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乙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97)
朱祖謀,原名孝臧,字古微,號漚伊,又號彊村,世居浙江歸安之上彊山麓,自號上彊村民,因題其集為《彊村詞》。少時隨宦河南,遇王鵬運,交甚得。光緒九年,以二甲第一名進士,官禮部侍郎。后又擔任過江西鄉(xiāng)試和朝廷會試同考官。官至禮部右侍郎。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赴京師,與時任御史之王鵬運舉詞社,得王“時時語以源流正變”[1]722,后棄而專攻詞,晚年刪訂其作曰《彊村語業(yè)》。辛亥革命后,不問世事,往來于湖淞之間,專心著述,以酬唱為娛,終以清遺老自居。朱祖謀為“晚清四大家”中年壽最長、詞學成就最突出者,被時人推為詞之“宗匠”,以其幽怨苑悱、蒼涼深澀的藝術風格為清詞“一大結穴”。時賢錢仲聯(lián)先生《近百年詞壇點將録》評之曰:“彊村領袖晚清民初詞壇,世有定論。雖曰揭橥夢窗,實集天水詞學大成,結一千年詞史之局?!盵2]980
在晚清那個風云交匯的時代里,朱祖謀詞承常州詞派而來,受王鵬運影響,尊學吳文英與蘇軾,既有蘇軾蒼勁的一面,又有夢窗晦澀的一面,詞風精密綿邈、蒼涼艱深。朱氏現(xiàn)存詞六百余首,時間跨度為1897-1931年,詞境、詞風、詞情不盡相同,主要與其前后期詞學宗尚的轉變有關。蔡冠洛《清七百名人傳·朱祖謀》即曰:“祖謀詞,初學吳文英,晚又肆力于蘇軾、辛棄疾二家?!盵3]281在張爾田復夏承燾中葉說:“接孟劬先生復,謂彊村詞以碧山為骨,夢窗為神,東坡為姿態(tài)?!盵2]979可以確定的是,彊村詞前期主要學吳夢窗,后期主要學蘇軾。正是因為學詞宗尚的變化,其前后詞風也發(fā)生了轉變。那么如何明確彊村詞前后期具體時間段呢?與之交甚的王鵬運即明確說:“公詞庚辛之際是一大界限,在辛丑夏與公別后,詞境日趨于渾,氣息益靜。”[4]8404“庚辛之際”即光緒庚子年和宣統(tǒng)辛亥年之間,朱氏詞風變化在王鵬運看來是在辛丑年(1901年)夏與彊村分別后開始慢慢變化的,是年王鵬運離京南下,寓揚州,二年(1904年)后在蘇州病逝,一生之靈魂師溘然長逝,其悲傷想見。1902年《辛丑條約》簽訂,清廷回鑾后,彊村雖被擢為禮部侍郎,但他目睹了國家所受一系列之屈辱過程,心中不免悵觸。此外,彊村自己也有將自己的詞作以宣統(tǒng)辛亥年分期的意識,在刻《彊村詞》時增益接近于宣統(tǒng)辛亥年所作之詞足為四卷,1918年又復取舊刊之詞集增補辛亥后作,刪存一百一闋,為《彊村樂府》,與臨桂況周頤之《蕙風琴趣》以活字版合印為《鶩音集》。1923年,彊村續(xù)加訂補刻《語業(yè)》二卷為定本,而二卷實為辛亥前后詞。1923年后又將所刻之《語業(yè)》卷三定位為續(xù)刊。其弟子龍榆生也承彊村臨卒之遺志,“仿先生刻半塘翁詞例,取諸集中詞為《語業(yè)》所收者次為《剩稿》二卷,而以辛亥后存入手稿不入《語業(yè)》卷三者別為《集外詞》”[5]726,并未改動其詞集序列,可見一斑。當代詞曲學家萬云駿對于彊村詞的分期也頗有創(chuàng)見之論:“予謂彊村詞可分二期,辛亥以前為第一期,辛亥以后為第二期。大抵彊村辛亥以前詞,傷時念亂,哀感悱惻。杜鵑再拜,則少陵之赤心;春花比艷,則玉溪之詩筆。此一時也。而國變以后,則心懷舊國,夢戀故主,黍離麥秀之歌,銅駝荊棘之感,磅礴郁積,有觸即發(fā),風骨亦彌為遒上。此又一期也?!盵6]79可見,朱祖謀詞體創(chuàng)作大體以辛亥革命為界,分前后兩期。前期主要學吳文英,重“澀”調。后期兼學蘇軾、吳文英,重“重”調。朱祖謀處于晚清歷史大變幻時代,其詞隨著社會環(huán)境及內心感觸的變化而有不同走向,蘇軾與吳文英頗符合朱氏師法傾向,便自覺向二人借鑒,使之真正完成了對詞內質的體認。本文擬分析彊村前后期的詞法宗尚及其原因,以摸索朱祖謀的身世遭遇、環(huán)境改移與其詞風轉變之間的關系,以期較為恰切地評論其詞作的藝術價值。
