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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法之爭與嘉靖初年政治
——以李陽鳳案為中心的考察

2021-12-04 22:24:30唐佳紅
關鍵詞:世宗

唐佳紅

(安徽大學 歷史學院,合肥 230039)

歷來關注嘉靖初年政局的研究者,都將目光集中在始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止于嘉靖三年(1524年)的“大禮議”之爭,新繼位的嘉靖皇帝在推尊乃父興獻王的問題上,與以當時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為首的傳統(tǒng)中樞官僚聯(lián)合科道言官的文官群體產(chǎn)生了巨大矛盾,前者認為自己并非武宗之后,因此“繼統(tǒng)不繼嗣”,意圖推尊其生父為帝;而后者則恪守傳統(tǒng)儒家禮法,引大儒朱熹的“濮議”認為應以孝宗為皇考,不宜以興獻王為統(tǒng)。雙方圍繞“繼嗣繼統(tǒng)”進行了長達三年之久的博弈,這場君臣之間的政治博弈以爭奪禮制話語權(quán)為中心展開,深刻影響了嘉靖一朝以至整個明代后期的政治局勢。一般認為,“禮議”之爭實質(zhì)是政治斗爭,即新舊政治勢力的較量。在這一問題的研究上,人們多將注意力放在了關于禮法和倫理上的爭論,鮮少有人注意到發(fā)生在嘉靖初這場政治風暴的中心之外的一個小插曲,即發(fā)生在嘉靖二年(1523年),由中官崔文家人李陽鳳違法事件所引發(fā)的大規(guī)模君臣沖突。與“禮議”不同,它是發(fā)生在法司、科道官與皇帝、宦官集團之間,以刑事司法問題為中心展開的一場政治角力,從中引發(fā)的對司法體制與君臣倫理探討的激烈程度絲毫不下于大禮議,其處在大禮議之爭的大背景下,又具有其特殊的政治意涵。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將其看作大禮議之爭引發(fā)的君臣群體對峙的一部分,對嘉靖初年政治及整個明代后期的司法體制都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

一、李陽鳳案的始末

發(fā)生在嘉靖二年(1523年)四月的這一起群體事件,首先是由當時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崔文的家人李陽鳳等所引發(fā),本文將其稱之為“李陽鳳案”。據(jù)《明世宗實錄》記載:“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崔文家人李陽鳳等,抵工部匠頭宋鈺,求賄不獲,因以他事嗾文杖鈺幾死。事在法司,問未決,又為陽鳳訴冤得旨,改令鎮(zhèn)撫司訊理。”[1]748《世宗實錄》記載該案較為簡略,其實其中另有內(nèi)情,由其引出的另一件案件更是該案的關鍵所在。據(jù)《皇明大政記》記載:“李陽鳳者,太監(jiān)崔文家廝養(yǎng)也,怙文寵,謀莞城卒,勒索工值。有身在宮所而巷伍又征役錢者,怨聲載道,御史劉黼發(fā)其事,工部尚書趙璜又移文刑部,執(zhí)李陽鳳等鞫之?!盵2]425據(jù)此這一案件同時牽涉到兩件事,一是李陽鳳索賄不成,毆打工部匠頭的案件,二是李陽鳳等人私自向工人勒索錢財?shù)仁?,兩事皆涉及李陽鳳等人。這兩件事的個中細節(jié)及聯(lián)系,在時任刑部尚書的林俊關于此事的奏疏中披露得更為詳細:

嘉靖二年閏四月十六日,該校尉陳賢赍捧駕帖,該太監(jiān)崔文題,為分豁妄捏虛詞陷害良善代伸私忿事,奉欽依:是,陳泰、曹浩、宋鈺、張奉、宋鐸、李陽鳳、梁方、小陶兒,錦衣衛(wèi)都拏送鎮(zhèn)撫司,打著問的明白來說。欽此,欽遵。案查先為漏網(wǎng)余黨挾讎,撥置內(nèi)臣毆打公差人役事,奉本部送準工部咨。據(jù)作頭宋鈺告稱,差委城垣工所,跟隨委官陸員外,看工計料,有管工崔太監(jiān)名下被革投充軍匠李陽鳳、梁方,時常向鈺言說,要科斂鋪戶人等財物不遂,計稟崔太監(jiān),差寫字小陶兒督領軍牢,捉至工所,喝令重責二十五棍,以致內(nèi)損傷重,吐血不止等情,告送到部,咨送到司,已經(jīng)行提李陽鳳、梁方等到官,小陶兒、張奉未到。續(xù)為修浚城壕等事,準工部都水清吏司手本,黏送刑科抄出,巡視南城監(jiān)察御史劉黼題:據(jù)牌兒頭陳泰等呈稱,自嘉靖元年五月十一日至今年閏四月,每日撥夫十名,毎夫貼好錢五十文,交與夫頭曹浩。隨拘曹浩供稱,崔太監(jiān)分付五城,每日撥夫十名,每夫辦錢五十文,打點管家及掌案李陽鳳、梁方等用。等因題奉圣旨,該衙門知道,欽此欽遵,抄出黏送到司,查提問。[3]434

