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民
(安徽大學(xué) 哲學(xué)系,合肥 230039)
莊子《齊物論》中,開篇便有一段文字: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弊郁朐唬骸百龋灰嗌坪?,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1]
南郭子綦倚靠幾案而坐,仰首向天緩緩地呼吸,他那離神去智的模樣,好似精神不在軀體一般,他的弟子顏成子游見老師這般姿態(tài),便詢問老師,人的身體可能會隨著歲月的更迭逐漸形如槁木,可是精神和心靈也能如死灰一般么?子綦回答道:“今者吾喪我?!庇纱艘隽恕拔釂饰摇钡母拍罱忉尅?/p>
“吾”和“我”皆是第一人稱代詞,學(xué)者多認為是統(tǒng)一概念,但也有諸多學(xué)者發(fā)現(xiàn)二者區(qū)別,認為不可混用。如南宋理學(xué)家林希逸就說:“吾即我也,不曰‘我喪我’,而曰‘吾喪我’,言人身中才有一毫私心未化,則吾我之間亦有分別矣。吾喪我三字下得極好!”[2]他看到了“吾”與“我”的區(qū)別,將二者的區(qū)別概括為“一毫私心未化”,雖認識不夠深刻,但也使我們對“吾喪我”一詞有了更深的理解?!拔帷备嗟氖亲鳛榈谝蝗朔Q的普遍指代,是一種客觀化的陳述,在語法上僅可作為主語;而“我”字除了做第一人稱的特殊指代外,還可用于強調(diào)的目的和情感表達的需要。因此,“我”字既可作主語,又可作賓語。在“吾喪我”一詞中,“吾”與“我”表達的是同一對象,莊子卻將其主客二分,將自己作為對象去分別討論?!拔帷弊?,乃是作者一般性的自我稱謂,陳鼓應(yīng)先生將“吾”注解為“真我”,是作者本真的內(nèi)涵,是消去我執(zhí),順應(yīng)天道以達天人合一之境界,是為不易之論。
至于客體化的“我”含義具體為何,筆者通過對《莊子內(nèi)篇》,尤其是《齊物論》一文的詳細解讀,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首先是形骸之我,南郭子綦隱幾而坐,顏成子游立侍于前,問其為何形體如槁木,心亦竟如死灰。死灰、槁木是子綦拋去外在形體的束縛,靈魂遨游于天地虛無的狀態(tài)。儒家學(xué)者王雱解讀此段,認為“生者天地之委和也,有生俱受委和也。惟子綦能知其然,故覺累忘形而以吾喪我,物我所以俱齊也”[2],將“喪我”與物化直接聯(lián)系,物化即為忘形也;佛家憨山德清則直接指出“喪我,謂喪亡其血肉之軀也。”[2]將“我”直接看作是人之血肉之軀。其次是成心之我,《齊物論》中有云:“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盵3]32何謂“成心”?執(zhí)一家之偏見者,謂之成心!是故世人皆有成心,若以成心為師,是為愚者也,人若有了成見之心,而后必會生成是非之心。姚鼐有言:“其形化而心逐之,無復(fù)真宰,是茫然無知者也?!盵4]心為形役,而生成心,我們一味根據(jù)人類固化的標(biāo)準(zhǔn)去看待事物,看不到事物的對立面所在,便失去了判斷是非真宰的標(biāo)準(zhǔn),無法對事物形成正確的認識。最后則是分別之我,《齊物論》說道:“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盵3]40郭象注曰:“夫有是有非,流俗之彼情;無是無非,達人之通鑒……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未能忘愛釋私、玄同彼我也?!盵3]41是非之心為流俗之情,若占據(jù)吾心,必使道阻且長,有所虧損,所以要對之拋棄,以達玄同彼我之境。另郭象注:“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惡人,物莫不皆然?!盵3]23即人總以自我為中心,美己惡人,不辨是非。無論是形骸,抑或成心,其根本都是物我之間的對立。因此,“我”字義解可歸結(jié)為形骸之我、成心之我以及分別之我。
何為“喪”?郭象注“吾喪我”曰:“吾喪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識哉!”[3]24在這里,郭象直接將“喪”字作“忘”的意思來理解。成玄英注:“喪,猶忘也。子綦境智兩忘,物我兩忘,物我雙絕?!笔菍ⅰ皢省敝饬x解為“忘”。但是,就字面意思來看,“喪”乃是丟掉,徹底失去,而“忘”則是不記得,忘卻的意思,與記憶有關(guān),本質(zhì)是還在的,只是將主觀的感受淡化而已。正如人說“喪生”,指失去生命,但不可說“忘生”,“喪我”指失去自我,把自我拋去,但“忘我”,“我”還是存在的,只是由于沒有束縛,狀態(tài)悠然而沒有覺察“我”的存在。莊子在《齊物論》一文中,對“吾”“我”之義的用法都如此考究,說明其表達絕非簡單的“忘”之涵義,而是一種語氣強烈的“喪”的概念,是要將固有的東西丟棄,并不只是忘卻。
