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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載民族語言資料的特征

2021-12-01 03:38喬立智葉樹全
關(guān)鍵詞:民族語言借詞方志

喬立智, 葉樹全

據(jù)整理統(tǒng)計,現(xiàn)存清代、民國云南地方志約350種,貴州地方志約180種,數(shù)量非常豐富,其中保存了大量的民族語言資料。這些民族語言資料在分布上或零散或集中;記錄形式上,或以同音或音近漢字記錄,或以純少數(shù)民族文字符號記錄;語音上,所注之音或準確,或稍有變異,或模糊難辨;語義上,有可直接對號入座者,有稍加斟酌可確定者,亦有反復(fù)考證方能知曉者。

除上述總體特征外,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還呈現(xiàn)出“采故納新與因襲守舊同時存在”“地名及借詞中含有典型的民族語言成分和確鑿的文化交流信息”“有些資料不十分準確可靠”“有些資料具有突出的時代性和地域性”等具體特征。

一、采故納新與因襲守舊同時存在

(一)保存語料時善于采故納新,且分類合理,內(nèi)容豐富

修纂方志,采故納新,勢在必然。清代及民國滇黔方志也不例外,其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能在“采故”的同時,兼顧“納新”,亦即在遵守傳統(tǒng)的同時,吸收新的思想與方法,從而做到分類科學合理、調(diào)查對象的篩選具體細致。這一點,民國時期所修纂的滇黔方志表現(xiàn)尤為突出。例如:《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黔西州羅羅言》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分別列有“天文”“時令”“地理”“草木”“器用”“飲食”“方位”“稻粱”“衣服”“顏色”“鳥獸”“倫紀”“身體”“人事”“數(shù)目”等類,此種分類、編列方式及調(diào)查范圍等均不同程度受到《爾雅》等辭書的影響,其個別類型與范圍之增廣則是與時俱進的結(jié)果,論其原型,仍歸于傳統(tǒng)。

與此同時,不少清代及民國(尤其是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民族語言資料分類科學,這應(yīng)當是西學東漸大背景影響下“納新”的結(jié)果。例如:《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安順府苗仲語合譯》:“桃曰敝裸、婁道下平;李曰敝考、婁悶;核桃曰敝道下平、婁招;梨曰敝、婁梨;柑曰殊拿、□□?!薄?〕按:“□□”當是該民族語中無此詞,故空出。民國滇黔地方志在記錄民族語言資料時,遇到所調(diào)查語言中沒有對應(yīng)的詞的情況時,或以小一號字“無”標出,或采取空出的方式,可見調(diào)查記錄之人已經(jīng)具備語言調(diào)查的科學常識。而在清代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中,此種情況卻非常少見,這與時代背景、科學發(fā)展等都有一定的關(guān)系。

此外,方志修纂者在記錄民族語言資料時,會對調(diào)查搜集的資料及調(diào)查過程進行概括論述,其中不乏見解深刻精辟者,如光緒《浪穹縣志略》卷13《種人·方言》評僰子語云:

僰子語皆方言也。浪穹寧湖以西迄黑惠江,比比皆然,大同小異,兼嫻?jié)h語。惟僻邑荒村,距城□遠,噂沓侏離,有終身不解漢語者矣。至寧湖以東、中前六所以及勛莊、大小官營、三營等處,一例漢語,復(fù)有終身不解方音者矣。其中犬牙交錯,相距咫尺,問答不通,吐囑互異,此誠不可以常情測。蓋工漢語者皆舊時屯田軍籍或外來客籍,操土音者皆土籍,謂之‘民家’,即白人古白國之支流也?!?〕

此論頗為精辟。民族文化之交融,常常先從語言的交融互通開始,語言不通,融合不易。此則記錄可以作為漢文化在邊疆地區(qū)漸次傳播的證據(jù)——外來強勢文化影響當?shù)匚幕鶜v經(jīng)波折、曲線前進,而不是一蹴而就,并且,當?shù)匚幕诒挥绊懙倪^程中,也會或多或少地主動影響外來文化。這種雙向關(guān)系,促使不同的文化相互彌補、共同進步。