林俊的這封奏疏梳理了在中旨干涉該案前關于該案件的文移往來,轉(zhuǎn)引了法司、皇帝及相關衙門關于該案處理的相關文件,并且將案件相關人員的供詞一一陳述,讓我們對該案的全貌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事情起于修建京城九門城壕的工部匠人作頭宋鈺因拒絕與督修管工、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崔文手下的李陽鳳、梁方二人合作科斂附近的鋪戶,二人惱羞成怒,稟過崔文后,差寫字小陶兒帶領衛(wèi)兵將宋鈺打成重傷。案發(fā)后涉案人員被拿送法司鞫問,這一案件本應到此即告結(jié)束。但不料巡城御史劉黼又借機上奏,從牌頭陳泰處訊得工夫夫頭曹浩自嘉靖元年(1522年)四月該工程開工起,即按月向工夫索賄,辦納役錢。曹浩隨即供稱自己是受管工太監(jiān)崔文指示,不得已盤剝工夫,將這些錢用于向李陽鳳等人行賄。毫無疑問,這些錢最終應當為崔文私吞了。

自此從一件簡單的傷害案件引出了隱藏于其背后的一件關于城垣造作工程的貪腐案,工科給事中胡汭上疏劾稱,城垣工程經(jīng)年不竣的原因在于“監(jiān)工等官故延引歲月,干沒錢糧”[1]731,崔文督監(jiān)的工程中存在著的腐敗問題已經(jīng)浮出水面。該案將作為工程監(jiān)管的崔文卷了進去,使得崔文深感自身難保,因此向世宗求救,四月十六日,請得中旨,令錦衣衛(wèi)將一干案犯“拏送鎮(zhèn)撫司,打著問的明白來說”,將一干案犯移交鎮(zhèn)撫司審問。從刑部的讞詞并未將崔文描述為案首,且在審理案情過程中亦未傳訊崔文來看,以刑部為首的法司考慮到崔文在當時備受世宗信任,本想采取息事寧人的策略,避免將事態(tài)擴大,并不打算深究到底。此外,崔文并非該案的直接參與者,他大可以將這一系列違法行為一并推諉給李陽鳳等人,在刑部沒有掌握足夠證據(jù)的情況下,最多治崔文一個管教不嚴、縱放家奴之罪。但鎮(zhèn)撫司從法司處強行接手案件的行為則徹底觸動了林俊等人的底線,在當時世宗與文臣集團劍拔弩張的大禮議之爭的背景下,這一事件又掀起了一次聲勢浩大的針對宦官和其背后的皇權(quán)的言官群體運動。

二、奉詔還是守法:林俊與明世宗的交涉

在世宗下旨將李陽鳳案涉案人等全部由錦衣衛(wèi)“挐送鎮(zhèn)撫司打著問”以后,林俊即當即上疏表示“不勝驚駭”,并稱“作頭宋鈺所告,及巡城御史劉黼所參李陽鳳等撥置科斂等情事亦頗小。祖宗設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謂之法司,凡大小罪犯,無不由之。錦衣衛(wèi)謂之親軍,所以偵伺機密、察奸細;鎮(zhèn)撫鞫訊大盜妖言”,林俊奏疏中稱該案情事頗小,即從案情上而言,李陽鳳案只是一件情節(jié)頗輕的傷人及私自科斂案,最多事關工部造作工程中貪腐問題,并不涉及妖言大盜等重大案情。再加上該案由工部提出,本已先請刑部案理,于情于理,都沒有任何理由在案件審訊中途轉(zhuǎn)交給鎮(zhèn)撫司。他首先引用祖宗之法指出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有侵官之嫌,并將矛頭間接指向嘉靖皇帝:“今不待法司問結(jié),而輒付鎮(zhèn)撫,是固臣等奉職無狀,只可治臣等之罪,而未可廢祖宗之法……伏愿皇上念祖宗之法,畏上天之戒,收回成命,仍將李陽鳳等付法司,從公究問歸結(jié);將臣等禠職,罷歸民畝,以為法官失職之戒?!盵3]434林俊該疏看似自罪,實則綿里藏針,將世宗置于破壞祖制、排斥忠臣的尷尬境地,企圖借此逼迫世宗妥協(xié)。

值得注意的是,在林俊于嘉靖二年四月十六日上此疏之前,還發(fā)生了另一件性質(zhì)相近的案件,這一案件可以說是李陽鳳案的前奏。四月十四日,林俊聽聞“有戶部主事羅洪載為因放糧,責打錦衣衛(wèi)百戶校尉,被奏送鎮(zhèn)撫司究問,群校摧挫陵辱百端”,認為“錦衣鞫問事體非宜,恐有手下乘機報復之事”,請“別下都察院究問,庶法得其平,人無私議”,疏上以后,世宗回復“該衙門知道”[3]433,不置可否,照舊令鎮(zhèn)撫司審問。這一事件的原委在《明世宗實錄》中記載較為詳備:

初,錦衣衛(wèi)百戶張瑾率校尉楊受等支俸糧通倉,橫取狼籍,洪載捕受等,按其罪,事連瑾,瑾陽懼,求杖以脫罪。洪載不虞其紿己,卒杖之,瑾遂奏洪載擅笞禁衛(wèi)官校,且以齋日榜掠人。上怒,令下獄考訊。[1]714

