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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來華歐洲傳教士所記漢語官話
——非明代漢語官話“南京標準音說”

2021-10-13 06:22張玉來
東方論壇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官話方言南京

張玉來 尹 瑀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0023

一、引言

筆者曾論證漢民族在歷史上早已形成民族共同語是不爭的事實:先秦有雅言,漢魏有通語,唐宋有正音,明清有官話,現(xiàn)代有國語/普通話,這些名稱無疑都是民族共同語在不同時期的不同稱謂形式。①參見張玉來:《漢民族共同語形成問題》,見中國音韻學研究會編:《漢語音韻學第六屆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香港:香港文化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10—312頁。漢民族長期以黃河中下游的豐鎬汴洛地區(qū)為政治、文化中心,華夏語的核心即成長于此?!把叛浴碑敿匆灾性骋徊孔逭Z言或方言為基礎(chǔ)擴展而成。至遲到春秋時代,“雅言”已覆蓋到燕、齊、陳、秦、晉諸夏地區(qū),并推及楚、吳、越地區(qū)。秦漢之后,中國分合不定,大致合占2/3,分占1/3,各部族/民族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諸方面不斷交融,從結(jié)果上看,無論是語言上還是政治、文化上,漢民族都是勝利者。在此過程中,雅言延續(xù)下的漢民族共同語不斷擴張,以其人口和文化優(yōu)勢,北上南下,并對不同區(qū)域的方言施加影響。

顏之推《顏氏家訓·音辭篇》里提及的“南染吳越,北雜夷虜”,則是指漢語的另一種變化,即漢語也受其他民族語言的影響。從歷史上看,晉南渡之前,共同語主要通行于江淮河洛之間,江以南的社會上層應當也有不少人能夠操用共同語。南北朝對峙之后,隨著大批士人南渡,共同語大行于江以南,江以北則深受夷虜語言的影響。隋代成書的《切韻》就是參照南北士人的共同語語音格局編纂而成的,是六朝時期共同語音系的系統(tǒng)體現(xiàn)。唐、北宋時期,共同語體系又回到中原一帶并深受長安、汴洛方言的影響。嗣后,遼、金、元時代,異族入侵中原,宋室偏安江南,于是共同語復又南渡,并再次影響江南諸方言。與此同時,受到北方各民族語言的影響,北方地區(qū)的共同語發(fā)生了急變,形成了新的共同語形式,明清仍延續(xù)這種狀態(tài),并以“官話”相稱。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即導源于此。①“ 官話”一詞較早出現(xiàn)在《朝鮮實錄·成宗實錄》里?!冻勺趯嶄洝肥哪辏骸邦^目葛貴見《直解小學》,曰:‘反譯甚好,而間有古語,不合時用,且不是官話,無人認聽?!背r成宗十四年是公元1483年。考明清時代“官話”使用的情況,可知其除了表示官方使用的語言外,也有全民共同語(通用語)的含義。明代來華歐洲傳教士將“官話”(Quonhoa)對譯為mandarin(“曼達林語”),意指官員使用的話。按中國古代任職傳統(tǒng),官員一般要異地任職,從情理上推論,他們使用的話當然應該是共同語——通用語。

可見,唐五代至元,中間經(jīng)北宋/遼/金、南宋,漢語共同語都是以中原漢語為基礎(chǔ)方言的。現(xiàn)有研究文獻同樣支持這一結(jié)論。唐五代西北方言、邵雍(1011—1077年)《皇極經(jīng)世書·聲音唱和圖》音系、周德清(1277—1365年)《中原音韻》音系、郎瑛(1487—1566年?)《七修類稿》“杭音”條等文獻都很好地證明了共同語扎根北方中原漢語的史實,共同語的基礎(chǔ)跟江淮流域的方言無關(guān)。

從20世紀末開始,遠藤光曉、魯國堯、楊福綿、張衛(wèi)東等學者利用明代來華歐洲傳教士所論明代漢語官話的一些文獻,提出明代漢語官話可能以南京話為標準音的看法②本文提及的有關(guān)學者的論著俱見腳注,此不詳列文獻消息。。其中,遠藤光曉的論述較有代表性:“明朝成立(1368年)時最初奠都南京,考慮到這個歷史背景,屬于下江官話的南京話在當時最可能占有標準音的地位。明代官修韻書《洪武正韻》(1375年)就是以南京話為主要依據(jù)的。到了1420年,首都從南京遷到北京,想必那時有相當多的官民伴隨皇帝來北京。我認為《翻譯老乞大·樸通事》右側(cè)音反映的是來自南京而當時通行于北京一帶的官話。當然,這個設想還需要由今后大量的研究來檢驗。”③[日]遠藤光曉:《〈翻譯老乞大·樸通事〉里的漢語聲調(diào)》,《語言學論叢》第13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

從他們利用的材料看,“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說”的依據(jù)大致可歸納為如下幾點:1.利瑪竇、金尼閣等傳教士所記錄的官話語音特征比較接近南京話;2.龐迪我神父跟中國小孩學純粹的南京話;3.南京曾是明代首都;4.江戶時期日本人學習和使用南京官話;等等。

與此同時,學術(shù)界也有很多學者針對“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說”的看法提出了或質(zhì)疑或批評或否定的意見,如丁鋒、張竹梅、朱曉農(nóng)/麥耘、何九盈等從不同材料、不同視角指出了該看法的材料缺陷和邏輯漏洞。這些論著大都材料豐富、論證有力,我們都十分贊同。

總的來說,“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說”與傳統(tǒng)的“北京話說”或“中原官話說”等說法相去甚遠,是漢語史研究中最具爭議的觀點之一。不僅如此,這一觀點還涉及到漢語史研究的材料、觀念和方法等重大學術(shù)問題,故有必要再加辨正。

筆者也先后發(fā)表多文討論明代官話的語音性質(zhì)問題,對“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這一看法深表懷疑。④可參見張玉來:《近代漢語共同語的構(gòu)成特點及其發(fā)展》,《古漢語研究》2000年第2期;張玉來:《近代漢語官話語音研究焦點問題》,載耿振生主編:《近代官話語音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張玉來:《明清時代漢語官話的社會使用狀況》,《語言教學與研究》2010年第1期。為了辨明問題,我們以今題為名,根據(jù)我們對明代來華歐洲傳教士所論漢語官話史實的解讀,進一步指明“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說”看法的不足。傳教士所記官話音系的特點、朝鮮王朝傳世的《樸通事/老乞大諺解》左右音等問題,本文暫不涉及,容另文再論。另,“明代官話以南京音為標準音”涉及的材料有時包含清代(主要是清初),所論時限實際上是明末清初,因此本文對清代的有關(guān)材料也予以關(guān)注。

二、明代來華傳教士關(guān)于漢語官話的論述

歐洲人研究近代漢語的歷史比較早,比如著名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1254—1324年)在《游記》里就記載了元代中國的語言情況:“不過有一點應當注意,蠻子省流行一種普遍通用的語言,一種統(tǒng)一的書法。但是在不同地區(qū),仍然有自己不同的方言?!@些地方的人,盡管都有自己不同的方言,但彼此之間卻能相互了解?!雹賉意]馬可波羅:《馬可波羅游記》,陳開俊等譯,福州:福建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81年,第193頁。這里所稱的“蠻子省”(Manji)大致是指原南宋統(tǒng)治的區(qū)域,南宋統(tǒng)治區(qū)之外的北方地區(qū)稱為契丹省份。十五世紀末,伴隨著歐洲海外擴張運動的進行,大批歐人來到中國。他們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貿(mào)易,二是傳教。但是,此時的明王朝實行嚴厲的海禁政策,不允許外國人隨意來華,更不允許傳教,開展貿(mào)易也是有限制的。在此背景下,明萬歷、天啟年間,西方商人和傳教士還是冒著重重危險來到中國,并在澳門盤踞下來。王臨亨(1548—1601年)《粵劍編》記載:“西洋之人,深目隆準,禿頂虬髯。身著花布衣,精工奪目。語作撐犁孤涂,了不可解。”②王臨亨:《粵劍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1頁。又說:“西洋古里,其國乃西洋諸番之會。三四月間入中國市雜物,轉(zhuǎn)市日本諸國以覓利,滿載皆阿堵物也。余駐省時,見有三舟至,舟各赍白金三十萬投稅司納稅,聽其入城與百姓交易。西洋之人往來中國者,向以香山澳中為艤舟之所,入市畢,則驅(qū)之以去。日久法弛,其人漸蟻聚蜂結(jié),巢穴澳中矣?!窬郯闹姓撸効扇f家,已十余萬眾矣。此亦南方一癰也,未審潰時何如耳?”③王臨亨:《粵劍編》,第91—92頁。這就是對這一史實的真實記錄。顯然,盤踞澳門的大部分都是牟利的商人,傳教士僅是其中的極少部分。