如何“喪”?這就涉及到主體行為,此即莊子所提出的修養(yǎng)身心之法,即“心齋”“坐忘”與“朝徹”?!靶凝S”出自《人間世》中的寓言:顏回向孔子請教如何去游說當(dāng)時專橫的衛(wèi)國國君,孔子回道:“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于聽,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5]這就要求人們在做事思考的時候摒除一切雜念,不能僅依靠感官的有限知覺,還要通過心靈去體會萬物,在心境上達到簡單至純的境界,但心也是有差別對立的存在的,因此還要進一步達到“心止于符”,即沒有知覺的混沌之境,就像是空氣一般能夠包納萬物,喪之體我達之以虛,道皆集于虛,即為心齋。“坐忘”則出自《大宗師》中顏回和孔子的對話:顏回向孔子告知自身的收獲達到了坐忘的地步,孔子問其何為坐忘,顏回答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盵3]156外則離析于形體,一一虛假,內(nèi)則除去心知,悗然無知,使得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在生理軀殼和心理憂患兩個方面擺脫束縛,離形去知,道通為一,從復(fù)雜的物欲上面解脫出來,不計較外在的一切得失,最終超越現(xiàn)實,達到喪我的境界?!俺瘡亍蓖瑯映鲎浴洞笞趲煛菲?,莊子曰:“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盵3]140郭象注之:“朝為旦也;徹為明也。死生一觀,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陽初啟,故謂之朝徹也。”[3]140初晨之光,清澈明朗,給人以頓悟之感,使內(nèi)心豁達,故可見當(dāng)下之我。當(dāng)下之我是拋除一切雜質(zhì)所見之我,超越時空的束縛,絕無古今之念,不隨世態(tài)變遷,獨往獨來,乃無死無生之我。這就是朝徹以見獨,即以心齋、坐忘所達之境界,亦是莊子提出“喪我”之內(nèi)涵與目的。
為何“喪”?“吾”和“我”于莊子處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那么何故莊子提出“喪”,取“吾”去“我”,選擇復(fù)歸“吾”這樣的生命狀態(tài)?“吾”之生命狀態(tài)重要性為何?可以從兩種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從微觀層面,莊子在《齊物論》中,以南郭子綦提出“吾喪我”,顏成子游問其何解,即為何“喪我”,子綦提出“人籟”“地籟”“天籟”之別,人籟,簫管之聲也;地籟,空穴自然之聲也;天籟,天然萬象之聲也;并指出若拘泥于“我”之形態(tài),受到形骸、是非、物我分別之心的束縛,則只能聽到“人籟”之音,欲要聽到“天籟”之聲,則必須以“喪我”之路徑,達超越生死之狀態(tài)。從宏觀層面,《齊物論》中,首先引“三籟”之分,提出“喪我 ”,以通達天地萬物;其后,寫“大言”與“小言”,“寐”與“覺”,“大孔”與“小孔”等人間世紛擾,點出因有成心,而有是非,爭亂不休;何謂是非?彼我,物我,生死均為是非,若要拋卻,則應(yīng)齊一,須莫若以明,繼而通其道,如此則“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并引寓言,說明以喪我,超越的齊物觀點看待是非,繼而萬般皆為虛。最后,以《莊周夢蝶》結(jié)尾,引出“物化”,超越生死,照應(yīng)文頭“吾喪我”,順應(yīng)通篇超越性的生死觀點,將“吾喪我”之核心要義付諸實踐層面,便形成一種超越生死的價值觀念,以去除“物我”“彼我”之心,抵達“吾”之生命狀態(tài)。
“喪”,是由“我”向“吾”的超越路徑和生命存在狀態(tài)的轉(zhuǎn)化方式?!皢省?,作為方式和路徑本身,是通過“喪”正確看待個體生命之本真,尤其是形成正確看待個體生命的生死觀念。具而言之,“喪”對個體生命生死問題的觀照、考量可以從三個維度闡述,即重生養(yǎng)生,死得其樂,生死一體。
