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付書璠,孫宇潔,郭錦晨,黃 輝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2017級中醫(yī)學專業(yè),安徽合肥 230038)
吳澄,字鑒泉,號師朗,清代著名新安醫(yī)家。因功名不就而業(yè)醫(yī),熟讀經典,醫(yī)術高明。其在行醫(yī)生涯中,有感于當時“治虛損者少,做虛損者多……死于病者寡,死于藥者眾”的醫(yī)治現象而畢生研究之,并著成《不居集》一書[1]。該書采輯《黃帝內經》《難經》有關論述以及張仲景、李杲、朱震亨等名家治虛損之法,選輯前賢方劑并結合自身治驗撰成[2]。吳澄研讀各醫(yī)家著作又不居于其中,思想超前而有所創(chuàng)建,將理論與臨床實踐相結合[3]。在治療外感之虛損方面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并創(chuàng)造“理脾陰”之法,進一步完善脾胃學說,與后世葉天士“養(yǎng)胃陰”之說相輔相成,對祖國醫(yī)學產生深遠影響。
李杲已于《脾胃論》中詳述內傷脾胃病之證治,后人亦將其學說逐漸完善。然吳澄認為時人以“滋陰降火之一法……不損成損”,世人于外感之類內傷者少有研究,實為虛損學說之一大缺憾[4]。吳澄根據《黃帝內經》之“風為百病之長”、“百病之始生也,生于風寒暑濕”等進而推而廣之,以為非獨風氣能夠致勞,六淫之氣亦可成勞,即外感之類虛損[5]。
《素問·五運行大論》云:“從其氣則和,違其氣則病。”吳澄認為若非內傷而受病于外者皆為外感之癥,若日益遷延,逐漸演變?yōu)閮葌?,變成外損[6]。邪氣有余則發(fā)為外損,正氣不足則發(fā)為內傷,有外感之后變?yōu)樘搫?,亦有虛勞而復兼外感者[7],然此兩者之虛實傳變易相混淆,若難以辨明,則殺人多矣,故應先辨別病因。
自然六氣可影響人類健康,而外感六淫為病,則因于天[8]。春夏秋冬四時皆有其氣,如春之溫、夏之暑、秋之涼、冬之寒,此皆為四時之正氣,而傷于四時正氣者名為傷寒,不稱之為外損[9]。外損者,因于人。若體虛之人受之,而醫(yī)者妄用汗吐下之法,情況嚴重者即時受傷,變癥亦甚為迅速;癥狀輕者其元氣耗損,或遷延纏綿日久,亦必最終歸咎于外損[10]。
《禮記·郊特牲》曰:“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比舸合那锒臅r非其時而有其氣,即春寒、夏涼、秋熱、冬溫等,感邪者亦能為病,卻并非外損之癥[11]。若真元不足,而用清下攻消之劑,此非藥不對癥,即使藥對病愈,其人亦真元已傷,或有些微感冒,使人身元氣不能送邪出體,亦必漸成外損[12]。
《素問遺篇·本病論》指出:“上下升降……變民病也。”即四時氣候失其正常秩序,嚴重反常,則易導致各類瘟疫疾病[13]?!端貑枴ご谭ㄕ摗罚骸拔逡咧粒韵嗳疽住钕嗨??!币邊柵c穢氣相雜,傳變之迅疾只需十日上下,不似外損之經年累月[14]。治亦有降、補、和之法。但如醫(yī)治不當,遷延幾月,致使元氣耗損,最終導致外損之癥。
寒傷營,風傷衛(wèi),前者邪氣從表入里,后者邪氣從皮毛入肺[15]。而外感虛損以此為甚?!端貑枴わL論篇》云:“風氣藏于皮膚之間……其寒也,則衰飲食;其熱也,則消肌肉……名曰寒熱。”即風為寒熱之故。初感風氣,不似傷寒猛烈而忽視之,及至發(fā)為寒熱,又誤疑為內傷虛勞[16]。庸醫(yī)辨之不明而誤用滋補之法,則成外損[17]。
