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wèi)華
(九江學院 社會系統(tǒng)學研究中心,江西九江332005)
對資本邏輯基本內涵的把握,離不開對“資本”范疇本質的框定。一般來說,對馬克思的“資本”范疇的界定主要依循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從“物”的維度來界定,亦即生產要素的資本,這種資本顯然是具體的、感性的、對象化的存在;二是從“關系”的維度來界定,亦即社會關系的資本,這種資本乃是“抽象化”、理性化、世俗化的存在。馬克思“資本”范疇的本質內涵顯然不是生產要素的資本,而是社會關系的資本。因為,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早就被國民經濟學家揭示出來了,只不過他們把生產要素的資本指認為資本的本質,企圖以資本的“物”的形式來遮蔽作為社會關系的資本,以證明資本或者資本主義具有永恒性、非歷史性。對于國民經濟學家的這種伎倆,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資本被理解為物,而沒有被理解為關系。”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4頁。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又進一步指出:“資本不是一種物,而是一種以物為中介的人和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雹凇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77-878頁。這也表明馬克思對資本不是作單向度的“物”的把握,而是從物與物的關系背后抽引出人與人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本質上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權力關系。只有觸及權力,我們才能真正理解在物與物的關系背后由資本的社會權力所支撐和支配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
在馬克思看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的資本首先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體現出來,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馬克思早期作為社論載于1849年《新萊茵報》上的《雇傭勞動與資本》一文相關論述中看到。馬克思指出,生產的進行、展開和擴大是以人與人之間結成的關系為前提,這種關系首先是社會生產關系。生產關系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生產力以及它的重要構成部分——物質生產資料的變化而變化,這其中每一個時期的生產關系的總和就成為區(qū)分人類歷史發(fā)展的不同階段的特殊標志。在古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主要體現為自然經濟條件下的簡單生產關系。在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主要體現為地主通過土地支配和控制農民。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被鎖定在資本的關系之中,“資本也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這是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是資產階級社會的生產關系。”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24頁。這種生產關系必然是以資本家雇傭工人從事資本的生產為基本內容,以資本家支配和奴役雇傭工人為基本形式。在這種生產關系中,馬克思看到了資本家與工人之間的雇傭與被雇傭、支配與被支配、控制與被控制的社會權力關系。
在社會生產權力關系中,馬克思要揭示出“積累起來的勞動”通過交換“活的勞動力”才能保存并增大自身價值。換言之,不處于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中,沒有工人的勞動,作為積累起來的、對象化的勞動(生產資料),它們只是產品,而不可能是資本。為此,馬克思指出:“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系,它也就不是資本了”。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723頁。此處的“一定的關系”指的是社會關系,確切地說指的是社會生產權力關系。黑人只有在奴隸制的生產權力關系下,才能成為被奴隸主所支配的奴隸,紡紗機只有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權力關系下,才能成為資本家用來支配工人的資本。馬克思進一步指出,積累起來的、對象化的勞動(生產資料)乃是支配“活的勞動”(工人)的權力。在此基礎之上,馬克思進一步剖析雇傭勞動和資本的關系,以便揭示出在這種生產關系中,資本如何獲得對雇傭工人的支配權。
