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新文化教育場域中的杜威訪華與思想紛爭 *

2021-12-07 16:26
關鍵詞:杜威胡適政治

周 勇

(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上海 200062)

教育理論界近年開始興起新一輪杜威研究的熱潮。這些研究除重申杜威教育理論及其實踐影響外,對于杜威訪華也有一些新探索,包括杜威訪華怎樣影響南京高師教育學發(fā)展(馮建軍,2019),杜威訪華為南京高師整體崛起做過哪些貢獻(周洪宇,李永,2019),中國之行“如何改變杜威”(尚恩·羅爾斯頓,2019),美國教育學者對于杜威訪華有何研究(蘇智欣,2019)。此外,近代史學界杜威訪華研究的最新進展認為,“杜威在華講演,是哥倫比亞大學、各家邀請方、各級政府、媒體、聽眾及杜威的主觀愿望和工作相互協(xié)調(diào)的結果,亦深受美國國內(nèi)形勢和世界局勢影響”,相關研究依靠“新出版的《杜威通信集》、地方報刊及在華英文報刊中的相關史料”,重新考察杜威訪華,“以更充分地認識杜威對新文化運動及新教育改革的參與”(彭姍姍,2019)??梢娋投磐L華研究而言,能否取得突破,既要看對史事本身有多少了解,又要看如何結合史事形成新視野及新問題。本文嘗試在已有新研究基礎上,提出“新文化教育場域”這一概念。由此概念出發(fā),不僅有利于開闊追蹤杜威訪華曾涉足的由胡適在北大文科、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發(fā)起的系列文化教育變革事件,而且能充分留意杜威訪華所涉領域中的權勢關系及紛爭,以及場域關系及紛爭怎樣左右杜威在華演講的內(nèi)容與影響。

視野放寬后,可以觀照的史事與問題將變得多起來,本文僅能從新文化教育場域的權勢關系以及由此引發(fā)的思想紛爭入手,考察杜威訪華的部分重要史事與問題。包括:胡適將杜威請來助陣前,已在章太炎弟子把控的北大文科界掀起何種新文化教育運動;遭遇困境的胡適如何借杜威訪華,按自身需要形塑乃至過濾杜威思想,并借此引領壯大新文化教育;李大釗進入北大后率先開創(chuàng)馬克思主義新文化教育,胡適為引領新文化教育挑起思想紛爭以來,杜威有何顯著參與行動。最后,本文還將留意魯迅、廖泰初等旁觀者對杜威訪華及新文化教育的反應,以獲得更多歷史參照。針對“五四”以來的核心教育變革問題,即新文化教育與中國社會進步需要引入何種新思想,分析胡適及相關方的解答,探討受場域關系限制的杜威訪華給新文化教育及中國社會進步留下什么歷史遺產(chǎn)。這些歷史考察與探討可以引出諸多被忽視的史事與問題,為教育理論界的杜威訪華研究開拓歷史社會學進路。因為,目前的研究重在分析杜威訪華在教育學、中小學教育及高等教育發(fā)展方面的影響,很少將杜威訪華置于其曾涉足的新文化教育場域關系,來考察杜威在場域關系中的局勢觀察與行動,以揭示杜威參與新文化教育時的不由自主及其史事表現(xiàn)。

一、杜威訪華前的新文化教育運動

歷史地看,中國現(xiàn)代教育改革始于李鴻章、左宗棠等封疆大吏為尋求國家富強所發(fā)展的“洋務”新教育,包括外語、軍工、航運、礦產(chǎn)、鐵路、海軍等專業(yè)。自梁啟超1902 年推出新民政治教育,現(xiàn)代教育變革開始轉向以傳播西方新思想為主,選擇何種新思想隨之成為首要議題。之后胡適領銜發(fā)起的新文化教育運動其實是在延續(xù)梁啟超,同樣是以西方新思想來變革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兩人作為現(xiàn)代文科知識精英,均只能“借思想、文化以解決問題”(林毓生1988,第168 頁),而無法延續(xù)光大李鴻章一代的新教育事業(yè)。1912 年,胡適由康奈爾大學農(nóng)學院轉入文學院時,就在向梁啟超靠攏,他曾將梁啟超譽為“吾國革命第一大功臣”,認為若沒有梁啟超傳播“民族思想”“政治思想”,辛亥革命不可能“一舉而全國響應”,所謂“使無梁氏之筆,雖有百十孫中山、黃克強,豈能成功如此之速耶?”此說過于主觀,并不能解釋辛亥前后的歷史演變,僅可顯示胡適自改入文學院便只能步梁啟超后塵,且像梁氏那樣認為以西方新思想再造中國比李鴻章高明。胡適認為,“今日吾國之急需”者有三術,“一曰歸納的理論,二曰歷史的眼光,三曰進化的觀念”,并稱它們?yōu)椤捌鹚乐竦ぁ保êm,1999,第102、138 頁)。

1914 年,胡適和任鴻雋、趙元任等留美學子發(fā)起成立中國科學社,攜手“介紹整個的科學思想”,“以成所謂思想革新之大業(yè)”(任鴻雋,1935,第1483 頁)。傳播一般意義上的“科學思想”自此成為胡適新文化教育的一大重點內(nèi)容。其時,國內(nèi)繼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提倡文學、藝術等“美育”未成后,又有第二任教育總長范源廉主張發(fā)展有益改善國計民生的實業(yè)教育,夏元溧作為北京大學理科學長則在計劃追趕西方自然科學研究前沿。但這些改革或受阻于袁世凱、康有為等為復辟推行的“尊孔”,或因沒有實驗室及一流科學師資而無法落實,因此,均未能在民初亂世發(fā)展成廣為認可的主流新文化教育。傳統(tǒng)經(jīng)史文學及科舉教育崩潰后,中國能形成什么樣的新文化教育仍只能由新人來開拓。1916 年袁世凱暴病身亡,“尊孔”教育體系跟著倒塌,中國更是出現(xiàn)亟待新人填補的巨大的新文化教育空白。1916 年9 月,段祺瑞邀請范源廉再度執(zhí)掌中國教育。除繼續(xù)推進實業(yè)教育,范源廉還立即電邀蔡元培回國出任北大校長。胡適隨之幸運地成為新一代中的捷足先登者,雖然其哲學博士論文因?qū)W術質(zhì)量達不到杜威的期望而答辯未獲通過,系朱維錚所說的“假博士”(朱維錚,2011,第159 頁),但這并沒有妨礙急需新人營造新風的蔡元培破格將胡適聘為教授,且月給“二百八十元”,為“教授最高級之薪俸”(胡適,1996a,第111—112 頁)。