若病者無傷,漸而外損者,必因其不善調攝,飲食不節(jié),房勞過度,以致營衛(wèi)失守,邪氣乘虛入體,盤踞于內,由淺入深,變癥漸重[18]。若病人注意調攝病體,注重養(yǎng)生,飲食起居正常,則營衛(wèi)固守,邪氣不得而入。
“外損”之名為吳澄之首創(chuàng),不見于各家之書。蓋因前賢研讀《素問》、《靈樞》、《難經》之精妙,于內傷之類外感研究頗為精深,分辨清晰,對癥下藥,故無外損之癥[19]。今庸醫(yī)之流,字多不識,即敢用人試方,盜名欺世,則內傷外感混淆矣。如是外損則因醫(yī)之不明而致。
各人體質不同,其所感受邪氣后所表現的癥候亦不相同。《黃帝內經》論述了寒、暑、燥、濕、風五者為病的臨床特征,即所謂“風勝則動……濕勝則濡瀉。”然病癥變化無端,病因亦各不相同,需明辨之。
《素問·生氣通天論》云:“陰者,藏精而起亟也;陽者,衛(wèi)外而為固也?!标幣c陽在人體內起著重要作用?!瓣柼撋夂?,陰虛生內熱”,陰陽兩虛,寒熱相雜,此為虛勞之寒熱。若外感邪在少陽,或者寒熱往來,或者日夜輕重有偏,與陰虛發(fā)熱相似[20]。但必須察明其有無表癥相兼,或早晚不同,不似陰虧者[21]。
營衛(wèi)虛弱者最易感冒。其有惡寒、發(fā)熱、頭痛、痰多、咳嗽、失血等癥,以上諸癥與內傷相似[22]。若無法辨明,則以此為內傷,是因為六淫之氣所引發(fā);若以此為外感,則又類似于虛勞之癥候。治以滋補之法,或履施散法而不休,則損傷元氣,邪亦不解。如此導致氣血漸虧,終致外損。
營氣化生血液并且營養(yǎng)全身,衛(wèi)氣抗御外邪,溫煦全身,調控腠理。中氣不足者營衛(wèi)不充沛,腠理不致密,如是則邪得乘虛入體。又因各人體質稟賦之異,同一外感之邪,有變外損者,亦有不成外損者[23]。體虛似實者,用藥而邪不外出,反隨元氣縮入,發(fā)熱不止,則骨瘦如柴。
心力勞損之人,必定氣血兩傷,或偶爾感受些微邪氣,潛伏于經絡,先時未覺,身雖少有不適,亦絕不見外感表癥[24]。身有所覺之后,其中氣已傷,似內傷之形景。吳澄嘆前癥已明載在籍者,時人尚不解,況此等疑難雜癥?將氣困之因誤為怯癥,神疲之因誤為勞倦,郁熱之因誤以為陰虛,倦怠之因誤以為氣郁,而忽略外邪。施以或調法,或補法,或滋法,或降法,以致病者瀕于死而不自知。
思慮者傷神,勞倦者傷陰,從而使肌表不固,里氣不充,以致外感六淫邪氣之時外不能固衛(wèi),內不能拒,表里皆傷。陽氣本衰者,外感邪氣不能散而郁閉為熱,并盤踞于營衛(wèi)[25]。若食滯與外邪相互蒸結發(fā)為熱,則陽氣留于中宮。上述者本為外邪,忌用滋補之法。
邪在表即有表癥,在里即有里癥,兩者皆可明辨。吳氏指出:“有因勞倦致外邪乘虛入體傷中氣……或投以滋陰百補?!鄙戏ń苑吹闷湫?,使其汗益多,神益躁,郁熱更甚,脹愈加。此為邪氣郁遏,非真虛不足之癥。
吳氏總結比較古與今各方面之異,略述四種臨證表現及其治法,具有借鑒警醒意義。勞倦內傷之治,李杲已述之甚詳。然今外損者居多,蓋因前人淳樸,不若今人色欲無度;淡薄自足,不若今人多肥甘厚味;名醫(yī)辨察清晰,對癥下藥,不若今之庸醫(yī)妄投諸藥;上古之雨不若今之暴烈[26]。故今之外感不兼內傷之癥,內傷不兼外感之癥。今人“以酒為漿……以耗散其真”(《素問·上古天真論》)致其先有內傷虛損,若感受外邪者,其實為內傷;若為內傷,亦實為外感。治若散之,謹防邪不外出而真元受傷;治若補之,謹防正氣不立復而邪反入于里。外感時日遷延,余邪尚未盡散,用補藥必使邪去,則補益得力。外感失血受傷已深,用藥雖外癥稍減,但吐血之禍潛伏已深,當即時逐邪,補陰,培元,固絡,防其終成吐血之癥,而終身不愈[27]。疫氣時行并兼見寒熱之癥者,忌用大汗、大吐、大消食之法,以防其氣血日漸虧損。有誤認此為虛勞者,即用溫補之法而傷人。吳氏總結其辨證點在于舌苔,“舌無苔而紅潤者為虛勞,舌有苔而黃白者為時疫?!?/p>
