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彥青
(內(nèi)蒙古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舒穆祿·多隆阿(1795-1853),名廷鼐,一字任之,另字雯溪,又字云溪、文希,舒穆祿氏,滿族,隸滿洲正白旗。他留存有漢詩集《慧珠閣詩鈔》,還著有《易原》16卷、《毛詩多識》12卷、《慧珠閣詩鈔》18卷、《文鈔》4卷、《詩話》4卷、《陽宅拾遺》1卷、《地理一隅》1卷。多隆阿曾入何維墀幕,并與漢族文人張玉綸、許文運、繆立孫、王筠交好??疾於嗦“⒌男心杲挥渭霸娂鞑ィ治銎湓娮?,不但可以豐富清代八旗文人文獻資料,還可以從更為具體層面佐證各民族文學(xué)家的交往交流交融,以及構(gòu)建中華民族文學(xué)共同體生動史實。
舒穆祿·多隆阿生平文獻記載多零星散亂,字有雯溪、云溪、文希之說。多隆阿之友張玉綸《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貢生多公墓志銘》:“公舒穆祿氏,諱多隆阿,字雯溪?!盵1]110恩華《八旗藝文編目》:“多隆阿字云溪,又字文希。”[2]2關(guān)于舒穆祿·多隆阿的家鄉(xiāng),有岫巖、莊河之說,其墓志銘明確說“遂為岫巖人”[1]110,《八旗藝文編目》上也認同此說。今人《東北古代文學(xué)概覽》《多隆阿生平考略》《舒穆祿·多隆阿〈慧珠閣詩鈔〉評注》《東北文學(xué)史》《滿族文學(xué)史》《風(fēng)流不歇:清代東北本土詩人概覽》《一文一武多隆阿》都從此說。但《莊河縣志》記載多隆阿是莊河人,鄧偉《遼東文士多隆阿與〈慧珠閣詩鈔〉》[3]、都興智《多隆阿及其家族成員的文學(xué)藝術(shù)成就》[4]亦有相同記載。查《奉天通志》,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將設(shè)置在熊岳的理事通判移到岫巖城設(shè)置,大莊河在其轄境之內(nèi)。光緒前,莊河一直沒有行政設(shè)置,其地域分屬于金州、鳳凰城和岫巖三個行政區(qū),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十月分鳳凰廳、岫巖州及金州廳置廳,治大莊河,1913年2月改縣[5]1219。據(jù)此可知,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始,莊河成為岫巖轄境下的一個邑鎮(zhèn),多隆阿生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因此說其是岫巖人無不可。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從金州、鳳凰城、岫巖三地各劃分出部分,設(shè)置“莊河廳”,在1913年改稱為縣,故多隆阿被認為是莊河人亦無不可。