其時,胡適只有26 歲,可謂春風得意。對于自己在北大所掀起的文化教育革新運動,亦堪稱自信滿滿。歸國途中,胡適曾特意從《伊利亞特》挑出“如今我們已回來,你們請看分曉吧”這句話作為登臺宣言,號召“吾輩留學生”和他一起像英國宗教改革領袖紐曼曾掀起“牛津運動”那樣(胡適,1999,第478 頁),在中國教育界發(fā)起新文化運動。故其改革理路未變,仍以西方新思想來革新中國文化教育,而非直接發(fā)起政治社會變革。胡適堅信引入西方新思想發(fā)展新文化教育,可以“在思想文藝上替中國政治建筑一個革新的基礎”(胡適,1996b,第330 頁)。1917 年7 月抵達上海后,看到“四馬路”盡是教人打“撲克”的書與傳統(tǒng)經(jīng)史子集,關于西方文化也只有“十七世紀、十八世紀的書”,“和現(xiàn)在歐美的新思潮毫無關系”(胡適,1996c,第450—451 頁),胡適更認為最要緊的乃是輸入歐美新思潮,將看不到西方新思潮視為當時中國社會的最大現(xiàn)實問題。兩個月后,新文化教育率先在北大哲學及文科界啟動。當時,京師大學堂時期的桐城派古文家早已集體退出北大,取而代之的十位文科教授皆為精通傳統(tǒng)經(jīng)史的章太炎弟子。胡適最初不知所入場域有何底細,革新實驗并不順利,還差點因經(jīng)史功底不夠,被受慣了章門學術熏陶的學生趕下“中國哲學史”講臺。但胡適留學時便練就了不凡的場域活動能力,“很能發(fā)揮他善于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這一特長”(羅志田,1995a,第213 頁),故可依靠其特長彌補傳統(tǒng)學術功底不足,在章太炎弟子把控的北大文科逐漸打開局面。

胡適先是依靠“平等”“進化”等西方概念將講義做成新著,打破以儒家經(jīng)學為主的中國哲學史傳統(tǒng)結構,系統(tǒng)梳理先秦諸子思想演變,贏得蔡元培為之作序表彰,從而成為中國哲學教育新典范的確立者。其次,胡適不再像留學時那樣,隨意拿新思想批評章太炎,而是按當時北大文科場域規(guī)矩,認真研讀章太炎著作,“乃至直接向章氏本人請益”(李振聲,2001,第36 頁)。新著熱銷迅速再版時,胡適還特別聲稱,“近人”中“最感謝章太炎”(胡適,1919a,第1—2 頁)。這些努力收效甚著,盡管章門弟子中有國文系黃侃堅決不把胡適放在眼里,但并未影響胡適獲得錢玄同、朱希祖等其他章門弟子的支持。學生這邊,受教育傳統(tǒng)影響,也是文科生勢力大。胡適1917 年進校時,北大理科只培養(yǎng)了19 名本科畢業(yè)生,文科則有116 人(佚名,1917)。文科生領袖是傅斯年、羅家倫等。正是國文系傅斯年被哲學系學生顧頡剛邀去聽胡適講哲學史,“聽了幾天后”,傅斯年說“這個人雖然書讀的不多,但他走的這一條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胡頌平,1984,第296 頁)。所謂“對的”,即指引入西方新思想,而且是傅斯年等新青年喜歡的新思想。比如,把老子定為“革命家”,強調(diào)“老子理想中的政治是極端的放任無為”;講《易經(jīng)》時,認為“這一部書,古今來多少學者做了幾屋子的書,也還講不明白”(胡適,1921a,第50、53、78 頁)。其中蘊含的無政府主義以及對傳統(tǒng)學術功夫的蔑視都是傅斯年等新青年喜歡的新思想。

新著出版后兩個月內(nèi)便售罄再版,更可見胡適的新思想受眾多青年學子歡迎。對胡適而言,古書讀過多少,傳統(tǒng)經(jīng)史功底是否深厚,均非關鍵所在,真正重要的是能為學生提供新思想,使學生無窮無盡的經(jīng)史考據(jù)中解放出來,以自由的新思想來評估整個傳統(tǒng)學術文化。毛子水便說胡適“使有志做學問的青年各知道用自己的獨立思想以從事于研究?!壬鷮τ谖覈鴮W術思想界這件功勞,似乎是前無古人的”(毛子水,1967,第55—56 頁)。傅斯年作為北大文科生領袖,更是離開原有導師黃侃,轉投胡適門下,并率先在學生中創(chuàng)辦《新潮》,配合胡適將“本國學術”引向“世界文化”與“現(xiàn)代思潮”(傅斯年等,1919)。贏得新青年領袖追隨后,胡適更可以借助最高學府的地位在教育界擴大其新文化教育事業(yè),成為新文化教育領袖。到1921 年,反對派攻擊胡適為“學閥”時,胡適甚至敢在開學典禮上直言,“人家罵我們是學閥,其實‘學閥’有何妨?”“我們應該努力做學閥”(胡適,2001,第496 頁),可謂如日中天。當然,此刻仍需關注胡適將杜威請來前是如何拓展新文化教育的。事實上,革新中國哲學教育還不是胡適興趣所在,文科領域還有胡適更重視的文學及歷史。同時他也不想把當時流行的政治新思想,如政治革命、無政府主義,放在自家籃子里。以它們解讀先秦諸子只是站穩(wěn)講臺的權宜之計,胡適更想做的乃是在文學、歷史等文科領域發(fā)起革新,將自己真正欣賞的新思想即一般“科學思想”和倫理“自由主義”注入其中。

相比哲學,文學是包括胡適在內(nèi)的中國眾多學生更喜歡的文化教育領域。胡適在該領域想以白話新文學取代各類古文,并以易卜生個人自由主義倫理攻擊傳統(tǒng)禮教。史學影響雖不如文學大,但分量也比民初才誕生的哲學重。尤其章門弟子為主的文科教授都以經(jīng)史考據(jù)名世,胡適更須提出經(jīng)史教育新典范。文史領域,胡適先下手的是文學,入北大前便和陳獨秀在《新青年》上提倡文學革命。來北大后,兩人繼續(xù)推進文學革命,紙上討論十分熱烈。然而最初并沒有引起多少反響,被革命的對象如劉師培、林紓等新老傳統(tǒng)文學領袖均未公開理會。北大學生也如1917 級本科學子張國燾所言,“同學中尊重孔子學說,反對白話文的還占多數(shù)”(張國燾,1980,第40 頁)。1918 年,陳獨秀改組《新青年》,拒絕外稿,改由胡適、周作人、錢玄同、劉半農(nóng)、高一涵等清一色北大教授撰稿,使《新青年》由此前不知名的地方“普通刊物”,“真正轉變成北大教授為主體的全國性刊物”,使文學革命驟然上升為“全國的東西,成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王奇生,2007,第25—26 頁)。之后,錢玄同、劉半農(nóng)又引入炒作手法,以唱雙簧的含沙射影方式制造“文學革命之反響”(錢玄同,劉半農(nóng),1918),終于在1919 年2 月引來林紓反擊。年近七旬的林紓反擊時,竟把蔡元培也列為批判對象,使新舊文學之爭成為全國關注話題,不僅中計替新文學做了廣告,而且未從“社會學意義”上考量?!安桃獎倭制鋵嵏静槐卣搼?zhàn),因為蔡元培的社會資格,無論新舊,都非林紓所能比擬??梢哉f勝負在論爭之前就已確定了?!保_志田,1995b,第117 頁)

