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強
渡過暮色
一些水輕輕拍了拍另一些水
村口,綠藻彌漫的池塘便有漣漪
花朵一樣開——開敗后
就剩下板結(jié)泥土的裂痕
就剩下幾尾蝌蚪甩出的墨點
那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馬駒正奔赴
販賣的途中,我還聽不懂
蒼老母馬聲聲悲鳴中的生離死別
那時,驟雨淋濕的雞公躲在草棚下
伸脖睥睨,我還看不懂,它對
這個世界的冷眼旁觀
歌謠飄遠(yuǎn)了,再無人去唱去追
土炕坍塌了,再無人去修去睡
就是不趁暮色掩映
我也始終看不清——
時光藏在身后的兇器
唯見花貓拱起的懶腰,像一座橋
渡過了暮色,如渡過了虛無
傾倒這如水月色
沿著眼角的裂痕,已探尋不到更深的淚水
懺悔還藏在遠(yuǎn)遠(yuǎn)的鐘聲里
所有的擊打,只為將純粹的夜晚
烙成層層欲望的煎餅。星辰的光芒
已敗給霓虹的色彩。因為長久無視
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高處的“消隱”
挖掘機還深陷在自己漩渦般的
轟鳴中,繼續(xù)為大地制造裂縫和戰(zhàn)栗
而所有能被清風(fēng)喚醒的花蕾
才能開成名叫春天的花朵
此刻,我只能將租賃而來的如水月色
全部傾倒給這,魚蝦出沒的江湖
活過來
那時,父親剛剛離去不久
病懨懨的母親,乏力地蹲在
墻角的陰影里,編糞籠
竹篾跳躍、柳條糾結(jié)、藤蔓纏繞
粗糙的雙手,布滿了淚水傷痕
滲出了血跡,她竟感覺不到一絲的疼
我和二哥,漫山遍野地跑
找尋著挖蒲公英和刺根賣錢
巖羊一樣,懸掛在崖上的二哥
用力過猛,鋒利的鐮刀在他的鼻尖
割出了殘月般的傷口,鮮血噴涌
我們沒有驚慌,敷土止血止痛
沒心沒肺的我,竟在地上打著滾
哈哈哈哈——笑出了聲
時光拍了拍我的肩,我緩緩轉(zhuǎn)過
40歲的面孔。我驚愕,竟活到了
父親離去的年齡。瞬間——
淚流滿面。是的,我深知
這么多年,我是一步一步踩著淚水的道路
靠著母親糞籠里帶露的春色
和二哥鼻尖上月牙的光芒
一步一步,活過來的
春深似海
往事,像絕壁上的巖畫,風(fēng)吹一次
便黯淡一層。記憶竟沒有
恍惚的夢境可靠。故園,廢棄的燈盞
在傾圮的墻角,也早已熄了內(nèi)心的火焰
唯有借著幽夢的窄門,我偶爾能看清
你在春天里,遽然消失的面容
俊朗、親切,又和藹,沒有過多的皺紋
眼眸深邃溫情,璀璨成我最高遠(yuǎn)的星空
燕子斜飛,你是被浩大的春天
在瞬間藏起的。山梁的經(jīng)幡
迎風(fēng)瑟瑟抖動,開出一束束白花
壓低桃紅、壓低柳綠,壓碎
一個少年額頭日漸豐盈的青春
多少年來,落花無休無止
流水依舊搬運,空山不斷放大
啜泣的回聲,鏤刻成歲月的紋路
這一生,我便恨透了一個美麗的詞:
春深似海!春深似海!
責(zé)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