī)制框架”應當說也沒有太大爭議,①在此前提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需要進一步解決的根本問題是刑事政策貫通功能與“二元性的規(guī)制框架”之間復雜的關系論(立場)問題,包括刑事政策貫通功能內部的關系、“二元性的規(guī)制框架”功能內部的關系,還包括貫通功能與“二元性的規(guī)制框架”功能相互之間的關系。這些關系論(立場)問題,在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上可以抽象出以下三個:一是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之間的關系論問題,具體是指刑法解釋結論合法性、合理性、合目的性三者之間的關系以及三者與有效性之間的關系論問題;二是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內部關系論問題,具體是指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與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內部對應關系問題,對此本文前面已經指出了勞東燕教授“個人傾向”所存疑問,并明確提出了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命題;三是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外部關系論問題,具體是指(各種具體的)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相互之間的外部關聯關系問題,對此,本文后面提出并論證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命題。
針對勞東燕教授“自我反思”中所歸納出的新的問題意識,即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外部關系論問題,為什么要提出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命題?這是因為:勞東燕教授仍然試圖“單向性”地從目的論刑法體系內即“方法論上的目的性思維”尋找病因,試圖“單向性”地從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即“通過刑法教義學的內部控制與合憲性的外部控制”尋找治病良方,在方法論上較為明顯地存在“單向性”的片面主義傾向,因為“合憲性”解釋方法在本質上仍然屬于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而非法規(guī)范外的“外部控制”,沒有全面關照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刑法解釋方法的多維性及其確證功能體系化特點,注定是難以實現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因此本文認為,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類型化和體系化思考,才是徹底解決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根本出路和正確立場。
(三)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的方向性判斷:回歸方法論、刑事政策論、司法公正論的應有立場
當代中國刑法解釋學的研究范式(理論范式)應當是什么?這個問題只有極少數中國刑法學者(如勞東燕教授)顯性地、鮮明地提出來。從研究范式相關性看,中國刑法解釋學關注到了傳統(tǒng)的刑法解釋學主張方法論、認識論的解釋學研究范式,現代的刑法解釋學主張存在論、本體論的哲學解釋學研究范式,以及起始于上世紀中葉的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研究范式;由于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是在哲學解釋學范式之后出現的、同哲學解釋學范式一樣秉持“對方法的輕視”②和反對“體系性思考”學術傳統(tǒng)的共同立場,因此,我國有學者認為,當代中國刑法解釋學的研究范式主要存在“傳統(tǒng)刑法解釋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之爭”,進而主張中國引入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③這種學術觀察結論如前所述是有一定道理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及其學術批評在中國刑法學界引起了較大學術反響。但是,原汁原味地照搬國外“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或者在強調“功能主義并未放棄體系性思考”“對自身的反思性控制”“展開相應的體系化構建”④的同時仍然在實質立場上部分背離了刑事政策學科學原理和法律解釋學最新發(fā)展方向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均可能存在批判性關注不夠、方向性判斷不準等缺憾。具體講,中國刑法學者一方面對于國外針對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的學術批評缺乏應有關注,另一方面還忽略了世界范圍內詮釋學、法律解釋學研究范式的最新發(fā)展方向,甚至沒有注意到中國本土的法律解釋學范式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成果,兩方面因素的疊加,直接導致中國刑法解釋學明顯地出現了某種方向性判斷失誤,影響了中國語境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健康發(fā)展和本土化構建,非常有必要進行理論歸正。這種初步的學術觀察所提出的問題意識非常重要,可以說,只有在充分關注并展開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的批判性與方向性研究之后,回歸方法論、刑事政策論、司法公正論的應有立場并進行理論歸正,才能正確回答當代中國刑法解釋學的研究范式應當是什么的問題。
二、當代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的三個核心命題
基于原初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的學術批評和方向性判斷,筆者認為,當代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范式應包含以下三個核心命題:結果與方法并重整全論、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司法公正相對主義。
(一)功能目標限定立場:結果與方法并重整全論
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既要堅持結果的功能主義,又要并重方法的功能主義,充分發(fā)揮刑法解釋方法(群)對解釋結論合法性、合理性和合目的性的確證功能,切實實現從偏重合目的性的功能主義立場轉向整體有效性的功能主義立場。這種論斷的法理基礎,在于作為傳統(tǒng)認識論、方法論的刑法解釋學的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命題以及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命題。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是指刑法解釋結論所具有的合法性、合理性、合目的性,是該“三性”所共同型構的“三性統(tǒng)一體”。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真正實現及其充分闡釋,離不開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充分發(fā)揮,因此,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與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之間具有緊密關聯性。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又可以稱為刑法解釋方法對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是指刑法解釋方法所具有的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即合法性、合理性、合目的性之“三性統(tǒng)一體”)的功能。