從十六世紀中葉開始,基督教中的天主教派就通過不同的宗教團體派員到東方傳教,最早的開路者是耶穌會西班牙籍的方濟各·沙勿略(1506—1552年)神父。沙勿略1552年抵達廣東上川島,但不幸染上重疾,同年病逝于此。嗣后,傳教士陸續(xù)東來,他們以澳門為據(jù)點,試圖在中國民眾中傳播天主教,這其中就有著名的意大利籍神父范禮安(1539—1606年),但是他們的傳教成效不彰。隨著意大利籍傳教士利瑪竇的到來,傳教工作才慢慢取得成效。1582年秋,利瑪竇(1552—1610年)來到澳門,在前輩范禮安神父指導下開始傳教工作。他接受了范禮安制訂的傳教策略——入鄉(xiāng)隨俗——“調(diào)和策略”④“ 調(diào)和策略”的核心內(nèi)容是“因地制宜”,充分考慮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和歷史,其傳教途徑有:結(jié)交中國社會的主流階層——士大夫,進而影響中國朝廷,以此得到朝廷的支持;向中國人傳播西方的科學技術(shù)及人文藝術(shù),獲得士大夫的支持;尊重中國固有的儒家道統(tǒng),允許皈依的中國教徒繼續(xù)祭祀祖先等禮儀等。,結(jié)交了一大批中國士大夫,如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等,其傳教事業(yè)取得了極大成功,較之其前輩有了質(zhì)的飛躍。⑤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等人是皈依了天主教的中國士人,與利瑪竇等交往而沒有入教的人數(shù),見于文獻的就有上百人,沒有見于文獻的,數(shù)量當更為龐大。

這些耶穌會傳教士極富使命感,意志力堅強,為了傳教而不屈不撓;他們?yōu)榱丝朔Z言不通的困難,刻苦學習和研究漢語,并為后來者留下了一批關(guān)于漢語的學習文獻。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他們非常注意體悟漢語的細節(jié),并在各自的文獻里記載了漢語的特點,值得我們深入研究。下面以曾德昭《大中國志》為例來說明他們認識漢語和學習漢語的過程。曾德昭(1585—1658年),葡萄牙人,1613年到中國傳教,取名謝務祿,1616年被遣返澳門。1620年重入內(nèi)地,改名曾佳,先后居杭州、嘉定、上海、南京、西安等地。1649年至廣州,后至肇慶,1658年卒于廣州,葬澳門。其《大中國志》對當時的中國社會有全面的介紹。①[葡]曾德昭:《大中國志》,何高濟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

曾德昭《大中國志》中有關(guān)漢語的描述如下:

中國使用的語言是很古老的,許多人認為它是巴比倫塔的72種之一。他們的書籍至少證明,這種語言的使用已超過3700年。它有各種不同的形式,因為當今這個帝國由不同的國土構(gòu)成,在古代它們并不屬于當今這位帝王的祖先,而是被南方各省和北方幾個省的蠻族占據(jù)。但中國今天只通用一種語言,即他們稱呼的官話(Quonhoa),也即曼達林語。當他們在認真、慎重地把他們的政體介紹到別國時,也把他們的語言傳去,所以至今官話已傳遍全國,有如拉丁語之傳遍歐洲。但一般說來,每省仍保留自己的方言。它是一種有限度的語言,字體之多超過其他語言,但使用的詞匯不多,因此并不豐富,總的說不超過328個詞,語匯則有1228個(它們除了音調(diào)和氣音不同外,實際相似)。所有的字幾乎都以母音結(jié)尾,有幾個不以母音結(jié)尾的,要么以M,要么以N結(jié)尾。它們?nèi)菃我粼~,動詞和名詞均無語尾變化,適合他們使用,有時動詞充當名詞,名詞充當動詞,必要時也充當副詞。因此它比拉丁語容易學,因為僅拉丁語法就得花費孩子的全部時間。它的簡短使它充滿多義詞,所以是簡明的。這對有些人會是困難的,但使中國人滿意。他們都是發(fā)言簡明的特別愛好者,或是模仿者,有如萊撒德蒙尼人(Lacedemonians)之善于模仿。它柔和而不生硬,如果說得完美(如主要在南京地區(qū))是極悅耳的。②[葡]曾德昭:《大中國志》,何高濟譯,第39頁。

羅明堅神父是頭一個被任命做這項工作的人(按:指傳教的人),隨他之后是巴范濟、麥安東和利瑪竇神父,還有其他人,他們接著去協(xié)助工作,就像那座房屋的奠基石,承擔它奠基的重量,其經(jīng)歷的艱難、困苦和折磨,超過我會任何傳教工作所曾感受到的。因為除我們歐洲之外,在遙遠和陌生的國家傳播新的宗教,語言、風俗、交流、飲食等方面的困難,都不是一般的,所以困難必定很多。而在中國傳教所遇到的困難又超過所有其他地方。中國語言看來是世界上最難的,都是單音節(jié),簡短而多義;神父們面對這個困難,沒有老師教他們,也沒有譯員向他們解釋對方說的話,所以他們聽不懂別人說的,別人也聽不懂他們說的;只有靠勤勉和不懈的努力,他們才逐漸掌握了基礎(chǔ)。盡管他們沒有達到完全通曉語言的程度,發(fā)音也不完美,他們卻發(fā)現(xiàn)了那種語言的訣竅,作出明白的解釋,使后來的人學習它變得容易。此外還應該提到學習他們文字的艱辛,那本身就得花費難以置信的勞動,字很多而且各不相同;在這次傳教中(和其他的作法不同)神父們極勤奮地學習它們,不僅學會寫字,以及通暢地閱讀他們的書籍,自己還撰寫了幾部書,后來刊印了許多對基督教發(fā)展有益的書。確實,在中國的神父們理所當然地應受到這種贊揚:那種語言是那樣難,他們的字體也極不易學,但神父們?nèi)匀徽f中文,比其他傳教的說得好得多;他們自己能夠講授,布道,接待,并且跟中國的大曼達林交談,如有機會,還跟皇帝本人對話,用不著任何譯員,而是靠自己。①[葡]曾德昭:《大中國志》,何高濟譯,第211—212頁。

從曾德昭的描述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傳教士們學習漢語的艱辛:1.傳教士們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中學會漢語的,不過,他們也可能會向一些通曉官話的人請教;2.他們的官話說得不是很標準;3.他們用這種不太標準的官話可以溝通,而且通行無阻,甚至可以與最高當權(quán)者——皇帝交流;4.傳教士們編寫了一些供自己教會人士學習的漢語教科書或讀物;5.全中國有一種通行的共同語,這種共同語叫“官話”,但普及程度不高,使用范圍有限,各地都存在方言。

傳教士中的一些先驅(qū)者編制的教科書或讀本是后來傳教者學習漢語的入門書,在他們學習漢語時起了極大作用。早在1578年,剛抵達澳門的范禮安就要求傳教士掌握漢語、漢字,他說:“書法和官話,這是需要花費很長時間的學習才能掌握的。官話對他們來講,就像拉丁語對于我們(歐洲人)一樣。”②轉(zhuǎn)引自吳孟雪:《明清時期歐洲人眼中的中國》,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頁。他的后繼者羅明堅和利瑪竇等人實現(xiàn)了他的愿望。羅明堅(1543—1607年)也是意大利籍耶穌會傳教士,比利瑪竇更早來到中國。在范禮安的指示下,羅明堅在澳門刻苦學習中文。1583年2月7日,羅明堅來華后的第4年,他在一封信中向耶穌會總長報告講述了自己學習漢語的過程:

起初為找一位能教我中國官話的老師非常困難,但我為傳教非學官話不可;可是老師如只會中國官話,而不會講我們的話(原文作葡萄牙話)也是枉然,因為我聽不懂??!因此后來找到一位老師,只能借圖畫學習中國語言了,如畫一匹馬,告訴我這個動物中國話叫“馬”,其它類推,世上有多少事物,就有多少中國字,它并無字母可循,這為葡萄牙人以及神父們學習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由于服從仍有信心而且感到幸福。托天主的庇佑,我已開始學看中文書籍了。去年我曾寄去一本中文書,并附有拉丁文翻譯,從它神父您可以知道中文的情形,據(jù)說即使中國人為能達到相當水準,也須讀15、20年不可。③轉(zhuǎn)引自吳孟雪:《明清時期歐洲人眼中的中國》,第4頁。