辛亥革命前,朱祖謀主要為做官和學詞階段,這是他奠定自己主導詞法宗尚及詞風基礎的重要時期。這一階段大約28年,主要在北京、廣東、江浙(主要為江蘇、吳興)一帶,積極奔走參與政事,得王鵬運指點學詞,“常約為詞課,痛世運凌夷,發(fā)憤叫呼,拈題刻燭,喁于酬唱”[3]281。彊村少時隨父宦河南,后遇王鵬運并與之相交甚歡。光緒九年(1883年),以二甲第一名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充國史館協(xié)修,會典館總纂、總校,戊子科江西副考官、戊戌科會試同考官。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教習庶吉士,擢侍講,充日講起居注官,遷侍讀庶子,至侍講學士。為官期間“遭世變,私有深念,屢有章疏,皆識議通明,維大體”[5]743,以“有風節(jié)”為世所稱。
這一時期,彊村詞主要學習夢窗詞,長于用典、音律和諧、詞意深遠艱澀。王鵬運《彊村詞原序》曾說他:“自世之人知學夢窗,知尊夢窗,皆所謂但學蘭亭面者。六百年來真得髓者,非公更有誰耶?”[2]979王易《詞曲史》也說其“專宗夢窗,訂律精微,遣詞麗密”[7]328。這一時期,在藝術實踐上,他四校夢窗詞,以自身實踐推揚夢窗詞。在其大力提倡下,詞壇風氣在事實上向吳文英轉換,導致清末民初“夢窗熱”的形成,并蔓延至二三十年代,同為晚清民國詞學大家的吳昌綬就說“走之尊夢窗者,正所以儆古微”[8]12。在藝術上,彊村詞得吳詞所長,學夢窗而勝于夢窗,但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吳詞艱澀隱晦的弊病。吳昌綬就說他“古微學詞在我后,專意振朱、厲、郭之頹風,又不欲強附常州流派,遂成此面目。走故從而斂手,則成佛在后,升天在先者,其專摯不可及”[8]12,表彰之意顯然,然亦不無微詞,直言朱氏學夢窗之流弊。夢窗詞麗密深婉、設色濃艷、結構復雜,如唐之李商隱,但由此而引發(fā)的語言晦澀、意指朦朧的弊端也無可避免。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提到:“文英天分不如周邦彥,而研煉之功則過之。詞家之有文英,如詩家之有李商隱?!盵9]447《樂府指迷》也評價他:“其失在用事下語太晦,人不可曉?!盵9]447如吳文英詞《祝英臺近·春日客龜溪游廢園》: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斗草溪根,沙印小蓮步。自憐兩鬢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處。
晝閑度。因甚天也慳春,輕陰便成雨。綠暗長亭,歸夢趁飛絮。有情花影闌干,鶯聲門徑,解留我、霎時凝佇。[10]290
此詞朱祖謀選入《宋詞三百首》,為吳文英代表作之一,是其客居龜溪村時,寒食節(jié)游覽一廢園時有感而作。是詞用“幽香”“古苑”“冷竹”等意象寫出廢園荒蕪冷落的特征,用觸目環(huán)境入筆,而以“竹冷翠微”概之,“斗草溪根”句則全在“路”中,“自憐”句則是從“小蓮步”的活潑反襯而出。逮至兩詞下片筋節(jié)扭轉處,也如上片一般運筆蹈然。用語晦澀,含蓄蘊藉,意象隱密,幽思飄渺。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評曰:“花影絮香,作片時流戀,于無情處生情,詞客每有此遐想?!盵11]365如若不深入了解此詞意象,不借助其他歷史背景資料,很難真正把握其中作者想要傳達的情感。
再看朱祖謀《祝英臺近》:
燭花涼,爐穗重,妝面半簾記。羅扇恩疏,消得錦機字。絕憐寬褪春衫,窄偎秋被,楚云重、夢扶不起。酒邊事。