其基本邏輯在于:首先,刑法的文義解釋方法主要具有確證文義解釋結論“合法性”層面有效性的基本功能,但是其并不完全具有確證合理性和合目的性的功能,因而其“單槍匹馬”無法周全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其次,(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主要具有確證論理解釋結論合理性的功能,但是其并不完全具有確證刑法解釋結論合法性和合目的性的功能,因而其“單槍匹馬”同樣無法周全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第三,(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主要具有“在法規(guī)范之外”確證刑事政策解釋結論合目的性的功能,但是其并不完全具有確證刑法解釋結論合法性與合理性的功能,因而其“單槍匹馬”仍然無法周全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質言之,刑法的文義解釋方法、(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和(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之中的任何“一種”解釋方法,均僅具有單方面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某“一種”有效性——或者是合法性,或者是合理性,或者是合目的性——的功能,但是其中任何一種刑法解釋方法“單槍匹馬”均不具有周全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的“多種”功能。只有當三種刑法解釋方法“齊心協(xié)力”共同發(fā)揮其各自的確證功能之時,刑法解釋方法(群)的三種確證功能才能立體地、一體化地發(fā)揮出來并周全地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至于刑法解釋方法(群)的功能性關聯關系的具體內容,需要在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命題中再作詳論,這里僅對此命題作如下簡要歸納: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首先需要進行文義解釋,確證解釋結論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和合法空間;其次需要進行論理解釋和刑事政策解釋,在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之上合法空間范圍之內進一步求證解釋結論合理性和合目的性優(yōu)化價值,并在合法空間范圍可包容的各種優(yōu)化價值中遴選出“最優(yōu)化價值”,以確保實現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三性統(tǒng)一體”;解釋過程中可以進行解釋性循環(huán),解釋性循環(huán)并不否定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因此,為真正實現從偏重合目的性的功能主義立場轉向整體有效性的功能主義立場,必須切實做到以下三種具體立場的轉向:
一是有效性之下的合法性:必須由合法性的極端主義立場轉向合法性的底線基礎價值確證主義立場。如果說合理性、合目的性主要是分別從法規(guī)范內外進行價值目的性權衡并遴選出優(yōu)化價值,那么,合法性就主要是針對法規(guī)范本身所限定的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進行審查確證(確定合法空間)。刑法的文義解釋方法主要具有確證刑法解釋結論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的功能,但是其并不完全具有確證刑法解釋結論合理性和合目的性優(yōu)化價值的功能,后者有賴于刑法的(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和(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來確證。
二是有效性之下的合理性:必須由合理性的終結主義立場轉向合理性的刑法教義學確證主義立場。合理性僅僅是“三性統(tǒng)一體”有效性中的一個要素,合理性主要是通過刑法的(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確證功能來獲得,并且由于合理性不能代替合法性和合目的性,因而合理性不具有單方面確證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終極意義。
三是有效性之下的合目的性:必須由合目的性的片面主義立場傾向轉向合目的性的整全主義立場。刑法解釋結論合目的性,是指刑法解釋結論所具有的符合法社會學效果和刑事政策目的(價值目標)的有效性,具體包括防控犯罪價值意義上的“秩序”、保障人權價值意義上的“自由”、社會發(fā)展意義上的“效率”與社會公正意義上的“公正”等四項價值目的性及其權衡整合。刑事政策原理認為,四項價值目的性“權衡整合”首先意味著秩序、自由、效率、公正全部都有份,一個都不能少,缺少其中任何一個都是不可想象、不可接受的;其次意味著四項價值目的性之間的輕重權衡、位階權衡與有效整合,并且應當將這種權衡整合作為合目的性考量的重點。由此,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上結果的功能主義,必須強調刑法解釋結論合目的性本身是秩序、自由、效率、公正等四項價值目的性及其整合體(整全主義),而并非僅僅是其中某一種單項目的性(例如勞東燕教授所強調的“秩序”價值目的性①)。四項價值目的性之間存在緊張關系,因而需要進行如下權衡整合:一是“三大一小”理念,即在秩序、自由、效率、公正等四項價值目的性權衡的語境下,應當堅持最大限度地保障人權(自由)、最大限度地促進社會發(fā)展(效率)、最大限度地體現相對公正(公正)、最小限度地維持必要秩序(秩序)的基本理念;二是“自由優(yōu)先、兼顧秩序”理念,即在自由與秩序二者之間價值權衡的語境下,應當強調“自由至上(人權保障至上)”而反對“秩序至上(犯罪防控至上)”;三是“公正優(yōu)先、兼顧效率”理念,即在公正與效率二者之間價值權衡的語境下,應當強調“公正至上”而反對“效率至上”。①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上方法的功能主義,必須強調作為刑法解釋方法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刑法解釋結論合目的性優(yōu)化價值的確證功能,包括對作為合目的性的具體內容的秩序、自由、效率、公正等四項價值目的性及其整合體的功能確證。如果說結果的功能主義立場主要強調了對作為結果的刑法解釋結論合目的性整合體的“后果考察”,②那么,方法的功能主義立場就主要強調了對作為方法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合目的性具體內容的確證功能與過程審查,只有將這種后果考察與方法路徑審查(過程審查)并重才能真正實現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既定目標,這正是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命題的基本內涵。
(二)方法論體系化立場: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
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是在承認結果的功能主義乃至整體論的功能主義——這是既有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業(yè)已確證的立場——的前提下,強調必須同時堅持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方法的功能主義”。后者(即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方法的功能主義”)是既有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尚未真正明確的立場。那么,為什么在堅持結果的功能主義基礎上還需要強調方法的功能主義,進而主張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立場?應當說,從偏重合目的性的功能主義立場轉向整體有效性的功能主義立場并且必須切實做到三種具體立場的轉向中,已經內含了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既要堅持結果的功能主義又要并重方法的功能主義這一根本立場問題;在此基礎上,這里從詮釋主義方法論視域下法律解釋學和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自身的理論發(fā)展脈絡來展開進一步論證。
1.法律解釋學第三次轉向與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理論發(fā)展
