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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邊疆政區(qū)的內地化
——以磴口設縣為例

2021-10-20 04:33
歷史地理研究 2021年3期
關鍵詞:阿拉善寧夏

于 昊

(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引 言

近代以來,由于政治、經濟、人口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內蒙古地區(qū)的政區(qū)設置和邊界變動極為頻繁,沿襲自清代的盟旗制度在中央政府的邊疆內地化政策下逐漸瓦解。19世紀晚期至20世紀中葉,地處農牧交錯帶的磴口,伴隨著內地移民不斷增加,土地開墾面積日益擴大,其原有的政治管理模式發(fā)生改變。特別是磴口于1929年經國民政府批準直接設縣,相較于內蒙古其他地區(qū)由廳或設治局逐漸發(fā)展為縣級政區(qū)的過程,這一政區(qū)調整行為過于冒進,由此引發(fā)阿拉善旗與寧夏省間關于磴口問題的長期爭執(zhí)。在磴口設縣過程中,交織著近代中央政府邊疆內地化政策的推行與邊疆民族意識漸起下蒙旗反彈的政治因素,土地墾殖與鹽運稅收的經濟因素,以及清末民初天主教勢力在河套地區(qū)迅速擴張的宗教因素。

晚清民國時期內蒙古農牧交錯地區(qū)在社會、經濟、人口等方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并由此引發(fā)邊疆政區(qū)內地化的進程。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出發(fā),對這一變化過程進行了詳細分析和詮釋。(1)N.哈斯巴根:《鄂爾多斯農牧交錯區(qū)域研究1697—1945》,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張萍:《邊疆內地化背景下地域經濟整合與社會變遷——清代陜北長城內外的個案考察》,《民族研究》2009年第5期;王晗:《“界”的動與靜:清至民國時期蒙陜邊界的形成過程研究》,《歷史地理》第25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李大海:《清代伊克昭盟長城沿線“禁留地”諸概念考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3年第2輯;吳承忠、鄧輝、舒時光:《清代陜蒙交界地區(qū)的土地開墾過程》,《地理研究》2014年第8期;郝文軍:《清代伊克昭盟行政制度內地化的起始時間與標志研究》,《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5年第2期;張力仁:《民國時期陜綏劃界糾紛研究中的幾個基本問題》,《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另外,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晚清以來天主教勢力在該地區(qū)迅速擴張,并在推動干旱半干旱地區(qū)的農業(yè)墾殖,進而改變農牧分界線位置和當?shù)厣鐣Y構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2)Xiaohong Zhang, Tao Sun, Jianping Xu,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pread of the Catholic Church and the shifting agro-pastoral line in the Chahar Region of northern China, Catena, 2015, Vol. 134, pp.75-86;張曉虹、莊宏忠:《天主教傳播與鄂爾多斯南部地區(qū)農牧界線的移動——以圣母圣心會所繪傳教地圖為中心》,《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王晗:《晚清民國時期蒙陜邊界帶“賠教地”研究》,《中華文史論叢》2019年第2輯。與被廣泛關注的鄂爾多斯地區(qū)農牧交錯帶相比,烏蘭布和沙漠東緣磴口地區(qū)的政區(qū)內地化過程開始得更晚,卻更加迅速。近代磴口在政區(qū)內地化過程中由“旗縣并存”所引發(fā)的省旗矛盾和在邊疆行政區(qū)劃改革中存在的問題,亦曾引起學者的關注。(3)烏蘭少布:《從寧夏與阿拉善糾紛看近代內蒙古的省旗矛盾》,《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楊鈞期:《南京政府邊地治理困境——對磴口縣治紛爭的考察》,《貴州民族研究》2014年第6期;呂毅:《民國阿拉善旗與寧夏磴口設置糾紛探因——以內蒙古地區(qū)區(qū)域與演度為視角》,《貴州民族研究》2015年第4期。而近代磴口較之鄂爾多斯地區(qū)的特殊之處在于,其政區(qū)演變并未經過長時間的地方社會結構轉變和民眾意愿表達。從磴口設縣的歷程看,在幾個關鍵的歷史時間節(jié)點,由于軍事和政治強力作用,磴口完成了從阿拉善旗的巴格向寧夏的縣的政區(qū)轉變。因此磴口設縣過程直接越過在邊疆地區(qū)曾普遍施行的設治局階段,于1929年經國民政府批準直接建立縣治,但設縣后其地權與行政權卻又長期分治。這一過程中,磴口治權和利權被阿拉善旗、寧夏省府和天主教勢力反復爭奪。這使其成為了解近代中國北部農牧交錯帶和內蒙古西部政區(qū)變化的一個典型案例。本文試圖從長時段視角審視磴口地區(qū)的設縣過程,分析其地理位置、經濟結構和政治、宗教環(huán)境,以獲得對近代邊疆政區(qū)內地化過程中內在動因與機制的新認識。