在馬克思看來,有可供資本支配的雇傭工人是資本生產的必要條件。工人用自己的勞動力同資本家相交換,從而獲取生活資料,同時工人也就要為資本家生產,這意味著工人把自己的勞動讓渡給資本家。工人的勞動也就成為生產資本的雇傭勞動。工人的這種生產,對資本家來說,具有生產性,對工人自己來說,則是非生產性的。因為工人生產的直接目的乃是為了獲得消費資料,資本家則是為了獲得剩余價值。資本的增加直接說明了被資本支配的雇傭工人的增加,更多的工人被鎖定在資本的生產權力關系中。
在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權力關系進行分析之后,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的導言中對生產進行了澄明。他首先指出了現實的個人進行的物質生產作為經濟活動出發(fā)點的正確性,生產總是屬于特殊的生產部門,也存在特殊的生產形式,并且生產始終屬于社會體中的生產,亦即生產的總體。然而,這種現實的物質生產卻被現代資產階級抽象為“生產一般”。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26頁。盡管這種抽象在馬克思看來具有某些合理性。但是,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卻把“生產一般”當作與歷史無關的永恒的自然規(guī)律來看待,并且大談特談所謂的一切生產的一般條件。這個一般條件無非就是以分配方式獲得的私有財產,他們竟然得出了一個荒謬結論,亦即私有財產乃是生產的前提條件。
為此,馬克思指出了他們對生產理解的癥結所在:原本作為生產結果的私有財產,卻成了生產的前提,前提與結果的顛倒說明了資產階級經濟學家企圖遮蔽私有財產的來源,以此否認私有財產是由工人勞動所生產出來的客觀事實。在馬克思看來,如果這樣來理解生產,便不可能理解和識別出任何一種現實的生產階段。進而言之,他對經濟活動中的生產與分配、交換、消費的一般關系進行澄明,得出的一個重要結論是,雖然分配、交換、消費會影響生產,但是從根本上說,生產決定分配、交換、消費,從而進一步確認了生產的優(yōu)先性和重要性。以雇傭勞動的形式進行生產的工人獲得的僅僅是工資,究其原因在于,不但分配、交換、消費與他們相異化,而且作為前提的生產也同他們相異化。
馬克思對生產本身的澄明是為了闡釋資本的生產性。他指出資本的生產性的目的“首先在于強迫進行剩余勞動”,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93頁。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也就有利于資本家獲取更多的剩余勞動。其原因在于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乃是作為異己的存在物同工人相對立,在資本的生產過程中,工人只是以單個人的力量同資本的生產力對抗。
在此基礎之上,馬克思給出了資本之所以具有生產性的兩個原因:一是資本吮吸工人的剩余勞動;二是資本占有社會勞動生產力和一般社會生產力(如科學等)。資本之所以是生產的,乃是因為資本既具有支配個人力量的權力,又具有支配社會力量的權力。通過對這兩種力量的支配和占有,資本源源不斷地被生產出來。進而言之,馬克思明確地指出,這種生產出資本的勞動不是一般的勞動,而是生產勞動,也就是能夠生產出剩余價值的勞動。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進一步詳細闡釋了資本的剩余價值生產過程,再次確證了資本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生產權力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工人越來越同生產權力相異化、相分裂、相對抗。
資本是“資產階級社會的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31-32頁。任何資本的生產都要經歷三個階段,按照順序依次是購買階段、生產階段和銷售階段,與之相對應的就是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和商品資本。因而資本的經濟權力就分別通過貨幣資本的權力、生產資本的權力和商品資本的權力體現出來。
一是貨幣資本的形態(tài)。貨幣原本也只是普通的商品,一旦它從商品中脫離出來,就不再普通,而是可以用來同一切商品相交換并表現其他一切商品的價值。一切勞動只有可被計算、可被轉換成貨幣才是有意義的,有了貨幣就擁有“行使支配別人的活動或支配社會財富的權力”。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1頁。
貨幣資本的權力在市場上體現為對勞動力的購買權和對生產資料的配置權。資本生產的前提之一在于市場上出現了大量的雇傭工人,靠出賣勞動力給資本家來獲得最基本的生存條件。由于資本家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貨幣資本,便可以用它來支配雇傭工人,也就是支配活勞動。工人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亦即把自己生產商品價值的權利轉讓給資本家,資本家用貨幣資本購買工人的勞動力,亦即獲得了支配工人勞動的權力,“他在衣袋里裝著自己的社會權力和自己同社會的聯系?!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1頁。在勞動力的買賣過程中,看似平等的交換關系下其實掩蓋了不平等的事實,雖然雇傭工人可以自由選擇資本家,可以選擇受雇于這個或者那個資本家,但是,他們絕對沒有不選擇受雇傭的權利。此外,貨幣資本還用來購買和配置生產資料,因此,它還獲得了對市場上生產資料的配置權。貨幣資本的所有者究竟購買哪家的生產資料,這由他們自己決定,想出售生產資料的一方必然受到貨幣資本的支配。