因甚一夕離悰,潘鬢竟星矣。相憶無憑,相憐又無計。愿將心化圓冰,層層摺摺,照伊到、畫屏山底。[5]9
此詞作于清光緒二十四年(1988年)戊戌春日,朱氏收入《彊村語業(yè)》卷一,是其早期詞代表作之一。王鵬運有和詞,《鶩翁集》序云:“古微見示新作,吟諷不能去口,依韻賦此,不足言和也?!盵5]10戊戌后,彊村移居上斜街查德伊故居,鄰小秀野草堂。面對朝局翻覆,國是未定,紀綱日隳的情狀,朱祖謀借此詞抒發(fā)其對朝局的擔憂,欲將一身熱血投入國事之中。此詞以氛圍起筆,而以“妝面半簾”提之,又以一“記”字轉入“羅扇恩疏,消得錦機字”的回憶,“絕憐”句又從“消得”處引出,直是學夢窗,在意象的隱喻、章法的運用上頗相似。朱氏弟子楊鐵夫曾記錄其師教詞之法,其中有提到一點:“師于是微指其中順逆提頓轉折之所在并示以步趨之所宜從”[12]13,“羅扇恩疏,消得錦機字”句用班姬典故,夢窗《鶯啼序?荷》有“怕羅扇恩疏,又生秋意”句?!霸笇⑿幕瘓A冰”句,化用駱賓王《別李嶠詩》“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與龍輔《烈女志》“中鏡名圓冰”典故,合用二事之意,“照伊”應指德宗光緒皇帝,在戊戌政變前夕,當慈禧與光緒矛盾日益激烈之時,彊村決意傾心于皇帝,此點半塘最為激賞之,和有詞“悔輕到碧油簾底”句。同樣地,若僅從詞句本身來理解,不深入此詞本事背景,所得僅為男女個人之情,而不能覺朱氏艷情下傷時念亂,哀感悱惻的苦悶情懷。
彊村早期詞風直接受王鵬運影響。王鵬運為傳統(tǒng)常州詞派后期代表人物之一,其理論與創(chuàng)造都不同程度地體現(xiàn)了常州詞派的基本特點。在詞的技法上,半塘承周濟而追求“非寄托不入,專寄托不出”(《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喜歡把心緒隱藏在某一物象之中,營造出朦朧的意境。在詞的學習上,他也學常州詞派,推崇夢窗,在他的詞集《半塘定稿》及刪落稿中,步夢窗詞韻十九首。他自幼出生在書生門第,長大后又沉迷于詞的??保率顾脑~浸潤著書齋氣,喜歡運用典故,?!耙詫W問為詞”,在創(chuàng)作中化用唐宋名家作品,詞中亦具有學夢窗而來的艱澀難懂之病。王鵬運與朱祖謀聯(lián)系密切,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丙申,朱祖謀受王鵬運“強邀”入“咫春詞社”,開始了詞的創(chuàng)作。葉恭綽《廣篋中詞》說王鵬運“于詞學獨探本原, 兼窮蘊奧, 轉移風會, 領袖時流, 吾常戲稱為桂派先河, 非過論也。彊村翁學詞, 實受先生引導……清季能為東坡、片玉、碧山之詞者,吾于先生無間也?!盵13]608張爾田也說:“彊村早年從半塘游, 漸染于周止庵緒論也深?!盵14]437在王鵬運的悉心指導下,他不僅從詞的源流入手進行學習,也開始了詞的校勘,和王鵬運一起校對《夢窗詞》,并時時有酬唱之作。如在王鵬運書齋依白石“不肯寄語誤后約”為韻賦詞,彊村《水龍吟·四印齋賦白芍藥,分得肯字》,王鵬運分得“后”字。再如王鵬運《蜩知集》有《鷓鴣天·讀史偶得》二首寫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光緒召用康有為議行新政,為翁同龢被罷免而作,彊村亦有《丹鳳吟》詞言其事。王鵬運對朱祖謀影響深遠并受到其尊崇和感激,朱祖謀晚年曾評價王鵬運“香一瓣,長為半塘翁。得象每兼花外永,起孱差較茗柯雄。嶺表此宗風?!盵15]1859王鵬運與朱祖謀于詞皆推學夢窗,是晚清民國“學人之詞”的代表,王鵬運《半塘定稿》有書齋氣,朱祖謀《彊村語業(yè)》多書卷氣。王鵬運是朱祖謀學詞的啟蒙者和推進者,他的創(chuàng)作觀念和詞作特點是彊村學“吳”重“澀”的直接原因。
