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方圓,李思琪,李平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北京 100029
臨床上,目前西醫(yī)治療高血壓病常用降壓藥物有利尿劑、血管緊張素轉化酶抑制劑、血管緊張素Ⅱ受體阻滯劑、β-受體阻滯劑等,單純西藥可起到良好降壓效果,但無法有效緩解患者眩暈、頭痛、乏力等癥狀,且不良反應較多[1]。中醫(yī)治療1~2 級及部分3 級高血壓優(yōu)勢明顯,其多途徑、多環(huán)節(jié)、多靶點作用能改善患者癥狀、穩(wěn)定血壓、平穩(wěn)降壓、改善危險因素和保護靶器官,使部分患者達到停服或減量西藥目的[2]。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廣安門醫(yī)院高榮林教授從事中醫(yī)臨床50 余年,經驗豐富。筆者有幸侍診,獲益匪淺,茲總結高教授從肝脾論治高血壓病經驗如下。
肝脾關系密切,肝屬木,脾屬土,生理上木克土,病理上土虛被木乘或木旺則乘土;又《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上工治未病,何也……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以肝脾關系闡明五臟間互相資生、監(jiān)制以筑生生之道,為后世醫(yī)家治療諸多疾病(肺系、脾胃、心系等)奠定了基本原則。高血壓病患者常見頭暈、頭痛、頸項板緊、疲勞、心悸等癥狀,歷代醫(yī)家大多強調其病機“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故多從肝風、肝陽論治?!杜R證指南醫(yī)案.肝風》指出:“肝為風木之臟,因有相火內寄,體陰用陽,其性剛、主動主升,全賴腎水以涵之,血液以濡之,肺金清肅下降之令以平之,中宮敦阜之土氣以培之,則剛勁之質,得為柔和之體,遂其條達暢茂之性,何病之有?”肝為陽臟,易生肝風、肝陽易亢?!端氖バ脑础吩疲骸拔钢鹘禎?,脾主升清……以故醫(yī)家之藥,首在中氣?!逼⑽改松矗薪雇贿\,易致脾虛肝擾。當今社會生活節(jié)奏快,人們衣食住行、精神情緒如風一般,善行數(shù)變,故高血壓病與情志、飲食、久病、過勞等因素有關,其病位為肝(腎)、脾。
基于上述認識,高教授認為高血壓病的基本病機為本虛標實,本虛以脾虛為主(或氣陰不足),標實乃肝風、肝陽上擾,或夾痰瘀;在治療上,或以扶正為主,或以祛邪為主。
二陳湯出自《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功用燥濕化痰、理氣和中,主治濕痰證,由半夏、橘紅、茯苓、甘草組成,“治痰飲為患,或嘔吐惡心,或頭眩心悸,或中脘不快”,《丹溪心法附余》釋“此方半夏豁痰燥濕,橘紅消痰利氣,茯苓降氣滲濕,甘草補脾和中。蓋補脾則不生濕,燥濕滲濕則不生痰,利氣降氣則痰消解,可謂體用兼賅,標本兩盡之藥也”。高教授治脾以二陳湯為基礎,或合四君子湯成六君子湯以補脾,或加竹茹、枳實成溫膽湯以化痰。且常以陳皮易橘紅,以防其性燥。