利瑪竇是所有明代來華傳教士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他在中國共28年,其中廣東13年,南昌3年,北京10年,南京前后三次只住過13個月,另外在途中旅行的時間約2年。在利瑪竇所交往的士大夫中,有名可查的共約一百幾十人,其中在廣東交往39人,江西11人,南京33人,北京82人,其他地區(qū)9人??梢?,這些人來自于全國各地,應該都會說規(guī)范程度不同的官話。他們是否以及如何影響過利瑪竇的漢語學習,材料所限,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那么,利瑪竇是如何認識當時的漢語的呢?我們不妨來看一下他的論述:

雖然每個對象都有它自己恰當?shù)姆?,但由于許多符號所組成的方式,所以總數(shù)不超過七萬或八萬。一個人掌握了大約一萬個這樣的符號,他受的教育就達到了可以開始寫作的階段。這大概是寫作通順所要求的最低數(shù)目。在整個國家或許沒有一個人掌握了所有的符號,或者可以說對于中國語文有了完全的文字知識。有很多符號發(fā)音相同,寫出來卻很不一樣,意思也很不同。所以結(jié)果是,中文或許是所有語言中最模棱兩可的了。①[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8頁。

他們用這些不同的聲調(diào)和變音來彌補他們?nèi)狈η逦穆曇艋蛘Z調(diào);因而在我們只具有一種明確含義的一個單音節(jié),在他們就至少具有五個不同的意義,并且彼此由于發(fā)音時的聲調(diào)不同而可能相去有如南極和北極。每個發(fā)音的字的確切意義是由它的聲調(diào)質(zhì)量決定的,這就當然增加了學習說這種語言以及聽懂別人的困難。我要冒昧地說,沒有一種語言是像中國話那樣難于被外國人所學到的。然而,上帝保佑,我們耶穌會的會友凡是獻身于在這個民族中的傳道工作的,都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而學會了說他們的語言。從一開始布道就在這里的人不僅可以流利地說,而且還可以讀和寫中文。我認為中國語言含糊不清的性質(zhì),乃是因為自古以來他們就一直把絕大的注意力放在書面語的發(fā)展上,而不大關(guān)心口語。就是現(xiàn)在,他們的辯才也只見之于他們的寫作而不在于口語,在這方面他們有點像以寫作的辯才而在希臘人當中享有盛名的伊索格拉底(Isocrates)。結(jié)果有時候甚至是住在同一城市而且離得很近的朋友,也是書信往返,而不見面談話。②[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第29頁。

他們都能看懂同樣意義的書面語,但是各個民族卻都說它自己特殊的方言。甚至在中國的各個省份,口語也大不相同,以致他們的話很少有共同之點。然而共同的書寫卻構(gòu)成彼此接觸的充分基礎(chǔ)。除了不同省份的各種方言,也就是鄉(xiāng)音之外,還有一種整個帝國通用的口語,被稱為官話(Quonhoa),是民用和法庭用的官方語言。這種國語的產(chǎn)生可能是由于這一事實,即所有的行政長官都不是他們所管轄的那個省份的人(我們下面就要解釋),為了使他們不必需學會那個省份的方言,就使用了這種通用的語言來處理政府的事務。官話現(xiàn)在在受過教育的階級當中很流行,并且在外省人和他們所要訪問的那個省份的居民之間使用。懂得這種通用的語言,我們耶穌會的會友就的確沒有必要再去學他們工作所在的那個省份的方言了。各省的方言在上流社會是不說的,雖然有教養(yǎng)的人在他的本鄉(xiāng)可能說方言以示親熱,或者在外省也因鄉(xiāng)土觀念而說鄉(xiāng)音。這種官方的國語用得很普遍,就連婦孺也都聽得懂。③[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第30頁。

我聽說日本人除了由中國傳來的符號外,還有和我們的很相似的字母和其他要素,這就使得他們可以不用那套無窮無盡的中國漢字來書寫自己的本國語。在我們所列舉過的與中國接壤的國家中也都可能有同樣的作法。然而,十分肯定的是中國人并沒有用過這類字母,甚至這類東西的影子也沒有。在這個國家,以文為業(yè)的人們從小到老都要埋頭學習他們的這些符號。毫無疑問這種鉆研要花去大量的時間,那本來是可以用來獲得更有用的知識的。不過就其可以減少年輕人不顧一切的、荒唐放縱的危險而言,尤其是對于那些大有閑暇而無所事事的人,那么即使是這樣分散精力也有其好處。這種描畫符號而不是組合字母的書寫方法就造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它可以不僅是用幾個短語而是用幾個字就清楚明白地說出各種想法,而那在我們就必須啰嗦半天還沒有說清楚。在我們討論漢字或符號的時候,我們切不可忘記說明,中國人書寫的位置和次序正好與我們相反。他們的字從上到下寫成豎行,紙面上是由右到左,而我們紙面上則是由左到右,從上到下的橫行。①[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第30—31頁。

鐘鳴仁擅長使用中國語言,由于他的可貴幫助,神父們利用這個時間編制了一份中國詞匯。他們還編成另外幾套字詞表,我們的教士們學習語言時從中學到了大量漢字。在觀察中他們注意到整個中國語言都是由單音節(jié)組成,中國人用聲韻和音調(diào)來變化字義。不知道這些聲韻就產(chǎn)生語言混亂,幾乎不能進行交談,因為沒有聲韻,談話的人就不能了解別人,也不能被別人了解。他們采用五種記號來區(qū)別所用的聲韻,使學者可以決定別的聲韻而賦予它各種意義,因為他們共有五聲。郭居靜神父對這個工作做了很大貢獻。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音樂家,善于分辨各種細微的聲韻變化,能很快辨明聲調(diào)的不同。善于聆聽音樂對于學習語言是個很大的幫助。這種以音韻書寫的方法,是由我們兩個最早的耶穌會傳教士所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在仍被步他們后塵的人們所使用。如果是隨意書寫而沒有這種指導,就會產(chǎn)生混亂,而對閱讀它的人來說,書寫就沒有意義了。利瑪竇神父所寫并以他的注釋加以增補的四書拉丁文釋文,對別的神父們學習中文也有很大價值。②[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第336頁。

一個月后,馬堂要去天津城,以便從那里把六個月來應呈繳給皇帝的貢物轉(zhuǎn)運上去。他想把神父們也轉(zhuǎn)移到那個地點,但是他首先命令把他們?nèi)康男欣钏偷剿詈玫拇?,他說神父們要在這只船上一直住到這個月底。負責遠航隊的太監(jiān)高高興興地乘船走了,并把他在南京買的一個男孩作為禮物留給了神父們。他說他送給他們這個男孩是因為他口齒清楚,可以教龐迪我神父純粹的南京話。③[意]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等譯,第391頁。

通過利瑪竇的論述,可以看出,他對官話的認識和曾德昭的認識幾無二致。但是,利瑪竇還是告訴了我們一些其他的情況:在利瑪竇之前,沒有一個傳教士真正被政府允許到廣東以外的地區(qū),利瑪竇這一批人是在廣東——這一遠離官話中心區(qū)域的地方學習并掌握漢語的。他掌握的這種漢語無疑是官話,這說明明代的確有一種通行全國的共同語存在。利瑪竇和羅明堅留下許多供傳教士學習的注音讀物,如羅、利合著的《葡漢辭典》(1584—1588年)、利瑪竇的《羅馬字注音》(又名《西字奇跡》)(1605年)等。

稍晚一點來華的耶穌會士金尼閣參考了利、羅等人的方案編成了《西儒耳目資》④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1577—1629年),字四表,原名尼古拉·特里戈,1577年3月3日生于今法國的杜埃城。金尼閣兩度來華,在華時間長達12年之久,一生致力于中西文化的直接交流和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對“西學東漸”“東學西傳”作出了巨大貢獻?!段魅宥抠Y》是在中國人韓云、王徵、張問達等人的幫助下成書的,天啟六年(1626年)在杭州出版。,這是明代傳教士研究漢語語音的集大成之作。據(jù)羅常培研究,《西儒耳目資》所記錄的音系特點與利瑪竇等所記錄的音系特點基本一致,可以把它們看作是一個音系⑤羅常培:《耶穌會士在音韻學上的貢獻》,《史語所集刊》第1本第3分,1930年。,我們在這里姑且通稱為“利金音系”。金尼閣《西儒耳目資》的“自序”也說到他的這本書是前有所承的:“然亦述而不作。敝會利西泰、郭仰鳳、龐順陽實始之。愚竊比于我老朋而已?!雹俳鹉衢w:《西儒耳目資》,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年,第50頁。

以上所引,大致就是明代傳教士對漢語官話的基本描寫。據(jù)此,我們可以推知,當時的中國,雖各地鄉(xiāng)音有異,但存在一種通行全國的共同語——官話。為了推進傳教事業(yè)的順利進行,傳教士們選擇學習這種官話。但是,這種官話有沒有標準音?基礎(chǔ)方言是什么?傳教士沒有明說,但從他們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梳理出答案,后文再論。