這里需要指出,由貨幣資本表現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經濟權力關系同前資本主義社會相比,是歷史的進步。因為,這種貨幣資本關系在不斷地瓦解前資本主義的同時,又促進了資本主義發(fā)展。但是,勞動者在貨幣資本面前,又轉變成雇傭勞動者,成為受貨幣支配和宰割的對象,成為死勞動支配活勞動的異己的存在物。而死勞動支配活勞動的過程也就是資本使用活勞動的過程,亦即資本的生產過程,由此貨幣資本便轉化為生產資本,從而進入了資本的生產階段。如果說貨幣資本是理解和把握人與人之間的經濟權力關系的起點,那么生產資本則是理解和把握人與人之間的經濟權力關系的主軸,一切資本生產的秘密都將在這個階段被集中揭示出來。
二是生產資本的形態(tài)。生產資本由兩個部分構成,一是生產資料(死勞動),在生產過程中只轉移自身的價值,本身不創(chuàng)造價值,稱為不變資本;一是勞動力(活勞動),在生產過程中不但生產自身的勞動力價值,而且還生產出比自身價值更大的價值,因此,它的價值是可變的,稱為可變資本。
資本具有生產性,這種生產性首先通過生產過程來表現,而資本生產的直接目的乃是追求剩余價值的最大化,“生產剩余價值或賺錢,是這個生產方式的絕對規(guī)律?!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14頁。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另一種是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初期,大多數資本家采用前者來獲取更多的剩余勞動,從而獲得絕對剩余價值:延長工作時間,既突破工人的身體極限,又突破工人的道德極限,以此增大資本自身的力量;實行輪班制,使得機器加速運轉,從而使生產資料加快消耗;通過不變資本對剩余勞動的極度吮吸,實現資本增殖(本文遵照原著,故用此“殖”。下同)的目的;放寬就業(yè)者的條件,生產資本把大量的女工和童工的勞動力作為自己吮吸的對象。因此,“在生產過程中,資本發(fā)展成為對勞動,即對發(fā)揮作用的勞動力或工人本身的指揮權”,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59頁。而且資本家對工人的指揮具有明顯的強制關系。資本家通過作為死勞動的生產資料來實現對活勞動的支配和強制,不是工人消費生產資料,恰恰相反,“生產資料把工人當作自己的生活過程的酵母來消費”。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59頁。這表明作為死勞動的生產資料,如果沒有活勞動這個“酵母”使其發(fā)酵,不可能成為生產資本,更不可能增殖,活勞動完全受制于死勞動的指揮和支配。
由于受到了工人自身以及社會等多種因素的影響,資本家后來大多采用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主要通過分工、協(xié)作、工場手工業(yè)和機器大生產的方式來提高勞動生產率,從而減少必要勞動時間、增加剩余勞動時間。對此,馬克思指出“由協(xié)作和分工產生的生產力,不費資本分文。它是社會勞動的自然力。”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43頁。如果說分工和協(xié)作還只是表現為把工人集合起來的力量,那么作為死勞動的機器在工人勞動的過程中則作為異己的力量來支配和吮吸活勞動,成為資本支配活勞動的權力。工人的活勞動在死勞動的機器面前,顯得如此的無力,被不斷地并入機器中,最后一起生成為了“‘主人’的權力”。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87頁。生產資本通過對社會勞動的自然力的吮吸,從而獲得大量的相對剩余價值。
在資本的兩種剩余價值生產過程中,生產資本中的不變資本(死勞動)絕不能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剩余價值是由工人在剩余勞動時間內生產的,然而資本家卻掌握了生產資本,也就掌握了支配雇傭勞動的權力。在生產過程中,不是活勞動支配死勞動,而是死勞動支配活勞動,并且只有當活勞動能夠為資本的生產帶來剩余價值,它才能成為被資本所雇傭與支配的對象。當生產出來的商品被銷售出去以后,生產資本也就轉化為商品資本。
三是商品資本的形態(tài)。商品資本的權力來自商品的權力,“在商品市場上,只是商品占有者與商品占有者相對立,他們彼此行使的權力只是他們商品的權力?!雹蕖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87頁。在原始社會后期,已經有了商品,但是商品的權力主要體現為商品之間的交換權。進入封建社會之后,雖然商品的權力有所擴大,但是人們更多的是進行使用價值的生產,商品的權力在全社會的影響力依然不大。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以商品經濟為基礎,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商品的權力就日益突顯出來。當商品被作為資本來生產之后,商品的權力也就轉換為商品資本的權力。