“重生”,即重視生命;“養(yǎng)生”,乃生存之道。二者義解不同,莊子對其亦有不同的解讀?!洞笞趲煛菲性疲骸爸熘鶠?,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盵3]124-125天者,自然之謂;至者,造極之名。窮盡天理,以知天年,知天年者奈何?為養(yǎng)天年而不中道夭折也。莊子深知自然規(guī)律,認為人生短暫,不可重復(fù),應(yīng)珍惜有限的時光,所以窮盡天理只為生命源遠流長,體現(xiàn)其重生觀念。另,莊子曰:“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3]193既諷刺當(dāng)時病態(tài)的社會環(huán)境和百姓矛盾的心理,同時反對以德名之義從殉身之道。莊子提倡個體價值,希望人們重視生命,與功名權(quán)力保持距離,時刻做到內(nèi)心清凈,不為功名所負累。《人間世》有文:“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瞞,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3]93不材之木,無堪所能用之,是以為壽;散木之道,為舟,為棺,為器,為門,為柱,皆速失其生之價值,消耗殆盡。莊子愿為不材之木,避世人有用之道,認為:“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盵3]93積生之所長,其乃世之大用也!雖有消極避世思想,但體現(xiàn)其重生的價值追求。莊子重生思想的“重”,是一種重視生命、輕看富貴的意思,表達了對生命尊嚴價值的重視,并非是貪生,是抨擊一切外物誘惑對個體生命的損害,致使心為物役,為物累,物我、是非之心猶在,便無法達到“喪我”的境界,如《讓王》篇中,魏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回曰:“重生。重生則輕利?!盵3]510直接闡露了莊子的重生思想,切勿因名利所累,致身心俱損,消耗生命的長度。
養(yǎng)生,即將人生價值歸結(jié)于生命本真中。莊子“養(yǎng)生”集中體現(xiàn)在《養(yǎng)生主》一文中。該文開篇便寫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盵3]63-64莊子指出,生命有其終點,而知識橫無際涯,以有限之生命追求無限之知識,必會導(dǎo)致身心物役,慢慢損耗消亡。且為人之道,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只有忘卻善惡之俗道,任萬物順之天理,才能求全保身,安于生道。朱哲說:“東周以降,養(yǎng)生之論日盛,非道家所特有,但超越了卻病延年之說,而上升為一種生命哲學(xué)的養(yǎng)生論則為道家所獨具。”[6]他指出人們修身養(yǎng)性最重要的方法便是秉持中虛之道,順應(yīng)自然規(guī)律,提倡清靜無為。莊子將老子的少私寡欲發(fā)展成無欲無求,指出“喪我”才能達到無欲的境界,是一種極致的靜修之道。另外《庖丁解牛》一文,闡發(fā)了莊子對“養(yǎng)生”的態(tài)度。庖丁解牛之時,“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順然處之”[3]65,在處事之時先認識周圍的一切,找出其內(nèi)在的規(guī)律性,順心神而行之,忘乎形役,消除物我之心,依萬物自然之天理行事,方可游刃有余,避開外界框格拘束,以喪我達至養(yǎng)生。在養(yǎng)生方面,莊子認為是需要動靜結(jié)合的,所以他不僅繼承了老子的靜氣思想,還融入了彭祖提出的動靜結(jié)合觀念。莊子欲通過氣功吐故納新的鍛煉,來促進新陳代謝,這也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例如華佗的“五禽戲”便是受到了莊子養(yǎng)生思想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設(shè)。