張玉綸《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貢生多公墓志銘》:“先世長白人,始祖揚古利,追封武勛王,世襲一等公。太高祖麻穆嘉,以領(lǐng)催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調(diào)盛京,遂為岫巖人。高祖諱花色,第三子諱英保,生德普公,德普公生二子,公其長也。”[1]110多隆阿的始祖為揚古利,多隆阿的前四代為:麻穆嘉(綽活)——花色(四格)—英保—德普。多隆阿之妻尚氏,有二子:長子裕深,次子裕涵。裕深為副貢生,屬岫巖城守尉,學(xué)識淵博。多隆阿有三女,“尤其長女(名大甲),有主考衡鑒之才。年幾五旬,知書,通《內(nèi)經(jīng)》,奉母以居不適人”[6]。
《岫巖志略》載:“多隆阿幼聰穎,讀書過目不忘。殫心考據(jù)之學(xué),天文數(shù)術(shù),星經(jīng)地志,凡百家言無不備覽。”[7]多隆阿曾自述:“余自弱齡讀《易》,僅能記誦,少而習(xí)焉,稍長,粗能解釋,成童以后,就學(xué)遼沈,得見學(xué)校藏書,參以師友講論,不揣固陋,僭為折衷,輯成篇帙,私藏于篋已十?dāng)?shù)年。草凡五易,厘為十六卷?!盵8]嘉慶十七年(1812年),多隆阿曾先后在遼陽書院和沈陽書院學(xué)習(xí),十九歲(1814年)補為博士弟子員,每試成績皆優(yōu)。道光五年(1825年),三十二歲的多隆阿拔為貢生,后未考中進士?!懊吭嚫叩?,食餼,乙酉舉拔萃科。公之為學(xué),專肆力于經(jīng),于帖括不甚措意,以是試京兆輒薦而不售。有勸之揣摩時式者,夷然不屑也。”[1]110多隆阿拔貢之事,多人記載,《八旗藝文編目》:“道光己酉拔貢?!盵2]2《奉天通志》記載,道光五年(1825年)乙酉科拔貢有多隆阿、德潤、黃琳、何維墀等人[5]3673。同年,多隆阿應(yīng)何維墀之聘成為其府中西席,隨其進京。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何維墀出任江西贛州府。52歲的多隆阿沒有跟隨好友南下,而是返回沈陽,開始了閑居與隱逸生活。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多隆阿隨何維墀到任山西,出任平陽書院山長。據(jù)《例封文林郎乙酉科拔貢生多公墓志銘》記載:“會何出守江西,公辭歸。既而何守平陽,聘公為山長,掌書院事?!盵1]110多隆阿在平陽書院山長任上,卓有成效,“次年,學(xué)舍至為之滿”[1]110。咸豐元年(1851年),多隆阿從山西回到莊河,整理《毛詩多識》。咸豐三年(1853年)何維墀任山西平陽府太守,多隆阿入其幕?!夺稁r志略》載:“咸豐辛丑八月,粵匪圍平陽……賊以巨炮轟城,城破,何遇害。隆阿手一編,意氣自若,賊脅之不為動,亦遇害?!盵7]
多隆阿“重然諾,喜氣節(jié),負干略,不可一世,以故所與神契者,落落可指數(shù)”[1]111??v然如此,與多隆阿交游的文士亦不少。
張玉綸是多隆阿一生至交。張玉綸字君掌,號繡江,遼寧遼陽人。道光壬辰舉人,一生治學(xué)不輟,77歲而終。傳世有《毛詩古樂音》4卷及《夢月軒詩鈔》?!秹粼萝幵娾n》收詩50余首,當(dāng)非完璧。據(jù)《遼陽縣志》載:“(張繡江)與拔貢多隆阿、進士陳克讓、附生特普、杭州歲貢生符象芝諸名士,以道義切蹉……乃專力經(jīng)史,銳意著述,不屑屑于帖括?!盵9]張玉綸曾作《己卯冬雪夜懷人詩十二首》,第七首專憶多雯溪。在這首詩的題注當(dāng)中,他評價多隆阿:“才氣無雙,不屑作三代下人物,其不合于流俗有以也。獨與予一見莫逆。嘗謂人曰:滿眼悠悠,不堪酬對,其能使多某誠服者,惟張繡江一人耳!”詩云:“記從見面兩心傾,此誼真堪托死生。不作尋常酬酢語,全敷心腹腎腸情。百年事業(yè)風(fēng)盤鶻,一代才華浪跋鯨。懷抱不殊忘誓約,笑他車笠強要盟?!盵10]二人情誼一覽無余。多隆阿把張玉綸當(dāng)作一生得一足矣的知己,張玉綸也視多隆阿為堪托死生之至交。多隆阿逝后,張玉綸為其做墓志銘,述其生卒行年,傳播其著述,使多隆阿在百年后尚有名于世,終不負自己然諾,亦不負多隆阿。