不過,所謂“采故納新”是有限度的,所謂“分類科學”,也有其局限性,例如咸豐《興義府志(一)》卷42《風土志·方言·青苗語·人事》:“獄曰把牢,騙曰賴換,肩曰離朱,買曰貿(mào)勞,賣曰貿(mào)蒙,以物頓地曰固諸打都?!薄?〕按“以物頓地曰……”不但見于此處,在清代、民國其余滇黔地方志中亦多見,可知修纂者在記錄民族語言資料時,通常會按事先設(shè)置之框架按部就班進行,這種方法雖已初具語言田野調(diào)查科學的雛形,但后出方志仍因襲此已有之框架,故其所記錄語詞的范圍與內(nèi)容常相同或近似,而鮮有增補或創(chuàng)新,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所記錄民族語言資料在內(nèi)容及范圍上的廣度。

(二)因襲守舊而創(chuàng)新不足,所記錄的語料不能完全反映時代變化

歷代修纂方志,后志常常沿襲前志而缺乏創(chuàng)新,使得時代變化所致的各種變遷無法得以充分體現(xiàn)。語言研究的歷時發(fā)展絕不可忽視,方志修纂的這種沿襲居多而創(chuàng)新不足之特征,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中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的價值。

一方面,如上所述,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民族語言資料分類合理,調(diào)查對象的篩選具體細致,但另一方面,其所分類別之下調(diào)查與記錄的對象往往固定而不納新,承襲而不創(chuàng)設(shè),常常給人以千篇一律之感,且不少編纂者喜好從前人所編纂的相關(guān)方志中逐一謄抄,而鮮有增補拓展,更有甚者會因謄寫刻錄不細心而致不少明顯錯漏,可謂后出轉(zhuǎn)粗,每況愈下。

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中,這種承襲謄抄而不事創(chuàng)新的情況并不鮮見,以晚清民國最甚。如清代乾隆時期的《普安州志》卷25《方言志》之“羅羅語”記錄了部分天文、地理、人體、稱謂、器物、財貨、動植物、行為動作等名稱用語〔4〕,同樣的記錄也見于光緒年間《普安直隸廳志》卷4《地理·附方言》及民國《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普安廳苗蠻言語》,此二者均后出,但承襲前者,可謂缺乏創(chuàng)新之一例。

再如:民國《貴州通志(四)·風土志·方言》“興義夷語·狆苗語”〔5〕與咸豐《興義府志(一)》卷42《風土志·方言》“狆苗語”〔3〕(除“按語”、“附考”外)及民國《興義縣志》第十一章“社會·邊民語言·僮苗語”〔6〕略同;又民國《貴州通志(四)·風土志·方言》“古州苗語”與光緒《古州廳志》卷1之《苗語》〔7〕大體類同,與民國《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附苗語苗文》〔1〕亦大體相同。

復(fù)如:光緒《黎平府志(一)》卷2下《苗蠻·苗語》〔8〕中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與康熙《黔書》卷上《方言》、光緒《水城廳采訪冊》卷4《食貨·方言·客家言》、民國《貴州通志(四)·風土志·方言·夷語》及民國《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普安廳苗蠻言語·客家言》所記同,亦可見方志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常常陳陳相因,缺乏創(chuàng)新。

又如:光緒《古州廳志》卷1《苗語》〔7〕中所記民族語言資料,與康熙《黔書》卷上《方言》、光緒《黎平府志(一)》卷2下《苗蠻·苗語》完全相同,康熙《黔書》早出,光緒《黎平府志(一)》、光緒《古州廳志》后出,實為后者因襲前者。以上情況,還有不少,不再贅述。

眾所周知,語言資料的保存必須與時俱進,如不反映歷時性,必然會影響其時效性及可靠性,其語言學史價值也將大打折扣。換句話說,方志所記民族語言資料如果不是遞次因襲,而是代有創(chuàng)新,將大大有利于考察與研究其所對應(yīng)的民族語言發(fā)展史,從而構(gòu)建出相關(guān)民族語言局部成分的動態(tài)藍圖。惜未如是,頗為遺憾。