期間,錢玄同還不斷動員在教育部負責社會教育的魯迅撰稿。長期默默在“屋里抄古碑”的魯迅“終于答應他也做文章了”(魯迅,1973a,第4、7 頁),為《新青年》送去一篇《狂人日記》(魯迅,1918)。一直高喊要創(chuàng)造白話新文學卻無人能創(chuàng)造、只能嚷嚷的文學革命運動,至此終于有了第一篇白話小說,且極具反封建禮教的思想革命威力。得益于個人努力和多方借力,到1919 年初,胡適的新思想及新文化教育事業(yè),尤其他最看重的新文學教育開始變成教育界的主流運動。新文化教育場域至此初具規(guī)模,胡適則是其中的新思想領袖。胡適未曾參與雙簧炒作,但看到林紓大勢已去,曾點名批評林紓“不懂得國粹是什么東西”,“這種人如何配談國粹”(胡適,1919b,第11 頁)。胡適所言是在捏軟柿子,卻可繼續(xù)向章太炎派送去尊重,同時表達白話新文學已在教育界崛起的強烈自信。然而事業(yè)做大后,問題也會增多。先是新文學本身的教育普及問題,即怎樣為教育界提供白話新文學典范。胡適做不好白話小說,只能嘗試寫白話詩來確立新文學典范,流傳最廣的便是“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胡適,1920a,第5 頁)。胡適的白話詩雖曾遭到方家詆毀,但能激勵厭倦了古文的學子也來學寫白話詩。不過,新文學之外的一類問題卻非胡適個人努力可以駕馭,胡適終是在軍閥統(tǒng)治的亂局中發(fā)起新文化教育,因此隨時可能遭遇外界勢力沖擊。

樹大招風,唱雙簧引來林紓反擊時,外界勢力就已開始滲入新文化教育運動。林紓勢力雖然不如蔡元培,但會盡其所能,社會輿論也會添油加醋。連陳獨秀都曾于1919 年3 月發(fā)文,認為林紓曾“運動”實力派老鄉(xiāng)即皖系軍閥干將徐樹錚,“想籍武力壓倒新派的人”,未成后,“又去運動他同鄉(xiāng)的國會議員,在國會里提出彈劾案,來彈劾教育總長和北京大學校長”(只眼,1919)。陳獨秀所言或許輕信了外界謠言,但能反映出新文化教育運動開始遭遇了難以駕馭的外界干擾。當月,教育總長傅增湘看到傅斯年辦《新潮》日益越界議政,也曾致函請蔡元培約束學生言行(傅增湘,1997)?!吧鐣鲜麝惇毿?、胡適等被驅(qū)逐北大,甚至有被逮捕的謠言”(耿云志,2012,第58 頁),更可以表明新文化教育運動壯大后,早晚會引發(fā)北洋軍閥介入。此外還有西方帝國主義勢力的介入。巴黎和會召開前,知識精英及學生均天真以為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會替中國主持公道,結果等來一場騙局,威爾遜將德國在華特權賣給日本。傅斯年等隨即憤怒離開胡適的新文化教育,發(fā)起反帝愛國民主政治運動,使新文化教育乃至整個教育界直接躍入軍閥政府眼簾??傊?,到1919 年3 月,新文化教育雖成功運作成了“運動”,但對胡適而言,欣喜之余其實也應反思,除雜志新著熱銷、擊敗林紓外,其新思想及新文化教育究竟能給中國社會帶來什么,何種新思想及新文化教育能使中國社會擺脫北洋軍閥及西方帝國主義獲得政治新生與進步。

1919 年3 月,仍在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的張奚若曾寫信提醒胡適。他認為,康梁以來,國內(nèi)改革有“兩大敵:一為一味守舊的活古人,二為一知半解的維新家”,“維新家大弊,在對于極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純以簡單的思想去判斷”,“許多地方同小孩子一般的胡說亂道”,“謾罵更無論了”。這是張奚若看過《新青年》《新潮》《每周評論》等之后得出的評價,意在指出:不了解現(xiàn)實僅靠簡單新思想發(fā)起文化教育革新其實也是改革之敵,不僅無法給中國社會帶來進步,還會制造社會思想分裂。說完總體看法,張奚若還直言相勸:“實在說來,你老胡在他們這一黨里算是頂頑固的了。不知你自己可承認嗎?”(張奚若,1979,第30—31 頁)張奚若意思很清楚,胡適應避免以簡單思想行事。胡適若接受張奚若相勸,可收心做一嚴謹務實的學者,進而也可以避免新文化教育運動做大后,因回避軍閥勢力陷入犬儒狀態(tài)。然而胡適確如張氏所見是一“頂頑固”的“維新家”,就是想在亂局中推進思想革新,引領教育界新思想風尚,且不覺得自家新思想簡單無濟于事。對自信正確的胡適而言,最大問題就是北洋軍閥無法駕馭,尤其學生開始紛紛走上街頭,更讓胡適很難在軍閥政府及學生愛國政治運動之間壯大新文化教育。教育界資歷最雄厚的領袖蔡元培都因無力應對亂局選擇辭職,何況胡適尚需仰仗蔡先生提供保護。然而誰能想到,就在胡適難以壯大新文化教育時,杜威來了。

二、無法避免的思想紛爭與杜威的參與行動

關于杜威來華種種細節(jié),元青、陳文彬等近代史學者已有論述。這里僅強調(diào),杜威事先并無計劃,包括將杜威請來或可讓他擁有比蔡元培還硬的依靠的胡適也沒提前醞釀。但胡適在其所涉場域確實要靠“外國關系”、“挾洋自重”,以展開“權勢爭奪”(陳文彬,2006)。魯迅也曾指出“梁實秋有個白璧德,徐志摩有一個泰戈爾,胡適之有一個杜威”(魯迅,1929,第226 頁)。1919 年3 月,陶行知告訴胡適導師正在日本講學,胡適立即去信請杜威來中國,并聯(lián)絡蔣夢麟、郭秉文等解決接待及經(jīng)濟問題,系促成杜威訪華的關鍵人物。將杜威請來,客觀上可讓胡適如虎添翼,更有底氣在亂局中推進新文化教育,因為即使是北洋軍閥,也不敢對來自美國且在美國頗有影響的杜威妄加干涉。軍閥政府教育部更是主動加入歡迎行列,盡管教育總長傅增湘實際不支持新文化教育。傅氏除逢場做官,“于教育根本之計,咸漠視無覩”(王森然,1941,第52 頁),其專業(yè)是收集“宋元善本”(藏園居士,1931)。杜威那邊,事先同樣沒想到其訪華會得到官方、民間廣泛支持。他是被拖進新文化教育,進而需根據(jù)所入場域?qū)嵡閷砣A演講做出取舍。結果杜威“逐漸意識到胡適在中國已享有巨大的聲望”,“越來越重視胡適的建議”(彭姍姍,2019,第43 頁)。