多隆阿與何維墀同為道光五年(1825年)乙酉科拔貢?!巴旰螘詶骶S墀為禮部郎,雅重公,延公教子,兼佐幕事?!盵1]110何維墀,字曉楓,奉天金州人,道光六年(1826年)由拔貢生于朝考以七品小京官分禮部用,道光十四年(1834年)中舉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以主事用,道光十九年(1839年)補官?!暗拦舛?1843年)遷京察一等,復(fù)帶引見記名以道府用,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正月升郎中,旋授江西南昌府遺缺知府,四月補贛州府知府,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丁母憂,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服闋,道光三十年(1850年)十月授山西太原府遺缺知府,十一月補平陽府知府,咸豐三年(1853年)四月粵匪滋事,維墀以捐備軍餉賞加道銜……知府何維墀被戕最慘,全家殉難?!盵11]張玉綸《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貢生多公墓志銘》載,危急時知府何曉楓謂多隆阿:“兄處賓師位,弟已派人護公,可急去,弟將與此城存亡矣?!惫υ?“是何言!愚與君同舉拔萃科。君王臣,愚獨非王臣乎!且愚聞有聞友在難而赴之者,未聞見友在難而去之者。君能殉城,愚獨不能殉友乎!”[1]110何維墀在危難時以身殉國,多隆阿慷慨大義、從友赴難。多隆阿與何維墀可謂生死以之的知交。
隋汝齡,一字九茆,又字九薌,遼寧金州石河驛人,著有《遼海志略》。與多隆阿同為道光五年(1845年)拔貢,歷任江蘇祝其、贛榆縣知縣,后逝于贛榆縣知縣任上。多隆阿與隋汝齡時有書信交流,曾寫有《覆贛榆令隋九薌同年》:“不盜虛聲不競長,萬民歌頌是真祥。會聞仇鸞化梟獍,定有秦彭致鳳凰??冎镏幾有?,花飛一縣艷公堂。中河虎渡蝗蟲避,豈讓前人獨擅芳?!盵1]122贊頌老友政績卓著,品行高潔。道咸間東北詩人時相酬唱,多隆阿在其間與諸多人相交,尤其與詩壇領(lǐng)袖繆蘭皋交誼最厚??娏O(1756-1841),號楳澥,別號蘭皋,沈陽人,以善書名,能詩,精篆刻,工寫蘭??姖櫦洝秹酊Q軒楳澥詩鈔·跋》中曾詳細記述繆立孫與多隆阿彼此唱和的情形??娫疲骸爸坦?繆立孫)性沖澹,喜游佳山水?!心晡迨佳a盛京官學(xué)助教,官學(xué)接萃升書院,近一時名士若錦縣金鑾坡、鐵嶺尚鐵峰、遼陽王義門、吉林沈香余,咸奉為騷壇牛耳,繼之者福介五、符壽潛、多雯溪,唱和無虛日也?!盵12]遼陽人袁金鎧《夢鶴軒楳澥詩鈔序》中也寫到此種盛況:“公號楳澥,別號蘭皋,沈陽人,以善書名,能詩、精篆刻、工寫蘭,早年隨宦江南,與陽湖洪稚存交最篤,歸里后更與錦縣金鑾坡、鐵嶺尚鐵峰、魏子亨、遼陽王義門、莊河多雯溪諸君,時相唱和?!盵12]詩友間的酬唱,對提高詩藝、擴大詩歌題材、促進道咸間東北地區(qū)的詩歌發(fā)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惜多隆阿傳世詩作不全,看不到對此的記載。
