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悅,蘇 鑫*,劉 丹
(1.長春中醫(yī)藥大學,長春 130117;2.長春市中醫(yī)院,長春 130117)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以下簡稱《本經(jīng)》)是現(xiàn)存最早的本草專著,全書載藥365 種,其中具有治血功用的藥物95 味,主治病癥復雜多樣。血主于心,藏于肝,統(tǒng)于脾,布于肺,根于腎,在脈內營運不息。血的生理功能異常,主要表現(xiàn)為血液的生成不足或耗損太過、血液的運行失常以及血液濡養(yǎng)功能減退等方面。因此血失調包括血虛、血瘀、血熱和出血等。《本經(jīng)》中血類病癥包括各種因素導致的出血、血行不暢、血氣痹阻、女子經(jīng)血及帶下輸布異常等,歸根結底在于血行失常而見出血和血瘀。而治血藥物的效用并不局限于止血和活血,常在發(fā)揮自身主要功用的同時兼具療血之性,需根據(jù)具體的病癥及其病機合理配伍應用。
《本經(jīng)》的三品分類法開辟了中藥分類方法的先河,其核心特別重視藥物的功效。據(jù)統(tǒng)計用于血證治療的藥物以中品最多。血病的主要病理變化為血液不足,或血行障礙,故治血的關鍵應補其不足、化其瘀滯。中品藥物將近半數(shù),《本經(jīng)》論其主養(yǎng)性、補虛羸。養(yǎng)性宜調暢情志,使氣血平和。補虛如芍藥(白芍)養(yǎng)血調經(jīng)、沙參(南沙參)補肺潤燥止咳血、龜板滋陰養(yǎng)血、鹿茸、鹿角溫補腎陽,既益精血又可行血;下品藥物主治病、除邪氣、破積聚。血行異常多因病邪所累,陽邪侵入,或內生火熱,見陽熱亢盛,則血液妄行,逸出脈外而出血。陰邪侵襲,或寒從中生,見陰寒內盛,則脈道澀滯不利,血行緩慢,出現(xiàn)瘀血。如桃核(桃仁)、澤蘭、水蛭善泄血滯,逐瘀通經(jīng)。黃芩、白頭翁、大黃能泄熱邪,涼血散瘀。當歸既善補血,又長于活血行瘀;上品藥物既可充血源又可化血瘀。如阿膠補血又止血、白膠(鹿角膠)溫補肝腎,益精養(yǎng)血。王不留行、牛膝行血逐瘀通經(jīng)。
自然屬性分布中,蟲魚部、獸部、禽部藥物均占有大部分比重,具有滋補強壯,填精益髓養(yǎng)血的作用。正如“夫精血皆有形,以草木無情之物為補益,聲氣必不相應……余以柔濟陽藥,通奇經(jīng)而不滯,且血肉有情,栽培身內之精血,但王道無近功,多用自有益”[1]。
氣和味是藥物性能的重要標志之一。《本經(jīng)》為最早論述藥物四氣五味的專著,序錄言:“藥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熱溫涼四氣?!薄侗窘?jīng)》治血藥物四氣以寒、溫為主。因病邪入侵對血液運行影響較大,多見出血或血瘀,如外感熱邪,化熱生火,灼傷血絡,血不循經(jīng)而致出血。若因寒邪侵犯血脈,或陰寒內盛,凝滯脈絡,血運受阻易致血瘀。故藥物的使用與《本經(jīng)》中“療寒以熱藥,療熱以寒藥”的治療原則相一致。