林俊上疏之后,時任戶部尚書的孫交、吏部尚書的喬宇及眾多科道官陸續(xù)上疏,“大小臣工疏十七上”[4]725,請世宗收回成命,下法司從公問擬。然而世宗最終以鎮(zhèn)撫司“具獄詞”,旨意“調(diào)羅洪載外任,張瑾奪俸三月”[1]715。盡管林俊等一眾文官質(zhì)疑鎮(zhèn)撫司會挾私報復,因而提出了從鎮(zhèn)撫司處取人以都察院案理,鎮(zhèn)撫司拷訊犯人的方式是否得當姑且不論,但站在嘉靖皇帝的角度來看,羅洪載私杖錦衣衛(wèi)是事實,而張瑾違法亦不得姑息,因此世宗采取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理辦法,使肇事雙方都受到了懲罰,可見世宗并未聽信錦衣衛(wèi)所劾羅洪載“擅笞禁衛(wèi)官?!钡囊幻嬷~,處理結(jié)果也并不能說太失公允。但這一結(jié)果顯然無法撫朝廷眾多文臣之心,因為在他們的立場看來,該事件完全為錦衣衛(wèi)官挑起,責任不在羅洪載,他們多認為錦衣校尉不過為爪牙武夫,行事刻毒,折辱文臣,而“主事羅洪載罪遭慘刻”[4]506,純屬無辜。李陽鳳案發(fā)生后,御史秦武即將兩件事相提并論:“張瑾一衛(wèi)士耳,李陽鳳一役夫耳,侵害部屬,牽制法吏。二臣力言,并不見聽,事關國體,不可不慎?!盵5]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明代文官集團從群體身份認同上,對身為宮禁環(huán)衛(wèi)的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存有相當?shù)姆锤信c偏見。此外,從處理刑事的專業(yè)角度而言,他們認為鎮(zhèn)撫司不諳文法,只知棰楚,“奪法司之獄而下之鎮(zhèn)撫,必奸佞之徒快私憤,復睚眥”[6]360;從個人職守而言,他們則以為錦衣衛(wèi)“越介胄之職,侵刀筆之權(quán)”[7]1898,無法容忍禁衛(wèi)之官借皇帝淫威侵奪法司權(quán)力;而從集體利益角度而言,他們認為鎮(zhèn)撫司與宦官為一丘之貉,而文官素來與廠衛(wèi)互不相能,因此在涉及雙方利益相關的問題時,并不信任鎮(zhèn)撫司可以從公問理。正如刑部主事楊永祐所說:“鎮(zhèn)撫司平素受制內(nèi)臣,承望崔文風指不暇,又豈敢直陽鳳之罪以昭國法乎?”[8]688正是由于有這一次的經(jīng)歷在先,林俊又擔心崔文“有所膚訴,或假手以濟其私”[3]435,又或由于先前在羅洪載案上的受挫,導致其意有不平?;诜N種原因,林俊此次與世宗據(jù)理力爭,拒絕移交案件。

四月十九日,即林俊疏上三天以后,世宗即以不容辯駁的口吻回復法司:“宋鈺、李陽鳳等,還送鎮(zhèn)撫司問?!盵3]435收到圣旨回復后,林俊再次上疏堅持己見,與世宗針鋒相對:“法者,祖宗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而詔旨者,陛下一時之權(quán)宜也。奉詔少緩,罪止臣等一身。若守法少移,則負祖宗、負朝廷,得罪于天下后世矣。是故臣等寧冒違詔之誅,不敢廢祖宗之法,以從陛下之命?!绷挚∈紫葘ⅰ霸t旨”與“國法”置于對立的立場上進行討論,并且以漢代循吏張釋之自比,聲稱冒死不奉詔廢法。并稱世宗“奪取刑部見問之囚,付之鎮(zhèn)撫司,以為解脫之計??执送疽婚_,后有重大獄情,皆將扳求內(nèi)降,以圖幸免”,請求世宗“恪守成法,收回成命。將李陽鳳等仍付本部或都察院從公問結(jié),將臣等罷歸田里”。林俊寸步不讓的強硬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世宗,二十一日,他再次降旨強調(diào)前令:“宋鈺等只照前旨,挐送鎮(zhèn)撫司問?!辈⒎Q“林俊等顯是違旨,著回將話來”[3]435-436。世宗這一次回復聲稱林俊“違旨”,并令其回話,對一個四朝元老而言,可謂相當嚴厲。盡管他不太可能真的要追究林俊的“違旨”之罪,但已經(jīng)傳遞了出一個信號,即世宗在這一件事情上態(tài)度堅決,絕沒有讓步的可能。一天后,林俊奉旨回話上疏,再次強調(diào)了“祖宗大法不可廢”的觀點,但較前兩次的奏疏的語氣已較為緩和:“其李陽鳳等,似宜改付都察院究問,以正事體、公圣政。”并再次請求解職退休,試圖作出最后一次努力。二十五日,世宗第三次下旨“李陽鳳等只著鎮(zhèn)撫司從公究問”[3]436-437,但放棄追究林俊抗旨不遵的罪責,最終李陽鳳等人還是被移交,改送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獄接管。林俊感到“不安其位”,“以不得其職,乃上疏乞致仕”[9],在五次上疏乞休后,最終于當年七月因郭九皋案去職。