一、磴口地區(qū)的自然地理條件

今磴口縣位于河套平原西部、烏蘭布和沙漠東緣,屬內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北與烏拉特后旗、杭錦后旗相接,東與東南隔黃河與鄂爾多斯市杭錦旗和鄂托克旗相望,西面與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相連。民國時期的磴口縣與今日磴口縣轄境范圍不同,其縣域呈狹長狀分布于烏拉河以南、寧夏平原以北的黃河西岸??h域范圍向南一直延伸至石嘴山,南北連接起河套平原和寧夏平原兩大西北灌溉農業(yè)區(qū)(圖1)。原本作為寧夏與阿拉善地區(qū)自然分界的賀蘭山脈,在石嘴山以北消失于黃河沖積平原,這也為此后阿拉善與寧夏關于磴口地區(qū)的爭奪提供了地理上的可能。

圖1 研究區(qū)域位置示意圖

民國時期的磴口縣域(圖2)以北為陰山山脈西段支脈狼山,由東北向西南延伸;東北部為河套平原西緣;中部及南部狹長狀地帶為烏蘭布和沙漠;縣域西南方向為賀蘭山向北延伸部分。狼山山脈與賀蘭山脈之間在磴口地區(qū)西側形成一個巨大缺口,烏蘭布和沙漠在風力作用下通過缺口向東延伸,直達磴口地區(qū)中南部的黃河河岸。其時磴口縣域內的農業(yè)墾區(qū)主要分布于縣域北部,核心墾區(qū)與寧夏之間通過縣域中、南部的狹長縣境相連。天然的地理界限造就了磴口縣域范圍的基本格局:南倚賀蘭、北控狼山、西接大漠、東濱黃河,這一區(qū)域也成為近代磴口縣域的基本范圍。

圖2 民國時期磴口縣域范圍示意圖資料來源:據(jù)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寧夏省政府民政廳1941年制《寧夏省行政區(qū)域圖》改繪。

磴口地區(qū)是典型的溫帶干旱氣候,天然降水不足以支撐雨養(yǎng)農業(yè)的發(fā)展。不過黃河在其東境穿流而過,為其提供了充足的灌溉用水,使灌溉農業(yè)在當?shù)匕l(fā)展成為可能。在歷史時期,這一地區(qū)黃河河道曾自西向東不斷遷移(4)侯仁之、俞偉超:《烏蘭布和沙漠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地理環(huán)境的變遷》,《考古》1973年第2期。,漢代臨戎城即在今補隆淖附近,窳渾、三封兩城則位于今沙金套海蘇木境內,這可以說明今磴口北部地區(qū)兩千多年前就曾是農業(yè)墾區(qū)。

二、近代磴口縣的設立

清代磴口地區(qū)在行政上屬阿拉善旗札薩克親王轄地,作為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的游牧地,自清初至乾隆初年(1644—1737),該地區(qū)一直被禁止開墾為農田。乾隆五十一年(1786),始允許阿拉善旗境內吉蘭泰鹽場所產鹽通過水運轉銷,池鹽“自寧夏平羅邊外磴口下船,由黃河運至山西臨縣,于磧口(今山西臨縣磧口鎮(zhèn))地方驗照登岸”(5)朱批奏折:陜西巡撫兼署陜甘總督方維甸《奏為遵旨復奏阿拉善販鹽情形事》,嘉慶十年二月初十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4-01-30-232-11。。磴口鹽運的開啟,促進了該地的商業(yè)繁榮,使之逐漸發(fā)展成為以鹽運貿易為主導的沿黃交通集鎮(zhèn)。

嘉慶十一年(1806),阿拉善親王將撈鹽之地吉蘭泰獻與清廷,以添國賦。清廷令寧夏道在發(fā)鹽之所磴口設鹽大使一員辦理督撈驗放等事,又于磴口添設運判一員(6)方裕謹:《嘉慶中期商辦吉蘭泰鹽務述論》,《歷史檔案》1991年第2期。以加強對吉蘭泰鹽運的控制。為保持與磴口碼頭的溝通順暢,陜甘總督在平羅(今屬寧夏回族自治區(qū))至磴口間設郵傳站12座,并派兵在黃河附近的察汗庫爾、磴口、石嘴子等處把守。磴口地區(qū)與寧夏間聯(lián)系開始趨于加強。

晚清時期,政局動蕩,中央政府勢力衰微,無暇西顧,蒙古王公亦無力掌控地方局勢。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天主教會在法國保教權的支持下,在長城沿線勢力迅速擴張,形成與地方政府分庭抗禮之勢。這一時期,磴口地區(qū)的天主教會亦憑借其政治、經濟優(yōu)勢,以沿黃地區(qū)大片灌溉土地為依托,不斷招徠內地漢族移民進行墾殖,勢力迅速擴大,成為磴口地區(qū)不可忽視的一股政治力量。