修纂方志陳陳因襲之弊,清代中晚期已然開始。王朝興衰關(guān)乎方方面面,方志修纂質(zhì)量之興衰,亦與這種大環(huán)境緊密相關(guān),即王朝走上坡路時,修纂方志者常常不惜花費大量心血上下求索,以臻完善,這很可能是因為正值國家蒸蒸日上之際,修纂者易于激發(fā)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志,渴望融入建設(shè)國家、兼濟天下、教化眾生之洪流,甘愿奉獻一己之力,而鮮有要求相應(yīng)回報,此間方志之修纂質(zhì)量也便可以得到較好的保證;王朝走下坡路時,修纂方志之人難免和尚敲鐘得過且過,故此間所修方志難免會多因襲前代而不求創(chuàng)獲。由是言之,整理與研究歷代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不可不篩刪后出而繁復(fù)者,不可不撥開迷霧、尋獲其原初或較為早出者,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從語言史的角度探尋相應(yīng)語言資料的發(fā)展演變軌跡、民族文化內(nèi)涵等,否則,諸多研究皆缺乏基礎(chǔ),站不住腳。

總之,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看似極為豐富,若剔除抄襲重復(fù)的部分,剩下的數(shù)量并不算繁多(但絕對數(shù)確實不少),對于這一點,我們應(yīng)該有清醒的認識。

二、地名及借詞中含有典型的民族語言成分和確鑿的文化交流信息

地名相對穩(wěn)定,其間的語言信息易于沉淀,且往往有跡可循,地方志所記錄的歷史上民族地區(qū)的地名更是如此;民族語言中的漢語借詞,則能夠作為歷史上民族語言與漢語接觸的確鑿證據(j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經(jīng)濟互通、文化交融的實據(jù)。

(一)地名中含有典型的民族語言成分

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地名資料,其間蘊含典型民族語言成分者不在少數(shù)。例如:清代乾隆《東川府志》卷8《戶口·村寨》所記“樂木卡”“阿紅卡”“阿葉卡”“筍子卡”“阿可卡”“并即卡”“補畢卡”“曲吾卡”“扯都卡”“鹿得卡”“襪臘卡”“堵色卡”“臘革卡”“阿乃卡”“歹色卡”“阿補卡”“以白卡”“拖期卡”“迭寡卡”“勒固卡”“遮者卡”“破烏卡”“那戈卡”等地名〔9〕,均為“X卡”結(jié)構(gòu),其中“卡”的理據(jù)與內(nèi)涵頗值得論述。又據(jù)本志卷8《夷人方音》:“城,魯;村,卡?!薄?〕以及民國《巧家縣志稿(二)》卷8《方言·漢夷回語對照表》:“村(漢譯),卡(夷語)、艾耳羅比(回語)?!薄?0〕可知,“卡”意謂“村”。今云南漢語方言“山卡卡”,意謂“山村”,其中“卡”可能與上述民族語言“卡”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多民族地區(qū),漢語在影響民族語言的同時,也會被民族語言所影響,此種雙向互動的關(guān)系,是民族文化交融的重要體現(xiàn)。

再如:清代乾隆《東川府志》卷8《戶口·村寨》所記地名“以得樂”“移得密”,其中“以”“移”乃彝語之音譯,意為“水”。除了“以”“移”,彝語“水”還可音譯為“矣”,關(guān)于這個“矣”,云南方志早有記錄,如康熙《平彝縣志》卷3《地理》:“矣層山,在亦佐城西三里,山有清泉,居人皆汲引之,彝語‘水’為‘矣’,因名?!薄?1〕現(xiàn)今云南地名中亦不乏以“矣”為地名者,如“矣六”(隸屬昆明市官渡區(qū))、矣德樂(隸屬云南楚雄祿豐縣)、矣沙(隸屬云南省富民縣),其中“矣”均為彝語,表“水”之義〔12〕;又“易門”(隸屬云南玉溪),其中“易”所指與上述“矣”同。此外,云南宜良縣之“迤臘古”、祿豐縣之“迤德”、文山縣之“倮家邑”、開遠市之“阿得邑”等地名,均為彝語:“迤臘古”直譯為漢語,即“山谷上箐邊出水的地方”,其中“迤”是“水”(與上述“以”“移”“矣”“易”所指同),“臘”是山谷,“古”是“箐”;“迤德”直譯為漢語,即“出水的坪子”,其中“迤”是“水”,“德”是“坪子”;“倮家邑”直譯為漢語,即“石山中有水的地方”,其中“倮”是“石”,“家”是“中”,“邑”是“水”(與上述“以”“移”“矣”“易”“迤”所指同);“阿得邑”直譯為漢語,即“水潔凈的地方”,其中“阿得”是“潔凈”,“邑”是“水”〔13〕。