彊村詞受清季詞壇風尚尤其是常州詞派的影響頗深。清代詞壇自浙西詞派后,就已困守于雅詞體系之中,浙西詞家宗尚南宋之姜夔、張炎等“醇雅”之詞,浙派盟主朱彝尊就說“填詞最雅,無過石帚”[16]308。至常州詞派則在浙派基礎上有一定新變,前期張惠言以“有無寄托”論詞,推五代北宋之詞;中期之周濟崇尚“比興寄托”,以南宋碧山、夢窗、稼軒、清真為宗法對象;晚期則由四大家皆共尊吳文英。清季整個詞壇的風尚大體是一致的,鮮有出浙派與常派的詞學圭臬,以至吳梅《蔡嵩云樂府指迷箋釋敘》有“近世學夢窗者,幾半天下,往往未擷精華,先蹈晦澀”[17]1之語。臨桂詞派又稱“彊村派”,在詞系傳承上屬于常州詞派,彊村詞學實承周濟、端木埰等人而來。常派重要詞人周濟認為,詞創(chuàng)作應遵循一定的途徑,即“問途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將吳詞奉為圭臬。在詞風上,他極力追求“空”,認為“初學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既成格調求實,實則精力彌滿”(《介存齋論詞雜錄》),而夢窗詞“立意高,取徑遠,皆非余子所及”(《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此外,在近代詞學師承中, 導師對弟子的詞學宗尚、治詞路徑、成才自立皆有極大影響, 優(yōu)秀弟子也在繼承“師說”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新。他們多謹守“家法”, 偏于保守[18]75。端木埰為清代常派著名詞人,朱祖謀自稱為端木氏弟子。端木埰詞學發(fā)展方向大體承張惠言、周濟一脈, 重比興寄托, 對王沂孫詠物詞寄托家國之情評價甚高。他也曾批注張惠言《詞選》數首, 語多精到,同時又重聲律, 對張惠言詞重意格、輕聲律之弊有所補救, 還對張惠言穿鑿附會解詞之法提出批評。端木埰最早提出“重、拙、大”詞學理論, 由其弟子王鵬運、況周頤繼承光大。而臨桂詞派的中心領袖是朱祖謀,朱氏門弟子眾多,相繼宣傳標榜。派內與朱氏相交甚得的況周頤在詞學理論上更有建樹,其《蕙風詞話》系列詞論著作所提倡“重”“拙”“大”的詞學理論與朱氏在相當程度上是契合的。張爾田云:“先生所為詞,跨常邁浙,凌厲躒朱,逌然而龍鸞翔,鬯然而蘭苕發(fā)。擬之有宋,聲與政通,如范、如蘇、如歐陽,深文而隱蔚,遠旨而近言,三薰三沐,尤近覺翁。”[5]2然之所以同儕名家皆稱朱祖謀得夢窗神妙,主要是因為他繼承常派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法與夢窗的潛氣內轉,“彊村派”所標舉的詞學理論和四大家的詞學實踐以及子弟相承的詞學理念皆是承常派而來。朱氏弟子龍榆生在1941年在《同聲月刊》上發(fā)表的《晚近詞風之轉變》明確將王鵬運與朱祖謀歸為常州詞派,認為“晚近詞壇之悉為常州所籠罩也”[19]380。觀彊村早期詞作,實可稱得上是延續(xù)“常派”系統(tǒng)的詞學理論批評著作,常派尊夢窗、學夢窗的詞學理論和實踐也對彊村早期詞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除詞風偏好外,個人際遇與時代風潮的相似性也促使了彊村早期詞作不自覺向夢窗靠攏。夢窗生活在南宋末年,此時元已代金,社會矛盾激化,南宋政權岌岌可危,時局風雨飄搖,他終身不仕,以南宋遺民自居,只能通過詞作寄寓家國情懷,抒發(fā)飄零之感。如他的《古香慢·賦滄浪看桂》中用比興的手法抒發(fā)對南宋國力衰頹的哀傷,《西平樂慢·過西湖先賢堂》中以今夕對比感慨世事變遷,抒發(fā)悲涼之感,《水龍吟·送萬信州》書寫朝政黑暗,抨擊國事日衰。再看彊村,他生活在清朝末年,社會劇變,清政權處于風雨飄搖之中。辛亥革命以前,彊村目睹了戊戌變法,維新失敗的結局;經歷了庚子國變后喪權辱國《辛丑條約》的簽訂;出廣東學政時,上疏禁絕“圍姓”,以肅國紀清世風,后終因科舉將停以充軍響為便而擱置。