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玲
把姜袋子拽進過道,小暖出了一身汗。平時都是老韓扛進來的,這次自己弄,才知道這么重。
小暖的店設在一樓,四張床位用拉簾隔開,擠擠巴巴的。本來是分散在兩層樓的,但一個人實在照顧不過來,又舍不得花錢雇人,就把二樓轉租了。
租二樓的人姓韓,是個大老粗,識字不多,又有點兒風濕病,在廠子里找不到活兒,就搞起了三輪車拉客。老婆撇下他和閨女改嫁了,他一個人帶著閨女來縣城念書。小暖聽說了他的情況,就找到他,把二樓賒賬轉給了他。
小暖的理療店和別人不一樣,她艾灸用姜,推拿也用姜,而且用的量大。最受顧客青睞的督脈灸,一人一次就是十斤。她沒空去批發(fā)市場,就委托老韓去買,按里程付他運費。最后這個月,她干脆讓他記著賬,年底一塊兒清算。
每天不等天亮,小暖就蹲在過道里,趁顧客還沒來到,一塊一塊地刮姜皮。姜皮要不刮去直接打出來,能省很多工夫。姜磨碎了都是黃燦燦的,根本看不出有皮沒皮,也沒幾人知道姜去了皮效果更好。但小暖知道,她寧愿晚睡早起,也不肯偷這個懶。大伙兒不嫌路遠店偏,大老遠跑來照顧自己的生意,說啥也不能對不起人家。
丈夫沒了,閨女在職業(yè)學院上學,小暖就守著這個店。小暖渾身都是勁兒,時常同時照管四張床,給三人做艾灸,給一人做推拿。這邊微波爐熱好姜末,厚厚地鋪勻了,擺上點燃的艾炷,再趕著去那邊拍上姜汁做推拿。
這邊喊:“暖老板哎,這壯艾好像滅了呀?!毙∨屯O峦颇茫焖倥苓^去,鉆進布簾,用筷子夾下艾灰,又把艾絨攥瓷實了,續(xù)上一壯,然后再去那邊繼續(xù)推拿。就這樣,推拿經常因此中斷,艾灸也時常斷火。同行不能理解的是,顧客沒有一人嫌耽誤時間,小暖店里人總是滿滿的,還經常需要提前預約。
那天飄著雪,老韓拉回姜來,腿跛得厲害,臉也紫得像茄子。小暖說:“天冷,出門的人少,這會兒有時間,咱就試次艾灸吧,韓哥?!?/p>
老韓沉默著,沒吱聲。
“我一分錢都不會少要的,韓哥放心吧?!?/p>
先是半小時推拿,疏通經絡,緊接著一個半小時的艾灸,增補陽氣。可要出門,還要等毛孔收縮,老韓又歇息了半個小時。灸一次就用去大半上午,老韓有些心疼,但活動下身子,腰腿確實熱乎,也軟和了許多。
她告訴他,租金的事不急,臨過年時再算。
進了臘月,天特別冷,老韓那風濕的毛病,就越發(fā)地厲害。小暖的店里也更忙了,顧客預約都排了好幾天。人多,姜就用得多,小暖忙得腳不沾地。
連續(xù)好多天,她很晚才能歇下來,哪兒哪兒都酸疼得厲害,身子都擱不到床上。即使背著房子貸款,也不能累死,沒成年的閨女還需要照顧呢。她實在撐不住了,明天是臘月二十八,說啥也不干啦。
二十八的早上,她過來收拾東西,發(fā)現(xiàn)老韓的三輪車早已停在門口。昨天忘了告訴他今日停業(yè)啦。
老韓不下車,只喊小暖自己接姜。小暖生拖死拽地拖進樓去,直喘粗氣。她估計老韓的風濕嚴重了,就跑出來,推說自己扭了腰,請韓哥下來幫個忙,就耽誤他一會兒工夫。
老韓猶豫了好一陣子,慢慢地推開了車門。左腳剛一落地,又倏地縮了回去,仿佛踩到了釘子,人也差點兒跌倒。他的左腳踝腫得像只發(fā)面饃,襪子筒都裂開了口子。
“韓哥,咱很應該做次艾灸啦。”小暖說。她把“很”字說得很重。和往常一樣,她塞過去幾個包子,說今早沒吃完,中午不想再吃,讓他幫忙解決了。
老韓沒有推辭。他一瘸一拐地返回二樓,提下一袋大米和一副對聯(lián),然后扶著床頭,吃力地爬到了床上。
小暖用微波爐熱姜。她回過頭來說:“我有大米,你不要花錢啊,韓哥。”
“沒……沒花,免費的,上級走訪給的?!?/p>
小暖頓了下,說:“真巧啊,昨晚房東打來電話,說上半年疫情影響生意,免去了二樓的房租,那韓哥的房費就不用交啦。”
“這是……真的嗎?”老韓睜圓了眼睛。
“嗯,嗯。”小暖抿著嘴唇,瞇著眼睛笑了。
老韓撓了下頭皮,咧開嘴巴:“批發(fā)姜的也說,總照顧他的生意,過年了,這臘月里的姜,就免費啦。”
姜末熱乎乎地鋪上來,艾絨閃爍著火星。細密的汗珠,掛滿了小暖的額頭。老韓僵硬的身子,慢慢地軟和下來。
?[責任編輯?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