又如:民國《大理縣志稿(二)》卷3《建設(shè)部·鄉(xiāng)鎮(zhèn)·三鄉(xiāng)村莊調(diào)查表》所記“波羅塝”“上院塝”“下院塝”“小院塝”“閣洞塝”“塝曲”“南星登”“北星登”“新登”“長登”“推登”“古生”等地名〔14〕,其中“塝”當為白語音譯詞,指山區(qū)或丘陵區(qū)局部的平地,相當于漢語的“坪”,按白語【bɑin】意謂“坪”,【Cuxbɑin】意謂“草坪”,【Dort xivnbɑin】意謂“大松坪”(劍川縣地名)〔15〕;“登”亦當為白語音譯詞,其意義相當于漢語“村落”,按白語【denl】意謂“村、甸”,【Zonl-denl】意謂“中村”,【Hhɑix-denl】意謂“下甸”,又白語地名【Dort-ɡvrt-denl】直譯為漢語即“大巨登”,意謂“大聚居的村落”〔15〕,在今大理賓川雞足山鎮(zhèn)白語中,若將一個稍大的村落再細分,居于中者曰“上登”,居于下者曰“下登”,亦可輔證;又“古生”,其中“古”當為白語音譯詞,指“橋、橋梁”,按白語【ɡu】意謂“橋”,【ɡu de nɡvl】意謂“橋頭”〔15〕,今大理賓川雞足山鎮(zhèn)白語“一座橋”讀如“古生”,可作輔證。

從以上事例可知,地名是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民族語言資料的重要組成部分,整理研究時,要特別加以留意。由于其中的地名均以漢語同音或音近字記錄,故一般情況下,若命名理據(jù)用漢語無法解釋者,則多為民族語地名。不過,這種判斷方法有時也不一定十分可靠,因為也有原本為漢語地名、經(jīng)口口相傳語音訛化而導(dǎo)致無法解釋其命名理據(jù)的情況。這種情況已為方志修纂者所注意,例如清崇謙修、沈宗舜纂宣統(tǒng)《楚雄縣志(二)》卷10《考辨實績》“旗字辨”:“明初從軍之士,分駐四鄉(xiāng),授田納糧,有旗官,每一旗則曰屯,故有丁旗屯、楊旗屯、尹旗屯,軍有屯糧,屯糧比民糧輕。今土音相傳為丁雞屯、楊雞屯、隱居屯,其訛可以類推”〔16〕??梢?,方志所載地名中有些看似特殊者,仍須細加辨識,否則容易出錯,漢語方言地名研究如此,民族語言地名研究亦如此。

(二)借詞中含有確鑿的文化交流信息

一種民族語言中的借詞,通常可以作為該民族與其他民族文化互通的實據(jù)。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中有豐富的漢語借詞,其間常常承載著確鑿的文化交流信息。例如:清代光緒《水城廳采訪冊》卷4《食貨·方言·苗家言》:“一曰以,二曰阿,三曰畢,四曰魯,五曰巴,六曰交,七曰想,八曰牙,九曰租,十曰早,百曰以杯,千曰以賽,萬曰以王,升曰審,斗曰倒,戥曰當,秤曰沖?!薄?7〕“一曰以”之“以”顯然是漢語借詞(“一”的音譯),下“百曰以杯”之“以杯”、“萬曰以王”之“以王”實為漢語“一百”“一萬”的音譯——該民族與周邊漢民族的密切關(guān)系由此可見一斑,因為某種民族語言基礎(chǔ)詞中漢語借詞(尤其是音譯詞,此最為直觀)的數(shù)量往往能夠作為考察其漢化程度或趨勢的一個有力證據(jù)。