面對攸關存亡的世局,朱祖謀已隱約察覺到國將無以復繼的社會現(xiàn)實,乙巳年(1905年),以修墓請假回籍,第二年以病解職,卜居江浙一帶,“回翔江海之間,攬名勝,結儒彥自遣”[5]744,并自覺用詞作揭露社會現(xiàn)實,表達傷時憂憤之情。正所謂“彊村辛亥以前詞,傷時念亂,哀感悱惻。杜鵑再拜,則少陵之赤心;春花比艷,則玉溪之詩筆”[6]79。如他的《鷓鴣天·庚子歲除》抒寫了八國聯(lián)軍侵華時的國仇家恨;《高陽臺·除夕和韻》中“虛堂冰雪凌兢甚,怕過時、春不歸來”一句也道盡了傷國情懷。此外,彊村論詞特別注重詞人的身世遭際和內心情感的共鳴,其作于辛壬之交(1911-1912年)的《望江南·雜題我朝諸名家詞集后》中論蔣春霖云:“窮途恨, 斫地放歌哀。幾許傷春憂國淚, 聲家天挺杜陵才。辛苦賊中來。”[5]448作為“清代三大詞人”之一的蔣春霖,早年負文學氣,為官十年,后請辭,流浪海濱,徜徉于閣樓酒肆中,常溯寫風流以自適。中年以前用力于詩,后棄而一意于詞,晚年刪存數十闋,為《水云樓詞》,多寫其身遭咸豐年間的太平天國運動、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等兵事,多感傷之調,自有其境界、氣格,有“詞史”之稱?!皞簯n國淚, 聲家天挺杜陵才”句將蔣鹿潭與杜少陵對比,認為二人對家國飄搖,人民流離失所的情狀皆有深沉描繪。論徐燦云:“雙飛翼, 悔殺到瀛洲。詞是易安人道韞, 可堪傷逝又工愁。腸斷塞垣秋?!盵5]459徐燦為明末清初女詞人,其詞與李清照一樣多抒發(fā)故國之思,興亡之感,多悲苦哀怨之情。而這些都與朱氏自己的身世遭際、哀苦愁悶的情緒是一致的,足以見彊村推夢窗之心意。許伯卿說過: “在宗國覆滅、風雨如晦的日子里,時代的哀痛也會時不時、自覺不自覺地從他們的筆端滴落,聚合他們的心窩,洇紅他們的清歡?!盵20]144彊村與夢窗都身處社會更替之時,時代的悲音趨使彊村詞作自覺不自覺地向夢窗靠近,二人成為“異世知音”。
辛亥革命后,朱祖謀主要以清遺民身份隱于淞滬之間,前后近20年,主要活動地點為江浙、天津、北京一帶,這一時期是彊村詞風轉變,詞法爐火純青的關鍵時期,也奠定了其在詞史上的地位。徐沅《詞綜補遺序》所論頗精:“辛亥變后,詩道益窮,樵風、疆村諸家,尤工變征,乃以扈芷握荃之致,寓苕華離黍之悲,蓋世于是為陸沉,詞于是為后勁焉?!盵15]1921是時辛亥國變,清廷被推翻,事實上成為清遺民。乙卯年(1915年),舊僚袁世凱為總統(tǒng)時曾至舊京,拒絕袁其為聘高等顧問之職,并斷絕來往。乙丑年(1925年),謁溥儀天津行在,忠誠靖獻典學生計之事。六十歲后唯一之子喪歿,與之友愛最篤,相依為命的孝微季弟早世。一生娶婦不賢,悍拓異常,夫婦不和睦。面對凄苦之身世,接連的不幸摧傷致病,身體日益衰弱的現(xiàn)狀,心境悲涼,卻不得不放開胸襟,強作曠達,想以寫詞來取得某種慰藉與平衡。加之此時的彊村由于不再過問世事,有了更多更充分的時間和條件來進行詞法的切磋、探討和總結,其詞的藝術性日益精進,對詞體特質有了深入的認識,也逐漸認識到學夢窗而日益顯現(xiàn)的弊病。
朱氏作為當時詞壇領袖,其一舉一動都影響著當時詞壇師法對象的轉變。在晚清四大家及其弟子們的推衍下,詞壇學夢窗已成為一種社會風氣,學夢窗在當時一度非?;鸨?。大多數人學夢窗但得辭藻華麗,晦澀難讀,而少夢窗之氣韻渾成。龍榆生《晚近詞風之轉變》就說:“填詞必拈僻調,究律必守四聲,以言宗尚所先,必唯夢窗是擬。其流弊所及,則一詞之成,往往非重檢詞譜,作者亦幾不能句讀,四聲雖合,而真性已漓。且其人倘非絕頂聰明,而專務挦扯字面,以資涂飾。則所填之詞往往語氣不相連貫,又不僅‘七寶樓臺’,徒炫眼目而已!以此言守律,以此言尊吳,則詞學將益沉埋,夢窗且又為人垢病,王、朱諸老不若是之隘且拘也。”[19]385鑒于此種情形,晚年的朱祖謀努力尋找補救之法,尋求詞風的轉變,開始向蘇軾學習,出入夢窗與東坡之間。龍榆生《答張孟劬先生》說:“疆丈之翼四明,能入能出,晚歲于坡公,尤為篤嗜。