相較于莊子有關(guān)“生”的價值觀點,他對于“死亡”的認識顯得更為色彩鮮明。在《至樂》篇中“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斥之不通人性,敲瓦缶而歌太過冷漠。莊子回曰:“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盵3]334-335莊子認為,人本身是不具備形體的,而是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當(dāng)中有了氣息,才有了形體,乃至生命,這一過程回環(huán)往復(fù)猶如四季更迭一般。妻子雖已身死,但安然臥于天地之間,精神氣體逍遙游離于場外,并非是承受苦痛折磨,所以我應(yīng)為她高興,而非哭泣,哭泣代表著我對天命不夠通達。我們應(yīng)拋去形骸之我,從心所欲,順應(yīng)天道,因此我鼓盆而歌,為其祝樂。由此看出,莊子認為生命的開始是由于氣的聚合,而生命的終止則是由于氣的離散罷了,雖然這一觀點帶有唯心主義的迷信色彩,但不可否認在當(dāng)時是具有極大進步意義的。他將死亡歸結(jié)于客觀的自然現(xiàn)象,并言“死生為晝夜”,生為晝,死為夜,萬物順興,不能無晝夜之分,且晝夜交替輪回,因此人之生命死生之別亦是天理使然,而死亡意味著回歸自然,這一看法消解了古代鬼神迷信思想的影響,使人們減少了對死亡的畏懼,以一種超越的態(tài)度去對待死亡。
《至樂》篇記載了一段莊子與骷髏的對話,說莊子去楚國的途中,遇一骷髏,莊子便問他是因何而死,且舉測了一系列原因,不見回答,便引而枕之。夜晚時候,骷髏給莊子顯夢,回答莊子,說莊子所列舉的有關(guān)其死亡的原因皆屬活人的憂患得失,會給人帶來苦痛,繼而又向莊子描述了身死之后的境況,謂:“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身死之后,氣散于天,形埋于地,無四時炎涼之感,亦無君臣上下之分,亦如生時王侯之樂哉。莊子不信,提出愿為其復(fù)生,骷髏又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7]151即怎可愿舍南面王侯之樂而復(fù)歸生人之苦!文中,莊子借用與骷髏的對話,實則是自身與自身內(nèi)心的對話,抑或是生與死的對話。莊子描述了生的苦痛,可死后卻享盡諸侯之樂,不愿回到生之形役中,面對君主的管制。世人害怕時光的流逝,不愿面對死亡,殊不知死亡卻是消除痛苦最直接的方式。莊子認為:“至樂無樂,至譽無譽。”[3]332最大的快樂就是沒有快樂,最大的榮譽便是沒有榮譽,亦可以理解為“喪我”,丟棄物我、是非之心,是以死獲得永樂之渠道。
莊子在《齊物論》中提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7]14說事物的出生即是在走向死亡,事物的死亡亦是代表了一種新生,有生即有死,有死便會有生,二者相對存在,沒有具體界限。上文提到,莊子認為人的生、死都不過是氣的聚合消散,是一個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因此沒有真正的生死,生死在于氣,而非形。我們應(yīng)以一種超越的觀念去看待生死的變化,繼而擺脫死亡對身體和心靈的束縛,不要為形體上的死亡感到悲傷,這只是為了達到人生至高境界的手段和途徑,此即“喪我”。因此,莊子在《大宗師》中,提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盵3]132說人的生死,就像是人間晝夜循環(huán)的常態(tài)一樣,皆乃天命所致,屬于自然現(xiàn)象。既然生與死都是氣的聚合離散所致,所以二者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列御冠》中提到,莊子將逝之時,他的弟子想為他舉辦隆重的葬禮,而莊子則說:“吾以天地為厚槨,以日月為連壁,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便說道:“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鼻f子則又回答道:“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3]552-553莊子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對外物形體毫不在乎,這同樣是莊子拋棄形骸之我。“喪我”境界的體現(xiàn),接橥了其面對生死的曠達心境。應(yīng)對死生一體,皆為氣化的自然規(guī)律,莊子所采取的態(tài)度便是順其自然,既熱愛生命,又欣然于死亡,面對生死,坦然接受,絕不為禍福得失所負累,豁達開朗,這從莊子對待其妻子和自身的死亡中皆可看出。
另,莊子以物化觀生死。在《莊周夢蝶》篇中,莊子夢中化身蝴蝶,遨游天際,逍遙于物外,夢醒之時,莊子發(fā)出疑問:“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我此時是醒著,還是仍在夢中?這兩者之間哪一個是真實的我?”莊周認為物我之間沒有分別,夢境與現(xiàn)實更是難分真假,二者皆為物化,我可為你,你亦可當(dāng)作我來看待,死生轉(zhuǎn)變亦是如此,萬物之間道通為一,死生亦然,沒有區(qū)別。