再如:民國《貴州通志(四)·風土志·方言·興義夷語》“白苗語·人事”:“生曰戒,死曰奪,貧曰收,富曰發(fā)采,大曰老,小曰育,有曰麻,無曰則麻,來曰麻,去曰根差官麻,遲曰皮,速曰飛?!薄?〕按“富曰發(fā)采”,其中“發(fā)采”顯然是漢語借詞,即“發(fā)財”;“遲曰皮”中的“皮”是漢語方言借詞,在今西南官話區(qū)較為常見,如在云南玉溪、江川、騰沖〔phi31〕、建水〔phi42〕〔18〕等地均表“遲”“慢”之義;今云南大理賓川縣雞足山鎮(zhèn)沙址、白蕩坪、上滄等地白語中的“遲”(漢譯)讀若曰“皮”,當亦為漢語方言借詞。

復(fù)如:民國《八寨縣志稿》卷21《風俗·狄家語》:“家曰鴨,門曰墮,窗曰糯,灶曰六,鍋曰道,甑曰蒿去聲,碗曰堆,筷曰主,鹽曰亂,辣曰令,酒曰蒿,油曰捫入聲,桶曰通,水曰朗入聲,火曰玉,柴曰梅入聲,炭曰炭,書曰賴,紙曰支,筆曰扁,墨曰芒,牛曰歸入聲,馬曰麻,雞曰介?!薄?9〕按“筷曰主”,“主”即古漢語“箸”,音義皆借,當是借自周邊漢語方言,因為方言保留古語的情況比較常見;“炭曰炭”“紙曰支”“筆曰扁”“墨曰芒”“馬曰麻”“雞曰介”均為漢語借詞(其中“雞曰介”之“介”,借入的時間應(yīng)該比較早),該民族與周邊漢民族的密切關(guān)系由此亦可見一斑。

又如:民國《獨山縣志》卷13《風俗·蠻語》:“飽曰保,鋸曰格讀上聲,盒曰叫,風箱曰擺,石磨曰墨陡,碞曰熱令,三腳曰江讀入聲,板凳曰擋,草索曰散,扁擔曰危哈,柴曰焚讀入聲,竹籃曰邪,帽曰卯,襪曰馬,升曰盛。”〔20〕按“飽曰?!薄懊痹幻薄吧皇ⅰ敝械摹氨!薄懊薄笆ⅰ憋@然是漢語借詞,“襪曰馬”中的“馬”也是漢語借詞,其中“馬”為重唇音,“襪”為輕唇音,故這個借詞很有可能借自周邊漢語方言(漢語方言保留古音)。

變形能與貯藏時間的關(guān)系,如圖6所示。變形能在整個貯藏過程中總體呈上升趨勢,也就是圣女果壓縮達到屈服極限點時吸收的能量在逐漸增多。在貯藏前3天變形能變化不大,3~9天變形能急劇上升,9~15天變形能呈平穩(wěn)上升趨勢。

有些漢語借詞借入之后,與民族語詞組合甚至融合在一起,成為體現(xiàn)民族文化交融之有力證據(jù)。這樣的事例在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中并不鮮見,例如民國《貴州通志(四)·風土志·方言·興義夷語》“狆苗語·人事”:“訟勝曰贏半,訟負曰輸半,獄曰論牢,管獄曰牢論,殺曰街,綑曰殺熟,抬轎曰染轎,坐轎曰浪轎”〔5〕。按“訟勝曰贏半”“訟負曰輸半”之“贏半”“輸半”,“贏”“輸”為漢語借詞,“半”為民族語詞;又“抬轎曰染轎”“坐轎曰浪轎”之“染轎”“浪轎”,其中“轎”為漢語借詞,“染”“浪”為民族語詞。

三、有些語料記載并不十分準確可靠

所謂“不十分準確可靠”,概而言之,是指其中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或混淆或歧出,令人莫衷一是,或敷衍潦草、遺漏關(guān)鍵因素,且有不少文字錯誤,致使其可靠性及研究價值均大打折扣。