從藥物五味來看,以苦、辛、甘居多。辛能散能行,可散其瘀滯,行氣活血,如川芎、澤蘭、紫葳(凌霄花)等;甘能補能和能緩,可補益精血、通經(jīng)止痛,如當歸、阿膠、鹿茸、白膠(鹿角膠)等。熟地黃滋補精血;苦能泄,可清熱瀉火,涼血止血,如黃芩、黃蘗(黃柏)、白頭翁、赤小豆、干地黃(生地黃)等。
從現(xiàn)代功效分類研究來看,被《中藥學》[2]收錄的藥物分屬于15 類,提示《本經(jīng)》治血藥物可通過發(fā)汗、清熱、瀉下、化濕、溫里等法配伍應用,常在發(fā)揮自身主要功用的同時兼具療血之性,根據(jù)具體的病癥及其病機配伍使用。如瘀血因寒凝者,當配溫里散寒、溫通經(jīng)脈藥;因火熱而瘀熱互結者,宜配清熱涼血、瀉火解毒藥;因痰濕阻滯者,當配化痰除濕藥;風濕痹阻,絡脈不通者,應配伍祛風除濕通絡藥;出血因陽氣衰弱而失于固攝時,當配伍溫陽補腎藥;因血熱妄行致出血者,應配清熱涼血止血藥;因脾不統(tǒng)血者,應配益氣健脾藥;屬肝腎虧虛、沖脈不固者,宜配益腎暖宮補攝之品。因此,雖所屬功效分類不同,做到熟諳藥性及主治,經(jīng)過精準辨證論治,合理配伍應用可增進療效,擴大應用范圍,適應復雜病情。
血屬陰而主靜,血液運行于脈道之中,循環(huán)不已,流布全身,才能保證其營養(yǎng)全身生理功能的發(fā)揮。從《本經(jīng)》功用分類來看,根據(jù)病因病機及癥候表現(xiàn),可將治血功用歸為兩大類。
主治病癥皆因血行不暢所致,如氣滯而致血行受阻,或痰濁阻于脈絡,或寒邪入血,血寒而凝,或邪熱入血,煎熬血液等,均可形成血瘀,甚則聚為有形之瘀血。瘀血阻滯在經(jīng)絡時,致身體不仁,肢節(jié)疼痛成血痹,用藥以吳茱萸、厚樸、芍藥等;甚則滯留腹內,形成腫塊,觸之堅硬,推之不移。如血積、血癥、血瘕等,用藥以沙參、附子、鼠婦、蜚?(虻蟲)、蝦蟆等;疝瘕即由寒邪與臟氣相搏,少腹冤熱而痛溲出血液者[3],以芍藥、桑螵蛸、獨活、藁本、貝母、商陸、房葵、莽草等;瘀阻沖任,氣血運行受阻,血海不能滿溢,遂致月經(jīng)停閉,用藥以瞿麥、茅根(白茅根)、紫葳(凌霄花)、桃核(桃仁)等;惡血即離經(jīng)之血,指溢于經(jīng)脈外,積存于體內,尚未消散的敗壞之血,投以蒺梨子、水蛭、石硫黃、鹿茸等藥。
2.1.1 辛散溫通助行血 活血藥中辛散溫通者如川芎、通草、吳茱萸、貝母、附子等。辛能行,善行氣,氣行則血行;辛能化,化濕利痰清濁飲;辛能溫,溫經(jīng)通脈利血氣;辛能潤,步散津液潤血脈。主要適用于濕、痰、飲、滯等病理產(chǎn)物引發(fā)的脈絡郁阻型血瘀。四氣中溫性藥如蒺梨子、石硫黃、白芷、藁本、鹿茸等,此類藥物均以其溫通之性發(fā)揮活血之效,起到溫通經(jīng)脈,散寒逐瘀,通行脈道,助氣行血之功用,主要適用于因寒邪導致的經(jīng)脈拘攣,脈道阻滯型血瘀。辛味藥或溫性藥均以疏通經(jīng)脈的方式發(fā)揮其活血的功效,脈道通利方可助心行血。
2.1.2 涼血祛熱清熱瘀 活血藥中藥性寒涼者如干地黃、天名精、瞿麥、沙參、?蟲等,主要適用于溫熱致瘀和陰虛致瘀。一者溫病熱毒入里,傷及營血,火熱煎灼津液,津傷血枯,繼而發(fā)斑出疹,絡傷血瘀;二者陰虛發(fā)熱,陰傷絡損,絡損導致出血、瘀血,又可致臟腑功能失調,影響陰津化生,致使血行不利而加重血瘀。涼血化瘀藥在清熱解毒、養(yǎng)陰生津的基礎上發(fā)揮其化瘀之效,以清熱為先,固護陰津,繼而養(yǎng)陰生津,濡潤脈道,使陰液充盈,津血同源,化生為血液。