杜威訪華能為胡適注入強大支援,胡適也可以借此將新思想影響由之前的大學文史哲領域,迅速拓展至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以掀起規(guī)模更大的新文化教育運動。杜威訪華前,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已有蔣夢麟作為江蘇教育會負責人。蔣夢麟曾于1919 年2 月依靠創(chuàng)辦《新教育》雜志,正式開啟新教育運動,其主旨是在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掀起胡適所說的“思想革命”(蔣夢麟,1919)?!半s志創(chuàng)辦后六個月便銷到一萬份?!保ㄊY夢麟,2000,第114 頁)銷量猛增除因有胡適支持外,更離不開杜威系列教育演講引發(fā)的新教育熱。此外還需提及,蔡元培清末在紹興創(chuàng)辦中西學堂時,蔣夢麟便是學生。通過這層關系,蔣夢麟更容易和胡適依靠北大在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形成緊密的“思想革命”擴張關系。到1920 年蔣夢麟便升為北大教育學教授,主持北大教育系,在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占領制高點,這頓時讓北京高師校長陳寶泉覺得領域地位要被奪去,后者把蔣夢麟列為試圖將其手中教育系“吞噬”的“某學閥”(蔣夢麟,1920)。由此可見,胡適及蔣夢麟在教育學、中小學領域的迅速崛起與擴張。

與哲學相似,胡適對教育學興趣其實也不大,不過是將其視為可以進駐的領域。杜威來華后胡適更可以將在該領域發(fā)起的“思想革命”立即具體化為以杜威教育思想來引領教育學及中小學走向。蔣夢麟一時忙不過來,胡適還會替其完成杜威教育思想傳播的任務。如看到蔣夢麟“陪杜威先生到杭州去了”,“忙的很苦”,就曾替寫杜威教育哲學,宣傳“教育即是生活”。發(fā)表時,蔣夢麟還附言“適之先生百忙中替我做這篇文章,……他的言論又是透徹的很,真是好大本能,我很感激又很佩服”(胡適,1919c,第308 頁)。胡適自己確實也很忙,但從其“日程”安排可以看出,胡適最重視的就是杜威訪華及演講,其他計劃“日程”難免未能“實行”,主持杜威演講則是雷打不動(胡適,2001,第12—30 頁)。僅此就已透露,突遭外界干擾的胡適決意借杜威之名,在亂局中推進新文化教育,擴大其新思想影響。胡適、蔣夢麟的系列努力很成功,使教育學、中小學領域迅速興起杜威教育思想學習及教育“生活化”實驗熱潮。北京高師英語系一年級學子趙廷為便因聽到“由胡適翻譯”的杜威演講,迷上杜威。第二天“立刻到琉璃廠買了一本杜威著的民本主義與教育,從此……每日去讀教育的書籍,無一日間斷,甚至把正課也稍加忽略了”(趙廷為,1948,第105 頁)。胡適本人更曾高調(diào)宣布,“沒有一個外國學者在中國思想界的影響有杜威先生這樣大”,“十年二十年后”,將有“無數(shù)杜威式的學校,直接或間接影響全中國的教育”(胡適,1921b,第4 頁)。

杜威的影響的確大,但這里要強調(diào)的是,杜威來華前并不了解中國,也不清楚自己可以給中國提供什么有益的新思想。1919 年5 月1 日,杜威抵達上海,三天后正趕上學生發(fā)起反帝愛國民主政治運動。受此政治事件影響,加上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也是社會進步,杜威決定先講“美國之民治的發(fā)展”(佚名,1919a,第2 頁)。在給家人去信時杜威特別提及,當他講“美國人做事不靠政府,而是靠自己,聽眾反應迅速且強烈”,杜威因此認為“社會層面,中國人民也很講究民主,只是軍閥中央政府會抑制民主追求”。這是杜威對于中國社會的最初認識,表明杜威私下對中國社會不乏民主進步動力很感興趣。因此,杜威也樂于寫信和家人分享他對“五四運動”的后續(xù)觀察與研究,認為“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但有證據(jù)表明極端主義軍閥將加緊控制”。在杜威看來,這恰恰“表明軍閥政府的政治無能”,但“勝利”各方眼界也很有限,“罷工只是為奪回青島”,“另有一些人則追求各自的其他目的,其中一個想成為大學校長”(Dewey,1920,pp. 237—240)。這些分析顯示杜威訪華以來曾深入觀察中國政治,人們或許可依靠其政治見識引領中國教育界形成務實遠大的社會進步目標。然而胡適對于杜威訪華傳播新思想?yún)s有不同考慮,他不會讓杜威演講與政治現(xiàn)實發(fā)生過多關聯(lián),即使涉及社會政治,也是“建議”杜威“利用講學機會”,“梳理其過去十年社會及政治哲學的實驗主義(pragmatism),形成一套系統(tǒng)觀點”(Hu Shih,1973,pp. 43—44)。

作為知道在華行程均需胡適牽頭安排的客人,杜威無法不尊重胡適的建議。這層場域關系使杜威更感興趣的中國政治現(xiàn)實觀察及社會進步思考自一開始便被胡適建議過濾掉了。胡適最想讓杜威呈現(xiàn)給中國教育界的乃是一套實驗主義(也稱實用主義)思想方法。這正是值得關注之處。杜威很想研究“五四”以來中國政治現(xiàn)實及走勢,但胡適會根據(jù)自家需要來形塑甚至過濾杜威思想,不會讓杜威將教育界注意力引向研究中國政治現(xiàn)實,探索社會進步之路。4 月30 日赴上海迎接杜威前,胡適便在《新青年》發(fā)表《實驗主義》,介紹皮爾士和詹姆士的“方法論”、“真理觀”及“實在論”,并提倡用這些新思想來“發(fā)生一種創(chuàng)造的人生觀”(胡適,1919d)。這篇文章是一種預熱,以引出集大成的杜威實驗主義思想,從而把新文化教育引向更“科學”的實驗主義思想及與之相應的人生觀與教育思想。杜威開始演講以來,尤其是最關鍵的決定杜威思想將以何種面貌在華傳播的5 月到8 月,胡適不僅重視主持杜威演講,還在北京、南京、上海等地演講、撰文、出專號,不斷從杜威思想中抽象出簡單的實驗主義思想,如說“杜威哲學的根本觀念”是從“經(jīng)驗”出發(fā),且“經(jīng)驗是向前的,不是回頭的,是推理的,不是完全堆積的,是主動的,不是靜止的,是創(chuàng)造的思想活動,不是細碎的記憶賬簿”(胡適,1919e,275 頁)。借助權威報紙及刊物,此類思想的加工與傳播均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除中小學競相實驗生活的主動的創(chuàng)造的教學,大學文科界也開始興起“人生觀”大討論。