表1 以利瑪竇為代表的早期傳教士重要行跡簡表② 本表依據(jù)如下材料編制:林金水:《利瑪竇與中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美]鄧恩:《一代巨人——明末耶穌會士在中國》,余三樂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余三樂:《早期西方傳教士與北京》,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年。

三、明代來華傳教士漢語官話論述的解讀

學術(shù)界除了對上述明代傳教士傳習的音系材料(利金體系)進行分析之外,還有人根據(jù)上述明代來華傳教士對漢語官話的論述來證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比如,魯國堯花了20年的功夫,無論“從字縫里看”(利瑪竇《中國札記》)還是“從字面上看”(瓦羅《華語官話語法》),都發(fā)現(xiàn)南京話不但是明代漢語官話的標準音,而且直至清末,其標準音位置才被北京話取代。③魯國堯:《研究明末清初官話基礎(chǔ)方言的廿二年歷程:“從字縫里看”到“從字面上看”》,見耿振生主編:《近代官話語音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他的主要根據(jù)就是利瑪竇《中國札記》里提及的龐迪我跟“南京男孩”學習官話和瓦羅《華語官話語法》里記錄的一些史實。其中,后者被他視為鐵證。由于這些材料多涉主觀認識,比起音系特征分析在證明效率上要大打折扣,需要我們作出深入而周全的理解,把材料置于明清時代的大背景下分析,以避免陷于主觀推測。

(一)跟中國小孩學中國話的問題

利瑪竇1600年5月離開南京,正準備二次去北京的時候,有個太監(jiān)要送給他們一個在南京買的男孩,這個小孩口齒清楚,可以教龐迪我神父純粹的南京話,已見前引利瑪竇文最后一段。①龐迪我(1571—1618年),號順陽,西班牙籍耶穌會傳教士,著有《七克大全》《龐子遺詮》《實義續(xù)篇》等。龐迪我是利瑪竇的重要助手,一直陪侍利瑪竇居京。利瑪竇死后,是龐迪我負責的喪事。龐迪我精通自然科學和語言學,漢語水平據(jù)說達到了“暢達”的水平。這時候的利瑪竇已經(jīng)在中國住了18年,他說的漢語應該已經(jīng)成型,而且早已經(jīng)編寫成了《葡漢辭典》等著作。在有證據(jù)可查的利瑪竇交往的士大夫中竟只有一個南京人,利瑪竇應該對“純粹的南京話”沒有系統(tǒng)的感性認識。龐迪我要跟這個小男孩學習南京話,也許是出于好奇或者出于對南京話的愛好,當然,有沒有學成,學得怎么樣,后文并沒有交代。

楊福綿指出,利瑪竇的原文是“學說地道的中國話”,是金尼閣后來改成“純粹的南京話”的。②楊福綿:《羅明堅、利馬竇〈葡漢辭典〉所記錄的明代官話》,《中國語言學報》第5期,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年。魯國堯據(jù)此推測當時的南京話就是“地道的中國話”,是明末官話的代表。③魯國堯:《明代官話及其基礎(chǔ)方言問題》,《南京大學學報》1985年第4期。魯國堯的理解很可能不準確。更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在金尼閣看來,那個小孩說的僅是“純粹的南京話”,并非“地道的中國話”。試想,如果“純粹的南京話”就是“地道的中國話”,那么金尼閣為什么要多此一改?

傳教士如何認識南京話,瓦羅在《華語官話語法》里有較詳細的論述,見下。

(二) 瓦羅《華語官話語法》記錄的官話性質(zhì)問題

《華語官話語法》(中譯本由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3年出版)是清初來華西班牙籍的多明我會傳教士弗朗西斯科·瓦羅(Francisco Varo)編寫的一本漢語語法著作,1682年在福州成書。弗朗西斯科·瓦羅的中文名字叫萬濟國,1627年10月4日生于塞維利亞,1648年來華,長期在福建傳教,1687年病逝。瓦羅是清初來華傳教士,其材料與本文原無直接關(guān)系,但是有人利用他的論述支持其“明末清初漢語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說,因此,不能不論。

柯蔚南等英譯本之《英譯出版前言》說,瓦羅的拉丁轉(zhuǎn)寫漢字的拼音寫法是金尼閣體系的翻版,只作了少數(shù)的修改,主要是為了適應講西班牙語者的需要。④參見[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3年,《英譯出版前言》,第13頁。因此,瓦羅音系算是利金音系的運用,因此這里不再討論其音系特點。下面來看看這本書所記錄關(guān)于官話的一些重要信息。

1.編寫這本書是為了方便傳教士們學好、用好漢語。他說:

有鑒于此,我便利用從別的教士那里搜集來的材料,再加上我個人學習和研究的成果,花了20年的時間來編成這部小小的讀本。我相信這本小冊子已使很多教士受益。后來,有些用過這本冊子的人勸我將它付梓刊印?,F(xiàn)在,既然它已經(jīng)面世,上帝告訴我這部書會很有用,將為許多教士掌握漢語減輕煩惱。①[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3頁。

2.教授傳教士們學習漢語的訣竅。他說:

我考慮過這本冊子對一個新來的教士有什么用處。以往,當他向一個老教士請教學習漢語的方法和途徑時,會被告知既沒有方法也無所謂途徑。然后,老教士們會教給他錯誤的發(fā)音和聲調(diào)。于是,當這個新教士被派到一個可以幫助他學習或者教他的中國人那里時,卻發(fā)現(xiàn)彼此之間根本不能交流!這難道不會引起內(nèi)心的煩惱嗎?而借助于這本簡單的冊子,他就能避免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如果老教士們能夠?qū)捜?、耐心地按著一定方法來加以講解的話,效果就更好。②[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3頁。

3.描寫了一些當時漢語官話的特點。比如:

漢語官話的發(fā)音和字母(letters)與歐洲語言的正好相反。因為在歐洲語言里,詞的數(shù)目是無限的,字母則很有限,而在漢語里,字母或字符(characters)很多,音節(jié)則有限,其數(shù)目不超過364個。因此,為了能夠表達出宇宙間絕大多數(shù)的事物、智力活動、內(nèi)心情感以及事物的特性和本質(zhì)等等,中國人賦予這些有限的音節(jié)以不同的聲調(diào),于是得到1525個音節(jié)。③[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10頁。

有時候,我們的一些新教士會碰到這樣一種情況:他們說出一個句子或短語,可能是從某一本書里摘錄下來的,或是他們自己編寫、由精通這門語言的教士修訂過的;這樣的句子或短語當然也都有必要的聲調(diào)和詞序,可是中國人聽了卻不能理解。我們發(fā)現(xiàn),為此一個新教士會感到十分困惑和苦惱。但是他應該明白,引起誤解的原因可能并不在語法的使用,而是在于說一件事情的時候缺乏正確的樣式(pattern)和韻味(gracefulness),漢語里把這叫作“腔”(k′iāng)或者“口氣”(k′èu k′y)。要學會這種東西,除了通過與那些能夠流利地說這種語言的人交談來盡力模仿,沒有別的辦法。同時這種模仿還不能太做作,因為那樣的話,說起話來就不和諧了,會生出另一種樣式,結(jié)果也就不能達到像當?shù)厝四菢诱f話的目的。因此,一個切實可行的、便捷的途徑就是把新來的教士安排在那些能夠把漢語官話說得很標準的省份或城市,那樣他們就能輕松地學到“口氣”,就好比讓新的容器保留起它們盛裝的新酒的香味那樣。反之亦然。④[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13頁。

為了把這件事做好,我們一定要懂得中國人讀這些詞的發(fā)音方法。但也并非任何一個中國人就能把音發(fā)好。只有那些資質(zhì)好的說官話的人,例如南京地區(qū)的居民,以及來自其他操官話的省份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有些地區(qū)比如福建,那里的人們發(fā)音就很不準確,把h和f混淆在一起。其他省份也各有自己的語音毛病。一個中國人即使知識廣博或?qū)W歷很高,也并不意味著他就能說好官話;實際上有許多這樣的人官話說得很糟。因此我們應該集中精力,只學那些以南京話或北京話為基礎(chǔ)編纂的cabe?illas或詞匯表。⑤[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18頁。