阿拉善旗地方政府為適應磴口地區(qū)各種勢力交錯的復雜局面,于光緒初年在磴口設立總管公署,掌管阿拉善旗境東北部今屬磴口地區(qū)的磴口、沙金套海、哈騰套海、道蘭宿亥(道藍素海)4個巴格的軍事、政治、經濟等權力,同時在4個巴格內設立了軍事防卡、行政亭子若干處??偣芄鹗瞧旄沙鰴C構,其設立目的是為加強對該地區(qū)土地、稅收、治安等方面的管控。(7)宋文斌:《磴口設縣及旗縣并存情況》,政協(xié)磴口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磴口縣文史資料》第9輯,1992年,第78頁。此時,磴口地區(qū)的政治、經濟狀況表現(xiàn)為天主教勢力依托磴口地區(qū)的土地經營權不斷擴張,與阿拉善旗派駐磴口地區(qū)的總管公署形成對立態(tài)勢,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至民國初期。

1926年馮玉祥國民軍過境磴口,以臨時軍糧站為基礎始設縣治。1929年寧夏正式建省,阿拉善與額濟納兩旗亦歸寧夏統(tǒng)轄。經報請國民政府行政院批準,磴口設縣正式被國民政府承認。此后經過1935—1938年省旗雙方多次交鋒后,寧夏省方基本控制了磴口地區(qū)的行政管理權。1941年4月,黃河以東原屬陶樂設治局之王元地,因“毗連磴口,僅隔黃河”被劃歸磴口。(8)《寧夏省政府為將陶樂屬之王元地劃歸磴口轄治致寧夏省政府民政廳的指令》,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檔案號:M2-001-0176-27。至此,民國時期磴口縣治和縣域完全形成。

磴口初設縣治具有偶然性,而設縣后其治權與縣域范圍的真正確立,直到馬鴻逵主政的寧夏省政府時期才最終完成。這一過程又有其必然性,前文提及磴口縣域范圍連接了河套和寧夏兩個西北主要灌溉農業(yè)區(qū)。1926年國民軍由河套向寧夏進軍時初設磴口縣治,而寧夏省方面則是由寧夏向河套方向最終完成對整個磴口縣域治權的控制。其縣治設立最終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灌溉農業(yè)的發(fā)展和農業(yè)人口的增加,而民國時期復雜的政治局勢和省、旗、教三方在磴口地區(qū)的利權爭奪,亦在磴口設縣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三、近代磴口地區(qū)設縣的驅動因素

(一) 晚清以來天主教主導下的土地墾殖

磴口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在清代中期已悄然出現(xiàn)。清中葉時,山陜地區(qū)災害頻仍,部分漢族農業(yè)人口試圖越過長城進入蒙地謀生。與此同時,蒙古王公也急需通過出租土地獲得更多收益。乾隆四年(1739),清廷準許將磴口地區(qū)水分條件最好的四壩烏拉河一帶辟為阿拉善王爺?shù)牟藞@地,阿拉善王府隨即開始招徠漢族農業(yè)人口在四壩地區(qū)進行墾種。為擴大耕地面積,這一時期開始從黃河引水灌溉,磴口地區(qū)早期最重要的灌渠——沈(申)家河得以開挖。(9)鄭世芬整理:《解放前阿拉善旗王府在磴口地區(qū)的地租征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59頁。

嘉慶、道光年間(1796—1850),磴口地區(qū)的農田已擴展至道藍素海、哈拉和尼圖、沙金套海及黃河西岸等各處,種植業(yè)開始形成規(guī)模。受清廷政策限制,磴口地區(qū)新墾種的土地所有權仍屬阿拉善旗王府,而漢族佃農則需春來冬歸,不準在本地越冬,不準攜帶家眷,不準購置田產等(10)鄭世芬整理:《解放前阿拉善旗王府在磴口地區(qū)的地租征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460頁。,這種租種與遷徙模式史稱“雁行”。故此時磴口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與農業(yè)人口規(guī)模始終處在小規(guī)模、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

光緒元年(1875),天主教圣母圣心會的傳教士受阿拉善王爺邀請進入磴口地區(qū),開始在當?shù)貍鹘獭L熘鹘虝陧憧诘貐^(qū)采用租地皈依教徒的方式,并以三盛公主教府為中心建立起一個政教合一的天主教社會,其傳教范圍南至寧夏、東到包頭,整個后套地區(qū)均屬其管轄范圍。(11)張曉虹、莊宏忠:《天主教傳播與鄂爾多斯南部地區(qū)農牧界線的移動》,《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光緒二十七年(1901),磴口地區(qū)天主教勢力進一步擴張,三盛公教堂主教閔玉清以前一年“庚子事變”中教堂遭受巨大損失為由,提出賠款要求。光緒三十年(1904)七月,阿拉善旗與三盛公教堂訂立協(xié)定:“三盛公教案賠款準由五萬兩了結……面議將三盛公附近十處教堂并舊有租種地及毛諾海之地共十一處抵押與教堂,作典價銀三萬兩,不計年限,銀到取贖?!?12)《本旗三盛公教堂賠款五萬兩事致寧夏將軍色》,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1-8-281-42,第161頁。