(一)或混淆或歧出,令人莫衷一是

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多用音近或音同漢字替代,由于有些漢字多音,有時我們很難判斷記錄者彼時所記用的到底是哪一音,甚至會混淆不分,歧出互見,不利于進一步展開研究。這是地方志記錄民族語言資料的特征之一,也是弊端之一。

又如光緒《水城廳采訪冊》卷4《食貨·方言·客家言》:“米曰賽,火曰歹(一曰沱),水曰甕,舂米曰大送。”〔17〕按“米曰賽”“舂米曰大送”,同樣是“米”,既記作“賽”,又記作“送”,可見方志以漢語音近字記錄民族語言資料時,并不著意整體嚴格考察,只是機械地用音近或音同的漢字記錄。而漢語同音、音近或近似字較多,乃至于同樣的民族語詞,記錄也有差異,例如咸豐《興義府志(一)》卷42《風土志·方言·青苗語·數(shù)目》:“一曰依,二曰阿,三曰巴,四曰褒,五曰卑,六月婁,七曰賊,八曰以,九曰覺,十曰古,十一曰古依,一百曰依博,一千曰依生,一萬曰依望,十萬曰依索,一人曰你儂,十人曰古你儂,百人曰博你儂,千人曰生你儂。”〔3〕按“一人曰你儂”“十人曰古你儂”之“你”與“一曰依”“一百曰依博”“一千曰依生”“一萬曰依望”的“依”,所指無疑為同一個詞,記錄者聽辨時,因稍微的音變,乃用兩個字形不同、讀音亦不完全相同的漢字加以記錄。又民國《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興義府苗仲語》:“灶曰立燒,鍋曰阿燒,水入鍋曰當潮數(shù)掃,洗鍋曰拏掃,鍋鏟曰屑耙?!薄?〕按“當潮數(shù)掃”“拏掃”“屑耙”中的“掃”“屑”,與鄰近的“灶曰立燒”“鍋曰阿燒”的“燒”實為同一個詞。

上述幾例中,同一個詞的音變,記錄者卻用不同形體的音近字記錄,而未能從整體上加以考察并使之明晰,這種情況整理研究時應(yīng)特別注意。

(二)存在一些文字錯誤,整理時需同步??被虮鎰e

清代及民國滇黔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存在著不少文字錯誤,整理研究時,需要細細辨別、同步??薄@纾呵 镀瞻仓葜尽肪?5《方言志·僰語》:“虎曰猓,豹曰綁,牛曰額,野牛曰野額,馬曰墨,羊曰藥,豬曰忒,貓曰阿彌子,鼠曰舒?!薄?〕按“馬曰墨”,原文作“馬曰里”,“墨”“里”形近而誤,徑改;此則記錄亦見于他志,其中“里”,光緒《普安直隸廳志》卷4《地理·附方言》及民國《貴州通志(六)·土民志八·普安廳苗蠻言語》均作“墨”,是;今大理白語“馬”的讀音與該地漢語方言中的“墨”近似,亦可佐證。又乾隆《東川府志》卷8《戶口·夷人方音》:“盤,哈當;瓶,拖;壺,擇白;罐,即罐子……糞箕,單扯;桌,即桌子;凳,即板凳。”〔9〕按“罐,即罐子”“桌,即桌子”“凳,即板凳”三條頗為怪異,估計調(diào)查者本意是要陳述“漢語‘罐’‘桌’‘凳’本民族語謂之‘罐子’‘桌子’‘板凳’,其稱謂在漢語與本民族語中大同小異”,但記錄者不覺或未能領(lǐng)會,于是機械地記錄為“即罐子”“即桌子”“即板凳”——如果上述推測成立,模擬還原當時的客觀場景,這三條應(yīng)記錄為“罐,罐子”“桌,桌子”“凳,板凳”。