抽象出來的簡單思想是不是杜威思想精華,簡單思想能否給中國社會帶來進步,杜威本人又有何關切,包括他更在意從研究中國政治現(xiàn)實入手探索社會進步所需的新思想,都被過濾一盡。對胡適來說,重要的就是借杜威之名擴大影響,鞏固自己在新文化教育運動中的思想導師及風尚引領者的地位。再有便是個人“名聲”,學生顧頡剛就曾指出胡適“肯用功”,但“更多一樁好名心”,且“要讓人家曉得的越多越好,所以勉勵起來更不得了”(顧潮,1997,第66 頁)。另一學生唐德剛則說胡適學問方面永遠趕不上王國維,因為其師是“一個一輩子趕著‘寫檄文’、‘發(fā)宣言’、‘貼標語’的忙人”(唐德剛,1990,第98 頁)。但更值得關注的是,即使有杜威助陣,胡適的系列檄文、宣言也沒有去正視北洋軍閥統(tǒng)治的政治現(xiàn)實,而是意在借杜威的實驗主義思想引領新文化教育運動,其革命力度尚不及杜威訪華前在文學領域傳播倫理自由主義,批判封建禮教。到1927 年蔣介石上臺后,反封建禮教的自由主義更是流變?yōu)椤耙栏桨詸啵o論政治的還是經(jīng)濟的)的自由主義”(汪暉,2012),盡管深厚的美國背景足以支撐胡適在蔣介石面前保持思想自由。不過這是后話,杜威訪華期間,胡適的倫理自由主義在政治層面只是蛻化為犬儒自由主義,其表現(xiàn)正是回避軍閥統(tǒng)治政治現(xiàn)實,在軍閥不關注的教育學、中小學、大學領域傳播實驗主義方法與人生觀。

忙到1919 年9 月開學時,新文化教育場域迎來對胡適有利的好轉。一度辭職的蔡元培重返北大,并在開學典禮上強調(diào)“大學肩闡發(fā)新學昌明學術之巨任”(佚名,1919b,第2 頁)。傅斯年、羅家倫等得意弟子也決定回歸學院探求新知,還宣布“非到30 歲不在社會服務”(傅斯年,1919,第205 頁)。得意弟子5 月起離開校園發(fā)起愛國民主政治運動,胡適從自家新思想及新文化教育需要出發(fā),視之為“一場不幸的政治干擾”(胡適,1997,第56 頁),并因此在北洋軍閥蠻橫、蔡先生辭職之外,又添一層苦惱。不料4 個月后,昔日左右逢源的北大又回來了,加上有杜威助陣更可讓胡適施展手腳。1919 年12 月起,胡適開始新一輪行動,以進一步壯大新文化教育運動。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胡適不再局限于面上的編輯、傳播杜威實驗主義思想,而是直接進入“中學國文教學”領域,鼓勵中學教師按其設計的“理想的教授方法”去“實驗看”(胡適,1920b,第7 頁)。在最初起家的大學文科領域,胡適則開始正式動員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之類的“科學方法”來“整理國故”,還把清代“漢學”即經(jīng)史考據(jù)等同于“牛頓自然科學”,認為它們都是由“假設”和“實驗”構成的“科學”,并向教育界強調(diào)“中國舊有的學術,只有清代的漢學可以當?shù)钠稹茖W’的名稱”(胡適,1920c,第133 頁)。雖是張冠李戴,卻可讓整理國故名義上升格為傳承發(fā)展中國本土“科學”。

很明顯,新文化教育系列行動依舊回避了日益惡化的政治現(xiàn)實,且會干擾中國發(fā)展現(xiàn)代自然科學。不過,整理國故及國文教學都還是小事,胡適更看重的乃是遏制“五四”以來新文化教育運動中興起的其他各類直涉政治的“新思潮”,恢復新文化教育場域的最初走勢。他強調(diào)“新思潮的精神”乃是引導學生對本國傳統(tǒng)文化采取“評判的態(tài)度”,即尼采所說的“重估一切價值”,并最終在思想文化層面實現(xiàn)“再造文明”(胡適,1919b)。思想紛爭隨之無法避免,無辜涉局的杜威也將面對紛爭。各類直涉政治的新思潮中,影響最大也是胡適最關注的正是李大釗1918 年11 月起在北大傳播的馬克思主義。作為《新青年》同仁之一,李大釗曾支持胡適在文學領域進行倫理思想革命,但政治經(jīng)濟學背景的李大釗終歸有和胡適不一樣的變革視野及新思想訴求。相比胡適發(fā)起新文化教育尋求“思想革命”,李大釗則如《新青年》同仁高一涵所言,自1916 年起便認為中國需要的是“社會革命”(高一涵,1979,第340頁)。1918 年1 月加盟北大以來,李大釗觀察國內(nèi)政治現(xiàn)實之余,還十分留意歐洲政治演變,并從“十月革命”勝利中發(fā)現(xiàn),世界歷史新潮乃是馬克思主義與工人無產(chǎn)階級革命崛起,而胡適所看重的易卜生自由主義僅是少數(shù)現(xiàn)代知識精英中流行的新思潮。如果順應世界新潮,應把文化教育變革重心放在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上,融入“十月革命”以來的世界歷史新大勢。

李大釗即以對上述世界歷史大勢的觀察為基礎,自1918 年11 月起連續(xù)發(fā)表文章,向教育界介紹馬克思主義,同時在蔡元培支持下,在北大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發(fā)展馬克思主義新文化教育。其目標是讓中國社會形成由“革命的社會黨”即“共產(chǎn)黨”領導的新的社會“中心勢力”(李大釗,1918a),重構皇帝、貴族、軍閥、官僚、軍國主義、資本主義主宰的舊社會,建立“社會主義”、“自由”、“人道”的“勞工”或“庶民”社會(李大釗,1918b)。馬克思主義新思想及社會革命理論可以讓教育界認識當時中國的苦難政治現(xiàn)實,也能為中國社會實現(xiàn)政治新生指明奮斗道路,一經(jīng)提出便贏得蔡元培、陳獨秀及眾多青年學子的認可與支持,從而讓胡適傳播的倫理自由主義、科學思想遭遇強勁對手。張奚若就曾告訴胡適,《新青年》介紹的新思想中,就屬李大釗的“布爾什維克”主義,“通體觀之,尚不大謬,可稱新潮”,“其余強半皆蔣夢麟所謂‘無源之水’”(張奚若,1979,第31 頁)。當然,張奚若沒意識到教育界并沒多少人能達到他那樣的理論辨析水平,現(xiàn)實是,即便是無源之水,只要措辭新穎動聽也能收獲聽眾,演講時加些幽默,更可贏得眾人追捧。胡適便精通此類影響獵取的小技。不過論及理論本身,胡適的辨析能力畢竟和張奚若處于同一段位,胡適不難察覺,無論在政治現(xiàn)實解釋還是在新社會建構上,李大釗的馬克思主義均比他的自由主義和杜威來華后他新加的實驗主義更具威力。