夢窗佳境, 豈俗子所知, 浮藻游詞, 玩之空無所有, 強托周吳以自矜聲價, 其病亦復與傖俗相同?!盵21]他試圖用蘇詞中的清曠之氣沖淡吳詞中的艱深晦澀之語,使兩者達到完美的平衡。一方面,用許多精力編選詞集,《彊村叢書》輯唐宋金元詞160余家,為晚近輯刻詞學叢書所收詞人最多之一種,《彊村叢書》亦被稱為“清代詞學四盛”之一。其所編《宋詞三百首》為最流行的宋詞選本,《詞莂》為清代典型詞人詞作的精悍選本。另一方面,他不遺余力地校正《東坡樂府》,為東坡詞編年,其《東坡樂府編年》是成為近代以來第一種蘇詞研究專著。在治蘇詞的同時,自覺向蘇軾靠攏,將蘇詞的藝術創(chuàng)作方式融合進以補救之,在詞中化用詩詞,以詩論詞,這在其《望江南》詞評著作中表現(xiàn)最為明顯。如評李武曾、李分虎“不分詩名叨一撰,居然詞派有連枝”化用曹貞吉《秋錦詞序》引《自吟》:“兒童莫笑詩名賤,己博君王一飯來。”以詩論詞亦是朱氏學蘇合吳的重要體現(xiàn)。朱氏推尊詞體,常用評價詩歌語言評價詞,創(chuàng)造性地吸收詩學中的重要理論。他認為詩與詞是有密切聯(lián)系的,詞從詩而來,詩與詞都是作者情感性情的表露,不僅評價詩歌的方法可以用來評價詞,而且寫詩之法也可用來寫詞。如將陳洵詞與陶淵明比較,說陳洵“《風入松》闋淡而彌腴,如陶淵明詩,殆為前人所未造之境”。以詩境評詞境,認為如果詞境不能達到詩境,就無新意可言,亦無法深入詞的內質,僅能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詞與詩同樣具有紀事記史功能,小詞不限于抒發(fā)男女個人相思離別之情,同樣還可以像詩一樣抒情言志,言家國之志。茲舉彊村后期代表作之一《曲玉管·京口秋眺》:
野火黏堤,寒云齧壘,霜空竟日飛鴻響。客里登樓窮目,衰柳無行。盡回腸。冷眼論兵,愁心呷酒,無多景物供吟賞。最愛青山,也似北顧倉皇。寄奴鄉(xiāng)。霸氣消沈,剩嗚咽、回潮東注,永嘉幾許流人,惟馀叔寶神傷。感茫茫。又玉龍吹起,一片西風鱗甲。江山如此,幾曲闌干,立盡斜陽。[5]259
此詞作于民國二年癸丑,彊村57歲,時事轉換,宋教仁被刺,國會成立,北京討袁兵敗,熊希齡組內閣,袁世凱當選總統(tǒng)。此時的朱祖謀,以遺民隱居,面對國家“壘齧”的現(xiàn)實,“窮目”所見皆為“野火”“衰柳”,沒有景物可供吟賞?!袄溲壅摫钚倪染啤本浠脰|坡詩《九日黃樓作》“把酒對花容一呷”句,“霸氣消沈”句化用蘇軾《仲天貺王元直自眉山來,見余錢塘,留半歲既行,作絕句五首送之》“遙想扁舟京口,尚馀孤枕潮聲”句?!耙黄黠L鱗甲”句蘇軾也有“千山動鱗甲”句。但“最愛青山”,心中時時懷念著清廷,渴望為清廷為國家一展抱負,但四次覲見溥儀無奈社會現(xiàn)實下,這一理想成為泡影,只能“寄奴鄉(xiāng)”托心于著述,與“永嘉幾許流人”詩酒自娛,唏噓慨嘆,發(fā)抒對世運艱難之凄苦絕望的心緒,他的這種遺老多情形象在后期詞作中并不鮮見。
彊村詞風的轉變與常州詞派界內新變有關。從光緒十五年(1889年)開始,王鵬運、況周頤合結《薇省同聲集》,常州詞派內部發(fā)出了新的聲音。常派周濟也認識到蘇詞與主流詞學的契合之處。周濟說:“人賞東坡粗豪,吾賞東坡韶秀。韶秀是東坡佳處,粗豪則病也?!盵22]12“韶秀”與“粗豪”對舉,則其清麗婉約之義可見。在這一時期,臨桂詞人興起,王鵬運和況周頤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推崇“重、拙、大”,“重”是指詞的表現(xiàn)內容應厚重深刻,“拙”是指詞的創(chuàng)作風格應稚拙自然,“大”則主要指詞應表現(xiàn)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與博大的個人胸懷。彊村作于辛亥之際的《望江南·雜題我朝諸名家詞集后》提到莊中白與譚獻說:“皋文說, 沆瀣得莊譚。感遇霜飛憐鏡子, 會心衣潤費爐煙。妙不著言詮?!盵5]444彊村論詞, 守周氏正變之論, 大體以婉約為正, 不輕忽蒼勁之作, 重視體格, 由此可見彊村對常派意格論與寄托論的承繼與揮張。