2.1.3 苦寒通利下瘀血 苦寒藥物具有清熱瀉下、攻積導滯、通利二便的特點,其在人體發(fā)揮作用的趨勢是沉降的,如菴?子、瞿麥、大黃、蜚?(虻蟲)等。主要通過瀉下的方式將諸般瘀滯導出體外,針對脈道中的血瘀及離經(jīng)之血,其重在“推陳”,適用于因病理產(chǎn)物阻塞經(jīng)脈所引起的血瘀證。如大黃常與牡丹皮、?蟲、桃仁等配伍使用,用于治療婦女經(jīng)閉、產(chǎn)后惡露不盡、癥瘕、跌撲血腫等癥。
2.1.4 益氣養(yǎng)血調臟腑 依據(jù)《中國藥典》[4]、《中藥學》[2]查詢活血藥中現(xiàn)代沿用藥物的歸經(jīng)發(fā)現(xiàn),前三位分別為肝、腎、脾。由此可見,肝臟在活血化瘀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堆C論》言:“木氣沖和條達,不致遏郁,則血脈得暢”[5]。因肝主疏泄,調暢氣機,氣的推動是血液運行的根本動力,肝又為心之母臟,血液的暢行依賴于心氣的推動,脈道的通暢及血液的充盈,滋養(yǎng)肝臟一方面可以助心氣,另一方面可以養(yǎng)氣血。同樣,腎臟與肝臟同屬下焦,乙癸同源,精血同源。肝腎不足時,最易導致精虧血少而脈道失充,繼而血行不暢發(fā)為血瘀。滋補肝腎即可補益精血,主要針對于因肝腎不足導致的精虧血虛型的瘀血。
凡由多種原因引起火熱熏灼或氣虛不攝,導致血液不循常道,或上溢于口鼻諸竅,或下泄于前后二陰,或滲出于肌膚,所形成的出血性疾患,統(tǒng)稱為血證。而《本經(jīng)》中血證的治療多用于婦科沖任失調,經(jīng)帶異常,以調理沖任。如女子下血、崩中、漏下、帶下血等病癥,用藥以阿膠、當歸補血以固沖。龍骨、禹余糧、猬皮(刺猬皮)、烏賊魚骨(海螵蛸)主收斂固澀。
2.2.1 涼血清熱寧血脈 在止血藥中,寒性藥如槐實(槐角)、桑根白皮、衛(wèi)茅(鬼箭羽)等,主要適用于血熱熾盛或熱入血分證。血熱熾盛者,熱迫血行于脈外,出現(xiàn)吐血、衄血、便血、女子崩漏等癥,如可選用地榆槐角丸治療大腸火盛所致的腸風便血;熱入血分者,血分熱毒熾盛,迫血妄行,血液可從口、鼻或二陰及肌膚外溢,兼見壯熱、發(fā)狂、斑疹等癥,如可選用犀角地黃湯治療熱傷血絡導致的吐血、衄血、便血等。
2.2.2 健脾和胃助統(tǒng)血 止血藥中諸如黃芪、禹余糧、蜜蠟、烏賊魚骨等均以其健脾和胃的功效治療各種慢性出血癥,此類止血藥多為甘味,歸于脾經(jīng),善補益中焦脾胃之氣,脾胃為后天之本,是人體的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功能的正常是人體維持生理活動的基本保障。脾虛則運化失司,統(tǒng)攝無權,《難經(jīng)·四十二難》曰:“脾裹血,溫五臟”[6]。脾具有包裹血液、防止血液溢出脈外的作用。脾的統(tǒng)血作用是以脾主運化為基礎的,脾氣健運,氣血充足,統(tǒng)攝力強,則血行脈中,而不溢出脈外。如可選用黃芪建中湯治療脾胃虛寒所致的慢性便血。