思想紛爭隨之更難避免。1919 年1 月,錢玄同便曾在日記里說,“《新青年》為社會主義的問題,已經(jīng)內(nèi)部有了贊成和反對兩邊的意見,現(xiàn)在《每周評論》上也發(fā)生爭端了”。但此時思想紛爭是在內(nèi)部,沒有公開交鋒。4 個月后,李大釗在《新青年》推出《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呼吁教育界“奉馬克思主義為正宗”(李大釗,1919a)。胡適則在同一期發(fā)表《我為什么要做白話詩》,激勵“國內(nèi)的文人”以“實驗的精神”創(chuàng)造白話新詩,推進“文學革命”(胡適,1919f)。紛爭至此公開化,但仍無交鋒,而是各行其是。6 月11 日情況突變,陳獨秀動員“北京市民”抵制“對日密約”,遭北洋軍閥政府逮捕。之后,“《每周評論》由胡適主辦”(王光遠,1987,第71—72 頁)。其時,孫中山、蔡元培、李大釗及京滬各界均在營救陳獨秀。胡適則在改組《每周評論》,從自家需要出發(fā)增設“杜威演講錄”專欄,專欄字體比周刊名稱還大。一個月后,胡適在《每周評論》發(fā)表著名的《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規(guī)勸李大釗停止傳播馬克思主義。李大釗撰文回應“社會問題的解決,必須靠社會上多數(shù)人的共同運動”,所以需“先有一個共同趨向的理想、主義”。能使“社會上多數(shù)人”聯(lián)合起來,共同去解決中國系列社會問題的“理想”正是胡適不看好的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李大釗,1919b)。

爭論到1920 年2 月有了結果。李大釗、陳獨秀決定去上海重辦《新青年》,組建馬克思主義政黨,面向工人發(fā)展馬克思主義革命教育,將北大、中小學等領域均留給胡適傳播杜威實驗主義。至此可以把視線轉向杜威,看看杜威在思想紛爭期間,有何顯著參與行動。以杜威對“五四”以來中國社會政治現(xiàn)實的熱切關注,不會不知道陳獨秀反抗北洋軍閥政府被捕及各界人士積極營救的新一輪民主努力。但訪華之初胡適就已建議杜威即使涉及社會政治,演講時也應以學理方法為中心。陳獨秀被捕以來,杜威同樣未曾涉及軍閥政治現(xiàn)實問題,而是講“現(xiàn)代教育的趨勢”,“由胡適之君口譯”,議論“如何使個人的才性不悖社會的生活”(康白情,1919,第3 頁)。7 月到9 月,杜威所講亦是“學問的新問題”、“實業(yè)教育”等教育議題,和胡適一起回避了社會各界關注的陳獨秀被捕事件。9 月16 日陳獨秀出獄,之后杜威重新回到自己更感興趣的社會政治領域。這一次,杜威仍以哲學理論分析為主,但其演講所涉遠不止實驗主義,而是涵蓋諸多西方社會政治思想,包括杜威本人的社會政治思想即“民治主義”??梢姸磐苍噲D將其實驗主義所要追求的民治主義社會政治理想貢獻給中國教育界。它在各處散播,也讓中國社會新生一種能向軍閥政府肆意妄為發(fā)起抵制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

留意此事的時人費覺天就曾說:“自從杜威到中國來,民治主義底聲浪就日高一日,以至老頑固的官僚,猛獸似的軍閥也知道民治主義之可畏,假冒民治招牌,而不敢如同往日一般,那么肆無忌憚?!辈贿^,民治主義終究只是“聲浪”形態(tài)的力量。胡適作為杜威演講主局人,不會助推使它成為穩(wěn)定且持續(xù)壯大的反抗軍閥統(tǒng)治的實體政治力量。杜威本人也未逾越胡適建議,讓民治主義取代實驗主義成為演講中心內(nèi)容??傮w上,杜威仍只能舍本逐末,傳播胡適期望的無涉政治現(xiàn)實的實驗主義社會改造方法。如此便不難理解,費覺天雖曾肯定杜威的民治主義,但最終卻對杜威的社會政治哲學發(fā)起了激烈批判,以“都錯了”概括杜威的系列社會政治演講。在費覺天看來,杜威所傳播的仍是一套無關中國現(xiàn)實痛癢的實驗主義方法,“這實驗主義的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是完全謬誤。如有人要奉作改造方針,則是走入迷途”。所論可謂犀利,實驗主義方法因回避軍閥專制政治現(xiàn)實,會把改革引向無謂閑談,必須發(fā)動“革命”。但費覺天批判完杜威,又提不出革命的主義,只能“希望主張革命的諸位同志,不要‘照抄’別人底制度,而來創(chuàng)造一種適于中國的主義的制度”(費覺天,1921,第18 頁)。

費覺天的批判及希望也能從一側面反映李大釗的重要與不可或缺,在杜威訪華期間能和胡適的實驗主義相抗衡,且能給軍閥統(tǒng)治的中國社會帶來政治新生的正是李大釗傳播的馬克思主義。杜威也因此必須正視馬克思主義,這是杜威最值得一提的思想紛爭參與行動。演講社會及政治哲學期間,杜威提到過“馬克思的社會主義”(Marxian socialism),這等于直接回應了胡適挑起的“主義”之爭。受場域關系影響,杜威只能宣傳對胡適有利的觀點。如其概言:“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在19 世紀后期影響日益變大,余波持續(xù)到一戰(zhàn)結束,但現(xiàn)在,有跡象顯示人們已開始厭倦馬克思主義,轉而重返19 世紀早期的道德與倫理社會主義”(Dewey,1973,p. 119)。杜威對馬克思主義實際有多少研究,無法判斷。單就其概括來看,確實稍顯隨意。但杜威身不由己,在實驗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之間,杜威只能以對胡適有利的方式參與其中,幫胡適壯大實驗主義,他無法引導胡適將實驗主義科學方法用于研究軍閥政治現(xiàn)實,并采取相應文化教育行動凝聚政治變革與社會進步力量。

胡適回避軍閥政治現(xiàn)實以及由此形成的新文化教育缺失將由李大釗的馬克思主義來彌補。在杜威訪華所經(jīng)各地,均可看見諸多青年學子紛紛開始熱情轉向李大釗、陳獨秀傳播的馬克思主義。如毛澤東、周恩來、鄧中夏、惲代英、吳玉章等在長沙、天津、北京、瀘州等地組學會、辦新刊,在大學、中學、師范學校和社會上發(fā)展馬克思主義新文化教育,讓中國社會形成李大釗所預言的以庶民為主體的新中心勢力。毛澤東便在《湘江評論》上提出“國家壞到了極處,人類苦到了極處,社會黑暗到了極處”,“改造的方法”有許多,“教育、興業(yè)、努力”,等等,但“根本的一個方法,就是民眾的大聯(lián)合”(澤東,1919,第1 頁)。由此再來看胡適提倡的倫理自由主義、實驗主義教育及人生觀等新思想,終因皆是沒有現(xiàn)實社會政治立場的抽象理論或方法,遠離中國政治現(xiàn)實及社會進步需要,逐漸被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新潮取代。1925 年“五卅運動”爆發(fā),胡適主導的新文化教育運動就已開始衰退。到1948 年,胡適一度起過思想引領作用的教育學領域也全面迎來馬克思主義崛起,杜威教育思想隨之陷入被批判的悲劇命運(涂詩萬,2014)。盡管杜威本人對中國社會其實不乏善意與見識,甚至可能和“五四”以來的中國社會進步形成更相切合的政治思想關聯(lián),但這種可能卻被胡適的需要及建議過濾掉了。不過以上是杜威訪華的主體故事,還有一段尾聲尚未考察。由此將看到,杜威本人也不認為胡適建議他傳播的實驗主義就是中國新文化教育所需的新思想,而是希望中國教育界能從中國政治現(xiàn)實與社會進步實際需要出發(fā)自主探索新思想。