清末民初,社會處于動蕩和轉型時期,臨桂詞人身處于社會劇變的漩渦之中,經歷了甲午海戰(zhàn)、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及辛亥革命,他們希望以詞這種文學形式一吐胸中之塊壘,抒發(fā)自己的悲憤情懷。在這種詞學創(chuàng)作理論的指導下,詞壇開始鄙棄浮華詞風,重視詞風的豪邁闊達,以詞來抒發(fā)家國身世之感。朱祖謀《半塘定稿》序就提及:“及庚子之變,歐聯(lián)隊入京城,居人或驚散。予與同年劉君伯崇就君以居。三人者,痛世運之凌夷,患氣之非一日致。則發(fā)憤叫呼,相對太息。既不得他往,乃約為詞課,拈題刻燭,于隅唱酬,日為之無間。一藝成,賞奇攻瑕,不隱不阿,談諧間作,心神灑然,若忘其在顛沛兀臲中,而以為友朋文字之至樂也?!盵23]5因此,朱祖謀選擇了蘇詞,以“蘇”疏“吳”,這主要受兩個因素影響。
第一,辛亥革命后,朱祖謀不再過問政事,以清遺老終。沈軼劉《繁霜榭詞札》中贊同施蟄存對朱祖謀的評價:“云間施舍評朱祖謀‘自居遺老,迷戀封建朝廷’,可謂至當?!盵24]202朱詞中時時有著遺老型詞人情多的形象,《鷓鴣天》中不僅說自己“忠孝何曾盡一分,年來強被減奇溫”,也寫道“可哀惟有人間世,不結他生未了因”正是他矛盾心緒的反映。彊村的這種矛盾心態(tài)與蘇軾詞作中展露的矛盾態(tài)度不謀而合。蘇軾一生雖然才識極高、有著宏偉的政治抱負,但命途多舛、屢遭貶謫,一生都在出世和入世中徘徊,蘇詞中曠達的處世態(tài)度有助于緩解彊村心中的苦痛。正如馮煦在《東坡樂府·序》中說道: “前輩(朱祖謀)早登鶴禁,晚棲虎阜。沉冥自放,聊乞玉局之祠。峭直不阿,幾蹈烏臺之案。其于東坡,若合符契。今樂府一刻,殆亦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乎?”[25]534朱祖謀對蘇軾是敬佩的,內心里也渴望成為蘇軾那樣的人,擁有蘇軾那樣曠達情懷和襟抱,在面對滄桑之變痛心疾首而又無法排解之時,蘇軾曠達恢弘的襟度和不同時代背景下愛國士大夫共同的心理正是其排解的突破口,與東坡“若合符契”。朱祖謀《東坡引·庚午歲除》詞中“筇慳雪霽。探梅誤年例。一爐商陸閑窗底。瞢騰惟有睡。瞢騰惟有睡。○椒花罷頌,屠蘇無味。更禁斷、宜春字。鄉(xiāng)兒解叩承平事。新年明日是。新年明日是。”[5]501此種百無聊賴的閑情,與蘇軾賦閑東坡之閑情相比較,皆為一種無可奈何之閑情。他的《定風波·為潘弱海題畫松》“蒼虬根干。不管人間風日換。龍性誰馴。貌此嵚崎歷落人。○含豪猶怒。那便蜿蜒霄漢去。規(guī)作新圖。待訪家山第四株?!睆櫞咫m以遺民隱居,但心中時時懷念著清廷,渴望為清廷為國家一展抱負。面對“蒼虬根干”的社會現(xiàn)實,無奈只能“規(guī)作新圖。待訪家山第四株”,詩酒自娛,心痛凄惋。朱氏與很多封建士大夫一樣都具有“東坡情節(jié)”,辛亥年底作的《浪淘沙慢》《祭天神》《摸魚子》等也都表現(xiàn)了他懷念清室,對社會巨變的悲痛情緒,充斥著濃濃的易代愁苦。
第二,除情感上的相似性之外,彊村之所以推崇蘇詞也與蘇詞的風格有關。朱祖謀非常推崇蘇軾詞中疏朗清麗的那一類藝術風格,曾云:“兩宋詞人,約可分為疏、密兩派,清真介在疏、密之間,與東坡、夢窗,分鼎三足。”[26]86夏敬觀亦指出:“侍郎詞蘊情高夐,含味醇厚,藻采芬溢,鑄字造辭,莫不有來歷。體澀而不滯,語深而不晦,晚亦頗取東坡以疏其氣。”[26]86嚴迪昌《清詞史》也認為朱氏《彊村語業(yè)》多書卷氣,獨見深蒼,是融合蘇吳的學人之詞[27]552?!端卧~三百首》所選蘇詞亦是疏朗清麗的那一類。但與朱氏推尊詞體、專意于學詞不同的是,蘇軾僅將詞當成他抒發(fā)性情的載體,而對于文體本身,卻并未下足功夫揣摩。