在此,我們還應該指出,中華帝國除了通用的官話之外,各個城市或鄉(xiāng)鎮(zhèn)還有不同的方言,他們稱之為“鄉(xiāng)談”(hiāng t′an)。這種話只有本地人才聽得懂。一個教士被派到某個地方后,他應該學會本地話,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教士,因為如果掌握不好本地話,他就不能布道或者規(guī)勸,也聽不懂那些不能說官話的婦人和農(nóng)夫的懺悔了。但立即去學它也不可取,最好是等到能夠比較自信地說官話之后,再去學本地話,以免這兩者都說不好。①[西班牙]弗朗西斯科·瓦羅:《華語官話語法》,姚小平、馬又清譯,第18—19頁。

從瓦羅的言論里,我們可以總結(jié)出他對漢語的幾點認識。1.漢語有通行全國的共同語——官話。2.官話是有限度的語言,方言的勢力還很大,許多人不會說官話,“一個中國人即使知識廣博或?qū)W歷很高,也并不意味著他就能說好官話;實際上有許多這樣的人官話說得很糟”。3.許多人的官話是不標準的,“只有那些資質(zhì)好的說官話的人,例如南京地區(qū)的居民,以及來自其他操官話的省份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4.南京話和北京話是比較標準的官話,“因此我們應該集中精力,只學那些以南京話或北京話為基礎(chǔ)編纂的cabe?illas或詞匯表”。瓦羅的這些認識與其前輩傳教士利瑪竇、曾德昭大同小異。

魯國堯根據(jù)瓦羅的這些描述,推論出南京話是明末清初漢語官話標準音。②魯國堯:《研究明末清初官話基礎(chǔ)方言的廿二年歷程:“從字縫里看”到“從字面上看”》,載耿振生主編:《近代官話語音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但是,仔細推敲并聯(lián)系瓦羅述說的上下文,可以看出,瓦羅不過是說與其他說不好官話的省份相比,比如與福建人說的官話比,南京話或北京話比較純正罷了,他并沒有說這兩種話就是標準音。最重要的是,瓦羅還特別提及:“其他操官話的省份的人”也可以說好官話。這說明當時社會上存在著超方言的普通官話。我們不能只顧及“南京話”,而罔顧他提到的北京話和其他官話。

黃嘉略神父的描述亦支持我們的推論。黃嘉略神父,一位年紀比瓦羅小五十來歲、也曾在福建傳教的福建莆田人,他對“官話”的認識跟上述傳教士不同。許明龍《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一書記錄了黃嘉略(1679—1716年)的事跡。黃嘉略幼年跟隨法國神父在中國傳教,大約1701年隨法國神父返回歐洲,后定居法國,從事有關(guān)中國的教學和研究工作。《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有不少關(guān)于漢語的討論,其中既有黃嘉略的認識,也有與黃嘉略有交往的法國學者的看法。比如黃嘉略認為:

官話又稱正音,是一種全國通用的口頭語言。官話的“官”字可理解為官方、共同、普遍、公眾等義,官話的意思就是普通話?!罴训墓僭挵l(fā)音是南京,北京也還可以,但兩地的發(fā)音略有差異。③許明龍:《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96—197頁。

黃嘉略認為,那些傳教士們提出的“由于南京曾是明朝的首都,所以,官話是以南京話為基礎(chǔ),吸收其他北方方言而形成的”④許明龍:《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修訂本),第197頁。的看法是不對的,真實的情況應是這樣的:

官話起源于孔子之前的四五百年間,那時中國北方已經(jīng)比較發(fā)達,特別是中州地區(qū),所以官話是以中州音為基礎(chǔ)逐漸形成的。官話那時就已經(jīng)通用于北方,只是各地口音略有差異而已,這種官話實際上就是初始漢語,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話。南方當時還是蠻荒之地,居民的語言比較粗俗,只是在開化之后才開始學講官話。⑤許明龍:《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修訂本),第197頁。

受黃嘉略學術(shù)影響的法國學者弗雷萊也論述過官話,他說:

我們在這里所說的漢語就是傳教士所說的官話,官話并不是官員的專用語言,而是人們普遍使用的語言。北方人從農(nóng)夫到官員大多講官話,南方六省被北方人占領(lǐng)后,南方人也開始講官話,但是由于受方言的影響,南方官話不純,事實上是一種混合語。官話的中心是南京,北京宮廷里的人雖然逐漸習慣了北京話,但是文人們認為北京話有較多的粗魯成分,因而不予好評。①許明龍:《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修訂本),第293—294頁。

黃嘉略是在中國成年之后才去法國的,他對中國歷史、文化、語言的認識當然要遠在來華傳教士之上。

黃嘉略和弗雷萊只是說“南京話”發(fā)音很好,北京話也不錯,所謂好不好是主觀認識問題,不是標準音問題。至于說“官話的中心是南京”,也不應理解成南京話是基礎(chǔ)方言,應理解為南京人說的官話比較標準而已,應跟“北京話也可以”作一樣的理解。在一些人看來,北京話不如南京話,也不過是“北京話有較多的粗魯成分”,這是文化認同問題,就像下文提及的呂坤認同河洛方言、朱權(quán)認同中山方言為標準音一樣,不能夸大解釋。

總之,從利瑪竇、金尼閣到瓦羅,他們都是長期生活在南方的傳教士,他們對官話的認識、學習和使用都不具北方背景,缺乏對北方官話方言的系統(tǒng)研究,更重要的是他們普遍缺乏對中國語言使用歷史的深度理解,只是出于自我經(jīng)驗和傳教經(jīng)歷,而對南京話作出了感性的評價,我們不能被這些論述誤導。

四、江戶時代日本傳習南京官話的背景分析

日本學者六角恒廣在《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里證明,江戶時代(1600—1868年)日本國內(nèi)學習和使用的漢語是南京官話。②[日]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王順洪譯,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年。這份材料本與本文論題的關(guān)系并不密切,然而,它卻是“明末清初漢語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的重要依據(jù),故不得不論。我們只要對該書所提供的資料進行全面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現(xiàn)象事出有因,不能憑此推導出明至清末的漢語共同語是以南京話為標準音的結(jié)論。

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一書,旁征博引,極富史料價值。從該書提供的資料中,我們大致可以了解日本江戶、明治時代學習漢語的情況,今總結(jié)如下。

1.日本的江戶時代,關(guān)閉了與外國交流的渠道,一般謂之鎖國時期。這時期的漢語學習者和使用者主要為唐通事。這些唐通事多數(shù)是來自中國東南沿海、僑居日本長崎的中國人,靠為進入長崎港的中國貨主翻譯謀生。他們所說的“唐話”,實際上就是南京地區(qū)的官話。

2.南京地區(qū)的官話又分為南京、蘇州、杭州、松江、寧波等等不同的口音,并非單一的南京話,稱之為南京話,不過是為了方便。

3.明治(1868—1925年)早期,唐通事們學習和使用的仍然是南京話,當時稱漢語。

4.明治四年(1871年)由日本外務省開設的漢語學所,聘請的教師是舊幕府時代長崎的唐通事,使用的教科書是唐通事時代的講義,招收的學生早期也多是唐通事子弟??梢?,明治早期的漢語教育實際上就是江戶時代唐話教育的延續(xù)。

5.日本學者廣部精設立的日清社直到明治十年(1877年)八月閉社,也是一直教南京話。

6.明治九年(1876年),日本的漢語教育重心開始從南京官話轉(zhuǎn)向北京官話,明治十四年(1880年),這一轉(zhuǎn)換徹底完成,南京話完全廢止。至此,唐通事的唐話終于名實俱亡。

我們認為,日本的江戶時代和明治早期之所以使用或教授南京官話,主要是因為受到當時中日關(guān)系不睦的影響,朝廷不允許與日本官方來往,與日往來者主要是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人,導致南京官話在日本流行。今分析如下。

有明一代,中日關(guān)系極差,兩國官方很少往來,明朝廷更是禁止與日本人貿(mào)易,以致出現(xiàn)了后來的倭寇之變。趁此機會,部分東南沿海之民以倭寇或倭寇向?qū)У纳矸輺|奔日本。此外,此時還有一些江、浙、閩、粵之人僑居日本。鄭曉(?—1566年)《今言》卷三稱:“近日東南倭寇類多中國人,間有膂力勝氣謀略可用者,往往為賊……倭奴以華人為耳目,華人以倭奴為爪牙。”①鄭曉:《今言》,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36頁。又《明實錄·熹宗實錄》載:“(天啟五年四月)福建巡撫南居益題:‘聞閩、越、三吳之人住于倭島者不知幾千百家,與倭婚媾長子孫,名曰唐市,此數(shù)千百家之宗族姻識,潛與之通者,實繁有徒。其往來之船曰唐船,大都載漢物以市于倭……’”②《 明實錄·熹宗實錄》卷五十八,上海:上海書店,1984年影印本,第2661頁。