莊子在《齊物論》中提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以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3]44-45天地雖大,但與我同壽;萬物繽異,卻與我源一,只形氣不同,實質(zhì)上玄同彼我。因此,應(yīng)順應(yīng)自然,減少物我之間的分別,遵守自然與天命之道,把自己融于天地萬物當(dāng)中,拋去形骸之我,是非之我,成心之我,達到“喪我”的境界,做到“死生一體”,泯然生死的差異,最終得其永樂。
莊子在《繕性》中提出:“故曰,喪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謂之倒置于民?!盵8]反對心為物役,認為迷失本性于粗俗之物,繼而完全物化,乃是“倒置于民”的狀態(tài)。當(dāng)今社會,享樂主義與拜金主義愈加泛濫,金錢名譽等對人的誘惑極易使人迷失本性,甚至產(chǎn)生病態(tài)心理,因此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便逐漸處于“倒置于民”的狀態(tài)之中,缺乏精神的足夠支撐,生命變得極其蒼白。這時,莊子哲學(xué)中重視生命、熱愛生命、關(guān)注生命價值的思想就對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顯得尤為重要。
現(xiàn)如今科技迅速發(fā)展,物質(zhì)種類愈加豐富,對人們造成的誘惑逐漸加大,因此人們更需要養(yǎng)成“超越生死”的價值觀念,通過諸如“心齋”“坐忘”“朝徹”等方式達到“喪我”的境界。這就要求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做到清心寡欲,內(nèi)心寧靜,不為外物所累。
莊子重生,但乃是清心寡欲之生,因此,他寫作《養(yǎng)生主》,教導(dǎo)人們?nèi)绾芜M行養(yǎng)生,以致達無欲境界,從而提高生命的整體價值?,F(xiàn)代社會中,中青年社會群體存在著嚴重的不良生活習(xí)慣,如晝夜顛亂,飲食不規(guī)律,缺乏鍛煉等,社會的自殺人數(shù)也在逐年攀升。莊子指出應(yīng)關(guān)注生命存在的尊嚴與價值,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應(yīng)時刻保持內(nèi)心的安寧平靜,樂生且不輕死,養(yǎng)成健康的作息方式和飲食習(xí)慣,更多關(guān)注外界的世界與內(nèi)在的底蘊,而非一味只看到眼前利益,狹隘自身。
莊子提出“死得其樂”觀念,言身體只是一具皮囊而已,生命的長度在于精神與智慧的綿延,肉體的死亡并非真正的死亡,若要達到“喪我”的境界,必要喪形骸之我,使形體游離于天地和生死之間,此般狀態(tài)才是生命最高狀態(tài)。身處現(xiàn)代社會的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一些新聞報道,很多老人為了長壽,迷信鬼神,大量購買虛假保健品;還有的人,為保全自己的生命而不惜損害他人的生命。這些都是過度執(zhí)著于形骸之我,畏懼死亡的表現(xiàn)。莊子“死得其樂”觀念告訴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應(yīng)注重從思想和精神層次提高生命的長度,不要畏懼死亡,不要把目光僅局限于短短幾十年生命的長短。
莊子提出的“死生一體”價值觀念,雖然受到時代的束縛,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當(dāng)時所處時代具有極大的進步意義,相較于鬼神迷信說體現(xiàn)出了一定的科學(xué)價值。養(yǎng)成“死生一體”的價值觀念可以幫助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淡化生死之別,不把大量的時間浪費在擔(dān)心死亡或者擴充生命的事件上,要將生的價值無限放大,便不應(yīng)被數(shù)十年的短暫時光所束縛,生的價值即使死亡依然延續(xù)。對待生死,不過度悲喜,不患得患失,把死亡當(dāng)作是自然進程的一部分,學(xué)會順應(yīng)自然,珍視生命。對待無法回避的死亡要坦然接受,以期達超越生死、逍遙物外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