在林俊與世宗的三次交涉中,林俊皆以奉守祖宗大法的職責自居,堅持公案應由公法裁決,按照三法司的正常司法程序來訊理;而世宗則憑借自己一國之君的特殊身份,將個人權(quán)威加于國法之上,利用詔旨干涉國家司法程序,強奪法司之守。兩相比較,盡管林俊在事實上更據(jù)有法理及輿論上的優(yōu)勢,但由于世宗在整個交涉過程中以皇帝旨意不可違抗為由強壓林俊,堅持圣裁不容他人置喙,使得林俊最終不得不以乞辭自解,世宗也因而取得了對法司關于李陽鳳案審理權(quán)的第一階段的勝利。但這件事情并未到此結(jié)束,在林俊上疏乞求解職后,更多的官員本著“極言直諫”的諍臣精神,掀起了一場延綿數(shù)月之久的抗疏運動。

三、明君之道——李陽鳳案的深入討論

事實上,在世宗駁斥林俊第一封上疏之前,除了作為刑部長官及這件行政糾紛案當事人的林俊抗疏與明世宗據(jù)理力爭以外,尚且未有其他官員參與進來。而在世宗第一次回話仍舊強令刑部移送李陽鳳等人至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后,時任內(nèi)閣大學士的楊廷和、毛紀等人也無法袖手旁觀了,他們當即主動上疏聲援林俊,稱嘉靖帝的處置恐使“法令不一,異議紛起,有傷治體,大為圣德之累”,請將“李陽鳳等并陳泰等仍令法司一并問擬”[10]729。作為當時外朝文官集團的魁首同時也是朝廷宰輔之臣的楊廷和等人的參與,直接鼓動了一直處于觀望狀態(tài)的科道文官集團。尤其是在世宗第三次屈林俊之議,并且言辭之中頗有究問罪責的意思,致使林俊最終不得不稱病乞休,更激起了言官集團的義憤感,他們認為世宗“因崔文一家奴之故,而簡老成體國之臣”[8]161,有違明君之道。加之世宗在先前羅洪載事件上的處置失當,大拂文官集團之意,這兩件事的同時發(fā)生使得眾多官員深感他們心中的公共法理與儒家政治理想的淪喪。吏科給事中張嵩上疏稱:“陛下誤聽太監(jiān)崔文,奪取刑部見監(jiān)犯人李陽鳳等付鎮(zhèn)撫司問,該部尚書林俊等執(zhí)奏不發(fā),陛下責其違旨,竟以奪之,臣工相駭,父老私議。”又質(zhì)疑世宗給林俊的諭旨回復太過專斷,難以服眾,“且圣諭近又曰:著鎮(zhèn)撫司從公問。是為俊等不能從公者乎?竊原圣諭不過欲遂崔文之計,而又不安廢俊等執(zhí)法之公,故不得已,姑為是少慰之詞耳。豈所以推心置腹,而敬信大臣之至意也?”“乞仍將李陽鳳等付法司問,仍復還法司問擬?!泵鎸ξ墓賯兊脑憜柡驼埱螅雷谌耘f不為所動,一如既往地打官腔:“已有旨。該衙門知道。”[6]485-486

本著“法者,天子與天下共”的原則,自四月末開始,大批言官開始交章上疏指陳時事,先后計有“六科給事中劉濟等、十三道御史王鈞等、工科給事中余瓉等、五城巡視御史祁杲等交章論諫,章凡十有四,署名者共八十人”[11],從六科到御史,幾乎整個科道官群體都參與其中,李陽鳳案引起的詔法之爭進入了第二階段。

在林俊與世宗相持的階段,他們所爭論的焦點還是法司職守是否當為皇帝詔旨所奪,林俊援引“祖宗故事”的目的也在于此,其與世宗的爭執(zhí),究其根本仍屬于法律適用問題及行政職權(quán)上的糾紛。如果說在林俊與世宗周旋的第一階段,雙方尚且還圍繞著李陽鳳案的主審權(quán)展開,林俊最多只談到世宗的要求是否符合祖宗所垂法統(tǒng)的核心價值觀,其目的仍在為刑部對李陽鳳案的主審權(quán)張本。而在主要由言官參與的第二階段,他們關注的問題主要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世宗對內(nèi)官的失馭及其對中旨的濫用上去了,自四月二十五日林俊上疏乞休后,翰林院修撰唐皋即上疏稱林俊掛冠,世宗為一閹宦排擠一大臣,將有損于世宗的聲譽,使世宗無以“自解于天下”。甚至稱世宗“即位二年于茲,雖無武宗以來危亂之形,而有正徳以后災變之大”[8]161,將世宗的行為上升到了“非明君所為”的高度。換言之,對李陽鳳案的討論已經(jīng)上升到對世宗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明君之道”的政治道德層面了,這里所謂的明君之道,第一是繼續(xù)林俊關于詔法問題的討論,即皇帝不應以私意(中旨)破壞國法(尤其是祖宗法度)的守統(tǒng)思想,第二則是對君主親賢臣、遠小人的道德自覺的要求。