許文運,號鳳樓,城東南木耳山人,世敦詩書賦,性高古,不營世務(wù),屢應(yīng)童試不售而沈酣經(jīng)史,至老猶篤,亦眈吟詠,著有《滸東詩鈔》。許文運曾贈詩多隆阿:“曾向沈陽一面逢,知君磊落出凡蹤。好書不惜揮金買,愛樹常教繞屋封。性縱云山人是鶴,文翻江海筆猶龍。何時的宿高賢榻,話到寒山報曉鐘?!盵13]該詩表達二人雖是一面之交,但許文運對多隆阿愛書如命、品性淡泊十分敬慕。
多隆阿未曾因科舉入仕,因此所交友人地域特色鮮明,多為鄉(xiāng)邦舊識,但王筠是個例外?!睹姸嘧R》正式完成后,多隆阿謄抄一冊送于張玉綸,另一冊請王筠校訂,嘉道間訓(xùn)詁大家王筠(1784-1854),字貫山,號箓友,山東安丘縣宋官疃人,道光元年(1821年)中舉,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授山西省鄉(xiāng)寧縣知縣,后代理徐溝、曲沃知縣。任職期間為政清廉,勤于政事,訟至立判,卓有政績。屈萬里《清詒堂文集》記述事件原委:“公以所著此書相質(zhì),先大人手校一過,愛其博賅,使小胥繕寫副本,仍原稿歸之?!盵14]332王筠校訂時,曾親自赴平陽,與多隆阿“郵書商榷,剖析疑義,殆無虛月”[14]331-332,并極力勸說雕版刻印《毛詩多識》,但多隆阿以書未至精為由,認為不可。別后,王筠在《致多雯溪先生書》又再三重申其義,云:“前在平陽所言,大著《毛識多識》,刻版后須賣之,而兄以為不可,當(dāng)時弟頗悔芒浪。別后反復(fù)思之,恐弟之說未為不可,而大兄所執(zhí),過于狷介。則請申前說,惟大兄裁焉?!w當(dāng)其著書也,是為獨善之事,及其成書也,則無論圣經(jīng)賢傳,以及諸子百家,下而一技一能,有益于人者,皆當(dāng)目為兼善之事。既云兼善,則當(dāng)公之天下,而不可私之一家也,彰彰明矣?!瓫r大兄之書,弟已見之,雖以鄙陋之胸,猶窺見其可以信今而傳后,使有識者見之,不知其傾倒更當(dāng)如何?而顧欲秘之枕中,不肯懸之市上,則弟于所識之讀書人,盡告以雯溪先生之書,使之為弟分不見王氏書之心病,而不甘獨受此病也?!盵14]157-159多隆阿與王筠為學(xué)術(shù)而相交,這樣的交誼必是厚重的。
多隆阿因未入仕,所以交往友人多為同年或文友,他們的交往中沒有旗民分界,也無官員和百姓的區(qū)別,談詩論文,友情因此更加純粹。這種多族士人間的友朋往來,未必能在正史中留下記錄,但在詩集私史中探其蹤跡,依舊能感受到道咸間士人思想之豐富。
多隆阿著有《易原》16卷、《毛詩多識》12卷、《慧珠閣詩鈔》18卷、《文鈔》4卷、《詩話》4卷、《陽宅拾遺》1卷、《地理一隅》1卷。其中,《易原》和《毛詩多識》今存《遼海叢書》第五冊中,不過《慧珠閣詩鈔》18卷本未有足本傳世,刻入《遼海叢書》只一二卷,不足二百首。