2.1.1 補中有運
“補中有運”主要針對脾虛為主者,補益脾氣且不礙胃氣,以二陳湯加黨參、白術成六君子湯以益氣健脾。中焦虛弱,寓補于運,可增強脾胃動力。脾虛為主的患者常伴腹脹納少,食后脹甚,肢體倦怠,神疲乏力,少氣懶言,大便溏稀,舌苔淡白或白滑。若肝風、肝陽等實邪為主者,則只用白術健脾,張潔古認為白術除濕益燥、和中益氣,利腰臍間血,除胃中熱。白術靜中有動,只此一味便補運兼施。
2.1.2 健脾化痰
脾胃失運,水谷不運,壅塞成痰。痰有無形、有形之別,無形之痰或停于脾胃,出現(xiàn)嘔惡呃逆,或被肝風夾挾上阻于清竅,出現(xiàn)眩暈、頭竅昏蒙;或上擾于心,出現(xiàn)心悸、失眠等。有形之痰貯于肺中,滯于咽喉,患者多出現(xiàn)咳痰,或自覺咽中不利,喜清嗓。治以健脾化痰之法,方選二陳湯加竹茹、枳實等,即溫膽湯。若出現(xiàn)熱象,則用黃連溫膽湯或蒿芩清膽湯。
2.1.3 補益氣陰
脾虛導致氣陰不足,水谷精微不能灌注于心,致心之氣陰不足。高血壓病日久而見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中小動脈斑塊,全身動脈受損,因“心主血脈”,辨證應著眼于心。高教授習用入心脾經的黃芪(15~30 g)、紅景天(10 g)合生脈散補益心脾。
《西溪書屋夜話錄》認為“肝氣、肝風、肝火,三者同出異名,其中侮脾乘胃,沖心犯肺,挾寒挾痰,本虛標實,種種不同,故肝病最雜而治法最廣”,且“滋陽明,泄厥陰是也”。肝氣不達,郁而化熱為肝火,上亢而成肝風,肝風不熄,肝陰耗竭不足以潛制肝陽。肝乃罷極之本,體陰用陽,故肝之陰血易耗,肝郁生風、陽亢。故高教授診治高血壓病在祛邪上尤其重視治肝:平肝、柔肝乃治肝大法;若肝陽上亢,則需潛肝陽、滋肝陰;若肝風內動,則需疏肝理氣、清肝瀉火、補養(yǎng)肝血。
2.2.1 平肝
針對高血壓患者多有頭暈、頭痛及走路如踩棉花感,高教授喜用天麻鉤藤飲加龍骨、牡蠣。龍骨和牡蠣組成對藥,二者平肝斂魂,入心、肝、腎經,對伴失眠、焦慮不安者更適宜。
2.2.2 柔肝
肝乃將軍之官,性烈又陰柔,故平肝之外還應柔肝。高教授臨床多用白芍柔肝,一般用量為10 g,伴腹痛、肢體震顫者,可增至30 g。
2.2.3 潛肝
肝陽上亢患者多有目眩、頭脹痛、頭重腳輕、腰膝酸軟的癥狀,且更年期患者居多。肝陽上擾的基礎是肝腎陰不足,陰不涵陽。所謂“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故平肝潛陽多用介類藥,高教授多選石決明以潛肝陽,既降壓,又可防治高血壓眼病。
2.2.4 滋肝
若五心煩熱、舌紅少苔、脈細數(shù),當佐以滋肝陰之法。高教授常用六味地黃丸加減,酌以牛膝、桑寄生。陰虛生火者用知柏地黃丸,陰火擾睛時用杞菊地黃丸。若陰虛不顯時,則化裁六味地黃丸為三味地黃丸——牡丹皮、熟地黃、山萸肉,其中熟地黃可養(yǎng)血通脈。
葉天士提出“內風乃身中陽氣之變動”,即肝陽化風說,認為肝風內動是肝陽上亢進一步發(fā)展所致,肝(腎)陰耗竭,水不涵木,木少滋榮而動風,臨床表現(xiàn)伴眩暈欲仆、震顫、抽搐等。高教授臨床根據(jù)肝之氣血偏甚,或通過疏肝理氣,清肝之氣分熱以熄風,或通過涼肝之血分熱,補養(yǎng)肝血以熄風。