四、有些語料記載具有突出的時代和地域特征

所謂“時代特征”,是指記錄民族語言資料時,其選擇的范圍受方志修纂者以儒家為正統(tǒng)的教育背景之影響;所謂“地域特征”,是指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常用漢語方言詞語對應(yīng)翻譯,這些漢語方言詞具有較為突出的區(qū)域性特征。

(一)資料選擇的范圍受方志修纂者以儒家為正統(tǒng)的教育背景影響

可能是因為修纂志書之人多文人出身,其所調(diào)查記錄的語詞或多或少會受到編纂者固有思想及主觀偏好的影響,有些詞常被設(shè)定為調(diào)查對象的重點詞,但此類詞語在所調(diào)查的民族語中不一定是常用詞,這一點在清代滇黔地方志中表現(xiàn)較為明顯。例如:乾隆《東川府志》卷8《戶口·夷人方音》:“紙,拖□;墨,麻線;筆,麼奇;硯,屋羅;書,蘇迫……孝,哺鳩莫捨;友,跴灌;忠,色都遞;信,摺幄邊坑;禮,宜間波俗;義,鄧哭施呼;廉,以腳扮爭;恥,多波撒簸;智,遞藉色諾;仁,時世□腳;讀,思迫無;寫字,思迫果;做官,廈助沒。”〔9〕此例中,“紙”“筆”“墨”“硯”“書”等與文人關(guān)系最密切的詞以及“孝”“友”“忠”“信”“禮”“義”“廉”“恥”“智”“仁”“做官”等儒家思想文化中的核心詞雖然為修纂志書之人所看重,但在所調(diào)查的民族語言中卻不一定是基本詞。時至今日,在相應(yīng)的民族語言中,此類詞語多已消亡,是真真正正的“舊詞”。

又如:咸豐《興義府志(一)》卷42《風土志·方言·青苗語·稱謂》:“差役曰都差,禁卒曰都皂,乞丐曰時和,奸夫曰馬郎,盜賊曰都雙?!薄?〕按“馬郎”在該民族語中應(yīng)為中性詞,相當于漢語中的“小伙子”,而此處記錄者以“奸夫”對譯,這是“大漢族主義”的偏見所致的先入為主,而非建立在了解并尊重該民族文化及價值觀念的基礎(chǔ)上。

總之,如上所列民族語言資料,其價值都要打一些折扣。而民國時期纂修的滇黔地方志中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即便有因襲前志之弊,在調(diào)查記錄對象之設(shè)定及分門別類上卻有明顯的進步,這與當時西學東漸等大環(huán)境密切相關(guān)。

(二)常以漢語方言解釋對應(yīng)民族語詞的意義

明清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除了為數(shù)較少的歌謠或句子等之外,其余數(shù)量眾多的各類詞語,其范式大體為“A曰B”或“A,B也”,其中A為所記錄民族語詞的漢語義,B為被記錄的民族語詞(以音同或音近漢字記錄);A有時與通語一致,有時則顯然是方言詞。

例如:民國《獨山縣志》卷13《風俗·蠻語》:“龍曰類讀上聲,蛇曰厄,兒馬曰得蠻課,馬曰美麻,羊曰月,猴曰得拎讀入聲,雞曰改,下蛋曰果佳讀上聲,牙狗曰罵得,草狗曰罵兔。”〔20〕“牙狗曰罵得”“草狗曰罵兔”中的“牙狗”“草狗”均為漢語方言詞,“草狗”指未生過崽的母狗,在今西南官話區(qū)之貴州地區(qū)并不少見,如大方〔tshɑo42kou42〕、赫章〔tshao42kou42〕〔18〕,“牙狗”指公狗,在今西南官話區(qū)之湖北武漢、天門,四川成都、達州、南充、自貢,貴州清鎮(zhèn)、赫章、興義,云南昆明、昭通、大理、蒙自等地均可見〔18〕。

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中,諸如此類的例子雖零零星星,但絕對數(shù)也不算少,對于我們考察漢語方言相關(guān)詞語的歷史層次、分布情況等,都有一定的參考價值。這也可以說是地方志記錄民族語言資料的一個特征,不能不加以注意。