關(guān)于多隆阿詩集,文獻載記者有恩華《八旗藝文編目》和楊鐘義《雪橋詩話續(xù)集》,兩書都提到了作者,但因?qū)ΜF(xiàn)代學(xué)者有誤導(dǎo)之處,需考辨訂謬。恩華云:“《慧珠閣詩抄》十八卷文四卷,滿洲多隆阿著?!盵2]119此言沒有說明滿洲多隆阿之姓氏,也沒有說明族屬。楊鐘義云:“意園得多禮堂先生《毛詩多識》稿本,叢雜,屬少珊為之理董?!盵15]這則是記載了晚近時一件文人軼事,涉及三人:意園即候汝承,河南杞縣大族,晚近民初既有文名也政聲卓著;少珊即劉少少,原名鼐和,字少珊,湖南善化人,晚近民初有報界“怪杰”之稱;多禮堂名多隆阿。謂候汝承購得多禮堂《毛詩多識》稿本,稿本雜亂,請劉少少為其整理。按:此記載中楊鐘義混淆了舒穆祿·多隆阿和呼爾拉特·多隆阿。《毛詩多識》是舒穆祿·多隆阿的著作,而多禮堂是呼爾拉特·多隆阿?!肚迨犯濉罚骸岸嗦“ⅲ侄Y堂,呼爾拉特氏,滿洲正白旗人,黑龍江駐防?!盵16]《清史列傳》:“多隆阿,呼爾拉特氏,滿洲正白旗人,黑龍江駐防?!盵17]《奴才小史》:“多隆阿,字禮堂,隸黑龍江部伍?!盵18]662《忠義紀聞錄》:“多隆阿公,字禮堂,滿洲人?!盵19]231《續(xù)碑傳集》:“多隆阿公,字禮堂,蒙古正白旗人?!盵20]798《中興將帥別傳》:“多隆阿公,字禮堂,蒙古正白旗人。隸黑龍江部伍,世襲騎都尉?!盵21]《八旗藝文編目》:“多隆阿字禮堂,氏呼爾拉特。咸豐初從僧忠親王。后從都興阿援湖北,克武漢,破小池口,復(fù)九江。李續(xù)賓敗于三河,遂專領(lǐng)皖事。宿松太湖之戰(zhàn),功尤著。累官將軍,封一等男。同治間征回亂,肅清關(guān)輔,薨于軍。贈太子太保,謚‘忠勇’。黑龍江駐防?!盵2]28今人《元明清少數(shù)民族漢語文創(chuàng)作詩文敘錄》:“多隆阿,字禮堂,氏呼爾拉特。”[22]《近代中國蒙古族人物傳》《清代蒙古官吏傳》《清代人物傳稿》《黑龍江志稿》等書述其生平大抵相似,故擇其完備者引之,后文不贅述。
《清史稿》《清史列傳》《忠義紀聞錄》等書記載多隆阿旗籍為滿洲正白旗人,而恩華《八旗藝文編目》等作蒙古正白旗人,多隆阿祖先早年隨蒙古科爾沁親王所率騎兵入關(guān),晚年因軍功晉升為蒙古正紅旗都統(tǒng),后抬旗進入滿八旗,清代只有旗籍之分,沒有民族之分,滿洲并非滿族,故多隆阿為蒙古族正白旗人。大致行年如下:多隆阿受其父影響頗深,年少喜習(xí)兵事,熟習(xí)武備,選入前鋒營,咸豐二年(1852年),升補驍騎校,咸豐三年(1853年),隨內(nèi)閣學(xué)士勝保抵河南懷慶外圍,與北伐太平軍作戰(zhàn),咸豐四年(1854年),以功擢補佐領(lǐng),咸豐五年(1855年),升任協(xié)領(lǐng),咸豐六年(1856年),奉湖廣總督官文之命,合湘軍楊載福部敗太平軍于黃州,咸豐七年(1857年),多隆阿率部攻小池口一帶太平軍,圍攻九江,克段窯,后又率部連敗太平軍乘勝攻克湖北黃梅縣之楓樹坳、獨山鎮(zhèn)等地,咸豐八年(1858年)九月,與鮑超,李續(xù)賓部出戰(zhàn),復(fù)太湖縣城,會合鮑超進剿,豫伏馬隊,殲太平軍甚伙,咸豐九年(1859年),授福州副都統(tǒng),節(jié)制鮑超、唐義訓(xùn)、候選道蔣凝學(xué)等部湘軍十九營,殲霍天燕、石廷玉等,遂克石簰,后大破陳玉成部,斬級萬余,復(fù)潛山、太湖二城,賞頭品頂戴,咸豐十年(1860年),與潛山境內(nèi)太平軍激戰(zhàn),與陳玉成部大戰(zhàn)于地靈港,次月,激戰(zhàn)于羅山?jīng)_和小池驛,十月,大敗太平軍,殲殪近萬,解散脅從萬余,太平軍棄壘夜遁,賜黃馬褂;咸豐十一年(1861