首先,必須關注法律解釋學第三次轉向。有學者發(fā)現,西方解釋學在經歷了“具有哥白尼式革命性質的兩次轉向:從局部解釋學到一般解釋學,從方法論解釋學到存在論解釋學”之后,現在已初步完成由存在論解釋學轉向存在論與認識論、方法論相結合的解釋學,“我們也許可以將存在論、認識論、方法論的統(tǒng)一和結合的道路稱之為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③法律解釋學也持有相同看法,認為“西方解釋學從特殊解釋學(如神學解釋學、法學解釋學)發(fā)展到一般解釋學(方法論解釋學),再從方法論解釋學、認識論解釋學轉向本體論解釋學(哲學解釋學),旋即又從哲學解釋學的存在論、本體論返回解釋學認識論、方法論”,并且“這一解釋學發(fā)展軌跡背后所蘊含的規(guī)律性,對于法律解釋學研究范式的確定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雹軕斦f,解釋學第三次轉向與法律解釋學研究范式“返回解釋學認識論、方法論”并非是完全否定本體論解釋學立場,而是在承認本體論解釋學的前提下強調重視方法論,真正構建一種“可以將存在論、認識論、方法論的統(tǒng)一和結合”的(法律)解釋學,從而使得方法論回歸成為(法律)解釋學第三次轉向的重心。我國有學者指出:“作為一場哲學運動,西方解釋學從認識論、方法論‘上升到本體論有其必然,同時這種必然既體現為一種進步和質的飛躍,也存在著某種矯枉過正,因此辯證的否定之否定也必然會到來,而哈貝馬斯和利科恰恰處于該環(huán)節(jié)上,充當了這個角色。如果說施萊爾馬赫、狄爾泰主要建立起了認識論、方法論的解釋學,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建立起了存在論的解釋學,那么可以說,哈貝馬斯、利科開始建立起由存在論向認識論、方法論返回的解釋學,這是一條下降的道路,它顯示了這三者統(tǒng)一的趨勢?!薄叭绻f解釋學的三次轉向體現為利科所表述的解釋學的‘上升的道路和‘下降的道路,那么第三次轉向屬于‘下降的道路。這條由哈貝馬斯和利科本人所肇始的解釋學的下降道路意義重大,它邁向一種更大的整合?!薄岸@一點不僅對西方解釋學,甚至對我們今天正在建構中的中國解釋學(中國詮釋學)也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雹僖虼耍δ苤髁x刑法解釋論應當重視并借鑒吸納當今時代解釋學在走完“上升的道路”之后又返回“下降的道路”并“邁向一種更大的整合”的道路這一理論新成果,在承認結果的功能主義乃至整體的功能主義的基礎上強調方法論回歸的立場,從而轉向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法律解釋通過解釋方法獲得有效的解釋結論,承認解釋方法具有確證(決定)解釋結論有效性的功能(確證功能)及其重要性,從而“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應當成為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重要命題。
其次,必須關注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自身的理論發(fā)展。功能主義法學觀是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重要理論基礎。功能主義法學觀強調法律規(guī)范內外的功能性思考,是一種“外部”的視角,將法學研究重心聚焦于法律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法律在社會中所發(fā)揮的功能等問題。②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功能主義刑法學)“在世界范圍內影響甚巨,但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體系。羅克辛教授主張的刑事政策的機能主義刑法學、雅科布斯教授構建的以規(guī)范論為基礎的機能主義刑法學以及平野龍一教授提出的可視性的機能主義刑法學,在建構路徑、刑法目的、犯罪本質、構成要件、責任本質、刑罰目的等方面都存在差異”,并且“應當看到即使在德日國內也不乏對機能主義刑法學的質疑,那種認為其可能存在強化社會控制和弱化人權保障風險的觀點也日益變得有力”。③應當說,功能主義刑法學重視法規(guī)范內外的“功能(主義)”的思考并不能得出功能性刑法解釋論就拋棄了刑法“規(guī)范”的思考和“方法論”的思考的結論,而僅僅是強調功能主義刑法學與刑法解釋論不能只關注形式主義與概念法學論的“規(guī)范”本身,還必須關注和關照刑法“規(guī)范”內外的“功能”。“規(guī)范內的功能”主要是指刑法教義學原理意義上的規(guī)范結果論功能與規(guī)范方法論功能,“規(guī)范外的功能”實質上是指法社會學與刑事政策學意義上的效果論功能(結果論功能)與方法論功能。例如,針對李斯特把刑法教義學與刑事政策加以分立與疏離的思想所形成的“李斯特鴻溝”,羅克辛所主張的目的理性刑法學理論體系與功能主義刑法學就特別強調必須在刑法學教義學之內進行刑事政策貫通的思考,提出了“羅克辛貫通”命題,即“羅克辛對李斯特鴻溝予以貫通,將刑事政策引入犯罪論體系,使構成要件實質化、違法性價值化、罪責目的化”。④因此,即使不考慮功能主義刑法學在其“生發(fā)國”(德日)內所存在的質疑,也難以得出功能主義刑法學的原初意旨在于忽略方法論功能的論斷,更難以得出作為“輸入國”的我國學者在引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時所主張的“刑法解釋結論決定解釋方法”(命題)的論斷。應當認為,功能主義刑法學重視法規(guī)范內外的“功能(主義)”,不但強調了法規(guī)范內外功能主義的結果論審查,而且也強調了法規(guī)范內外功能主義的方法論審查??梢哉f,重視法規(guī)范內外的“功能(主義)”結果論審查和方法論審查的并重與有機結合,才是“應然的”功能主義刑法學的根本旨趣。
“功能”毫無疑問地應當成為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關鍵范疇。法理學認為,法律解釋的功能,是指法律解釋在法治實踐中所具有的價值與功用,具體包括自主整合與修復功能、信息交流與溝通功能、完善與發(fā)展功能。例如,法律解釋的自主性,是指法律解釋過程不受外界的干擾,法律人應該自己根據法律的意義闡釋法律,盡量使法律的意義具有連續(xù)、融貫、穩(wěn)定、可預測性并最終達到解決糾紛的目的;法律解釋的恢復功能,表現為對法律與事實之間的裂縫必須經由解釋彌合并迎合法治的要求,創(chuàng)造性解釋在不但受規(guī)范的約束而且受法律解釋方法的制約時仍然屬于對法律的修改(修復性司法),體現法律解釋的修復功能。①可以看出,法解釋學關于法律解釋的功能性思考在相當意義上宣示了功能主義法學觀、功能主義法律解釋論的基本立場,其中,旗幟鮮明地融入了目的性思考,注重解釋結論的政策與社會效果,注重法律所發(fā)揮的社會功能“受法律解釋方法的制約”。這對于刑法解釋的功能性思考具有指引作用。
遵循法理學關于法律解釋的功能性思考,可以認為,刑法解釋的功能是指刑法解釋在刑事法治實踐中所具有的價值與功用。刑法解釋的功能可以類型性地概括為以下三項:一是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功能,其中包括確證刑法規(guī)范文本含義及其與法律事實相對應的最終解釋結論“有效性”等內容;二是推動刑法規(guī)范文本成長功能,其具體內容是通過發(fā)現真正的刑法立法漏洞以推動刑法立法的修訂完善;三是促進刑法學理論知識生長功能,從而有利于繁榮整體刑法學理論知識體系。②其中,“確證”功能所體現的功能性是司法適用,是將文本的刑法規(guī)定確證為“活的法”并直接為司法審判(以及其他司法實務部門依法辦案)服務的司法功能。針對非真正的立法漏洞則因為其可以通過司法填補方式以實現“活的法”這一司法任務,從而其應歸屬于“確證”功能所涵攝的對象,因而針對非真正的立法漏洞所進行的解釋性填補理應歸屬于“確證”功能。這種功能性思考和功能類型化思考,有利于明確刑法解釋在解決立法漏洞問題上的功能定位,謹慎注意到了刑法解釋功能“有所為”與“有所不為”以及“有不同為”等具體差異性,即:刑法解釋功能在解決非真正的立法漏洞時是“有所為”的,可以通過解釋性填補達致“確證”功能的“活的法”效果,由此避免法條主義與機械司法的功能性缺陷;但是刑法解釋在解決真正的立法漏洞時是在恪守罪刑法定主義前提下而理性地、客觀地秉持“有所不為”的功能性保守立場(但在有利于實現罪刑法定原則人權保障功能時可以作為例外準許對真正的立法漏洞予以解釋性填補),主張通過推動立法填補實現立法完善。厘清刑法解釋功能的實質內涵及其三種類型之后,我們完全可以明確:當我們聚焦于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時,我們所討論的刑法解釋功能實質上僅限于刑法解釋的“確證”功能,而非其他功能(如“推動”與“促進”功能),在此前提下我們才能夠有效觀察和妥當解決刑法解釋結論與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關系論問題。