另據(jù)日本史學家大庭修《江戶時代日中密話》,日本的江戶時代雖然閉關(guān)鎖國,但仍以長崎為對外貿(mào)易的窗口,進出長崎港的貿(mào)易船只主要來自中國:“日本方面首先將來日的商船按起航地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口船,來自江蘇、浙江兩省。其中來自上海及長江口的船稱南京船,來自寧波的稱寧波船。第二類是中奧船,指起航于福建省、廣東省的商船……第三類是奧船,來自越南、馬來半島……”③[日]大庭修:《江戶時代日中密話》,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24頁。《江戶時代日中密話》按起航地統(tǒng)計:“1688年入港的193艘商船……分布狀況為:福建省86艘,浙江省40艘,廣東省30艘,江蘇省23艘,南方地區(qū)14艘……1689年后,入港船被限定為70艘……總體比例為福建省25艘,浙江省15艘,廣東省10艘,江蘇省10艘,南京地區(qū)10艘?!雹躘日]大庭修:《江戶時代日中密話》,第24—25頁。又據(jù)該書,僅1688年,乘船踏上日本國土的中國人多達9128人。⑤[日]大庭修:《江戶時代日中密話》,第19頁。

顯然,那些在日本的唐通事大多都是上述逃亡或遷移到日本的中國人的后代。如《江戶時代日中密話》譯者注:“唐通事:江戶時代設于長崎的中國語翻譯官。其有大通事、小通事、稽古通事、內(nèi)通事等職,辦事機構(gòu)通事會所設在唐人屋敷內(nèi),負責奉行所和中國人之間的外交、通商等事務。其職多由中國人子孫擔任?!雹轠日]大庭修:《江戶時代日中密話》,第28頁。這些進出日本的中國船只所附載的船上人員大都是吳閩粵方言區(qū)的人,只有南京地區(qū)的人是講江淮官話的。由此看來,這些中國人選擇屬于官話的南京話維持交流也屬正常。

值得注意的是,江戶時代的日本人,極少精通漢語口語,只能依靠唐通事與中國人交流。這些通事會說三種漢語方言:南京、福州、漳州,稱為南京口、福州口、漳州口。唐通事根據(jù)不同的中國人說不同的方言。這三種比較起來,南京口通行范圍更廣一些。

六角恒廣引用了當時的唐話教科書《小孩子》的一段話:

打起唐話來,憑你對什么人講,也通得了,蘇州、寧波、杭州、揚州、紹興、云南、浙江、湖州這等的外江人,是不消說,對福州人、漳州人,講也是相通的了。他們都曉得外江說話,況且我教導你的是官話了,官話是通天下,中華十三省,都通的。①[日]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王順洪譯,第270頁。

《小孩子》作為教科書,把南京話當官話,并說這是全中國都通行的,這正是主張明至清末官話標準音為南京話的學者最為在意的材料。

那么,應該如何看待這段話的真實含義呢?我們的理解是,把南京話當“官話”理解是毫無異議的,學好了南京官話,通行天下也并非胡說,因為南京官話本來就是官話的一種。但是,要說南京官話就是官話標準音,那是不正確的。因為,這段話只是拿南京話跟福州、漳州方言相比較的,與這兩個方言相較,南京官話的確可以通行天下。當然,“天下通行”絕對有點夸張,要是真的“天下通行”,唐通事們也沒必要去學說福州口、漳州口了。

六角恒廣還引用了日本儒學者原雙柱(1718—1767年)的一段話:

今來長崎之唐人,均東南沿海諸郡唐人。南京為南京音,漳州為漳州音,福建為福建音,各自方音鄉(xiāng)談不同。同為南京音,又有蘇州、杭州、松江、寧波等等方言之區(qū)別……②[日]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王順洪譯,第286—287頁。

在這段話里,原雙柱指明南京音不僅指南京話,還包括了蘇州、杭州、松江、寧波等吳方言口音。這說明,南京話可能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不一定確指南京話,很可能是指帶有吳音口音并流行于江浙一帶的官話。我們必須清楚,唐通事們之所以選擇講說南京官話,是因為在與唐通事往來的中國船戶和商人之中,講官話的人多半來自于南京地區(qū),而其他不講官話的江、浙、閩人,對南京官話也有所了解,有的人可能聽得懂。如果聽不懂,那通事們就得講漳州音或福州音。

綜上,我們不能根據(jù)唐話課本《小孩子》里的一句話就肯定南京話是明代官話的標準音,作這樣的理解是很片面的。唐通事們操用南京官話的現(xiàn)象,跟他們的語言背景及其服務的對象相關(guān)。

為了進一步說明日本習用南京話是特殊原因造成的,我們有必要看看琉球?qū)W習和使用漢語的情況。與日本不同,明廷與琉球關(guān)系極其密切,只允許琉球一國來中國留學。琉球留學生先在南京國子監(jiān)后到北京國子監(jiān)學習漢語,也有在福建的琉球館學習的,這些留學生回到琉球都變成了重要的官員或外交官,自然也傳播了漢語。六角恒廣在《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中引用武藤長平《西南文運史論》的話說明了琉球國內(nèi)漢語使用的情況:

原來琉球的支那語研究,由閩三十六姓的后裔久米村人進行……琉球與支那的聯(lián)系,常常通過此村落進行。此村落人說的支那語,常常被作為琉球的支那語通用,為此,鹿兒島藩的藩主島津氏把這些唐營人說的支那語普及至全琉球,以順利地與支那搞貿(mào)易。③[日]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王順洪譯,第281頁。

日本學者瀨戶口律子《琉球官話課本研究》調(diào)查研究了琉球人(通事)學習官話的課本,重點討論了《官話問答便語》《學官話》《白姓官話》三種。這三種課本的時間都不明確,作者也不詳。瀨戶氏研究的結(jié)論是,這些課本的語音是當時南方流行的官話,跟南京官話有些接近,如有入聲等。同時,這些課本也混有福建方音,如f/x聲母相混、鼻音韻尾混亂等??偟膩砜矗湟粝敌再|(zhì)并不單純。不過,這些課本的服務對象主要是琉球國內(nèi)的福建人及習用這種音系的琉球人,他們講說這種不單純的官話是可以理解的。①[日]瀨戶口律子:《琉球官話課本研究》,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4年。

隨著清政權(quán)的建立,琉球人很快發(fā)現(xiàn)北京官話比南京官話具有更重要的價值,隨而轉(zhuǎn)學北京官話。六角恒廣在書中引用平和彥《近世琉球的中國語》中的話說:

琉球開始使用官話(按,北京官話),大概是乾隆20年(1755)前后。琉球為了迅速對應中國的形勢……可以充分預測,琉球的中國語,是比福州官話更早地意識到北方官話,或者是北京官話的。②[日]六角恒廣:《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王順洪譯,第283頁。

綜上,從日本和琉球使用漢語的情況,我們不能推論出南京話是明清時代官話標準音的結(jié)論,至多可以說,在日本長崎的碼頭上、在中國東南沿海的人群中,南京話有較高的通行度。

五、明代南京官話和江淮官話的地位問題

張衛(wèi)東指出:“有明一代至清末的漢語官話分南北兩支,南方官話以江淮官話為基礎(chǔ)方言、以南京官話為標準且長期處于主導地位,通行全國?!彼M一步解釋說:“這‘南京音’既是狹義南方官話(江淮官話)的標準音,同時也是通行于全國的官話標準音?!雹蹚埿l(wèi)東:《試論近代漢語南方官話的形成及其地位》,《深圳大學學報》1998年第3期。另張衛(wèi)東《論〈西儒耳目資〉的記音性質(zhì)》(載《紀念王力先生九十誕辰文集》,山東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論與南京話、明代官話歷史相關(guān)的幾個問題》(載《中國語言學》第7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也發(fā)表過類似意見。在主張“明代官話以南京音為標準音”的說法里,張文這段話說得最為明確、透徹。

下面有必要分析一下江淮官話和南京官話的地位問題,即在漢語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問題,看看江淮官話有沒有資格作漢語官話的基礎(chǔ)方言,南京話有沒有資格作標準音。

何九盈在討論南京話是不是明代官話標準音時說:“官話的性質(zhì)是一回事,官話的地位又是一回事,性質(zhì)取決于基礎(chǔ)方言,地位取決于政治,更取決于文化?!雹芎尉庞骸吨袊F(xiàn)代化進程中的語文轉(zhuǎn)向(外一種)》,北京:語文出版社,2015年,第165頁。何先生這段話非常重要,我們的延伸理解是:共同語的語音性質(zhì)是由基礎(chǔ)方言決定的,方言的地位則由政治和文化決定。何先生并引用許明龍的《黃嘉略與早期法國漢學》一書中的材料,說明南京話的地位很高,直到清初可能還高于北京話,但這并不能證明南京話就是標準音。⑤何九盈:《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語文轉(zhuǎn)向(外一種)》,第166—170頁。