資本家最初用貨幣資本購買的勞動力和生產資料,通過生產資本進行生產之后,資本家又以賣者身份重新返回到市場來出售已經生產出來的商品,以此補償資本家的預付資本并順利實現剩余價值。如果商品賣不出去,就不能實現從商品到貨幣的“驚險的跳躍”“摔壞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占有者?!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27頁。因此,資本家非常重視商品的出售,它是商品價值和剩余價值的實現階段。商品資本的權力本質上是在市場上支配人與人的社會關系的權力。
政治權力是在政治生活中支配和決定政治活動關系的一種強大力量,這種強大的力量主要體現為在經濟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一部分人必然會在政治生活中運用國家的暴力機關(警察、監(jiān)獄、法庭等)對另一部分人進行政治統(tǒng)治的權力。馬克思指出:“原來意義上的政治權力,是一個階級用以壓迫另一個階級的有組織的暴力?!雹凇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頁。不過政治權力不是從來就有的,它是隨著階級的產生而出現,雖然在階級社會中政治權力的本質一樣,但是,在不同的階級社會其表現形式不同。
在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中,隨著城市的產生出現了做工的奴隸,公民“共同擁有支配自己那些做工的奴隸的權力”。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1頁。而過渡到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在農村,奴隸轉變成小農奴,土地貴族掌握了支配小農奴的權力;在城市,封建行會掌握了對師傅、幫工和學徒的控制權。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這種人身控制和依附的權力關系逐漸解體,取而代之的是政治權力借助于貨幣、資本等手段來支配人。與前資本主義社會相比,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貨幣、資本)達成了“共謀”,兩者往往相互貫通:經濟權力是政治權力的基礎,政治權力為經濟權力的實現提供了政治保障。資本家在經濟上的支配權必然會延伸到政治領域,因此,資本家往往和社會的政客們進行權力勾結,從而實現資本與政治的聯盟。對此,恩格斯指出:“政治權力不過是用來實現經濟利益的手段?!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5頁。
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指證,貨幣“它能獲得藝術、學識、歷史珍品、政治權力,它能旅行,它能為你占有這一切”。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27頁。在資本主義社會,貨幣、資本之所以是獲取政治權力的重要條件,就在于它們具有強大的購買力,你個人的力量無法實現的,貨幣、資本都可以幫你實現。資本家用手中所掌握的貨幣,大量收買或賄賂政府官員,使政策的出臺更有利于資本家,而不是工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家機器往往成為資本家進行資本增殖的外部保護傘和附庸。
可見,政治權力從來都不是單獨存在,往往和經濟權力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政治權力作為上層建筑的力量,它是由作為經濟基礎的力量——經濟權力決定的。政治同金錢勢力之間,“雖然在觀念上,政治凌駕于金錢勢力之上,其實前者是后者的奴隸?!雹蕖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頁。
概言之,這三種權力關系本質上是統(tǒng)一的:在社會生產關系中,體現出資本對勞動生產關系的支配權,這種支配權的根源就在于資本占有了工人的剩余勞動,進而能夠支配和奴役工人,也是資本的經濟權力的顯現。資本一旦獲得社會經濟權力,也必然要求在政治上占有統(tǒng)治權,因此,資本又體現出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政治權力關系。歸根結底,在資本主義社會,社會政治權力根源于工人的剩余勞動并被資本家無償占有之后所形成的社會經濟權力。因此,資本邏輯本質上乃是關于權力的邏輯,這種權力不但對人的物質生活領域進行布展,而且還延伸到人的精神生活領域,從而導致人的精神異化與幻化。
德國著名的馬克思學家費徹爾認為:“黑格爾歷史哲學與馬克思批判理論的關鍵概念——精神與資本”,①〔德〕費徹爾:《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從經濟學批判到世界觀》,趙玉蘭譯,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6頁。在概念結構上驚人的相似,主要得益于馬克思對黑格爾進行了深入持久的研究,并將其運用到《資本論》的研究中。如果說商品是《資本論》研究的邏輯起點,那么資本及其資本的運動與規(guī)律則是《資本論》研究的主線。在商品——貨幣——資本的邏輯通道里,始終貫通著精神的辯證運動,商品拜物教、貨幣幻象與資本幻象在本質上可以理解為資本邏輯運行程式中資本的精神現象學之顯現。