應當說,通過刑法解釋功能“有不同為”的功能性思考可以明確:確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功能離不開刑法解釋方法。如果主張刑法解釋結論決定刑法解釋方法(刑法解釋結論決定論),那么無異于主張刑法解釋結論的“先在”性、“自我形成”與“自我決定”性,無異于主張刑法解釋結論決定刑法解釋結論的同語反復,從而刑法解釋方法僅被作為一種點綴與裝飾甚至是虛無化的觀念性存在。刑法解釋結論決定論與先在論,實質上消解了刑法解釋的方法性、論證性和過程性,使得刑法解釋結論成為無厘頭的玄學結論,根本無法保證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而這是不可想象的。勞東燕教授也使用了“有效性”概念,指出:“從有效性出發(fā),現代刑事政策有著鮮明的開放性,它必須不斷根據犯罪態(tài)勢、犯罪規(guī)律和政策導向、調控結果的變化進行自身的調整,這符合問題性方法的思維特點。”①應當說,勞東燕教授是承認“有效性”與“問題性方法”之間的關聯關系的,只不過沒有在一般方法論意義上承認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真理與謬誤之間有時僅有一步之遙,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應當將“有效性”與“問題性方法”之間的關聯關系再向前跨越一步,將其提升為一般方法論意義上的關系論命題,明確肯定刑法解釋方法對解釋結論有效性的確證功能(關系),從而使得“有效性”成為一個真正可以通過方法論確證的范疇。
綜上所述,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思考,是詮釋主義方法論視域下法律解釋學第三次轉向和功能主義刑法學的內在要求,是基于刑法解釋的功能性存在、解釋方法與解釋結論的功能關系存在而展開的。無論認為刑法解釋結論是“自我存在(先在)”“自我形成”而被發(fā)現的,還是認為刑法解釋結論是“經解釋形成”而被構建的,刑法解釋結論均需要通過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充分發(fā)揮才能夠確證(即“發(fā)現”和“構建”)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正是在此意義上,證成了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命題)以及結果與方法并重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立場。
2.功能主義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命題的應有內涵
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體系化,只能是將三類刑法解釋方法的競爭關系論與平行論,改造為功能結構關系論與共生融合論:首先需要進行文義解釋,確證解釋結論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和合法空間;其次需要進行論理解釋和刑事政策解釋,在合法性底線基礎價值之上進一步求證合法空間可包容的合理性和合目的性優(yōu)化價值(可包容的優(yōu)化價值論),并在合法空間可包容的各種優(yōu)化價值中遴選出“最優(yōu)化價值”(可包容的最優(yōu)化價值論),以確保實現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三性統(tǒng)一體”。核心內容包括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整合、循環(huán)、填補、融貫的視域融合。
一是整合: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并非是各種刑法解釋方法的單純的競爭擇一關系,而是功能性共生融合關系。刑法解釋方法的確證功能整合關系,表現為刑法文義解釋方法的合法性確證功能、(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的合理性確證功能、(法規(guī)范外的)刑事政策解釋方法的合目的性確證功能必須同時具備,全面融合,形成“三性確證功能統(tǒng)一體”,才能有效確證解釋結論有效性“三性統(tǒng)一體”。
二是循環(huán):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并非是各種刑法解釋方法之間單純的層級關系,而是可回溯的功能性循環(huán)關系。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整合關系闡釋清楚了“三性確證功能統(tǒng)一體”特點,但是還需要關注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整合過程。刑法解釋方法可回溯的功能性循環(huán)關系并不否認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
三是填補: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針對“刑法立法漏洞”并非是全面確認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絕對填補關系,而是僅確認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相對填補關系。相較于其他部門法針對立法漏洞的解釋性填補而言,刑法解釋的功能性填補具有相對性和更大的有限性?;谧镄谭ǘㄔ瓌t和刑法謙抑性的立場,對于真正的刑法立法漏洞,刑法解釋不得作入罪(以及入重罪)方向的解釋性填補,而只能進行有利于被告人出罪方向的解釋性填補(單向性解釋填補),這是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相對填補關系的基本內容。對于“非真正的”(刑法)立法漏洞,刑法解釋方法的功能性填補才可以是“雙向性”的解釋性填補,即可以在出罪和入罪的雙向性上進行解釋性填補,并且應注意刑法解釋的限度考量。
四是融貫:刑法解釋方法的確證功能體系化并非各種刑法解釋方法的簡單聚合,而是各種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的貫通關系。刑法解釋的融貫性,是指刑法解釋基于整體法秩序上的一致性和協(xié)調性,以及協(xié)調一致的解釋原則、目標、立場以及解釋方法體系化,確保刑法解釋方法、過程和結論的邏輯一致性、協(xié)調性和相互證立性。
(三)司法公正相對主義:法官決策有效性
司法公正價值論是刑法解釋論的重要法哲學基礎,因為刑法解釋(論)不但要“功能性”地解決社會治理問題(犯罪治理問題),還要“公正性”地解決問題,或者說還要“功能性”地防止出現司法不公。為此,法官決策行動論試圖通過內含的國民參與司法論(對司法公正)加以程序性地解決。平野龍一提出將職業(yè)法官的適合性和業(yè)余法官的信任性結合起來,把國民的法律意識(即“存在的規(guī)范”)貫徹到審判中,實現司法的正當化和合理化。①但是,適合性(通過職業(yè)法官)和信賴性(通過業(yè)余法官)在相當意義上只解決了法官決策行動論中的程序性問題(即決策主體性和過程性),而沒有在實質意義上以及實體法意義上解決刑法解釋結論的有效性問題,亦即作為刑法的實體法意義上的刑法解釋論如何解決司法公正的問題卻被部分忽略了,從而,作為刑法的實體法意義上的司法公正性(有效性)需要進行專門彌補。
刑法解釋論的司法公正價值論,在領域論上是否應該同較為籠統(tǒng)的法律公正論一體論、尤其是“立法公正”區(qū)分開?換言之,司法公正與立法公正到底是一體論的公正論(法律公正論一體論),還是區(qū)分司法領域與立法領域的領域公正論區(qū)分論?對此問題,當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者應當說更多地傾向于較為籠統(tǒng)的法律公正論一體論,并沒有區(qū)分立法公正與司法公正。但是,這種刑法解釋適用領域的“司法公正”論被抽象地置換為“法律公正”論的一體論是明顯存在疑問的,尤其是在存在(真正的)立法漏洞的場合要求司法者以立法者的“外部”視角作出合乎法律公正的填補性法律解釋和司法裁判時,就突出地存在逾越了罪刑法定原則和“司法公正”的底線的正當性。因為罪刑法定原則的形式側面和實質側面都是基于尊重既有立法所進行的司法公正裁判,尤其是我國《刑法》第3條明確規(guī)定了在立法上“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罰”,禁止了法官以立法者自居、以立法公正論賦能而進行司法上犯罪化的做法,宣誓了法官必須在既有立法規(guī)范范圍內進行有罪裁判的法治立場。在此意義上,法官決策行動論只能是符合現行刑法立法規(guī)定的、符合刑法司法公正價值論意義上的法官決策行動有效性論(可以簡稱為“法官決策有效(性)論”),其內含的相關命題也只能是承載司法公正價值有限使命的判例擁護理論,將司法公正作為與立法公正相對分離的“領域”公正價值,將較為籠統(tǒng)的法律公正論一體論轉變?yōu)榉晒摰乃痉üc立法公正二元論(法律公正論二元論),這種主張相對于立法公正而言的司法公正相對主義必須成為刑法解釋的重要命題。公正相對主義意味著立法公正價值相應地必須隱退幕后,“法官造法”、判例的立法機能論(判例立法論與法官法源論)就必須在司法上犯罪化的方向上被禁止(但是并沒有禁止司法上非犯罪化的方向)。必須反對法官以立法者自居而超越現行刑法規(guī)定進行司法決策行動。