2.2.3 溫陽散寒防出血 止血藥中性溫之品如干姜、鹿茸、丹雄雞、當歸等。主要適用于脾腎陽虛所致失血證,《仁齋直指》云:“氣虛挾寒,陰陽不相為守。榮氣虛散,血亦錯行,所謂陽虛陰必走是耳。外證必有虛冷之狀。其血色必黯黑而不鮮,法當溫中,使血自歸經(jīng)絡”[7]。脾腎陽虛為本證的基本病機,多由腎陽虛衰,溫煦氣化無力,不能溫養(yǎng)脾陽所致,致脾陽虛損;亦有脾陽久虛,不能運化水谷精氣以充養(yǎng)腎臟,遂致腎陽亦虛者。陽氣不能溫煦經(jīng)脈,氣血失于固攝,遂成諸般慢性虛寒性出血癥。如可選用理中丸治療中焦陽虛所致的吐血、便血及崩漏等癥。
《本經(jīng)》中治“血”藥物被《中藥學》[2]收錄的僅有半數(shù),可見部分藥物已很少用于血病的臨床治療。這和藥物來源喪失、臨床治療意義喪失、不再歸屬于藥物范疇和藥物的主要功效改變等因素密切相關。其中部分藥物《中藥學》教材雖未收錄,在2015 年版《中國藥典》[4]確有記載,臨床應用較為廣泛,效果顯著。如卷柏,入肝、心經(jīng),生用可活血通經(jīng),炙則化瘀止血。相關實驗證明,水溶性堿性部位是其止血的有效部位[8],劉永年治療出血性疾病時擅用卷柏,認為其止血而不留瘀,化瘀而不加重出血[9]。亦用于治療婦科疾患[10],如以卷柏澤蘭湯[11]治療腎虛血瘀型月經(jīng)后期并進行實驗研究。衛(wèi)茅(鬼箭羽)可破血通經(jīng),活血化瘀之力較強。實驗證明,鬼箭羽具有降血糖、降血脂和改善血液流變學的作用[12],配伍昆明山海棠治療痹證[13],認為其苦而不燥,寒而不涼,性峻而不猛,猛而不烈。
另有部分血肉有情之品[14],此指具有補益精血作用的動物藥,認為其飛靈走竄,疏經(jīng)剔絡,可推陳致新,在臨床治療中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如?蟲(土鱉蟲)、鼠婦、蠐螬、虻蟲等,組方大黃蟄蟲丸以療瘀血閉經(jīng),諸藥斬將奪隘,展其所長[15]。如水蛭、牛角?、露蜂房等。水蛭,可破血通經(jīng),逐瘀消癥。實驗證實,具有明顯的抗凝血、抑制血小板聚集作用[16],與虻蟲作為相須藥對使用亦可增強活血消癥之力[17]。是周仲瑛[18]治療高脂血癥常用藥物。牛角?,可養(yǎng)血益氣,填精補髓。取其燒炭性澀,善收斂止血、止帶、止遺、止痢,斂正氣而不斂邪氣[19]。姚禹晨選用牛角?與鹿角霜配伍應用以治療陽虛血溢之崩中漏下。露蜂房(蜂房),可攻毒殺蟲,祛風止痛。朱良春治療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熱毒血瘀證投以蠲痹湯,方中炙蜂房與牛角?同用[20]。
通過對本草藥物學經(jīng)典的研讀,對藥物應用進行歸納整理、分析其治血特色。啟古納今,在夯實的理論基礎指導下,結合現(xiàn)代科研藥理學探究及臨床驗用,做到熟諳藥性,精準用藥并拓展用藥范圍,提高療效,對血病的治療提供用藥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