當商品被兌換成貨幣之后,貨幣的神奇功能就充分顯現出來,于是商品拜物教就以更加露骨的形式——貨幣拜物教的形式體現出來。“貨幣拜物教的謎就是商品拜物教的謎,只不過變得明顯了,耀眼了。”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13頁。在貨幣化的經濟生活中,貨幣的神奇力量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被清晰地展現出來:貨幣是用來充當商品交換的媒介,是人與外部世界關系的“牽線人”,也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引路人”。通過貨幣的中介,可以把相隔萬里、從未謀面的人連接起來,在貨幣的吸引和刺激下,可以把原本孤立的、原子式的個人不斷地融入經濟生活的大圈子,成為可以被計算或者轉換成經濟流量中的一個因子。“毫不相干的個人之間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賴,構成他們的社會聯系。這種社會聯系表現在交換價值上,因為對于每個個人來說,只有通過交換價值,他自己的活動或產品才成為他的活動或產品”。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1頁。
貨幣幻象是指人們在觀念的形態(tài)上對貨幣產生的感覺、體驗、聯想和想象,從而產生出對貨幣存在的假象、錯覺和幻象、意象的一種現象?!八鹪从谪泿诺奶貦鄬θ诵缘那治g,使人對外部世界的價值判斷出現可量化和不可量化的雙重標準,并由此帶來人與人關系內在維度的改變。”④張雄:《貨幣幻象:馬克思的歷史哲學解讀》,《中國社會科學》2004年第4期。在貨幣化生存世界中,這種改變的一個重要尺度體現為貨幣已然成為度量人的價值的重要形式,它是“一切價值的公分母”。貨幣不僅在經濟的物質生活世界流轉,而且不斷地滲透到人的精神生活世界中,它的神奇力量和無窮的魅力成為眾多人在心理上依附的教條和行動上追逐的強大動力因。貨幣對人的不斷酸蝕,直接導致人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發(fā)生重大改變,“物”的完滿性替代了人的不完滿性,“物”的價值的內容和形式不斷地填充和侵入到人的精神生活領域。在貨幣對人的強大吸引和誘惑下,人不但改變了對貨幣的認識,而且影響到人們對客觀的貨幣化生存世界的認知形式和評判標準。貨幣幻象產生的機理可以從質料因、形式因和動力因來分析:
第一,商品以財富元素的形式大量堆積并不斷地在人們心理層面被轉換成貨幣符號,這是貨幣幻象生成的質料因。任何現象的產生都離不開與之相對應的“質料”,貨幣幻象的產生就依托于商品這種財富元素的大量存在。在貨幣化的生存世界,商品是最基本也是最普遍的存在形式,當物的生產被轉化成商品生產之后,一方面帶來了商品的大量堆積,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如何把商品不斷地轉換成財富的問題。在早期,貨幣(金銀)的出現導致了人們的財富觀念發(fā)生重要改變,金銀貨幣被視為財富的等價物甚至是唯一代表。后來貨幣替代了金銀的流通,眾多的商品通過一定的方式轉換成貨幣之后,貨幣成了取得財富的絕對手段,這給人們心理層面造成的影響是:賺取貨幣是絕對目的,人們在觀念形態(tài)上被貨幣的絕對地位和價值通約主義鎖定而出現對貨幣的幻象。在整個生存化的世界中,一切商品和財富已經被貨幣符號進行了改裝,“貨幣從它表現為單純流通手段這樣一種奴仆形象,一躍而成為商品世界中的統(tǒng)治者和上帝?!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73頁。亦即一切具體的、不同外部特殊性的商品都可以被貨幣融化和消解,財富的生成既可以發(fā)生在現實地對貨幣的獲取中,又可以發(fā)生在人們的心理意識層面——它體現為人們對貨幣和貨幣財富的觀念占有、對貨幣性質的幻想、對財富和貨幣的混淆與顛倒等。
第二,貨幣符號對實體性的商品以至于作為財富的商品進行抽象,它似乎成為本源性的存在,而其他一切商品和財富都是它的派生物,這是幻象生成的形式因。貨幣具有整合碎片化與對象化的商品世界的作用,當商品被生產出來之后,只有當它的交換價值被順利地讓渡出去,商品的價值才能得以實現。貨幣被用來對商品交換價值進行衡量,它可以對實體性的商品進行量度,亦可以對財富的商品(交換價值)進行量度。就這一點來說,貨幣也就具有了對商品和財富的抽象,有了貨幣也就有了商品和財富。有了貨幣就可以同整個對象化的世界進行交換,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把貨幣符號看成是對象化世界存在的本質,而能夠被貨幣符號通約的萬事萬物卻成為它的附屬品?!柏泿攀恰f物的結晶’”,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72頁。在于它可以同任何與之有關的或者無關的東西相交換,也可以同任何與之相同或者相異的東西相交換,它可以超越一切商品的特殊性,還可以跨越一切時間和空間把不同的東西進行連接或者交換。
貨幣不再是普通的商品,而成為社會權力的代表,人們認為符號的貨幣好像才是最真實的存在,而其他同貨幣交換的商品只是由于貨幣才具有了真實存在的意義。因此,人們以為貨幣是其他一切存在的根據和理由。貨幣符號在這種抽象化的過程中越來越具有了實體化,并不斷地延伸出主體化?!爸黧w化”是主體的這樣一種傾向或者稟賦,亦即主體在自己的運動過程中視自己為積極能動的主體,而對象化的生存世界只不過是主體的自身邏輯演繹的環(huán)節(jié)或者結果。
為此,馬克思指出:“一種特殊商品與一切商品的貨幣屬性相對立,作為貨幣主體而出現——這是由交換價值自身的本質產生的?!雹邸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61頁。由于交換價值中內含著人類的社會化勞動并賦予商品具有貨幣屬性,貨幣主體成為蟄居于商品之外的神物而存在。貨幣主體化在人們的思想意識中就被呈現為貨幣符號才是最本真的存在,是商品和作為財富的商品的創(chuàng)造者。于是,貨幣符號也就把人們在觀念上和想象上的存在轉換為感性的、現實的存在。