“庚子事變”后,天主教會不僅控制了磴口地區(qū)大量沿河土地的使用權,而且打破了該地區(qū)漢族佃民“春來冬去”的慣例。光緒二十九年(1903),阿拉善旗發(fā)給理藩院派駐寧夏理事司員的公文中提及:“本旗定遠營沿河一帶,查明耕種貿易民人恪遵舊例,春出冬歸,并未徑留,亦無徇隱過冬之人。……其道洛蘇海(道藍素海)、三盛公洋人教士,暨奉教各省男、婦民人共有二千之譜,仍在道洛蘇海(道藍素海)一帶居住過冬?!?13)《理藩院札開所有每年呈報文件年終例應清查匯報事致寧夏部院全》,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1-8-255-113,第342頁。

在“屬人管理”的原則下,漢族人口的大量涌入使磴口地區(qū)的行政管理體制表現(xiàn)為典型的二元結構,正如后來寧夏省方面在“磴口事件”中的聲索理由:“磴口以北地方,自前清庚子年發(fā)生教案以后,外人在該處租地開墾,并本省人民自由領地墾種者,日益增多,年淹月久,遂蔚為人口繁殖之區(qū)。當時該處農民均系由寧屬平羅移墾之漢民,凡民刑訴訟,均必赴平羅縣政府聲理……”(14)《寧夏與阿拉善旗磴口設縣糾紛情形》,《中央周報》第404期,1936年3月2日。磴口地區(qū)的農業(yè)經濟發(fā)展與農業(yè)人口增長,以及與寧夏的往來日益密切,都成為此后磴口設縣的重要基礎。

(二) 多重政治勢力博弈下的縣治格局

1. 軍事強力下初設縣治

磴口正式設縣前,該地區(qū)行政權力歸屬于阿拉善旗政府及其設立的磴口總管公署。1926年,馮玉祥所部國民軍在五原誓師后向西經過磴口,并函告阿拉善旗府協(xié)助征糧。遭到阿拉善磴口總管拒絕后,國民軍自行宣布成立磴口臨時糧站,并在此基礎上試圖添設磴口縣治。(15)宋文斌:《磴口設縣及旗縣并存情況》,政協(xié)磴口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磴口縣文史資料》第9輯,1992年,第81頁。

1927年1月,國民軍新設磴口縣知事劉振遠在致阿拉善旗的公函中提出:“平羅幅員遼闊,治理諸多困難,亟應于磴口地方添設縣治。北自綏遠臨河界起,南至河拐子止?!憧诘靥庍呞?,環(huán)抱沙漠,居民雖有二三百家而開房極少,茲查有貴旗新構河沿東首空房一所尚稱合宜,當即派警掃除暫借設為磴口縣署?!?16)《為磴口設縣事致寧夏道尹的公函》,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162-158。

阿拉善旗接函后,遂致函馮玉祥進行辯駁:“磴口一鎮(zhèn)為敝旗數(shù)百年管領之區(qū),向來由旗委派總管邊官擔任地面駐扎,巡防蒙隊保衛(wèi)閭閻,歷經辦理無異??计涞亟?,南至石嘴山以外,北與烏拉旗毗聯(lián),完全為敝旗轄境,并非甘肅平羅縣與晉北臨河縣鞭長莫及之隙地?!m值馮總司令旌即過磴,該總管邊官蒙隊等調回不及,迎候多疏,其實并非無人擔任地方治理……接閱之余,不勝詫異?!?17)《將速撤銷新設磴口縣知事等致寧夏道尹公文》,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162-158。

在信函中,阿拉善旗方面不僅以歷史沿革、實際狀況等理由進行辯駁,同時祭出“民族平等”“三民主義”等政治理念:“因憶馮總司令未曾入甘之先,各蒙旗頗相疑懼時,套中蒙員等以馮總司令此次用兵重在鏟除一切不平等之專制,解放蒙人束縛之中,務求達到孫中山先生三民主義之目的。誓詞具在,何有蠶食蒙地之心,極力勸導各鄰旗勿起猜疑。……又查沙金套海地與伊克昭盟各旗暨晉北聯(lián)界,容易產生枝節(jié),現(xiàn)當民權伸張之際,該沙金套海蒙眾佃民既然不肯服從,磴口縣知事之攤派倘再加以強迫,設一旦激成意外將若之何除?!?18)《將速撤銷新設磴口縣知事等致寧夏道尹公文》,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162-158。

此后,阿拉善旗府先后派遣德毅忱(又稱“小三爺”)、田協(xié)安等人赴銀川交涉磴口事宜。但二人在寧夏反被策動倒旗,并在寧夏方面的暗中支持下試圖推翻王公政府。最終導致1928年陰歷三月三日發(fā)生了以德毅忱為首,旨在推翻王公政府的“小三爺事件”(19)宋文斌:《磴口設縣及旗縣并存情況》,政協(xié)磴口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磴口縣文史資料》第9輯,1992年,第83頁。。政變未遂,阿拉善旗與寧夏方面的交涉也因此中斷。