三、刑法解釋學的學科定位
綜上所述,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作為一種嶄新的刑法解釋學范式轉型,必須堅持刑法解釋的科學主義刑事政策化、結果與方法并重整全論、刑法解釋方法確證功能體系化、刑法解釋結論有效性整體主義、司法公正相對主義的基本立場。
從學科建設的長遠目標看,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中國本土化構建(改造性構建),必須充分體現學術繼承性、學科發(fā)展方向性,必須在深刻檢討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系列法哲學命題的基礎上提出新命題,賦予新能量,以構建一種“可以將存在論、認識論、方法論的統(tǒng)一和結合”的、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色的功能主義刑法解釋學理論體系為(長遠)目標,為切實解決中國問題提出中國方案。其中有以下兩個重要的基礎理論問題值得特別研討。
(一)刑法解釋學的學科獨立性
作為規(guī)范刑法學的重要內容的刑法解釋學,在學科定位上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是: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刑法教義學,是指以現行有效的刑法規(guī)范和刑事法治理念為根據所構建起來的,具有最大通識性和權威性的法律概念、法律原則、法規(guī)范命題的刑法學方法論范式和知識體系。但是,理論界較普遍認為:法教義學——其中當然包括刑法教義學——難于精準界定。法理學研究表明,當下中國學界未就“什么是法教義學”這一前提性問題達成明確共識,法教義是圍繞現行實在法展開的一般性權威命題或原理,與此相應的法教義學則具有雙重含義,即知識與方法的統(tǒng)一,作為知識的法教義學是圍繞一國現行實在法構造的“概念—命題”體系,而作為方法的法教義學是一種受一般權威拘束的思維形式(“教義法學”),任何對于法教義學本身有意義的討論乃至批評,都必須、也只能回到這種觀念上來。①就我國刑法學術研究而言,刑法教義學的引入不意味著學術主體性的喪失,應當區(qū)分法教義學知識與法教義學方法,要仔細甄別域外教義學知識與中國刑法語境的兼容性,積極引入沒有語境障礙的教義學知識,并運用教義學的一般方法創(chuàng)造立足本土的新教義。②這些學術議論表明,刑法教義學是一種可以意會言傳的概念。
那么,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之間的關系是什么?對此,有學者認為,二者是同質關系(同質論),即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二者都是規(guī)范刑法學原理,二者相對于刑法社科法學(以及刑法哲學)而言在強調“規(guī)范性”上具有較大相通性,主要解決刑法立法文本的規(guī)范詮釋、理解和適用問題。而刑法社科法學更強調社科知識與法學知識的綜合運用,其相對于刑法解釋學和刑法教義學而言并不僅局限于“規(guī)范詮釋”這一特點,正是在此意義上,同質論具有合理性。
在同質論內部,又有偏重刑法教義學與偏重刑法解釋學的不同主張。有的學者主張偏重刑法教義學,如陳興良教授認為:“刑法教義學與刑法解釋學具有性質上的相同性。刑法教義學只是與刑事政策學、犯罪學、刑罰學以及刑法沿革學之間具有區(qū)隔性,但與刑法解釋學則是一詞二義而已。因此,并不存在一種刑法解釋學之外的刑法教義學?!薄安灰噲D在刑法教義學之外再建立一門刑法解釋學”①,刑法教義學的核心是刑法解釋,刑法教義學屬于司法論的范疇而不是立法論的范疇。②德國學者更多地主張刑法教義學概念,并且認為刑法教義學中應當包含刑法解釋學內容,如古斯塔夫·拉德布魯赫認為:“法教義學是一門探究法的客觀意義的科學,而非探究法的主觀意義的科學。它確定法應當被如何理解,而未必是確定法被期望如何?!辈⑶摇蔼M義的法科學,即教義性、體系性的法科學,其作業(yè)主要包括三個層級:解釋、建構與體系化?!雹蹜斦f,陳興良教授是繼受了拉德布魯赫主張的這一刑法學術傳統(tǒng)。有的學者主張偏重刑法解釋學,如張明楷教授認為,刑法教義學就是刑法解釋學,不要試圖在刑法解釋學之外再建立一門刑法教義學。④
除同質論外,也有學者主張刑法教義學與刑法解釋學之間的關系“并行并重論”。這種觀點認為,刑法教義學與刑法解釋學之間的關系不能簡單地以同質論來概括,而應當承認二者之間具有一定差異,進而主張二者應并行不悖(即“并行論”)、并重發(fā)展(即“并重論”),可謂是一種“并行并重論”觀點。如車浩教授認為,刑法教義學是當代中國刑法理論發(fā)展的方向,“刑法教義學與刑法注釋學的區(qū)分,關乎學術方向,絕非無足輕重的概念游戲。刑法解釋方法,只是法學方法論中的一部分;通過具體解釋來尋求刑法條文本意,這也只是法教義學工作的一部分?!雹菀虼恕皬男谭ㄗ⑨寣W(或狹義上的刑法解釋學)向刑法教義學的轉變,在方法論層面上,意味著超越法條注釋,創(chuàng)造法理概念,從而豐富法之形態(tài),拓展法之范圍。在研究方法上,法教義學以法律文本為出發(fā)點,它包括狹義上的解釋,但是不止于解釋?!雹?/p>
筆者認為,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二者之間的關系,應當堅持“同質互補關系論”(可簡稱為“同質互補論”),即宏觀同質論與微觀互補關系論的有機統(tǒng)一體。理由有以下兩點:
首先,宏觀上看,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二者之間的關系應當堅持宏觀同質論。宏觀上應當確認作為規(guī)范刑法學存在論、方法論乃至功能論的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二者均是相對于刑法社科法學(以及刑法哲學)而言的、以刑法立法規(guī)范文本為研究對象的規(guī)范刑法學——之間具有同質性,應當堅持宏觀同質論。一方面可以將刑法解釋學作為刑法教義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亦即,刑法解釋學本身也應當追求刑法解釋學教義化,刑法解釋學教義化是刑法學教義化的應然內容之一,在此意義上,狹義的刑法解釋學是刑法教義學(以及詮釋學)的分支學科,廣義的刑法解釋學實質上就是刑法教義學。另一方面也可以將刑法教義學作為(廣義的)刑法解釋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亦即,廣義的刑法解釋學本身可以將刑法教義學原理作為法規(guī)范內的論理解釋方法,以此獲得刑法解釋結論合理性(即不違背刑法教義學原理),與此相對應,刑法解釋學還將文義解釋方法和刑事政策解釋方法作為與刑法論理解釋方法相并列的刑法解釋方法。在此意義上,張明楷教授主張“刑法教義學就是刑法解釋學”的觀點也是有理有據的。宏觀同質論的學術價值在于,刑法解釋學研究必須全面融入刑法教義學研究,反之亦然,刑法教義學研究也必須全面融入刑法解釋學研究,由此實現刑法解釋學(以及刑法教義學)的深刻理論化、教義學化、一體化,并在基本意義上摒除學科之間的學術壁壘與鴻溝。
其次,微觀上看,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二者之間的關系應當堅持微觀互補論。在堅持宏觀同質論的前提下,之所以應當確認微觀上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之間的同質互補關系與“并行并重論”立場,是因為二者在具體的方法論上還“可以”存在一定特色性差異,并且法律解釋學和部門法解釋學被作為獨立的法學學科來對待的做法已經成為一種學術傳統(tǒng)。(1)從方法論特色看,刑法解釋學更重視、更突出法規(guī)范的詮釋學方法論特色,而刑法教義學更重視、更突出法規(guī)范的理論模型建構特色。詮釋學方法論特色在通常的刑法教義學原理中盡管有一定關注和運用,但是并沒有獲得全面、充分、一以貫之的重視,例如,解釋學的詮釋循環(huán)和“事物本質”的合法性原理,“前結構”(“前理解”)與“效果歷史”,論證過程與說服(修辭學)原理,三個向度原理(即探求作者之原意、分析文本的原義、強調讀者所領悟之意義),①用法律解釋事實和用事實解釋法律的兩面性原理,刑法解釋的雙向性(雙相性)與主體間性原理,刑法解釋的視閾融合與“對話”原理等②,這些詮釋學方法論特色——通常是刑法解釋學的必備理論工具并且需要重點展示、深刻闡釋和具體運用的——在某種意義上使得刑法解釋學“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構成一個獨立的知識體系”③,可以確認刑法解釋學與刑法教義學之間的同質互補關系與“并行并重論”立場的合理性。(2)從學術傳統(tǒng)看,有學者指出,“從我國法制發(fā)展時間來看,部門法學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的任務之一就是立法論的研究,研究‘應然狀態(tài)”,足以說明“法律解釋學與部門法學是不同的學科,它們之間必定存在明顯的差別?!雹苓€有學者出,“刑法解釋學亦屬于較為典型的交叉學科”,并且“刑法解釋學以其獨特的學科研究方法即解釋方法、刑法解釋權、刑法解釋行為和刑法解釋結論而形成獨立的學科品格”。⑤可見,刑法解釋學在學術傳統(tǒng)意義上是作為法律解釋學的分支來對待的,其當然可以成為作為部門法學有機組成部分的刑法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法律解釋學在學術傳統(tǒng)上也是作為區(qū)別于法教義學的獨立學科面目呈現于世的,相應地,刑法解釋學作為法律解釋學的一個重要分支也可以成為作為區(qū)別于法教義學有機組成部分的刑法教義學的獨立學科來對待。由此,可以相對地確認刑法解釋學的獨立學科品格。