第三,對貨幣狂熱追逐的欲望直接體現為人們力圖把心理上和精神上想象的、表象的和期望的財富加速翻轉為對象化的、現實的財富,這是貨幣幻象生成的動力因。一方面,貨幣可以把人的觀念中想象的需求和欲望轉變成現實的有效需求和存在,可以使得人的能力和水平無法實現出來的東西,轉變成真實呈現在人的對象化的世界中,以貨幣為中介的形式消解了思維和存在的對立;另一方面,貨幣也可以把人和對象化的存在轉變成想象的、觀念的存在形式,把人性的社會化和私向化僵硬地對立起來,以貨幣為中介的形式造成了思維和存在的對立,人向金錢頂禮膜拜。
“現代工業(yè)社會發(fā)展的預備時期,是以個人的和國家的普遍貨幣欲開始的?!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77頁。在這個意義上講,貨幣欲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主要動力之一,也是資本主義精神的一個重要的內在構件。在貨幣欲的動力論的牽引下,每個人在內心深處都力求把想象的貨幣財富通過一定的形式和途徑實現為現實的貨幣財富。雖然,觀念中的貨幣財富與現實中的貨幣財富之間總有一條難以填平的鴻溝,但“貨幣的特性的普遍性是貨幣的本質的萬能;因此,它被當成萬能之物”,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42頁。在資本主義社會,正是由于貨幣具有強大的神力,每個人在內心深處都具有發(fā)財欲和致富欲,進而這些欲望直接指向了對貨幣的追逐與迷戀。這種必然出現的貨幣幻象,把貨幣的符號量值幻象為真實財富的量值,把每個個體都視為天生就是獲取貨幣財富的主體,把每個人的價值的大小用占有貨幣財富的多寡來量度。
貨幣幻象的本質也就表現為企圖用貨幣符號來通約整個生存化的世界,亦即用貨幣符號來剝脫生存化世界的固有價值。在貨幣符號的世界里,凡是不能被貨幣通約的,就視為沒有價值,而必然遭到人們的拋棄;凡是能被貨幣通約的,就視為有價值,而受到人們的追捧。因此,貨幣幻象直接構成了對人性的腐蝕,把人性中感性的、豐富多彩的一面還原為僵硬的、冰冷的質料,這是人的精神異化的表現。如果說貨幣幻象是人的精神異化的體現,那么資本幻象則進一步加深了人的精神異化。
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是“特殊的以太”,是使現實的個人神魂顛倒的“靈魂人物”,也是使人們頂禮膜拜的“造物主”,更是可以吞噬一切和同化一切的“怪物”。資本可以把人從舊的生產關系的鎖鏈中解放出來而使人獲得自由,也可以把人變成資本增殖的“自動機”而使人失去自由,在轟隆隆的大機器生產面前人只是機器的一個零部件或者成為在下一秒被機器甩出這個系統(tǒng)的“流浪兒”。人們把資本幻象成財富創(chuàng)造的“自因”以至于對財富的追逐和迷戀被翻轉為對資本的追逐和迷戀。在欲望動力論的激發(fā)下,資本最大化地把人的欲望、情欲、心理體驗、感受、意念、想象轉化為資本的意志并編目進它運行的程式中,從而使人產生資本幻象,這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資本被幻象成財富創(chuàng)造與生成過程中具有“主體化”特征的存在。財富創(chuàng)造與財富生成的本質在于人類的物化勞動的結果,它們表征著人類的進步和偉大,也確證人類對象化的力量。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由于資本支配和奴役著人的勞動,往往遮蔽了勞動的作用,資本在財富創(chuàng)造與財富生成過程中被幻象成具有絕對支配作用的存在物,也就獲得“主體化”特征的存在。原本作為異化勞動之結果的資本獲得了人的主體化特質以致資本在對感性的人、自然界、社會的關系中起支配和決定性作用。“在作為資本產品的商品中,已經包含著作為整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征的社會生產規(guī)定的物化和生產的物質基礎的主體化?!雹凇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6-997頁。由此,財富的創(chuàng)造和生成就表現為被資本所編目、所主導的幻象。人們對資本的追逐也就是對財富的追逐,而財富的實現表現為資本的增殖。
在資本主義社會,擁有資本的多少是衡量一個人富有程度的重要標志之一。資本的增殖和擴張被看成是理所當然,資本也正好充當了人的這種意志的執(zhí)行者,從而體現出資本的主體化特質。“每個單個資本登上舞臺,作為資本開始它的過程的形式。因此,它表現為發(fā)動整個過程的第一推動力?!雹邸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93頁。之所以貨幣資本被視為“第一推動力”,是因為它可以購買勞動力和原材料,也就可以支配雇傭勞動力并且對原材料具有絕對的配置權。
第二,資本被幻象成財富創(chuàng)造與生成的“自因”。資本被幻象成財富自我繁衍、自我擴張的“自因”,進而在人們的心理、意念上形成了它可以獨立于生產之外自行增殖的幻象。在古典經濟學家或一般的經濟學家看來,“資本——利潤”“勞動——工資”“土地——地租”屬于自然而然,資本被幻象成天然可以帶來利潤的神物,而構成財富的不同要素被想象為財富創(chuàng)造與生成的源泉,它們似乎都可以脫離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尤其是可以外在于人的勞動而自行“受精”并“產卵”。進一步說,資本家利潤的獲取被直接想象為資本運行之后自身所產下的“金蛋”,而與社會勞動無關。