三、新思想、新文化教育與中國社會進步

訪華臨近尾聲時,杜威曾應美國記者之邀分析“中國現(xiàn)狀”。這次杜威不必再按胡適意思論述實驗主義,而是針對中國還不是現(xiàn)代“國家”、“中國并無一種中流階級”等美國記者提出的中國社會政治問題,如實指出“中國事情正在變化之中”,雖然其“趨勢若何,莫能預測”,但中國政治正朝進步方向演進,所以“中國之政治家若違反國家之利益而行動,遲早必倒”(杜威,1921a,第2 頁)。可見,自兩年前看見青年學生發(fā)起愛國政治運動開始,杜威始終認為中國社會已形成政治進步動力,因此杜威最后會對中國教育界抱以很高期望,強調(diào)“教育界中人形成一種新思想”,“較之外界任何大變動,尤為重要”(杜威,1921b,第2 頁)。這句臨別期望沒有指明中國教育需形成一種什么新思想,但透露出杜威不認為胡適建議他傳播的實驗主義就是中國教育需要的新思想。與之相反,杜威期望中國教育界能自主探索出一種新思想,即可以從政治上切實推動中國社會進步的新思想,這才是杜威對中國新文化教育的本意期望。杜威訪華“最末的公開演講”是在北京高師教育科進行的,對著未來中國教師及教育學領袖,杜威最后呼吁“要能改造你們這偉大而多患難的國家”,并將此視為“教師職業(yè)的真正精神”(杜威,1921c,第51 頁)。這也能證明,杜威本意乃是希望中國新文化教育要從中國政治現(xiàn)實出發(fā),尋求可以推動中國社會進步的新思想,而不是簡單拿胡適建議他傳播的實驗主義去發(fā)起教育教學改革。

如《申報》所言,引入杜威實驗主義,可以打破“束縛青年”的舊教育制度,“解放青年之心志,使其自由”(佚名,1920,第6 頁)。但是,實驗主義方法并不能告訴學生,“自由”后如何使軍閥統(tǒng)治的中國社會獲得進步。后者正是被胡適建議過濾掉、教育界也難察覺的杜威的真正關切。1921 年12 月,杜威返美后還曾建議美國各界對華采取“不干涉主義”,“免于侵及中國內(nèi)政”(杜威,1921d,第3 頁),且十分支持中國進行獨立自主探索,此又可見杜威對于中國政治的厚重及善意關切。訪華臨近尾聲時,杜威還曾在北高師講中國古代美術,提醒聽眾“不要忘了中國美術的好處”(杜威,1921e,第49 頁),激勵中國教育界增強自信。但胡適并不看重杜威離華之際提出的政治現(xiàn)實關切及新思想期望。杜威離華后,胡適最關心的乃是盤點訪華收獲,宣布杜威影響最大,然后鼓勵中小學實驗杜威教學法,動員大學整理國故。1922 年5 月,胡適曾嘗試提出“好人政府”,開始直面北洋軍閥。但他認為不必重構軍閥政體,只需讓知識精英中的“好人”進入內(nèi)閣組建“好人政府”便可。胡適所想可謂和五年前梁啟超成為閣員一樣簡單,這一努力雖曾讓王寵惠、羅文干等“好人”知識精英朋友有機會組閣,實際卻只能給軍閥政體加上道德外表,不久便被軍閥撕去。胡適能做的仍是動員大學、中小學改革教學方法和整理國故。不過教育界并非無人,李大釗、陳獨秀退出教育界到社會上發(fā)展馬克思主義革命教育之后,教育界仍有許多人能跳出胡適從杜威那選出來的新思想,其中最值得留意的便是新文化教育局內(nèi)旁觀者魯迅。

整理國故熱進入高潮之際,仍在教育部社會教育司任職的魯迅曾說,哪怕所學是“動物學”,但只要發(fā)過一篇《論中華國民皆有整理國史之義務》,便能成為“有名的學者”,被中學請去做“歷史教員”(魯迅,1925)。嘲諷之余,魯迅還一直在為文學教育探索新路。胡適發(fā)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時,魯迅也曾在《新青年》登出小說《藥》,描寫清末江南鄉(xiāng)鎮(zhèn)的文化狀況及各類民眾對辛亥革命的反應,從未能贏得基層民眾認可及參與入手,解釋辛亥革命為何無法讓中國社會實現(xiàn)新生??梢?,對于中國社會進步需要發(fā)展什么樣的新文學教育,魯迅的思考顯然不同于胡適所提倡的寫白話新詩,自由表達都市知識精英的鮮活體驗及情感。之后同仁徹底分裂,《新青年》重返上海,改組為馬克思主義革命文化教育刊物。魯迅仍寄來小說《故鄉(xiāng)》,揭示“少爺”離開家鄉(xiāng)成為求新者后,與兒時一起游戲歡樂的佃戶伙伴閏土之間產(chǎn)生的“隔閡”,思索求新者能否讓下一代不再形成階層隔閡,提醒革命者馬克思主義革命要能給閏土式的勞苦大眾帶來新生。魯迅還在結尾激勵革命者,不必為路線不同爭論,一路探索下去便是,因為“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1921,第8 頁)。1927 年4 月,李大釗被張作霖軍閥殺害后,又是魯迅在“白色恐怖”中為李大釗文集作序,認為李大釗作品“將永住,因為這是先驅(qū)者的遺產(chǎn),革命史上的豐碑”(魯迅,1973b,第93 頁)。

從繼續(xù)撰文支持《新青年》,提醒革命者不必做無謂紛爭,到不懼軍閥屠刀為李大釗作序,均可以看成是杜威訪華以來魯迅對于思想紛爭的回應,以及他的立場選擇。魯迅比較了解新文化教育場域中的各色人等,并因了解獨自堅持開拓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革命與新文學教育道路,揭露北洋軍閥及一切壓迫勢力制造的政治社會苦難,為中國社會大多數(shù)人的新生吶喊戰(zhàn)斗。青年學生隨之可以從魯迅那里獲得不一樣的新思想與新文學典范,來解答辛亥革命以來的中國社會需要什么樣的新文學教育這一問題。胡適一系的倫理自由主義新文學教育也有其社會價值,能使諸多兒時曾在封建家庭中成長,因受新文化洗禮覺醒進而感到壓抑的都市知識精英及青年學子獲得思想、情感及人生解放。但這類解放和社會上的大多數(shù)人終無關聯(lián)。胡適發(fā)展新文學教育時曾有“平民”關懷,不過“平民”在胡適那里僅是一種概念或方法,用于批判為帝王、貴族服務的舊文學。實際胡適并不接觸、了解平民,且過的是都市“貴族生活”,甚至還因此被梁漱溟“鄙視”(艾愷,1996,第146 頁)。魯迅當初也不了解平民,但自發(fā)表《藥》以來,魯迅開始依靠故鄉(xiāng)社會記憶,發(fā)展現(xiàn)實主義新文學教育,引導人們在認識各類無名大眾苦難社會命運的基礎上,思索如何為無名大眾送去理解、同情與新生,從而讓文學教育領域形成了杜威離華之際期望的自主探索出來的有益中國社會進步的現(xiàn)實主義新思想。