應當說,基于深化刑法解釋學(以及刑法教義學)的學術理想,秉持“同質互補論”是比較合理的學術立場?;谶@種學術立場,一方面,在刑法解釋學中要有意識地吸納刑法教義學原理并促進刑法解釋學教義化,從而更進一步充實刑法解釋學的理論包容性和詮釋有效性;另一方面,在刑法教義學中要有意識地吸納刑法解釋學原理以進一步增強刑法教義學的詮釋學方法論內容和動態(tài)闡釋力。
(二)刑法解釋學的研究方法
刑法解釋學在相當意義上是一門方法論,因此必須重視刑法解釋學的研究方法,如詮釋學方法、邏輯學方法、系統(tǒng)思維方法、比較法學方法、歷史法學方法、實證分析方法等??梢哉J為,刑法解釋學的研究方法是充分體現其學科特色(學科獨立性)的重要內容。
1.詮釋學方法
拉倫茨認為整個法學都離不開詮釋學方法,他指出:“因為法學至少也涉及文字內容(例如:法律、法官的裁判、私人的契約及意思表示)的理解,因此,詮釋學(即:關于理解的理論)對于法學家這部分活動的理解,至少具有重大意義?!雹僭忈寣W具有非常豐富的哲學思辨和方法論意蘊,詮釋學原理是傳統(tǒng)認識論、方法論的法律解釋學和本體論的法律解釋學的重要理論基礎和智識資源,因此,詮釋學方法是深刻研究刑法解釋學的重要研究方法。例如,“事物本質”和詮釋循環(huán)、“前結構”(“前理解”)與“效果歷史”、論證過程與說服(修辭學)、三個向度(即探求作者之原意、分析文本的原義、強調讀者所領悟之意義)原理,②用法律解釋事實和用事實解釋法律的兩面性、解釋的雙向性(雙相性)與主體間性、解釋的視閾融合與“對話”原理③,古典詮釋學的“語言學與語文學以及修辭學”“隱喻”“解經方法論”“自然解釋方法”“情感詮釋學”“符號詮釋學”,現代詮釋學的“一般詮釋學”“體驗詮釋學”“此在詮釋學”“語言詮釋學”“伽達默爾詮釋學與理解的讀者中心論”、貝蒂“作為精神科學一般方法論的詮釋學”、利科“文本詮釋學”、赫施“詮釋的有效性”、阿佩爾“先驗詮釋學”、哈貝馬斯“批判詮釋學”、德里達“解構主義詮釋學”、羅蒂“新實用主義視野下的詮釋學”,④以及哈貝馬斯和利科開啟的“可以將存在論、認識論、方法論的統(tǒng)一和結合”的(法律)解釋學,⑤都具有方法論意義,均可以成為研究刑法解釋學的重要方法。
可以說,詮釋學方法總體上是刑法解釋學的最重要、最根本、最獨具特色且不可或缺的研究方法,是刑法解釋學證立自身特質——主要是詮釋學方法論特質——這一“事物本質”的基本理據和根本特色,也是刑法解釋學區(qū)別于刑法學其他分支學科的方法論標簽。在此意義上,沒有詮釋學方法的運用就談不上刑法解釋學,至少不算是真正的刑法解釋學。
2.邏輯學方法
刑法解釋學經常性運用邏輯學概念、原理、原則、規(guī)則,如演繹與歸納、概念界定與法條的邏輯結構、涵攝模型與邏輯模式、司法三段論等邏輯原理,這些邏輯原理在刑法解釋學中充分體現在邏輯解釋方法、體系解釋方法以及解釋融貫性和整全性原理等之中,刑法解釋方法體系化命題本身也是邏輯學方法的重要內容。
例如,司法三段論中“大前提—小前提—結論”的演繹模式可謂是刑法解釋學對邏輯學方法的典型運用,盡管有學者指出“目前法律適用還存在諸多涵攝難題,單靠形式邏輯顯然不夠,要使法律適用同時經受法教義學和法律邏輯的雙重評價和檢驗,還需要法學家和邏輯學家協(xié)力,發(fā)展更為精致、實用的邏輯操作技術”,①但是這種質疑在實質上仍然肯定了邏輯學方法的重要性,只不過是要求“發(fā)展更為精致、實用的邏輯操作技術”而已。這一點,正如科赫及呂斯曼基于法律拘束力與涵攝模型之間關系的關切,以維持法律的拘束力,希望能盡可能堅守古典的涵攝模型(演繹的說理模式)并使之更精致化的立場一樣。②實際上,刑法解釋學的概念邏輯、解釋結論有效性邏輯、解釋方法體系化邏輯、解釋限度邏輯和解釋過程邏輯等,均離不開邏輯學方法的充分運用。
Functionalist Paradigm and Discipline Orientation
of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WEI? Dong
(Law School,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207)
Abstract:Contemporary Chinas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must realize the paradigm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original functionalism to the result and method and reorganize the whole theory of functionalism as soon as possible, taking the typology and systematization of criminal law interpretation methods, the holism of validity of interpretation conclusion, the purposefulness of criminal policies, the overall effectiveness and the relativism of judicial justice as important innovation dimensions, and taking "macro homogeneity based on the theor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icro complementary criminal law doctrine and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to maintain the discipline independence of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and strengthening the method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should consciously absorb the theory of criminal law doctrine, and promote its doctrine to enrich the theoretical inclusiveness and effectiveness of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Criminal law doctrine should consciously absorb the theory of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at the same time to further enhance the contents of hermeneutic methodology and dynamic explanatory power of criminal law doctrine.
Key Words: Criminal Law Hermeneutics; functionalism; judicial justice relativism; integration theory; homogeneous complementary relationship theory
①? ? 參見許發(fā)民:《論刑法客觀解釋論應當緩行》,載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叢》第23卷,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165-191頁;魏東:《刑法解釋保守性命題的學術價值檢討——以當下中國刑法解釋論之爭為切入點》,載《法律方法》第18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20-236頁。
②? ? 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
③? ? 魏東:《刑法解釋保守性命題的學術價值檢討——以當下中國刑法解釋論之爭為切入點》,載《法律方法》第18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20-236頁。
④? ? 鄧子濱:《中國實質刑法觀批判》(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15頁;陳興良主編:《刑事法評論》第28卷,主編絮語第2-3頁。