1929年,寧夏正式建省,經報請國民政府行政院批準,磴口設縣正式被國民政府承認。(20)《為寧夏區(qū)平羅縣屬之磴口玫設縣為由》,《交通公報》1929年第17期,第34頁。國民政府批準磴口設縣后,阿拉善旗與寧夏省之間在磴口皆設有管理機構。為反對磴口設縣,阿拉善旗札薩克和碩親王、寧夏省政府委員達理札雅呈請行政院:“飭寧夏省政府撤銷磴口縣署,仍歸舊制,以蘇蒙困?!?21)《請撤銷磴口縣署》,《蒙藏半月刊》1934年第4卷第2—3期,第28頁。然而經達理札雅呼吁后,情況仍未有改變。

磴口初設縣治看似偶然,但其中包含著馮玉祥對其政治對手張作霖以及對張作霖在西北地區(qū)的政治伙伴阿拉善王公的反制。在由磴口爭端為導火索而引發(fā)的“小三爺事件”中,作為馮玉祥系重要將領并駐防寧夏的門致中公開支持德毅忱一方。阿拉善旗府則因得到張作霖的軍火支持最終得以平息變亂。(22)卓力克:《阿拉善旗“小三爺事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22—225頁。聯(lián)系1925—1926年的“馮張戰(zhàn)爭”和馮玉祥支持的郭松齡反奉事件,這場阿拉善內部變亂和圍繞磴口設縣展開的交鋒可在一定程度上被認為是當時國內政治派系矛盾在邊疆地區(qū)的表現(xiàn)和延續(xù)。

2. 圍繞磴口治權的省旗爭奪

磴口設縣后的1933年初,馬鴻逵就任寧夏省政府主席,試圖進一步擴張寧夏省在磴口地區(qū)的控制力。1935年,寧夏省決定將磴口縣政府遷往縣域北部墾區(qū)的廣興源,從而引發(fā)寧夏省與阿拉善旗間的武裝對峙。事件發(fā)生后,雙方各執(zhí)一詞。并利用各自關系密切的報刊表達己方的觀點。

天津《益世報》曾站在寧夏省方立場對事件進行報道:“寧夏境磴口縣附近,阿旗突派蒙兵干涉縣政消息……據(jù)談寧夏有磴口縣,在昔系阿拉善旗之荒地,于民初始設縣治……此次磴口縣府在廣興源地,建筑營房堡壘,并設縣府臨時辦公處,意在鞏固邊防,就近處理民事,達王竟派蒙兵橫加干涉,殊出意外?!?23)《磴口問題:阿旗寧省府爭執(zhí)頗烈,馬謂顧邊防兼理民事》,《益世報》(天津版)1935年5月3日,第2版。

而《邊事研究》的報道則站在近乎相反的立場來表達阿拉善旗的態(tài)度:“阿旗幅圓廣闊,且處國防最前線。前訓練旗兵千余,頗著成效,惟其經費,全由廣興源田賦項下?lián)艹洹H魧幭氖「嘤谠摰卣鞫?,蒙民實不堪任雙重擔負。若寧夏省府能原諒阿旗苦衷,允將廣興源賦稅撥歸蒙方兵餉,則磴口糾紛當可迎刃而解?!?24)《磴口糾紛尚未解放》,《邊事研究》1936年第3卷第4期,第129—130頁。

南京國民政府為解決寧夏省與阿拉善旗之間因磴口歸屬問題而產生的糾紛,派遣蒙藏委員會委員唐柯三和蒙藏委員會派駐寧夏調查組組長劉柏石赴當?shù)剡M行調解。

調解中阿拉善旗曾提出六項要求:

(一) 磴口地方主權,仍為本旗所有,磴口縣政府暫時不撤,于最短時期呈報中央,撤出本旗境外; (二) 磴口縣署暫時所占本旗地方,宜給以相當租價(前年曾付過縣署地皮租洋); (三) 自磴口以南至石咀山(約百二十里),暫作磴口縣政府代管地方。磴口縣政府撤出本旗境外,應即歸還本旗; (四) 自磴口以上烏蘭木都、富家灣子、上蔣、二十柳子、三圣宮、廣慶源、渡口堂等處地方,所有地方一切行政權,省方磴口不得稍加干涉,與至廣慶源之縣府辦公處及各區(qū)公所等名義,應即撤銷; (五) 省方在本旗磴口、土克木都、大水溝、道卜魯?shù)忍幩O稅局卡,應即日交還本旗,自行照章辦理; (六) 非有特殊情形,遇事應互相援助,事先商妥當局者,省方不得隨意派兵到本旗任何地方駐扎。(25)《寧夏與阿拉善旗磴口設縣糾紛情形》,《中央周報》第404期,1936年3月2日。

寧夏省方面得知阿拉善旗所提出的六項要求后,表示“閱之不勝詫異”(26)《寧夏與阿拉善旗磴口設縣糾紛情形》,《中央周報》第404期,1936年3月2日。并提出:“磴口設縣,系因磴口以北地方……本省人民自由領地墾種者,日益增多。……加以該處素為寧夏北門鎖鑰,扼包寧交通之中樞,各種稅局,鹽局,電報局,在須由政府切實保護?!?27)《寧夏與阿拉善旗磴口設縣糾紛情形》,《中央周報》第404期,1936年3月2日。寧夏省方同時援引蒙政會條例表明磴口設縣的不可變更:“中央制定蒙政會條例,有凡未設縣之蒙古地方,不得設縣。其已經設縣之地,仍照原案辦理之規(guī)定。法令煌煌,何能置此于不顧?”(28)《寧夏與阿拉善旗磴口設縣糾紛情形》,《中央周報》第404期,1936年3月2日。