又如:民國《祿勸縣志》卷3《風土志·爨蠻方言·禽獸類》:“斑鳩謂之的泥,畫眉謂之昂癡,鵪鶉謂之昂烏木,瓦雀謂之昂中,鷂謂之□女,鳧謂之報,雉謂之昂□補,箐雞謂之鉛鉛。”〔23〕按“瓦雀”是漢語方言詞,指麻雀,因此物常在人家檐溜間筑巢,故稱,今西南官話區(qū)有此詞,如云南大理〔UA53t?hio31〕、建水〔UA33t?hio42〕。據(jù)1935年《云陽縣志》:“家雀曰瓦雀?!豆沤褡ⅰ罚骸敢幻屹e,故北人謂之家雀,以專住人家屋也。’”〔18〕可見四川云陽方言中亦有此詞?!绑潆u”也是漢語方言詞,相當于“雉”(俗稱“野雞”),今云南大理、玉溪等地漢語方言中尚有此詞,《漢語方言大詞典》收錄了“箐雞”,解釋為“〈名〉山間竹木叢生的流水溝里的青蛙”〔18〕,似有誤??梢姷胤街局兴涗浀拿褡逭Z言除了“民族語言”這一最直接、最根本的資料價值外,還有一定的漢語方言學價值。

有一種情況,即用來對應(yīng)解釋的漢語詞頗難知曉其義,究其原因,或是記錄者失誤,或是輾轉(zhuǎn)傳抄訛誤,抑或是用來對應(yīng)解釋的漢語詞乃小地域方言詞所致。例如民國《新纂云南通志(二)》卷67《各族語之比較二·器用類》:“犁花,爨蠻謂之弄輕。犁板,爨蠻謂之扒拉。犁達腦,爨蠻謂之遮姑。養(yǎng)芭,爨蠻謂之老熟怕。千斤,爨蠻謂之落照。耙,爨蠻謂之甲。耙程,爨蠻謂之甲照?!薄?4〕按“犁花”是局域性漢語方言,即“犁鏵”,指安裝在木制犁的下端、用來翻土的三角形鐵器,今云南大理方言中仍有此詞;“犁達腦”當為犁的某一部位之專稱,但未知所指具體為何物,應(yīng)是彼時彼地小眾漢語方言詞,今已難考其義——漢語方言名物詞的演變或消亡從未止息,社會發(fā)展越快,這種情況越突出;“養(yǎng)芭”中的“芭”當即“耙”,是一種碎土平地的農(nóng)具,但“養(yǎng)芭(耙)”具體所指實難知曉,當為小區(qū)域漢語方言詞,當然,也可能是記錄失誤所致;“耙程”當為耙的某一部位之專稱,但未知其具體所指,亦當為小區(qū)域漢語方言詞。

根據(jù)地方志中的民族語言資料相應(yīng)漢語的上述形態(tài)看,地方志民族語言資料的記錄者大體分為兩種類型:其一,外地人而來此地做官者,他們在記錄當?shù)孛褡逭Z言時,需要請合適的人選進行翻譯,因翻譯者為當?shù)厝耍谑蔷鸵援數(shù)貪h語方言翻譯,加之因記錄者(即外地來本地做官的人)不熟悉本地漢語方言,故其所記錄的民族語詞相應(yīng)的漢語義,有時只能按翻譯者所述方言詞記錄;其二,記錄者為本地人,因深受本地漢語方言之影響,故其記錄某一民族語詞相應(yīng)的漢語意義時,自覺不自覺地以方言詞語的形態(tài)表達出來。這也是明清民國滇黔地方志中民族語言資料的特征之一。

總之,清代及民國滇黔地方志所記錄的民族語言資料,就采錄形式而言,在前期相關(guān)方志的基礎(chǔ)上,或有承襲,或有更新,此二者常齊頭并進,各有千秋;就分布領(lǐng)域而言,“方言”等集中記錄的版塊是重頭戲,其中“借詞”值得深入探索,此外“地名”一塊也是不可忽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就語料記載的準確性而言,有時混淆歧出,有時文字有誤,需細細鑒別和同步???;就調(diào)查詞語的選擇范圍及翻譯形式而言,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歷史、時代或地域環(huán)境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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