⑤? ? 陳興良:《形式解釋論的再宣示》,載《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第27-48頁。
⑥? ? 陳興良:《形式解釋論的再宣示》,載《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第28頁。
⑦? ? 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
⑧? ? 勞東燕:《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9-10頁。
⑨? ? 參見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頁;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20頁;張慶立:《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之體系爭議與本土思考》,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6頁;趙運鋒:《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評析與反思——與勞東燕教授商榷》,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第183頁;勞東燕:《刑事政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體系》,載《中國法學》2020年第1期,第126頁;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的體系性控制》,載《清華法學》2020年第2期,第22頁。
①? ? 參見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頁;張慶立:《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之體系爭議與本土思考》,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6頁。
②? ? [日]關哲夫:《論機能主義刑法學——機能主義刑法學的檢討》,王充譯,載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叢》第17卷,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56-299頁。
③? ? 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頁。
④? ? 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70頁。
⑤? ? 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63-178、182頁。
①? ? [日]井田良:《變革時代的理論刑法學》,慶應義塾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6頁,轉引自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65-167頁。
②? ? [日]曾根威彥:《日本刑法理論的發(fā)展動向》,徐宏譯,載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叢》2013年第1卷(總第33卷),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68頁。
③? ? [日]曾根威彥:《日本刑法理論的發(fā)展動向》,徐宏譯,載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叢》2013年第1卷(總第33卷),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68頁。
①? ? [日]中山研一:《刑法總論》,成文堂1981年版,第9頁。
②? ? [日]關哲夫:《論機能主義刑法學——機能主義刑法學的檢討》,王充譯,載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叢》第17卷,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56-299頁;周振杰:《日本刑法思想史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13年版,第266-273頁;[德]科訥琉斯·普赫特維茨:《論刑法的機能主義化》,陳昊明譯,載《北航法律評論》2014年第1輯(總第5輯),第46-61頁。
③? ? 參見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頁;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20頁;張慶立:《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之體系爭議與本土思考》,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6頁;趙運鋒:《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評析與反思——與勞東燕教授商榷》,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第183頁;勞東燕:《刑事政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體系》,載《中國法學》2020年第1期,第126頁;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的體系性控制》,載《清華法學》2020年第2期,第22頁。
④? ? 趙運鋒:《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評析與反思——與勞東燕教授商榷》,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第183頁。
⑤? ? 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5頁。
⑥? ? 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11頁。
①? ? 參見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21頁。
②? ? 勞東燕:《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9頁。
①? ? 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25頁。
②? ? 參見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28頁。
③? ? 趙運鋒:《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評析與反思——與勞東燕教授商榷》,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第183頁。
④? ? 張慶立:《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之體系爭議與本土思考》,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6頁。
⑤? ? 趙運鋒:《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評析與反思——與勞東燕教授商榷》,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第188頁。
⑥? ? 何衛(wèi)平:《西方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從哈貝馬斯到利科》,載《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46頁。
①? ? 勞東燕:《刑事政策與功能主義的刑法體系》,載《中國法學》2020年第1期,第139頁。
②? ? [德]克勞斯·羅克辛:《刑事政策與刑法體系》(第2版),蔡桂生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7頁;[德]克勞斯·羅克辛:《德國刑法學總論》(第1卷),王世洲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32-141頁。
③? ? 參見陳興良:《刑法教義學與刑事政策的關系:從李斯特鴻溝到羅克辛貫通——中國語境下的展開》,載《中外法學》2013年第5期,第974-1005頁。