周濟稱蘇軾是“每事俱不十分用力”[28]160。大抵緣結于此了。若按江弱水先生對詩人的分類,蘇軾便是很典型的“賭棋型詩人”[29]10-12,因此,他的詩詞水平并不會跟吳文英、周邦彥等詞人一樣具有穩(wěn)定的發(fā)揮,而是會隨著境遇的遷延形成強烈的波動。錢穆在《國史大綱》曾說道:他(蘇軾)處艱難的環(huán)境中,他的人格是偉大的,像他在黃州和后來在惠州、瓊州的一段。那個時候詩都好,可是一安逸下來,就有些不行,詩境未免有時落俗套[30]。故而,我們只能通過蘇軾的詞看到他的思想、性情、趣味,卻少見蘇軾為詞體完善而架設的法軌,即便是他對詞體貢獻尤大,也是打破藩籬,解放詞體的貢獻。盡管如此,朱祖謀仍選擇蘇軾,看重的是他疏放清新的詞學風格。這樣一來,引蘇入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達到調節(jié)夢窗詞的重要作用。
辛亥革命后,“酷嗜坡詞”(馮煦《東坡樂府序》)的朱祖謀在創(chuàng)作上進行以蘇入吳的藝術嘗試,學習東坡詞疏雄雄渾的藝術手法,放棄夢窗晦澀的一面而學其密麗一面,這對矯正當時學夢窗之弊起到一定的示范作用,其自己的創(chuàng)作亦漸趨渾成,疏密并有,不可謂不是“打開異境”之奇想,時人、后輩莫不激賞至極,蔡嵩云謂彊村詞的融合是“彊村慢詞,融東坡、夢窗之長,而運以精思果力。學東坡,取其雄而去其放。學夢窗,取其密而去其晦”[31]4。盧前稱其詞是 “老去蘇吳合一手,詞兼重大妙于言”[32]511,夏承燾亦云:“論定彊村勝覺翁,晚年坡老識深衷?!盵33]76彊村的詞作往往為世人所樂道,于當時朝政及變亂衰亡之原由多有表現(xiàn)。永嘉徐定超為《庚子秋詞》作序時就謂其為“古之傷心人別有懷抱者”“忠義憂幽之氣,纏綿悱惻之忱”[5]728。與之交游的陳三立亦稱贊“勤探孤造,抗古邁絕,海內歸宗匠焉。晚處海濱,身世所遭與屈子澤畔行吟為類。故其詞獨幽憂怨悱,沉抑綿邈,莫可端倪?!M為國直臣,退為世詞宗”[5]744,獎褒之義顯見。這與他詞學主張與實踐的呼應以及對吳文英、蘇軾的繼承融合是分不開的。
綜上所述,朱祖謀前后期詞風轉變主要與其詞學宗尚的變化有關。他的詞以辛亥革命為界,分前后兩期。前期主要學吳文英,重“澀”調,主要與當時主流詞壇尚常派,師事王鵬運,及身為晚清臣子與吳文英成異代知音有關。后期兼學蘇、吳,重“重”調,主要受常州詞派界內新變,尤其是重、拙、大詞學理論的影響,也與其在清亡后個人的遺民悲憤是離不開的。徐沅《詞綜補遺序》關于此論頗精:“辛亥變后,詩道益窮,樵風、疆村諸家,尤工變征,乃以扈芷握荃之致,寓苕華離黍之悲,蓋世于是為陸沉,詞于是為后勁焉。近三十年作者云起,掣其旨趣,要不出文、朱二家,及時收拾,亦猶《詩》錄《下泉》,居變風之終,于亂極發(fā)思治之情耳。是則詞雖小道,托體并尊,光宣以降非常變局,賴長短句以紀之,尋微索隱,差于世運有關?!盵15]1921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朱祖謀前后期詞學宗法對象發(fā)生了變化,詞作藝術風格也有不同。但以朱祖謀初編稿本、初刻本、重編本、三編稿本的四個《宋詞三百首》選本及彊村語業(yè)的整體風格趨向來看,朱祖謀的審美旨意依然是偏重于吳文英的,故而他后期以兼學蘇、吳的嘗試,依然是希望將吳文英當作主體,進而吸收蘇軾的風格來補足原有的弊端,所展現(xiàn)的依然是吳文英“密麗綿邈”的風格,只是在吳文英詞主體風格上融合了蘇軾清新疏放的風格而已。正是這一融合,使得彊村后期詞顯得更為沉著老辣,蒼勁艱深,夏孫桐就說他“窮究倚聲家正變源流,晚造頗深”[5]741。探究朱祖謀的詞法宗尚及其造成原因,對于進一步認識其詞學觀念與實踐的關系,整體把握清末民國的詞壇風氣與學詞路徑是有價值與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