2.2.5 疏肝
高教授喜用逍遙散疏肝健脾,方中柴胡疏肝解郁,更適宜伴胸脅疼痛者,因“柴胡劫肝陰”,故借用四逆散之白芍與柴胡配伍以防柴胡過燥。
2.2.6 理肝
取越鞠丸之香附可解諸郁、半夏厚樸湯之厚樸治因情志不暢所致梅核氣,高教授喜用香附、厚樸理肝脾之氣,以改善胸脅脹痛、乳房脹痛、脘腹痞悶、脹滿疼痛等肝胃不和癥狀。
2.2.7 清肝
肝之氣分熾熱,子病及母,致膀胱濕熱,可見小便短赤等。高教授多用虎杖、黃柏清泄肝之氣分熱。
2.2.8 凉肝
《西溪書屋夜話錄》提出“如肝風初起,頭目昏眩,用熄風和陽法,羚羊、丹皮……即凉肝是也”。臨床若伴見面赤或面熱,則是肝熱,高教授常用羚羊角粉、牡丹皮凉肝。
2.2.9 養(yǎng)肝
“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血虛可生風,此類患者伴見肢體麻木、皮膚干燥或瘙癢、肝脈細或弱等。高教授常用當歸、炒酸棗仁補養(yǎng)肝血。一味當歸功同四物;炒酸棗仁補養(yǎng)肝血、安神助眠,適于血虛失眠者。若兼血瘀,則取“桃紅四物湯”之意,酌以桃仁、紅花活血逐瘀。
總之,土得木而達,木賴土以滋培,見肝之病,當先治脾。在高血壓病論治中,肝脾同治,寒熱并用,標本兼施,方可獲得滿意療效。
患者,女,50 歲,2018 年11 月15 日首診。近2周血壓升高,動則心悸,頭暈而脹,氣短,耳鳴,胃平,大便不甚成形、每日1 次,小便短赤,腿涼則不舒,性急躁,陣汗不顯,作熱,舌胖有齒痕,苔薄,脈沉細左弦。本次經行量不多。查:血壓145/90 mm Hg(1 mm Hg=0.133 kPa)。未服降壓藥。西醫(yī)診斷:高血壓病。中醫(yī)辨證:肝陽上擾、氣陰兩虛;治以平肝潛陽、益氣養(yǎng)陰法。處方:天麻10 g,鉤藤(后下)15 g,白芍15 g,牛膝10 g,桑寄生15 g,牡丹皮10 g,熟地黃10 g,砂仁(后下)3 g,山萸肉15 g,麩炒白術10 g,石決明(先下)15 g,黃柏6 g。14 劑,每日1 劑,水煎,早晚分服。
2018 年11 月29 日二診:血壓130/90 mm Hg,大便成形,頭脹痛,心悸、氣短動則甚,眠差、易驚嚇狀,久立足跟涼,遇熱時手脹,易急躁,舌淡有齒痕,苔薄,脈細滑數(shù)。守方去麩炒白術,加黨參10 g,牛膝增至15 g。繼服14 劑善后。3 個月后隨訪,患者血壓穩(wěn)定在120~130/90 mm Hg,余無不適。
按:本案為圍絕經期女性患者,高血壓病初期,易性急,肝氣失于條達,日久化熱,肝陽上擾清竅,故頭暈而脹、失眠;肝陰不足以濡養(yǎng)耳目則耳鳴;平素心臟不適,氣陰兩虛,無以涵養(yǎng)心脈,故動則心悸、氣短;脾虛,則大便不成形;舌胖有齒痕、苔薄、脈沉細而左弦皆為肝陽上擾、氣陰兩虛之象。辨證為肝陽上擾、氣陰兩虛,治以平肝潛陽、益氣養(yǎng)陰為法,擬天麻鉤藤飲合三味地黃丸加減而效。方中天麻鉤藤飲平肝潛陽;三味地黃丸養(yǎng)血通脈;佐以白芍柔肝,牡丹皮凉肝,黃柏清肝,石決明潛肝陽,牛膝、桑寄生、熟地黃滋肝陰;因患者脾胃虛弱,故用砂仁以防熟地黃滋膩礙胃。全方施藥有旨,服之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