今天尚能看到“磴口事件”中寧夏省方的答辯說辭,當仰賴《中央周報》在事件發(fā)生后對電文內容的全文刊載。值得注意的是《中央周報》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所屬刊物,全文刊載寧夏省政府發(fā)給行政院長蔣介石且標注有密級的電報應當是經過國民黨高層同意的。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出國民政府中央對“磴口事件”雙方的態(tài)度傾向。而翻檢1935年“磴口事件”發(fā)生后的新聞報道及輿情反應,除上文所引的《邊事研究》外,幾乎一邊倒地站在寧夏省一邊。由于輿論宣傳的影響,在關于“磴口事件”的各種表述中多將蒙旗描述為蠻橫的阻撓者和破壞者。有趣的是,目前所能看到少數(shù)表達阿拉善旗聲音的《邊事研究》是一份具有蒙藏委員會背景的刊物。(29)按:《邊事研究》由邊事研究會創(chuàng)刊于1934年,1936年邊事研究會更名為蒙藏委員會學術委員會。而國民政府內部的行政院和蒙藏委員會對于“磴口事件”的不同態(tài)度,也可由此看出端倪。

在國民政府及各方斡旋下,“磴口事件”最終獲得暫時解決。唐柯三在返回北平后,曾接受報紙采訪,并明確最終維持縣治的理由即是國民政府此前頒布的“蒙古自治八項原則”中“凡蒙境中尚未設縣者嗣后不得再設縣治,其已設者亦不得再行無故取消”之規(guī)定。(30)蔣默掀:《唐柯三談磴口糾紛調處經過》,《時事月報》1936年第14卷第4期,第135頁。

1935年的這場爭端,在國民政府行政院和蒙藏委員會的直接干預下獲得暫時解決,但也造成磴口地區(qū)土地權和行政權分離的特殊現(xiàn)象,同時也為雙方再起沖突埋下了隱患。同年“華北事變”爆發(fā),阿拉善親王達理札雅因與公開倒向日本的蒙古王公德穆楚克棟魯普和偽滿洲國皇帝溥儀關系密切,引起國民政府的猜忌。1938年2月24日,寧夏省軍隊在國民政府默許下包圍定遠營,3月1日阿拉善親王達理札雅及全家被押往銀川軟禁。(31)馬忠清:《馬鴻逵軟禁達理札雅一案》,《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同時寧夏省方兩個騎兵團對駐磴口地區(qū)的阿拉善旗保安總隊第八大隊進行包圍襲擊,該部武裝被迫撤退到阿拉善旗北部巴音烏拉山、沙拉布隆一帶。(32)羅阿日斯楞、魏鐘文:《阿拉善旗保安隊的沿變》,《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132頁。至此磴口地區(qū)完全被寧夏省軍隊控制。

(三) 利益驅動下的地方權力分配

1. 省旗間稅收權力的爭奪

早在1919年,寧夏尚未由甘肅分出建省時,甘肅省就曾以“杜絕奸商沿途灑賣起見”(33)陳誾:《磴口設局收稅事》,臺北“中研院”近代史所資料檔案館網站[1921-03],http://archives.sinica.edu.tw/。為由,在磴口設立子稅局。時任甘肅省長兼督軍的張廣建承諾只在磴口借地設局,并言明“只收取新銷甘半道子口,決不干預別項征收,尤不干礙蒙民生計,其定遠營商號運銷蒙地各貨概不過問”(34)《要遵照先行規(guī)章調查子口辦稅局有無征收貨船稅款等給磴口總管的諭文》,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162-86。。然而至1926年,甘肅財政廳在致阿拉善旗的公函中要求在磴口增開皮毛、藥材、禁煙、郵包等稅目,為此曾遭到阿拉善旗的強烈抵制(35)《為停辦設在磴口皮毛藥材等征收所的布告》,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162-42。,但磴口子稅局的稅收活動卻并未停止。1929年寧夏正式建省,隨即在磴口境內設立稅務總局,下設補隆淖、四壩兩個稅務所,并在大生號、大水溝、巴音毛道三地設立分卡,同時設置武裝稅警。(36)張鈾裂:《民國時期阿拉善旗磴口地區(qū)的稅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455—456頁。

1935年發(fā)生的“磴口事件”和圍繞此間的設縣糾紛,其重要的驅動因素和爭奪焦點即是以稅收權力為中心的行政權力。1935年國民政府的調處結果主要涉及地權與行政權的分離和稅收分配等問題:

一、確認磴口地方之土地權屬于阿拉善旗。 二、關于磴口行政權,仍屬寧夏省,縣治不取消,但于該地遇有重大問題發(fā)生時,可由阿拉善旗駐磴口縣之總營代表與寧夏省府會同商討處理。 三、關于稅收問題,因寧夏省府先于該地已設有局卡征收稅款,復以該縣地處蒙古草地,為防止偷稅,在附近數(shù)處曾設有稽巡卡,此次達王要求取消,事實上未能即時辦到……將來即由中央令寧夏省政府于該地征稅款項下,每月提出一部撥歸阿旗。(37)蔣默掀:《唐柯三談磴口糾紛調處經過》,《時事月報》1936年第14卷第4期,第135頁。

據(jù)當時代表國民政府進行調處的另一位當事人——蒙藏委員會派駐寧夏調查組組長劉柏石回憶,調節(jié)后雙方達成一個臨時協(xié)議:田賦方面,省方按照“征漢不征蒙”的原則辦理;稅收由省方征收,但要每年補助阿拉善旗四萬元(38)劉柏石、王有祿、陳銘回憶,馬辰整理:《魔爪伸入西蒙旗》,《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90頁。,亦反映了上述情況。

2. 圍繞磴口地區(qū)土地權益的交鋒

長期以來磴口地區(qū)的農業(yè)地租也是阿拉善旗府的重要財政收入。表1為1944年阿拉善旗農業(yè)耕地統(tǒng)計表,從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可以看出磴口地區(qū)農業(yè)耕地對整個阿拉善旗農業(yè)的重要性。

表1 1944年阿拉善旗農業(yè)耕地統(tǒng)計表

表1中所列磴口巴格、多倫素海(道藍素海)巴格、哈拉和尼圖巴格、沙金套海巴格所屬的磴口、三盛公、大灘、渡口堂、補隆淖、四壩等全部位于寧夏省劃定的磴口縣域內,耕地面積達24 500畝,占到阿拉善旗全部耕地面積的60%。更為重要的是,寧夏劃定的磴口縣域范圍內的耕地全部沿黃河或沿烏拉河,為修建有灌渠的水澆地。相較于定遠營附近及阿拉善旗其他巴格的耕地具有明顯的灌溉優(yōu)勢。

長期以來,阿拉善旗和寧夏省對磴口地區(qū)的農耕都極為重視,但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天主教會仍然是磴口地區(qū)絕大多數(shù)耕地的實際經營者。其不僅利用手中的土地經營權招徠內地民眾進行墾種,而且不斷私自開墾新地。對于此種現(xiàn)象在20世紀30年代就已經被各方注意到:

寧夏磴口以北三圣宮(三盛公)一帶數(shù)百里地方素為天主教勢力范圍,西人僅年納租金二千元于蒙王,遂擁有該處土地,年可獲利四十萬元,且強迫當?shù)鼐用裥沤?,神父或即為該實際統(tǒng)治者。官廳力量反極脆弱,現(xiàn)寧夏各界,均盼中央早日收回,以保國權?,F(xiàn)據(jù)留平之阿拉善旗之親王談,三圣宮(三盛公)原為該旗轄地,及庚子之亂發(fā)生,始租借于教堂,當時所簽訂條約,現(xiàn)猶存在,按該條約極易收回使蒙民耕種,刻正在籌劃中云。(39)《收回三圣宮教堂占地,寧省府刻正籌劃》,《內政消息》1934年第2期,第138頁。

在阿拉善旗與寧夏省之間爭奪磴口稅收權力的同時,阿拉善旗也開始積極尋求對磴口地區(qū)天主教會土地地權的收回。為廢止庚子賠款合同,1931年阿拉善旗與磴口天主教堂重新簽訂租期為四年的租地合同。1935年合同期滿后,阿拉善旗本欲對教會經營耕地進行清丈,因隨后發(fā)生的“磴口事件”,遂又在未清丈的基礎上續(xù)訂五年的租地合同。(40)宿心慰:《天主教傳入阿拉善旗磴口地區(qū)述略》,《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下)》,第289頁。1941年五年租期已過,當年10月16日被軟禁于蘭州的達理札雅通過遙控旗政發(fā)布命令:

本旗所屬之三盛公、渡口堂、補隆淖三處租地合同內載明,關于貴教堂承領租地自民國二十四年十月二十日起,至民國二十九年七月二十日止,以五年為限,期限屆滿,再行另議……期滿即將該地收回?!F(xiàn)已(以)生活物價情形而論,所有租金擬應酌情增加,以昭公允?!龑⒈灸曜饨鹈嫔淘黾痈督o來人外,至民國三十一年一月起,如教堂仍愿繼續(xù)租地,自應從(重)新規(guī)定地畝,增加租金,另訂合同。(41)鄭世芬整理:《解放前阿拉善旗王府在磴口地區(qū)的地租征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461頁。

1941年10月23日,阿拉善旗于“庚子事變”后抵押于教堂的十一處共計三十余頃耕地被收回,該土地以合同租種的方式,繼續(xù)由教堂經營。(42)鄭世芬整理:《解放前阿拉善旗王府在磴口地區(qū)的地租征收》,《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上)》,第461頁。