此外,資本在人的觀念形態(tài)上造成的假象和錯覺,還體現在生息資本上。在生息資本中,資本被幻象成自身就能夠帶來增殖的神奇東西,亦即資本被借貸出去后,不但能夠獲得本金,還能夠獲得利息。人們往往只注意到借貸出去的資本增大的結果,而忽略了其中的內在環(huán)節(jié),諸如資本的購買、生產勞動等環(huán)節(jié),正是由于這些環(huán)節(jié),資本才能完成G—G’的運動。對于這一幻象,馬克思指出:“在生息資本上,這個自動的物神,自行增殖的價值,會生出貨幣的貨幣,純粹地表現出來了,并且在這個形式上再也看不到它的起源的任何痕跡了?!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441頁。資本被幻象成自身能夠帶來剩余價值的“自因”,在人們的意念、想象、聯想中,資本就成了創(chuàng)造與生成財富的“自動機”。
第三,資本被幻象成財富創(chuàng)造與生成的永恒的絕對形式。如果說在黑格爾那里,國家就是“神自身在地上的行進”,②〔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259頁。那么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就是行進在地上的神,它已然被幻象成為“絕對精神”的化身,在財富創(chuàng)造與生成的過程中,資本是絕對形式,是能動的實體和主體。就資本被幻象成“絕對精神”來說,資本可以在生存化的物質領域中自由流動,對財富欲的追逐被轉化為對資本的追逐:一方面,資本可以在物質領域中實現對財富的疊加和編碼,用符號化的形式在經濟空間、生態(tài)空間、人的發(fā)展空間構造出幻想、意念的財富世界;另一方面,資本也可以在人類的精神世界對財富的創(chuàng)造和生成進行抽象,被資本抽象之后的財富與人的想象、意象、聯想發(fā)生交流互動,以致人們把它幻象成“絕對教條”“普遍永恒資本”。在資本面前,人的勞動只是異己的存在,資本的力量越強大,人的力量越弱小,人只是匍匐在資本面前的“他者”,從而“人的對象化的本質力量以感性的、異己的、有用的對象的形式,以異化的形式呈現在我們面前?!雹邸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3頁。
從本質上說,貨幣幻象與資本幻象都是資本對人的精神領域的入侵所導致的一種病態(tài)的映射,是資本邏輯現實運作的必然后果。同時,也再次說明只要存在資本邏輯,各種拜物教和幻象就會長時間與人類共存。馬克思在參透資本的精神現象學之后,主張立足于社會實踐,通過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與實現共產主義來超越資本邏輯,這才是馬克思對資本邏輯具有原則高度的批判性超越之所在。
需要指出的是,馬克思對資本與資本邏輯持辯證態(tài)度:一方面,他強烈批判在資本邏輯的統(tǒng)攝之下,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著了魔的、顛倒的社會,人被資本的權力翻轉為異化的、顛倒的存在;另一方面,他又高度肯定資本與資本邏輯的積極作用。馬克思指出:“只有資本才創(chuàng)造出資產階級社會,并創(chuàng)造出社會成員對自然界和社會聯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產生了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90頁。資本的到來,不斷地引起了農奴制關系的解體、封建所有制關系和行會關系的解體。它直接帶來了勞動的解放,這種解放首先體現為農民或自耕農獲得了“自由”。從這個意義上講,資本也促進了人的自由時間的增加和交往的發(fā)展,同時推動了人的主體性發(fā)展。進而言之,資本的到來,克服了人對自然的盲目崇拜,打破了人們落后的安于現狀的舊的生活方式,密切了國家與國家之間、地區(qū)與地區(qū)之間的聯系,資本“摧毀一切阻礙發(fā)展生產力、擴大需要、使生產多樣化、利用和交換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91頁。
更為重要的是,由資本和資本邏輯所席卷的龐大的社會財富最終將被共產主義揚棄而轉化為“公共的、屬于社會全體成員的財產”,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6頁。并為共產主義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通過共產主義,馬克思徹底超越了資本邏輯。這種對資本邏輯的超越,馬克思借助了黑格爾的否定性辯證法——它是事物自身運動的源泉,是“自己運動和生命力的內在脈搏”,②〔德〕黑格爾:《邏輯學》(下卷),楊一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69頁。是辯證法真正的靈魂。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的第二版跋中深刻指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2頁。進而指出辯證法的本質屬性就在于它的批判性與革命性。在接下來關于商品、貨幣、資本、財富等核心范疇的分析中,馬克思并不是簡單地將它們作單向度地理解,而是看成了具有“二律背反”屬性并被置于歷史時空中來辯證分析的感性存在物,它們不是如國民經濟學家所宣揚的永恒的存在。對資本邏輯來說,更是如此。資本邏輯既是資本權力不斷擴張的邏輯,又是資本權力不斷自我否定和滅亡的邏輯。對于資本的內在否定性,馬克思認為,一方面資本的本性驅使著資本瘋狂地增殖與擴張;另一方面資本的增殖與擴張又遭遇到了資本本身的界定與限制,當這兩種力量相互斗爭最終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資本的崩潰以及“利用資本本身來消滅資本”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91頁。就成為必然,超越資本邏輯并走上共產主義與人的自由和解放的道路就將成為歷史發(fā)展的必然。