(一)中旨與國法之爭

“夫所謂中旨者,必其纖毫無與于外廷,而突從內(nèi)降者也。”[12]中旨是一種不經(jīng)內(nèi)閣、六科抄發(fā)而徑自從禁中下發(fā)執(zhí)行的旨意,具有極強烈的皇權(quán)專制色彩(1)。明代皇帝利用這種旨意實現(xiàn)了對國家公權(quán)力的侵奪,在三法司之外另外樹立了一條法軌,這即是由皇帝、廠衛(wèi)、詔獄構(gòu)成的中旨司法體制(2)。世宗在處理李陽鳳案時,徑自以中旨干涉刑部司法程序,即招致刑部尚書林俊的質(zhì)疑,他認為世宗以中旨助長鎮(zhèn)撫司侵奪法司之守,破壞祖制國法,理不能容。而在面對科道官及文官大臣們的抗疏執(zhí)論時,世宗所采取的方法便是以“該衙門知道”或“已有旨”來回應,這兩句官話代表著世宗在朝廷公私事務上皆得獨斷的特權(quán):皇帝個人的決定既不需要對臣下解釋,而臣下更無資格質(zhì)疑圣意。但在文官們看來,所謂的“已有旨”或“該衙門知道”,不過是皇帝無視群議,以旨意縱容內(nèi)官環(huán)衛(wèi)的借口,所以刑部主事楊永祐稱:“陛下每曰知道了,而群小之胡為自如也?!盵8]687兵科給事中趙漢則直言世宗借中旨為崔文脫罪:“夫謂已有旨,則文之罪不必諸人之再言;謂該衙知道,則文之罪已逃?!盵8]681表達了對世宗以中旨獨斷專行,任意干涉國家行政的不滿。時任南京工科給事中顧溱更是直言在這一事件中世宗對科道官的公正言論充耳不聞,甚至以詔旨壓制群臣異議:

今也每見含糊,至于莊誦邸報,曰已有旨了、曰已有旨了罷、曰已累有旨了、曰已累有前旨了罷。甚至諫者之詞稍或過直,有犯權(quán)勢,則便著鎮(zhèn)撫司知道、或便著回將話來。雖元老大臣,略不優(yōu)禮,若此者不一而足?!适ブ贾C,是是非非,惟求其當,焉以快人心而已。茍前旨之未當焉,則陛下速當俯從天下所請,以光圣治,可矣。[13]161

從顧溱的話中可以看出,朝廷上下之所以反對中旨干涉政務,即在于中旨之發(fā),出自皇帝獨制,多有欠缺考慮之處。臣下對皇帝的作為發(fā)出質(zhì)疑,據(jù)理向世宗討要說法,固然也在情理之中。而世宗應對臣工質(zhì)疑,僅僅申言“已有前旨”,拒絕做出任何解釋,以皇帝逞一時之快的旨意剝奪了大小廷臣對相關事務的參與權(quán),這種簡單粗暴的君臣互動關系,致使科道官集團在這一問題上與嘉靖皇帝的矛盾的進一步加深。李陽鳳案引起的風波尚未平息,明世宗又借用幾次刑事案件主動興起數(shù)次與法司的“奪人”之爭,這即后續(xù)的程景貴案、郭九皋案和劉最案(3)。

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太監(jiān)李曇等買賣私鹽為廵檢程景貴所發(fā),“曇怒,誣之于東廠太監(jiān)芮景賢,奏差官校逮系景貴赴京”[14],然而“程景貴已解都察院,俱改命送鎮(zhèn)撫司逮問”[1]774,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獻民、科道官劉濟、汪思等陸續(xù)上疏請將程景貴交付法司,以免錦衣衛(wèi)挾私報復,皆不報。七月(4),欒州民趙紀誣告臨洮府知府郭九皋,東廠太監(jiān)芮景賢奏聞世宗,世宗遂差官校解挐郭九皋至鎮(zhèn)撫司審問。陜西御史劉翀認為廠衛(wèi)無權(quán)在京外捕拿朝廷命官,“乞?qū)②w紀、陶淳與九皋同解法司問理”[1]837,章僑等六科給事中及十三道御史亦言其事,受到世宗“輕率妄言”的嚴厲斥責[6]374。林俊疏言請世宗“勿與臣下爭勝”,“將知府郭九皋提解永平府聽理,將趙紀所吿事情選差刑部、錦衣衛(wèi)官各一員,前去會同”[4]719,相比在李陽鳳案上的戇直,林俊此次言辭已經(jīng)十分懇切,但世宗仍舊不聽,林俊心灰意冷,再次告休,科道官請世宗慰留,但世宗這次卻爽快地應許其乞骸骨,林俊因此去職[2]48。同月,給事中劉最執(zhí)奏“崔文以左道蠱惑圣心,糜費內(nèi)帑”,世宗以劉最“不諳事體,率爾妄言”,判謫廣德州,又稱“崔文已有旨了,饒他”[6]694-695,明目張膽地左袒內(nèi)官。如果說在羅洪載案上,世宗尚且還想維持表面上的一碗水端平,在劉最事件中,則已經(jīng)公開利用內(nèi)官來打壓科道官了。前因李陽鳳案世宗已屈眾臣之心,此時又破壞了言官風聞言事的職權(quán),給了言官們以極大的震懾。工科給事中衛(wèi)道稱世宗以“以文一人之故,既失一大臣,又逐一諫臣”,請“敕法司將崔文、李陽鳳等通行提問,亟賜罷斥”。世宗的回復針鋒相對:“朝廷設言官,務以指實具奏,不許虛詞奏擾。劉最劾奏,事不以實,輕率妄言,回話又不認罪,姑從寬調(diào)外任,以稱朝廷優(yōu)容之恩?!盵6]103世宗這一回應,否定了言官“祖宗以來,固已許之”的風聞言事的職權(quán)[14]162,等于徹底鉗制住了言官之口。不久,劉最更遭重判謫戍。世宗利用中旨,假手廠衛(wèi)、宦官等親近內(nèi)幸彈壓士大夫的行為,已經(jīng)相當昭然。刑科給事中劉濟為劉最辯駁說:“最罪不至戍,且緝執(zhí)于宦寺之門,鍛煉于武夫之手,裁決于內(nèi)降之旨,何以示天下?”[15]2332但隨著明世宗逐漸獨握大權(quán),劉最的命運“裁決于中旨”,已經(jīng)成為了言官乃至整個外朝文官群體在嘉靖朝政治生活中的縮影。