1944年達理札雅獲準返回阿拉善旗執(zhí)政,次年磴口天主教堂與阿拉善旗之間的租地合同期滿。阿拉善旗發(fā)布訓令:“三盛公、渡口堂、補隆淖三處耕地與天主堂承擔契約規(guī)定業(yè)已期滿……查該等處地畝向未清丈,殊與政府法令不合,自應遵照實行清丈,以資清理,而符法令。”(43)《就前往三盛公等處商洽訂立承租合同事給段巴圖爾的訓令》,阿拉善左旗檔案館藏,檔號:102-1-403-174。然而阿拉善旗與天主教會之間就土地清丈和地租問題始終未能達成一致。1946年8月14日,阿拉善旗又發(fā)布訓令,“三盛公天主教堂承租本府公地,歷年均不照章納租……現(xiàn)查租期已滿,該教堂所租公田,另外轉租……影響所至,殊匪淺顯,實屬痛恨已極,自應查明制止,而符規(guī)定,如有故違情事者,著即收回另租……切實辦理。”(44)宿心慰:《天主教傳入阿拉善旗磴口地區(qū)述略》,《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下)》,第290頁。隨后阿拉善旗府派出的丈地收地工作團,對三盛公、渡口堂、補隆淖教堂范圍及耕地面積進行清丈,共丈量耕地四百頃左右。除留給三盛公、渡口堂、補隆淖土地三十頃以維持教會自耕度用外,其余耕地全部收歸阿拉善旗王府所有。(45)宿心慰:《天主教傳入阿拉善旗磴口地區(qū)述略》,《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下)》,第290—291頁。

四、結 論

近代磴口縣域的形成,與自然地理條件密切相關。黃河、狼山、賀蘭山和烏蘭布和沙漠使磴口地區(qū)形成一個較為獨立的地理單元。清末以來的墾殖經濟發(fā)展是近代磴口縣治形成的根本動因,伴隨著經濟發(fā)展、人口增加,如同這一時期多數(shù)北部邊疆地區(qū)所發(fā)生的農業(yè)墾殖過程一樣,磴口設縣成為北部邊疆農牧交錯帶中農業(yè)經濟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但不同于與之相鄰的陜蒙交界地區(qū)在清至民國時期所發(fā)生的社會結構變化,這一時期的磴口地區(qū)并沒有形成地方士紳與基層民眾相呼應的移民勢力。在磴口設縣前相當長的時期內,阿拉善王府和天主教會一直在磴口保持著較強的影響力和話語權。民國以來天主教勢力逐漸式微,寧夏省政府則借機憑借政治、軍事力量介入磴口地區(qū)事務中來。因此在磴口地區(qū)設縣問題上,多是省、旗、教三方圍繞各自利益進行表達,民眾訴求并未成為政治決策者所主要考慮的因素。

另外,由于地處河套平原與寧夏平原之間交通孔道,政治與軍事因素在磴口設縣過程中亦發(fā)揮了重要作用。1926年馮玉祥國民軍西進與1934年孫殿英部進犯寧夏都曾波及磴口。作為寧夏北部面向河套的最前端,考察政治、軍事因素在磴口設縣過程中的作用,無疑需要將其放在西北乃至全國政局中進行考察。具體到磴口設縣過程中的省旗糾紛和最終解決,實質體現(xiàn)的是近代以來中央政府的邊疆內地化政策。寧夏省對磴口地區(qū)的完全行政控制也是在邊疆危機的大背景下,國民政府默許對阿拉善旗采取非常措施后得以實現(xiàn)的。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磴口地區(qū)原屬的阿拉善旗直屬于蒙藏委員會,使意圖鯨吞磴口的寧夏省政府及態(tài)度曖昧的國民政府皆有所顧忌。在蒙藏委員會的牽制下,阿拉善旗雖被剝奪了對磴口地區(qū)的行政權,但直至20世紀50年代初期磴口地區(qū)的地權仍然掌握在阿拉善旗王府手中。因此雖然民國時期中央政府的邊疆內地化政策在較長時間段內具有連續(xù)性,但在具體時間節(jié)點的操作中卻常有反復,這是由民國時期邊疆政局變化頻繁和中央政府內部矛盾所共同決定的。

在磴口地區(qū)政治紛爭的背景下,其經濟和稅收狀況同樣表現(xiàn)出極大的復雜性。其中既包含省旗雙方對于磴口稅收權力的爭奪,也包含阿拉善王府與天主教會在磴口地區(qū)的地權交鋒。在這一過程中“邊疆”“民族”等概念被反復運用到各方聲索權力的主張中,但這些概念在不同語境中所表達的內容與涵蓋的范圍卻大相徑庭。伴隨著國內戰(zhàn)爭與革命,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與終結,對日、對蘇關系的緊張與和緩,在國際、國內形勢急劇變化的20世紀前半葉,區(qū)域經濟與社會結構逐漸趨同于內地的磴口,在設縣過程中所展現(xiàn)的各方勢力之間的爭奪,無疑具有時代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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