年)五月,多隆阿率部前出高河鋪,阻擊太平軍援軍會師,于新安渡擊敗洪仁殲、林紹璋等部太平軍,多軍主力乘勢猛攻,陳玉成等北退桐城,取得安慶大捷,因功予云騎尉世職,擢正紅旗蒙古都統(tǒng),又擢荊州將軍;同治元年(1862年)四月,多隆阿因安慶之戰(zhàn)有功,加恩賞給騎都尉世職,五月,奉上諭選帶所部迅速入陜,八月,多隆阿與陳得才部太平軍戰(zhàn)于柳林溝、荊子關(guān)等地,擊潰太平軍,十一月,多隆阿在潼關(guān)接奉上諭,以欽差大臣督辦陜西軍務(wù);同治二年(1863年)二月,多隆阿率部平叛陜西回民起義軍,四月又攻破倉頭鎮(zhèn),七月又攻破蒲桃洼、拜家村等處,八月攻占高陵縣城,九月多隆阿到達西安,派人到回民起義軍中誘降;同治三年(1864年)二月,多隆阿親自擊鼓督陣,頭部被起義軍鳥槍擊中,于三月卒于軍中,年四十有七,恤贈太子太保,謚“忠勇”?!肚迨犯濉贰肚迨妨袀鳌方杂袀?。
學(xué)界就蒙古族呼爾拉特·多隆阿和滿族舒穆祿·多隆阿的分歧之處,主要在于文學(xué)才能。其實,清代公私史料記載明晰。陳康祺《郎潛二筆》:“中興名將帥世隸旗籍者,必首數(shù)塔忠武及今將軍都興阿公,天下無異詞。其驍果任戰(zhàn),疊樹大勛,與兵事相始終。尤以忠勇公多隆阿為八旗勁旅中功第一。顧世猶謂公突將耳,乃其料敵審機,出奇不測,雖韓淮陰、魏武帝不復(fù)過之?!嘀矣鹿诬姸?,所得廉俸,悉以賞健士、恤傷亡。官文忠公知公貧,郵寄三千金贍其家,公知之,馳卒追取,為戰(zhàn)士購征袍。方公盩厔受創(chuàng)時,上發(fā)內(nèi)府珍藥敷治,并命黑龍江將軍傳知其子雙全,馳驛往視。而忠勇無家,其子絮衣葛屨,寄食親串,將軍資以行裝,始得上道。忠勇遺疏有云,不使家有長物,身有余財!確非虛語?!盵23]姚永樸《舊聞隨筆》:“蒙古多忠勇公(隆阿)每戰(zhàn)必身先士卒。嘗誡其下曰:我輩受國厚恩,若不滅賊,何以問心?”[24]方宗誠《柏堂師友言行記》:“多禮堂將軍多隆阿用兵亦然,軍事愈緊急,神愈閑、氣愈定?!盵25]皆言其有武略且忠勇過人,但無一字提及文才?!逗邶埥靖濉访鞔_記載蒙古多隆阿目不識?。骸岸嗦“⒁鈿飧呖?,嫉惡嚴,尤為諸帥所忌,陜甘總督熙麟密疏詆多隆阿目不識丁,易為群小愚,請朝廷垂意?!盵26]今人《達斡爾資料集》《黑水先民傳》《一文一武多隆阿》《西北近代史略》皆采此說。所以有文才者是滿族多隆阿,而蒙古族多隆阿是無文才的武將。
除了詩集,《毛詩多識》是多隆阿重要的關(guān)于《詩經(jīng)》著作。道光三十一年(1851年),多隆阿從山西回到莊河,整理《毛詩多識》?!睹姸嘧R·又序》云:“《毛詩多識》十二卷,此為十?dāng)?shù)年前讀漢唐注疏之所著也。草甫畢,即繕寫成帙,寄于同年周華甫先生處求訂正,其后先生歿而此本遂失。辛亥春,余自燕晉游歸,日長多暇,偶閱舊書,見原草尚存,因重加刪潤?!盵27]據(jù)此可知,十?dāng)?shù)年前,多隆阿已開始著手《毛詩多識》寫作,《毛詩多識》繕寫成帙后,多隆阿將其寄給同年周華甫訂正,周遽然去世,多隆阿書稿下落不明。道光三十一年(1851年)春,多隆阿從平陽書院山長任上卸職歸家,無意間發(fā)現(xiàn)十?dāng)?shù)年前的舊稿尚存。由此可知,多隆阿在赴平陽書院山長任之前,已完成《毛詩多識》初稿。