杜威訪華期間基本沒有涉足文學教育領域,僅見其訪華進入尾聲時曾提醒中國教育界珍重中國古代藝術。相比之下,教育學及中小學是杜威訪華期間和胡適一起涉足最多的一大領域,其中也可以找到許多參照者,最著名的當屬1923 年決定從“國情”出發(fā)攜手探索“平民主義”新文化教育的陶行知和晏陽初。但陶、晏離開胡適一系另辟新路時,均未公開反思杜威訪華。就杜威訪華而言,長期被忽視的廖泰初很值得留意。作為燕京社會學派出身的教育學本土化代表,廖泰初曾于1940 年專門分析杜威訪華對中國教育學及中小學改革帶來的影響,也思考過教育學者應如何革新教育研究以推動中國社會進步。廖泰初曾從體制、思想及實踐入手分析杜威訪華在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的影響:體制影響表現(xiàn)為,杜威系的留美教育學者取代之前留日學者掌控中國教育學,“中國各大學的教育學院,或是教育學系,十之八九由美國留學生把持”;思想影響表現(xiàn)為,“教育即生活”“學校社會化”等教育思想由“其弟子胡適、蔣夢麟等介紹于教育界”,成為中國主流教育學;實踐影響則表現(xiàn)為把杜威、孟祿等人“教育上的新把戲,一套套搬回來,什么設計教學、道爾頓制、溫奈加制”等,“完全抄自他人”,乃至使中國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變成“抄襲搬運的大本營”(廖泰初,1940,第30 頁)。

因自身所屬的燕京本土教育社會學未獲重視,廖泰初所言帶有情緒宣泄,但燕京本土教育社會學難有影響,確和杜威訪華以及胡適、蔣夢麟主導有關。正是后者的力量作用,使教育學、中小學總體上被杜威及相近的美國教育思想與模式支配。在此格局下,只有順從才可能贏得認可,產(chǎn)生影響。比廖泰初更邊緣的湖南一師教育學者舒新城便靠引入自由探究的道爾頓制,得以在教育學及中小學領域迅速躋身全國一流專家,乃至被認為是“哥倫比亞教育院教育博士”(舒新城,1929,第183 頁)。故廖泰初雖然有不滿情緒,但其概括還是能客觀反映杜威訪華在教育學、中小學領域引發(fā)的權勢、思想及實踐模式轉移。不過廖泰初也因過于糾結表象,未去深察杜威本意,也忽視了中小學會對搬運之后的實驗情況進行反思這一點。以道爾頓熱為例,1925 年廖世承就曾出具東大附中實驗報告,坦言道爾頓制作為一種教學組織新方法,實驗下來并無實質(zhì)新教育收益,反而使“教師非常之忙,較之舊制教學,超過數(shù)倍”。廖世承還把“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附屬林肯學校主任卡德威爾博士”請到“附中參觀”,“同他討論道爾頓制問題”,結果卡德威爾對他說“道爾頓制雖發(fā)源于美國,然在美采用的很少。即林肯試驗學校,也未試行過”(廖世承,1925,第186 頁)。廖世承經(jīng)過一輪實驗及反思,在杜威訪華有何影響、影響能帶來什么等重要問題上,也曾有過值得關注的回應。把看淡學生自由探究、推崇學術質(zhì)量的精英教育代表卡德威爾請來,更可提醒人們,對于各類美國教育思想,應先細查它們在美國究竟有何來歷及訴求。

實驗失敗后要能反思,要把美國教育思想放到其本源語境中加以考查,不能不考慮是否符合中國社會進步實際需要就簡單照搬,這可以看作杜威訪華曾給中國中小學新文化教育發(fā)展留下的一大歷史教訓。不過,就杜威訪華的歷史遺產(chǎn)而言,更值得一提的仍是被胡適、蔣夢麟等上游引領者過濾掉的杜威本意,即杜威希望新文化教育應把起點置于軍閥統(tǒng)治現(xiàn)實,并據(jù)此自主探索中國社會進步需要什么樣的新思想。廖泰初雖未能深察杜威本意,但他最后曾從杜威期望的現(xiàn)實主義視野出發(fā),強調(diào):“中國的教育研究要有出路的話,必種根在大多數(shù)窮苦民眾的身上,他們要有出路,中國教育研究才有出路?!保翁┏酰?940,第47 頁)廖泰初所言接近李大釗率先傳播的馬克思主義。廖氏發(fā)表這一觀點時,馬克思主義早已通過在軍事、政治、教育、民族抗日革命等系列革命實踐中接受錘煉,進化為成熟的可以引領中國社會及整個民族走向新生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即“新民主主義”,從而讓“五四”以來的教育改革難題(即新文化教育與中國社會進步需要何種新思想)有了歷史解答。只是馬克思主義在革命實踐中的成長歷程及其新文化教育成就超出了本文議題,需另外撰文梳理。此處僅需補充一點,盡管本文遺漏了許多重要細節(jié)(如未考察梁啟超與范源廉的尚志學會、北京高師等勢力如何參與杜威訪華,在決定杜威演講主題及影響方面為何不能與胡適、蔣夢麟抗衡),但這些遺漏也能說明引入新文化教育場域及歷史社會學視野有利于深化杜威訪華研究,包括杜威在場域關系中受過何種不由自主的思想對待乃至利用,杜威本人曾想為新文化教育及中國進步社會提供什么務實且友好的思想支持。

猜你喜歡
杜威胡適政治
胡適的美國戀情
“講政治”絕不能只是“講講”
“政治攀附”
“政治不純”
政治不過硬,必定不可靠——政治體檢不能含糊
讓我們搖起櫓來
胡適清紅先負王琳娜
瞻仰胡適故居 見其未知一面
胡適、張君勱眼中的斯賓諾莎
從“獨白”走向“對話”:杜威研究的歷史軌跡
青河县| 柏乡县| 东平县| 京山县| 探索| 清新县| 莆田市| 察哈| 稷山县| 盐边县| 和龙市| 水富县| 望都县| 枞阳县| 镇江市| 乐平市| 泰和县| 鸡西市| 博客| 西乌珠穆沁旗| 曲水县| 定西市| 洪雅县| 瑞安市| 定州市| 小金县| 怀远县| 深水埗区| 古丈县| 海晏县| 池州市| 蓝田县| 湖口县| 潍坊市| 肥城市| 四川省| 特克斯县| 乌拉特后旗| 太湖县| 南平市| 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