嘉靖三年(1524年)二月,兵科給事中鄧繼曾以羅洪載案及李陽鳳案以來的劉最案、郭九皋案、程景貴案等徑出世宗獨制,侵法司之官,皆不孚人心,稱“近來中旨,多戾皇言,事不經(jīng)考,文不會理”,請世宗凡“批答旨意及傳奉事理,一以祖宗為法,仍命司禮監(jiān)官送下內(nèi)閣,據(jù)理度時”,世宗以鄧繼曾“言詞忤慢”為名,竟命下鎮(zhèn)撫司打問[6]437-438。從嘉靖二年(1523年)四月李陽鳳案事發(fā)開始,世宗多以“有旨”應付文官群體的質(zhì)疑,但從未對言官施以人身折辱,到此時竟以言事不當貶斥甚至刑訊科道官,可見在這一年的時間里,隨著林俊、孫交等人的相繼去職,世宗力排眾議,逐漸在與言官及其背后的法司大臣的對峙中占據(jù)優(yōu)勢。世宗在李陽鳳案及其后續(xù)案件中掌握主動權(quán),既在刑事事務上壓過法司,取得了對司法權(quán)的專擅,使“法司幾成虛設”,又徹底鉗制住了言官,極大地強化了個人權(quán)威。明世宗取得與法司及言官圍繞李陽鳳案展開的一系列斗爭的勝利,標志著他在這場與文官群體的“中旨與國法”之爭中成為最終贏家,進而奠定了嘉靖一朝“朝廷之大事,皆出于中旨”的基本格局[7]1239。

(二)宸衷獨斷或是奸邪亂聽:李陽鳳案背后的“大禮議”

在參與抗疏的言官們看來,從世宗下旨取付李陽鳳等下鎮(zhèn)撫司到后來逼退林俊,導致“九卿灰心”的一系列行為,并非出自皇帝英明獨制,而是受到了奸人如崔文之流蒙蔽的結(jié)果。楊永祐即稱崔文等人“伺隙投間,首倡左道,蠱惑圣心”,“宮闈蠱惑君父,縱放家人,扼捥卿相,凡此皆人臣之大惡”。楊永祐甚至設想了崔文“蠱惑君父”的具體場景:“必崔文巧佞譖訴曰:‘陛下明旨,林俊且敢抗,故林俊不惟不得執(zhí)法,且冒違旨之罪?!盵8]678-688工科給事中趙漢則言:“文之挾皇命拒人言以諱己罪,其為壅蔽可謂甚矣?!鄙踔琳f崔文“在能矯詔獄以制人,在能制尚書以回話,在能加言官以奏擾”[6]367,將之比于正德時的大珰劉瑾,已將崔文刻畫成一個權(quán)傾朝野,欺君罔上的權(quán)閹了。