我們通常理解的江淮官話的區(qū)域,主要包括安徽、江蘇、湖北等的部分地區(qū)。長江南岸部分大致是從九江至鎮(zhèn)江,這是江淮官話的南部邊沿,再往南就是贛語、徽語、吳語區(qū)了,南京話是代表性的方言;北岸部分相比南岸要寬廣一些,武漢以東,自大別山而東,沿江淮之間直到海邊。江淮官話的區(qū)域歷史上主要是吳語的地盤,后來中原漢人不斷南進,吳語南退,區(qū)域內(nèi)才慢慢為中原漢語覆蓋。江淮官話內(nèi)部分歧嚴重,有的方言之間不能通話。我們先看看現(xiàn)代江淮官話在官話中的份量,詳見下表2①錢曾怡:《官話方言》,見侯精一主編:《現(xiàn)代漢語方言概要》,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

地域 北京 東北 膠遼 冀魯 中原 蘭銀 西南 江淮 未分區(qū) 合計縣市合計 44 183 46 165 390 56 517 108 13 1522縣市比例 2.89% 12.02% 3.02% 10.84% 25.62% 3.68% 33.97% 7.10% 0.85% 100%人口(萬) 1802 8200 2833 8363 16941 1173 20000 6723 136 66171人口比例 2.72% 12.4% 4.28% 12.64% 25.60% 1.8% 30.23% 10.16% 0.02% 100%

表2 現(xiàn)代江淮官話在官話中的分布和使用人口

由表2不難看出,江淮官話只是官話中一個很小的方言,僅占官話人口的10.16%,與北方話(通常所謂的北方話大致包括北京、東北、冀魯、中原等)不可同日而語。

歷史上,包括明、清兩代,在傳世的國人文獻中,多有人論述漢語官話以中州音為正。如唐李涪《刊誤》:“凡中華音切,莫過東都,蓋居天地之中,稟氣特正?!雹诶罡ⅲ骸犊`》,見陶敏主編:《全唐五代筆記》第1冊,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年,第2586頁。宋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六:“四方之音有訛者,則一韻盡訛。如閩人訛高字,則謂高為歌,謂勞為羅……中原,惟洛陽得天地之中,語音最正。然謂‘弦’為‘玄’,謂‘玄’為‘弦’,謂‘犬’為‘遣’、謂‘遣’為‘犬’之類,亦自不少?!雹坳懹危骸独蠈W庵筆記》,《東坡志林》,北京:京華出版社,2000年,第141—142頁。元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惟我圣朝興自北方,五十余年,言語之間,必以中原之音為正?!雹軓堄駚?、耿軍?!丁粗性繇嵭1尽怠罚本褐腥A書局,2013年,第52頁。元孔齊《至正直記》:“北方聲音端正,謂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處是也?!雹菘R:《至正直記》,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4頁。呂坤在《交泰韻》“凡例”說:“中原當南北之間,際清濁之會?!^河洛不南不北,當天地之中,聲氣之萃。”⑥呂坤:《交泰韻》,《續(xù)修四庫全書》經(jīng)部第25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1頁。與上述文獻相反,歷史上極少有人述說江淮官話是共同語的基礎(chǔ)方言,或者南京話是標準音或正音。相反,認為它是方言的記載為數(shù)不少,如明人王肯堂(金壇人)在《郁岡齋筆塵》卷四里說:“金陵李士龍(登)作《字學正偽》止存三十一母,而知徹澄娘非五母以為重贅,悉去之。其所離合悉金陵鄉(xiāng)音,不可以行于四方,況后世呼?何六陽,六安人,其鄉(xiāng)音與金陵相近,隨以為不刊之書,用其說改定《切韻指南》,序而刻之。余恐古法從此漸亡,故稍為駁正于此?!雹咄蹩咸茫骸队魧S筆塵》,《四庫存目叢書》子部第10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清末浦口人胡坦在《古今中外音韻通例》“方音”條里說:“金陵讀甘韻、官韻開口合口二呼皆如揚州之岡韻,口甚張也;至下關(guān)則官韻合口呼漸覺籠口,浦口與下關(guān)同音,而東行二里則為六合鄉(xiāng),讀官韻愈籠口矣?!雹嗪梗骸豆沤裰型庖繇嵧ɡ?,《四庫未收書輯刊》第10輯第2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88頁。這些論述表明,似乎沒有什么人把南京話當成正音或“標準音”,更從來沒有人認為南京話具有權(quán)威性。

丁鋒討論了明代江淮官話的使用情況,指出整個明廷官僚絕大多數(shù)并非出自江淮,他們能不能/要不要都講南京官話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⑨丁鋒:《琉漢對音與明代官話音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127—128頁。張竹梅對江淮官話和南京話的地位問題論述最為有力。她主要通過對明代前期(洪武、建文、永樂)南京的建都和遷都、洪武朝文臣的來源籍貫以及江淮方言可能具有的影響力的分析,證明明代前期(洪武、建文、永樂),南京話還不具備成為“官話”或“官話”基礎(chǔ)方言所必需的語言基礎(chǔ)和社會條件,但有可能作為江淮方言的一個代表方言。①張竹梅:《試論明代前期官話的語言地位》,見耿振生主編:《近代官話語音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朱曉農(nóng)、麥耘更是從多個角度否定了明代官話以南京話為標準的說法。②朱曉農(nóng)、麥耘:《南京方言不是明代官話的基礎(chǔ)》,《語言科學》2012年第4期。

此外,樂律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決定了江淮官話不可能成為漢語共同語的基礎(chǔ)方言,南京音也不可能成為共同語的標準音。我國樂律有著極強的歷史傳統(tǒng),凡是配樂歌唱的共同語字音,無論是宋詞還是元曲,乃至現(xiàn)在還在傳唱的京劇、昆曲,都不可能以江淮官話入律,入律的是所謂“中州音”。明人朱權(quán)、徐渭都有論述。朱權(quán)在《瓊林雅韻·序》說:“卓氏中州之韻,中州者,中山趙地。北音惟中山為正,南不過定遠,北不過彭城,東不過江浦,西不過睢陽,四境千里,過其境則土音生矣。惟北方無鄉(xiāng)談……其中山之音,重之清者也,故為音律之用。若南方之音多入聲,出乎唇齒舌腭之間,角征羽之音也,故輕浮而雌淺……”③沈雄:《古今詞話》,見唐圭璋主編:《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831—832頁。朱權(quán)是明廷王子,既是朱元璋兒子又是樂律家,可是他一點也不推崇所謂的江淮官話以及有入聲的南方之音;與此相反,他極其推崇北音,并認為中山(今定州)一帶的音可以入律。徐渭在《南詞敘錄》里說:“凡唱,最忌鄉(xiāng)音。吳人不辨清新侵三韻,松江支朱知,金陵街該、生僧,揚州百卜,常州卓作、中宗,皆先正之而后唱可也?!雹苄煳迹骸赌显~敘錄》,見中國戲曲研究院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三》,北京:中國戲曲出版社,2020年,第244頁。徐渭指斥金陵街該、生僧不分。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詞曲”描述著名演員頓仁時說:“老頓于《中原音韻》《瓊林雅韻》終年不去手,故開口、閉口與四聲陰陽字,八九分皆是?!雹莺瘟伎。骸端挠妖S叢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7頁。根據(jù)何良俊描述,明代著名演員頓仁掌握的是中原之音。

總之,明代的社會文化背景有其特殊性。唐宋(南宋除外)以迄元,中國政治中心皆在北方,唯有明起自江淮,并暫以南京為首都,以陪都終明世。江淮官話是官話方言的東南部邊沿,緊挨非官話方言,東南地區(qū)非官話區(qū)的人們,除了自己的方言,自然狀態(tài)下接觸的官話方言就是江淮官話。南京話,作為江淮官話的代表,結(jié)合其特殊的陪都地位,在南方具有較大的影響力,也在情理之中。但這并不意味著共同語就以南京話為標準音。清末徐珂(1869—1928年)在《清稗類鈔》“種族”中說道:“(漢族)語言獨立,河域多用京師語,即雜居開封之少數(shù)猶太族,亦操此語,蓋二千年來,已為漢族所同化矣。江域多用江寧語。皆與文字相近,可通情意,而京師語尤為正音,通用于上級社會。至若方言,則幾于十里小異,百里大異,惟河域之大平原,可稱千里一致。閩粵則因山嶺叢雜,通曉最難?!雹扌扃妫骸肚灏揞愨n》,??冢汉D蠂H新聞出版中心,1996年,第676—677頁。這段論述很客觀,南京話在江域的確有一定影響力。