多隆阿的詩歌主要保存在《慧珠閣詩抄》中,后被收入《遼海叢書》,可惜并非足本。據(jù)已知流傳詩作,《慧珠閣詩鈔》共175首,就詩歌體式而言,其中七律87首,五律28首,律詩所占比例高達三分之二,足見詩人喜歡并長于律詩。就詩歌題材而言,有田園詠物詩、紀行詩、詠懷詩之分。
嚴格說起來,田園詩與詠物詩是兩大類別,但因為多隆阿的詠物詩所詠多為自然界田園中常見之物象,故將其并稱。多隆阿的詠物詩取象較為寬泛,既有菜花、人參、春柳、紅葉等草木,又有白蝶、黑蝶等蟲類。如《菜花》其二:“閑尋老圃到平疇,細碎黃花一派幽。開向畦中原樸素,老歸林下也風(fēng)流。香清味淡偏多子,春暮園荒已有秋。笑彼凡英夸嫵媚,一生惟上美人頭?!盵1]115以簡淡語言,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鄉(xiāng)間常見菜花之質(zhì)樸特色。這是多隆阿的詠物詩的共性,如《落葉》其二、《春柳》《黑蝶》等俱如此:沒有常見的詠物詩的用典特征,俱是白描手法寫出。多隆阿的田園詩,因其常年貼近自然的生活,深得陶詩自然之味,清新樸拙?!俺鯎Q單衣尚覺涼,遲遲日比小年長。斑鳩聒耳才呼雨,紫燕依人又處堂。煙走隨風(fēng)流淺碧,花飛如雨落殘香。烹茶小助吟詩興,久作林邊趁夕陽。”“不是為農(nóng)也在田,此生只合主林泉。偶因小步來荒澗,又對韶光憶去年。碧草舒鉤才醒夢,青蟲化蝶擬升仙。詩中寓畫吾何敢,莫道山村似輞川?!?《溪村晚春》二首)[1]120朱光潛曾說:“事物的形態(tài)不同,它所引起的美感的反應(yīng)也往往不一致?!盵28]他并舉例加以說明:“鷹和松同具有一種美的共相,鶯和柳又同具有另一種美的共相。他們所象征的性格不相同,所引起的情調(diào)也不相同。”[28]多隆阿所吟詠對象多屬鄉(xiāng)間習(xí)見之普通物,也即朱光潛先生所謂的“鶯與柳”一類的物象,由此亦可見他的器識與格局都在平凡質(zhì)樸之類,與廟堂詩人迥然不同,與看重繁復(fù)技巧和追求藝術(shù)上的深曲風(fēng)格的掉書袋文人也大有不同。
多隆阿曾隨同何維墀去往京師、山西等地,羈旅途中,難免思鄉(xiāng)懷人,就有“飄蓬燕巿勾留久,旅館蕭條不是家”(《旅懷呈德濟堂同年》)[1]119之詩句;久在異鄉(xiāng),若得歸鄉(xiāng),就有“人忙問夜屢,雞懶報更遲。起視馬芻盡,仰觀斗柄移。征車急就路,好鳥喚高枝”(《旅次》)[1]112之語;千山萬水走過,終于還家,就會聽到母親“望汝猶望歲,從朝望至昏”(《即事》其一)[1]111的述說。這些紀行之作,是歷代詩人們經(jīng)常寫作的。多隆阿的特色紀行之作是他的遼東紀行詩。遼東紀行詩有著明顯的地域特性,也是《慧珠閣詩鈔》中數(shù)量最多的詩歌。在遼東紀行詩中,多隆阿不但寫景抒情,也關(guān)注民生,其中,描寫秀麗山水風(fēng)光的如《渡碧流河》《再之金州次向陽堡作》等,探訪名勝古跡的如《望醫(yī)巫閭山》《海城縣》等,關(guān)注民生的如《暮秋由一面山之金州長甸鋪作》《關(guān)右道中雜詩》《復(fù)州十詠》等。多隆阿遼東紀行詩重點在于遼南地區(qū),透過他詩歌中對遼南風(fēng)景的描繪、對遼南民俗的記敘、對遼南人事的記錄,使讀者在閱讀之中可以走入道咸間的遼南地區(qū),了解彼時遼南地區(qū)的文化、經(jīng)濟、風(fēng)俗等,對道咸間遼東歷史社會的解讀有重要價值。