從時人的奏疏中,可見朝廷上下都將世宗在李陽鳳案中做出的一系列“不合理”的舉動,歸因于崔文“恐奸貪敗露而為脫免之計”[8]678,蒙蔽欺騙世宗所致。因此文臣集團很快將注意力從李陽鳳案上轉(zhuǎn)移開了,將主要矛頭對準了本來只是居于李陽鳳案幕后的崔文,并且將崔文視作誘導世宗不顧輿論非議,一意孤行的罪魁禍首。吏科給事中黃重言及羅洪載案及李陽鳳案,即談到世宗偏信奸邪,發(fā)出政令不謹,再請“崔文送法司懲治,以后左右近幸,不許妄進邪說”[4]540??梢娫诳频拦俚恼J識當中,崔文的主要罪責已經(jīng)不在于縱容家奴科斂,貪贓枉法的刑事責任,而在于其“誘引變亂之罪”[6]485,即崔文在奪取李陽鳳案的主審權(quán)上引誘世宗偏離法軌,變亂綱紀,導致君主有傷明君之德的政治倫理責任了。他們甚至將世宗所下的“可駭可嘆之旨”歸咎于“左右群小,耳不知書,身未練事,乘隙招權(quán),弄筆取寵”所致[6]437,這是林俊被黜退之后科道官們所關注的焦點??傊鞔看蠓?qū)⒁磺凶镓煔w于皇帝左右的奸佞,刻意將李陽鳳案中的世宗書寫為一個受到小人讒惑的君主。那么事情的真相是如何的呢?如果將這一事件放到嘉靖二年(1523年)所處的廣闊背景中考察,就能很容易發(fā)現(xiàn)李陽鳳案背后的政治意涵,這與當時陷于膠著之態(tài)的禮議之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史載世宗“習見正德時宦侍之禍,即位后御近侍甚嚴……故內(nèi)臣之勢,惟嘉靖朝少殺云”[18]7795,崔文不過為一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絕無能力亦無膽量左右“聰明天縱”且以權(quán)術聞名的明世宗的決定,更別說“矯詔以傾卿相”了。因此李陽鳳案爭端之起,一開始或許由于崔文之請,但之后的一系列舉動,無疑都是世宗個人的乾綱獨斷,其目的無非在于借此打壓在禮議之爭中屢屢與其作對的文官,尤其是作為其輔翼的科道官集團。法司之首林俊即是大禮議之爭中楊廷和一派的核心成員,《明史》記載:“俊數(shù)爭‘大禮’,與楊廷和合。嘗上言,推尊所生,有不容已之情,有不可易之禮,因輯堯、舜至宋理宗事,凡十條以上?!盵15]這也就能解釋何以在世宗下旨切責林俊時,作為外朝之首楊廷和等人率先出面聲援林俊(5),并且稱世宗聽信小人之言,“豈一人之言可聽,而眾人之言顧不可聽乎”[10]729?楊廷和的話一語雙關,表面上指責世宗在李陽鳳案中偏聽崔文之說,而屈折林俊等人的骨鯁之言。但在當時禮議正酣的背景下,這段話的言外之意已經(jīng)至為明顯,這與禮議中九卿大臣疏奏世宗“以一二人之偏見,撓天下萬世之公議”[1]950的表述幾乎如出一轍,即暗指世宗在禮議中偏信張璁、桂萼等人的意見,而置持禮派官員的意見于不顧,試圖借用輿情,站在道德制高點批駁世宗 “倒行逆施”的行為。楊廷和在這一關鍵時刻加入林俊所代表的法司陣營,既有著為林俊仗義執(zhí)言的考慮,想必也有借此為禮議張勢的意圖。

如同持禮派認為“桂萼首倡亂階,張璁再肆欺罔”[1]1007,世宗乃是“惑于桂萼之邪說”方興大禮議,將張璁、桂萼等人視為奸臣、小人加以刻畫一樣,批判崔文也與之異曲同工。這是由于在儒家政治傳統(tǒng)中,君父為尊者,臣子無權(quán)將罪過歸咎于皇帝,在對皇帝提出批評的時候,往往需要構(gòu)建一個為皇帝錯誤行為承擔責任的“奸佞”形象,桂萼等人如是,崔文也如是。另外,攻訐崔文也是為了在諫諍過程中避免與皇帝直接沖突,“在君主專制制度下, 人們不敢將此歸咎于皇帝,而把所有怨恨發(fā)泄到張璁、桂萼等人身上”[16],故而必須將這些“奸臣”作為代替皇帝的受過之人。在李陽鳳案中,崔文便扮演了桂萼等人的角色,成為文官們攻擊的對象。所謂“崔文之奸固結(jié)不去,何有于信任君子,屏斥小人”[6]510,其實這都是文官集團借此表達對世宗中旨不謹?shù)呐u,也是對抗世宗獨斷專行的委婉方式??频拦賯冎詧猿忠獓缿痛尬?,其實即借懲治崔文以挫抑世宗,其具有的政治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出李陽鳳案本身的刑事意義了。

楊廷和出面參與李陽鳳案的抗疏以后,朝廷上下立即開始對崔文群起撻伐,這不能不讓人懷疑這是否為持禮派策劃的又一場集體諍諫,以擴張他們在正面禮議戰(zhàn)場上的聲勢。刑科給事中張逵指稱世宗在處理李陽鳳案中聽信讒言,“政事不關于宰執(zhí)者非一,刑罰不行于貴近者甚多。臺諫會奏,而斥為瀆擾;大臣執(zhí)法,而責以回奏”[15]5435。既黜臺諫,又屈大臣,言辭十分激切,已經(jīng)論及皇帝對內(nèi)閣權(quán)力的侵奪問題,這種激烈的言論攻擊正是當時尖銳的政治矛盾的深刻反映。對于文官集團的醉翁之意,世宗也了然于心,如同他深知言官指駁張璁等人的目的“非專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禮故,仇君無上”[15]5520,其指駁攻擊崔文也即意在“仇君”,指駁世宗破壞綱紀,政令昏庸。明人尹守衡談到世宗在處理李陽鳳等數(shù)案中所采取的態(tài)度時說:“上故英明,爭臣持論,中或指斥太過,故上亦不樂?!盵17]言官們在這一系列事件中過激的言論讓明世宗對之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感,故“自劉最及繼曾得罪后,厭薄言官,廢黜相繼,納諫之風微矣”[15]5463。后來的左順門沖突,在一定程度上即由于言官與世宗在嘉靖二年(1523年)的種種沖突之中積怨已深。同時文官們試圖在李陽鳳等案上坐實世宗“倚信群小”,對這些事件的處理結(jié)果關乎對世宗政治決策的權(quán)威性和正確性的評價,將直接影響到明世宗興起“大禮議”的正當性,明世宗也不可能做出絲毫讓步,勢必要與文官們相持到底,以至不惜屢興詔獄與之正面相抗(6)。

因此,所謂的忠臣排斥閹宦、奸邪亂聽只是這場斗爭的煙幕彈,煙幕背后的真相是文官集團借該案表達對世宗的宸衷獨斷的異議,是嘉靖初年尖銳的政治矛盾的體現(xiàn)以及禮議之下君臣對峙范圍的延伸。