①? ? 關于刑法教義學上的憲制/合憲性思考和刑法解釋論上的合憲性解釋方法,刑法理論界均有較為充分的討論。參見陳興良:《刑法理念導讀》,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47-74頁;張明楷:《憲法與刑法的循環(huán)解釋》,載《法學評論》2019年第1期,第11-27頁;時延安:《刑法規(guī)范的合憲性解釋》,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第70-77頁。
②? ? 何衛(wèi)平:《西方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從哈貝馬斯到利科》,載《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46頁。
③? ? 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13頁。
④? ? 勞東燕:《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9頁。
①? ? 勞東燕:《功能主義刑法解釋論的方法與立場》,載《政法論壇》2018年第2期,第20頁。
①? ? 魏東:《刑事政策原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1-95頁。
②? ? 姜濤:《刑法解釋的基本原理》,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72-103頁。
③? ? 何衛(wèi)平:《西方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從哈貝馬斯到利科》,載《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45頁。
④? ? 姜福東:《法律解釋的范式批判》,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頁。
①? ? 何衛(wèi)平:《西方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從哈貝馬斯到利科》,載《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62頁。
②? ? 馬姝:《論功能主義思想之于西方法社會學發(fā)展的影響》,載《北方法學》2008年第2期,第34頁。
③? ? 張慶立:《德日機能主義刑法學之體系爭議與本土思考》,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6頁。
④? ? 陳興良:《刑法教義學與刑事政策的關系:從李斯特鴻溝到羅克辛貫通——中國語境下的展開》,載《中外法學》2013年第5期,第974頁。
①? ? 陳金釗:《法律解釋學——權利(權力)的張揚與方法的制約》,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141頁。
②? ? 魏東:《刑法解釋學基石范疇的法理闡釋——關于“刑法解釋”的若干重要命題》,載《法治現代化研究》2018年第3期,第116頁。
①? ? 勞東燕:《能動司法與功能主義的刑法解釋論》,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22頁。
①? ? 賴正直:《機能主義刑法理論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0-42頁。
①? ? 參見雷磊:《什么是法教義學?——基于19世紀以后德國學說史的簡要考察》,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8年第4期,第100-124頁。
②? ? 車浩:《理解當代中國刑法教義學》,載《中外法學》2017年第6期,第1405頁。
①? ? 陳興良:《教義刑法學》(第2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前言第2-3頁。
②? ? 陳興良:《刑法教義學的邏輯方法:形式邏輯與實體邏輯》,載《政法論壇》2017年第5期,第117頁。
③? ? [德]古斯塔夫·拉德布魯赫:《法教義學的邏輯》,白斌譯,載《清華法學》2016年第4期,第201頁。
④? ? 張明楷:《也論刑法教義學的立場——與馮軍教授商榷》,載《中外法學》2014年第2期,第357頁。
⑤? ? 車浩:《刑法理論的教義學轉向》,載《檢察日報》2018年6月7日,第003版。
⑥? ? 車浩:《理解當代中國刑法教義學》,載《中外法學》2017年第6期,第1409頁。
①? ? 潘德榮:《西方詮釋學史》(第2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5頁;姜福東:《法律解釋的范式批判》,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0-62頁。
②? ? 魏東:《刑法解釋學基石范疇的法理闡釋——關于“刑法解釋”的若干重要命題》,載《法治現代化研究》2018年第3期,第111頁。
③? ? 王利明:《法律解釋學導論——以民法為視角》(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18頁。
④? ? 王利明:《法律解釋學導論——以民法為視角》(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21頁。
⑤? ? 徐岱:《刑法解釋學基礎理論建構》,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7頁。
①? ? [德]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引論第21頁。
②? ?潘德榮:《西方詮釋學史》(第2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5頁;姜福東:《法律解釋的范式批判》,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0-62頁。
③? ? 參見魏東:《刑法解釋學基石范疇的法理闡釋——關于“刑法解釋”的若干重要命題》,載《法治現代化研究》2018年第3期,第111-134頁。
④? ? 潘德榮:《西方詮釋學史》(第2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頁。
⑤? ? 參見何衛(wèi)平:《西方解釋學的第三次轉向——從哈貝馬斯到利科》,載《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45-62頁。
①? ? 徐雨衡:《法律原則適用的涵攝模式:基礎、方法與難題》,載《甘肅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第27頁。
②? ? [德]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3-38頁。
本文責任編輯:李曉鋒
青年學術編輯:張永強
收稿日期:2021-07-28
基金項目:四川大學法學院“雙一流”建設一流學術成果培育項目資助課題“刑法解釋學研究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方向”(sculaw20210101)
作者簡介:魏東(1966),男,重慶開縣人,四川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
①? ? 典型表現是《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同時發(fā)表了著名刑法學家陳興良教授和張明楷教授的爭鳴文章:陳興良:《形式解釋論的再宣示》,載《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第27-48;張明楷:《實質解釋論的再提倡》,載《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第49-69頁。此外還參見劉艷紅:《走向實質的刑法解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前言);劉艷紅:《實質刑法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54頁;勞東燕:《刑法解釋中的形式論與實質論之爭》,載《法學研究》2013年第3期,第122-139頁;魏東:《刑法解釋保守性命題的學術價值檢討——以當下中國刑法解釋論之爭為切入點》,載《法律方法》第18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20-236頁;魏東主編:《中國當下刑法解釋論問題研究——以論證刑法解釋的保守性為中心》,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22-1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