資本和資本邏輯在其現實的展開過程中,在一定時期和一定范圍內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這就決定了人類同資本與資本邏輯的斗爭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但隨著資本和資本邏輯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之后,它們必然會喪失其存在的合理性而被歷史的積極因素揚棄。
第一,從超越資本邏輯與實現人的解放的領導階級上看,擔負解放全人類重任的階級不是資產階級,而是無產階級,并且通過無產階級掌握革命的領導權來實現。在馬克思看來,要完成人類解放的革命事業(yè),資產階級不可能擔此重任,因為資產階級只是代表資本的階級,資本家只是人格化的資本。這個任務只能靠無產階級來實現,因為這個階級是被戴著徹底的鎖鏈的階級,是一個貧困的一無所有的階級,只能靠出賣自己勞動力才能活命的階級,這個階級只有徹底變革一切社會領域,才能徹底解放自己。馬克思指出:“德國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這個解放的頭腦是哲學,它的心臟是無產階級?!雹荨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8頁。無產階級沒有自己特殊的利益,只有全人類普遍的整體利益,他們身處于資本邏輯統(tǒng)治的世界之中,因而反抗最徹底、斗爭最堅決、革命最堅定,又由于無產階級一開始就同資本主義先進的生產方式聯系在一起,多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也就決定了無產階級能夠擔負起解放全人類的重任。
第二,從超越資本邏輯與實現人的解放的途徑上看,無產階級在先進理論的指導下,通過“武器的批判”來揚棄資本邏輯的現實運動。馬克思認為,人類解放的“頭腦”乃是哲學,不過這里的哲學不是黑格爾的思辨哲學,也不是像青年黑爾格派那樣滿腦子只是震撼世界的哲學,而是要為社會現實服務的哲學。這種哲學的任務不僅要認識世界,更要改變世界,顛覆同人相異化的、壓迫人的異己的世界。然而,理論的批判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要推翻資產階級,就需要借助于現實的物質力量,充分占有資產階級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有益的人類文明成果。馬克思深刻地認識到,揚棄資本邏輯的過程既是一個長期的、漫長的過程,又是一種現實的運動過程,最終才能把人從受資本奴役、壓迫的生存境遇中解放出來。
第三,從超越資本邏輯與實現人的解放的實質上看,實現共產主義,促進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乃是人的解放的現實指向。人的解放不是建立在烏托邦的幻想之上,在馬克思之前的很多理論家對人的解放進行過各種探索。在他們那里,或者把人的解放訴諸個體的精神啟蒙,提倡通過某個時期的英雄人物來帶領民眾獲得解放;或者把人的解放訴諸個體性世俗化拯救;或者把人的解放訴諸通過國家和社會的形式來實現,法國和德國的資產階級的啟蒙就具有這個特點;或者把人的解放訴諸超能的上帝,把人的一切問題的解決都歸結于萬能的上帝。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理論與他們具有本質區(qū)別,其共產主義的基本形式是“自由人的聯合體”,是“建立在個人全面發(fā)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2頁。的人類社會之上,以“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為基本的分配原則,最終實現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
總而言之,資本邏輯是資本的生產權力邏輯、經濟權力邏輯與政治權力邏輯的統(tǒng)一。在揭示這三大邏輯現實運作的過程中,馬克思從精神的維度批判了商品拜物教、貨幣幻象與資本幻象。通過揭露商品拜物教生成的內在機理,揭露出“物”(商品)與“物”(商品)之間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改裝與變現,進而洞悉商品拜物教的本質。這種本質在人的精神領域被表達為商品這種財富元素令人對它如此著迷以致于神魂顛倒,亦即商品背后的權力體系在支配和宰制人,這種權力體系已經披上了現代的形而上學、宗教和神的外衣。在此基礎之上,馬克思從精神的維度對貨幣幻象與資本幻象進行了批判性剖析,這兩種幻象本質上都是資本的精神現象學之顯現。馬克思指出,只有超越資本邏輯,消滅異化勞動,揚棄資本主義私有制,社會財富不是為少部分人占有,而是為全人類共同所有,才能為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鋪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