李杲將脾胃虛損所致的清陽不升歸結為脾胃病之核心病機,然其重益脾升陽而輕降胃養(yǎng)陰,吳澄在其基礎上提出“理脾陰”之法治療虛損,補充李杲之不足[28]。其首將脾經虛分陰陽,在《不居集》中詳細闡述了脾陽虛及脾陰虛的病理要點:“脾胃之元氣虛者……以清補為主?!逼㈥幪摷闯跗跒槠⒅幰旱牟蛔?,而后因脾臟無法得以濡養(yǎng),虛極致損,則致脾的基本生理功能受到損傷,稱為虛勞[29]。“五臟者,皆稟氣于胃;胃者,五臟之本也”,可見胃氣的盛衰對于維系機體活動具有深刻影響。胃氣強則人體五臟功能強盛,若氣機流暢,飲食與津液亦逐漸旺盛,以至精血充足而得以復其真陰之不足。吳澄曰:“脾乃胃之剛,胃乃脾之柔……一腑一臟恒相因而為表里也”。自李東垣《脾胃論》后,世人多效仿東垣偏從胃陽論治之法,以甘溫升陽補中,重升而不重降,重陽而忽略滋陰,對于素體脾胃津液不足,氣機失暢者,則易化燥傷陰導致病情益重。“然虛損之人多為陰火所爍……百癥叢生矣”,故吳氏創(chuàng)“理脾陰”之法,以“補土生金,燥潤相宜,兩不相凝”為原則,以“芳香甘平之品培補中宮而不燥其津液”為特色,理脾健胃,補陰扶陽。
吳氏在臨床實踐中總結經驗,根據“理脾陰”之法,以“補土生金,燥潤相宜,兩不相凝”為治療原則,以“芳香甘平之品培補中宮而不燥其津液”為用藥特點,理脾健胃,補陰扶陽[30]。陰陽互根互生,治療虛損的方法最好是補陰扶陽,其獨創(chuàng)的中和理陰湯、暢郁湯等九方就選用了人參、山藥陳倉米等扶陽之品及紫河車、海參等益陰之味組方,使陰陽互濟互生,以扶后天之本。將其九方的理法方藥特色總結為:以血肉有情之品填補精血,以芳香之品升脾陽,以甘淡平和之品益氣養(yǎng)陰;健運脾胃,滋陰補陽;培土生金,潤燥合宜,使脾肺調和。脾胃薄弱,積久成勞者,宜用味補湯加減?!熬蛔阏?,補之以味”,燕窩、海參、淡火肉、饅魚此四者皆氣血有情之物以補虛損。脾其虛若不能承受參芪之補,咳嗽失血泄瀉者,宜用理脾陰正方,當保肺氣外加補元氣,補脾陰而胃陽亦不相礙;遺精盜汗自汗,血不歸經,怔忡驚悸者,宜用資成湯,以人參、豬肚等補氣健脾,同時佐以滋陰、交通心腎之品;清陽不升,氣虛下陷而力不勝升柴者,宜用升補中和湯,以人參、鉤藤等藥升胃陽,以谷芽、山藥等補脾陰,陳皮利氣,大棗與甘草和中助脾;若陰分不足,虛火上泛,食少泄瀉者,用培土養(yǎng)陰湯以滋陰降火補虛,以制首烏為君、豬腰為臣補精養(yǎng)腎,扁豆、谷芽補脾陰,丹參、蓮肉都為交通心腎之品,白芍酸收以緩肝,車前子通利小便;痰嗽喘急者,宜用生脈保金湯,以玉竹權衡治節(jié)之司,以人參益氣補元,佐以百合、豬肺等藥,潤肺養(yǎng)陰。其中包括藥食兩用之品,作用緩和,不傷正氣,即使久用,對于脾胃大虛不勝補藥者尤為適合,只要用之得當,也具有良好的療效。其亦在九方基礎上據癥加減,靈活變動不居。
吳氏首將脾經虛分陰陽,在李杲“養(yǎng)胃陽”的基礎上提出“理脾陰”學說,理脾健胃,脾肺同治。其合理運用理脾陰之法,從四時正氣、邪氣、疫氣、風氣、病人、醫(yī)人等方面闡釋虛損之因,而虛損癥候表現又因人而異。吳澄自創(chuàng)理脾陰九方,注重填精血,升脾陽,養(yǎng)陰益氣,陰陽調和,潤燥合宜,在治療虛損方面具有明顯優(yōu)勢。值得今人借鑒參考,并發(fā)揮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