道咸時期是中國歷史上變革最大的時期,西方恃堅船利炮以武力敲開中國大門,西北邊疆的少數(shù)民族起義及太平天國農(nóng)民運動席卷大半個中國,內(nèi)外交困的清帝國步履維艱。有識之士對此憂心忡忡,變革也在萌動。雖然多隆阿只是一介布衣,但因為曾掌理書院、入友人幕等,使得他真切關(guān)注國事民生,因此詠懷詩在其詩作中也占有一定比例。在詠懷詩中,多隆阿不僅喟嘆人生無常,如《惜春詞》,除此更多則是表達自己的郁憤之情,如《秋懷》其四、組詩《遣悶》、《古風(fēng)》五首等。值得注意的是,此種類型的詩歌,多隆阿常用組詩寫作,借組詩的連貫性在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同時,也片段式地敘述了與某種復(fù)雜矛盾情感相關(guān)的事件。
多隆阿雖然最終殞身于平陽何維墀幕中,但觀其一生,并未與政治權(quán)力發(fā)生太大的關(guān)系,所以生活相對平順的他在詩歌題材體式上都與大多數(shù)文人之作趨同,其詩歌藝術(shù)特色上總體表現(xiàn)有兩點。
一是清新平易:觀其現(xiàn)存的近200首詩作,“清”字共出現(xiàn)17次,頻率較高,也佐證了其詩歌的清新特色。如《村居》其一:“好鳥喚前溪,春晴雨一犂。岸栽新水曲,云割亂峰齊。葉碧禾盈畝,花黃菜滿畦。去年送人處,依舊草萋萋?!盵1]112整首詩歌呈現(xiàn)清新自然,而尾聯(lián)對白詩的嫻熟用典,既增加了詩歌的生機,也使得整首詩作有一種圓融的哲理思辨味道。
二是多隆阿以詩歌記錄生活的特色十分鮮明。統(tǒng)計《慧珠閣詩鈔》殘本,有自注的詩作近30首,自注條目50處。多隆阿習(xí)慣于對自己詩歌寫作背景、所涉人事、詩歌用典、生僻字詞等作出的解釋。這些注解對于理解詩句意思、詩歌大旨乃至作者意圖都有重要的意義。如《人參》其一:“草擅嘉名草亦靈,遼東瑞草象人形。獨含元氣鐘幽谷,欲考良材注本經(jīng)。野老知珍詳?shù)氐溃瑩u光散彩應(yīng)天星。痌瘝切己能拯救,不向松根采茯苓。”[1]116這一首七律中,在第四句后注“本經(jīng)相傳為神農(nóng)作”;第六句后注“搖光為北斗第七星,《盛京通志》引《春秋斗運樞》云:搖光散采而應(yīng)為人參”[1]116。兩處加注,有助于深入理解詩歌本意。再如其《古城》其一:“古跡憑誰問,殘碑僅記年?;某墙袢舸耍跑妙j然。戟拾沙中鐵,人耕郭外田。倦倚危石坐,老樹郁春煙?!盵1]120這首五律第二句后注:“碑在城東寺外,上有大明正德嘉靖年字跡,尚可別識。”[1]120此是對地理的實地考證。多隆阿平生喜歡四處游歷,訪尋名勝古跡,因此他寫下了大量的紀行詩,而在這些紀行詩當(dāng)中,便常有自注出現(xiàn)。
滿族詩人舒穆祿·多隆阿生于乾隆末年,逝于咸豐初年,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大清由盛轉(zhuǎn)衰的嘉道時期渡過的。作為出生在滿洲立國之本的東北八旗子弟中的一員,對大清的命運和前途,他理應(yīng)有著更多的關(guān)注。所以,多隆阿雖然一生沒有走上仕宦之途,詩歌書寫中也沒有呈現(xiàn)強烈的“文化政治化”色彩,但他最終殞身于咸豐內(nèi)亂中,在生死的抉擇里,展示了在嘉道經(jīng)世思潮影響下的生命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