四、結(jié)語

發(fā)生在嘉靖二年(1523年)的由李陽鳳案引出的詔法之爭,是明代各種政治矛盾糾纏的必然結(jié)果,并不能將它孤立地看作一次政治上的糾紛。第一,從司法角度而言,李陽鳳案是明代長久以來司法危機的爆發(fā)。明代詔獄自創(chuàng)立以來,已使得法司深感職守被侵奪,再者,由于文官群體對廠衛(wèi)群體始終存在偏見,對他們干涉國家司法本已難以容忍,所謂“舉朝野命,一聽之武夫、宦豎之手,良可嘆也”[15]2329,正是當時文官集團對廠衛(wèi)專權(quán)的政治心理的真實寫照。因此,這是明代長期以來廠衛(wèi)與法司之間的矛盾在特殊時期的集中爆發(fā),由此引發(fā)了中旨國法之爭。而這一矛盾的本質(zhì),是皇帝“凡有所誅殺,或下鎮(zhèn)撫司,皆取詔行,得毋經(jīng)法曹”[18]的中旨司法體制與“法為天下公共”的傳統(tǒng)法律治理思想的背道而馳。文官們屢屢強調(diào)使用中旨是“政出多門”“法令不一”,甚至援引祖宗成法,其根本目的無非在于遏制長久以來皇帝以中旨干涉政務尤其是刑事事務的現(xiàn)象。而明世宗利用李鳳陽案及其之后的一系列“詔法之爭”達成了他的目的,保證了中旨作為皇帝詔令的權(quán)威性。同時在李陽鳳等案上主動挑起鎮(zhèn)撫司與法司的奪人之爭,借此屈折三法司及其他以恪守法統(tǒng)自居的大臣,實現(xiàn)了其對生殺賞罰大權(quán)的穩(wěn)固掌握,建立了一套由天子獨領的“法外之法”。

第二,從時代背景而言,李陽鳳案是“大禮議”下君臣角力在司法領域的繼續(xù)擴大,是嘉靖初年君臣對立、政治矛盾尖銳的統(tǒng)治危機下,在司法領域內(nèi)發(fā)生的一場政治斗爭。在李陽鳳案中,無論是楊廷和還是林俊、毛紀、孫交、喬宇、趙璜、金獻民等朝廷重臣,或是劉濟、張翀、鄧繼曾、趙漢、曹懷、李錫、黃重、王鈞、祁杲等科道言官,我們都無法忽視他們在李陽鳳案以外的另一重集體身份——他們都是“大禮議”中持禮派的核心成員。因此,李陽鳳案實質(zhì)上是世宗依靠宦官、錦衣衛(wèi)等近習私人打壓文官群體的一起政治事件,同時也是文臣面對壓迫而做出的反擊。由于雙方在這一問題上的所持立場與禮議基本一致,故而對崔文的批判與禮議之爭也相始終。林俊、孫交等人所以告休,其根本原因也并非世宗在這些案件上徇私,在李陽鳳案發(fā)生以前,他們早有告去之意,如御史劉廷簠等所言:“喬宇、孫交、林俊同時召用,廷和、宇求去,此交與俊所以不安其位也?!盵1]648李陽鳳案的發(fā)生不過是一個契機,使“林俊、孫交等不得守法,多自引去”[19],進而推動了這一批持禮派核心大臣的下野。

因此,李陽鳳案及其所引發(fā)的一系列事件具有兩層政治意涵,它是明代司法體制及統(tǒng)治階級矛盾的集中體現(xiàn),這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深入考察嘉靖初年政治局勢的嶄新視角。

注釋:

(1)今人對明代中旨的研究,可參見王曉明研究生論文:《明代中旨研究》,陜西師范大學, 2019年。

(2)有學者評價這種中旨司法專制體制“在于君主僭越于制度,對于執(zhí)法權(quán)的掌控……有此制度上的設計,君主置一切罔顧時,可以牢牢假此掌控士夫,這是有明一代專制秘鑰之所在”。參見任文利:《明專制政體下儒家士大夫的憲政理念與行憲努力——從劉宗周之末世諫諍看》,《天府新論》2013年第4期。

(3)明世宗借刑事案件實現(xiàn)自己個人政治目的手段并非其偶然為之,而已成為他的一種慣用手段,這一點可以參見他對嘉靖五年李福達案的處理。參見胡吉勛:《明嘉靖李福達獄及相關歷史評價考論》,《明史研究論叢》,2007年。

(4)該事件《明世宗實錄》雖然系于嘉靖二年十月條目之下,但事實發(fā)生的時間當在七月上旬,這一點從談及本案的奏疏集中在這一時期可以看出來。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因此誤系該案于十月。

(5)楊廷和等人的奏疏發(fā)于四月,其中只論述到世宗第一次還旨命李陽鳳等人“還送鎮(zhèn)撫司問”的事情,可見該疏上于四月二十一日之前,為可見奏疏中最早支持林俊者。

(6)關于張璁及楊廷和等人的立場是非問題,可參見田澍;《張璁議禮思想述論——對張璁在大禮議中“迎合”世宗之說的批判》,《西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1998年第1期;張立文:《論張璁的“大禮議”與改革思想》,《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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