另外,因為歷史上共同語普及程度有限,大多數(shù)人的共同語都是需要學習才能掌握的。呂叔湘說:“直到六七十年以前,我國社會上通用的書面語是文言,書房里教的自然也是文言。社會上通用的口語是方言,這是用不著老師教的。普通話?老師做夢也不會想到要教學生說普通話(有的老師一輩子也沒說過甚至沒聽見過一句普通話)?!雹邊问逑妫骸蛾P(guān)于語文教學的兩點基本認識》,《文字改革》1963年4月號。需要學習官話的人,也不一定搞得清楚哪個地方的人說得標準。徐珂《清稗類鈔》里還講了一個故事:“粵人平日畏習普通語,有志入官,始延官話師以教授之。官話師多桂林產(chǎn),知粵人拙于言語一科,于是盛稱桂語之純正,且謂嘗蒙高宗褒獎,以為全國第一。詔文武官吏必肄桂語,此故齊東野言,不值識者一笑。然粵東劇場說白,亦多作桂語,而學桂語者,又不能得其神似,遂皆成優(yōu)伶之口吻?!雹傩扃妫骸肚灏揞愨n》,第796頁。不難想見,作為外國人的傳教士學習漢語官話時,弄不明白何處的官話才是標準音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曲解和偏誤也在所難免。

六、結(jié)語

漢語共同語源遠流長,歷代都有自然變化,也都存在一些人為審定的成分。但是,除了借助強大的國家機器和便利的推廣手段得以在全國普及的新國音(普通話)外,歷代共同語都是在自然狀態(tài)下形成的,共同語音系(口頭),從來就沒有嚴格規(guī)范過。即使有人想規(guī)范,也是規(guī)范不了的。因此,可以說,我國歷代都有共同語,但難有標準音。共同語“標準音”很難跟哪個方言相結(jié)合。歷代共同語的音系都有極強的彈性,明代自然也不會存在以南京話為標準音的共同語。

胡明揚說:“普通話實際上是在現(xiàn)代白話文的影響下,在北京話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普通話的基礎(chǔ)方言不是哪一個地點方言,也不是泛泛的北方話,而是一種在現(xiàn)代典范的白話文著作影響下通行于北京地區(qū)知識階層的社會方言。因此,普通話既不是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的‘官話’,也不是作為一個地點方言的‘北京話’。”②胡明揚:《北京話初探》,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14—15頁。胡先生此言,雖然是針對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說的,但同樣也適合解釋歷史上的各代共同語。

“基礎(chǔ)方言”“標準音”,這類學術(shù)范疇是在現(xiàn)代描寫語言學背景下形成的語言學觀念,我們不能把現(xiàn)代學術(shù)意義上的觀念套用到歷史上的漢語共同語。如果歷史上的漢語共同語早就有了標準音,比如明代以南京話為標準音,那么我們的前輩何至于到了清末還在尋尋覓覓,弄出一個“誰都不滿意”的“老國音”來,為了“老國音”里該有那些成分,某些參與審音的大佬大動肝火,不惜大打出手!

漢語共同語的形成歷史有自己的歷史道統(tǒng)和邏輯。張鴻魁根據(jù)語音規(guī)范化的歷史經(jīng)驗提出,明清官話及此前的漢民族共同語不可能有反映口語音值的標準音系統(tǒng),至多有一個規(guī)定性的字音音類系統(tǒng)。③張洪魁:《語音規(guī)范化的歷史經(jīng)驗和“官話音”的研究》,見耿振生主編:《近代官話語音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歷史上共同語存在的“規(guī)定性”的音類系統(tǒng),跟具體使用者的音系如何結(jié)合,也就是音值如何,則是因人而異。趙元任曾經(jīng)梳理了歷史上人們判斷漢語字音正確與否的依據(jù),具體分析了漢語操用者是如何以音類為依據(jù)進行交流。他說:“當時,人們最關(guān)心的是發(fā)音問題,這在今天仍然如此。盡管方言分歧很大,大家對一個字的正確發(fā)音總還是有共同的看法。例如大家都同意(中古)上聲的‘好’是‘好壞’的‘好’(中古)去聲的‘好’是‘愛好’的‘好’。北方人和西南人發(fā)這兩個聲調(diào)的實際音高模式幾乎剛好相反,可是這并沒有關(guān)系。北京和重慶的學者討論一個字所屬的傳統(tǒng)調(diào)類,能夠互相了解,而且意見完全一致,因為一般說來,字的抽象音類的演變不論在歷史上還是地域上都比音的音響性質(zhì)要慢得多,實際的音值是多數(shù)文人學士所不關(guān)心的?!彼€說:“標準發(fā)音的傳統(tǒng)主要見于一系列韻書,第一部這樣的韻書是公元601年成書的陸法言的《切韻》。”①趙元任:《什么是正確的漢語》,見吳宗濟、趙新那編:《趙元任語言學論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837頁。張、趙兩位所論大概就是歷史上共同語音系的基本存在形態(tài)。

民國時期“國語研究會”曾發(fā)表過《征求會員書》,其中講到:“吾人之始離鄉(xiāng)里也,應對周旋,一切不便;及其既久,不知不覺而變其鄉(xiāng)音。其變也,但求便利,無所容其自是,亦無所謂服從。況統(tǒng)一之義,當各采其地之明白易曉近文可寫者定為標準;互相變化,擇善而從;刪其小異,趨于大同。初非指定一處之語言,而強其他之語言服從之也。”②國語研究會:《征求會員書》,見《蔡元培全集》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56頁?!安恢挥X而變其鄉(xiāng)音”后的語言就是所謂的口頭“普通官話”——互相變化,擇善而從;刪其小異,趨于大同的共同語。

另外,我們看到的傳世音韻文獻音系——共同語音系,大多不是真實的現(xiàn)實音系的寫照,而是摻雜了許多異質(zhì),含有作者強烈的個人審音意識的語音系統(tǒng)。③張玉來等:《歷史書面文獻音系“存雅求正”的性質(zhì)與漢語語音史研究》,《語言研究》2016年第3期。比如,明人濮陽淶(1578年)《元聲韻學大成》自敘云:“后奔走南北,磨礪數(shù)十年,習知天下通音,進取未遑也。”濮陽氏所謂的通音,不是《中州音韻》系統(tǒng),也不是《洪武正韻》系統(tǒng)。其書分聲類三十,韻部二十八(不單立入聲),這就是他所謂的“通音”,而且是“磨礪數(shù)十年”才得出的,他自信地說“元聲既得,質(zhì)鬼神證古今,亦庶乎其不差矣”。④濮陽淶:《元聲韻學大成》,《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jīng)部第208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656頁。但是,認真分析他的音系,就會發(fā)現(xiàn),他將一些古音、今音、方音成分,按照他的審音框架,予以組織編排,這根本就是他自己設計的“通音”。這樣的“通音”當然不是標準音,但卻是部分人認可的“正音”。

曾德昭說:“中國今天只通用一種語言,即他們稱呼的官話(Quonhoa)……但一般說來,每省仍保留自己的方言。它是一種有限度的語言,字體之多超過其他語言……”利瑪竇說“官話現(xiàn)在在受過教育的階級當中很流行”,但是社會上的婦孺也僅是“聽得懂”而已。這說明,傳教士們也認識到漢語官話普及程度不高,并非人人需要,也并非人人會說。更重要的是,傳教士從來沒有指明哪個官話方言是標準音,僅僅提及南京話、北京話比較標準或比較通行罷了。實際上,傳教士夸大了官話通用程度,對大多數(shù)古代中國人來說,并不需要說“官話”,即使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其語音也可能是“蠻不蠻、侉不侉的”⑤西周生:《醒世姻緣傳》,北京: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年,第279頁。,即所謂“藍青官話”。

我們的古人不是不想弄出個標準音,也不是不想在全國推行標準音,而是實在沒有辦法做到。明人陸容(1436—1466年),太倉人,在《菽園雜記》卷四里說:“書之同文,有天下者力能同之。文之同音,雖圣人在天子之位,勢亦有所不能也?!雹揸懭荩骸遁膱@雜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9頁。由此可知,想為共同語制定一個標準音,“雖圣人在天子之位,勢亦有所不能也”。

需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一種成熟的有共同語的語言不可能經(jīng)常變換基礎(chǔ)方言和標準音。否則,同時存世的幾代人如何交際?又如何讓全社會同時改變自己已經(jīng)熟悉了的共同語?因此,換一個朝代或換一個首都就換一種基礎(chǔ)方言和標準音的說法難以令人接受,除非這個民族沒有什么文化傳統(tǒng)和凝聚力。因此,不能因為南京短暫做過明代的首都,就強調(diào)其語音作為標準音的可能性。

最后,還須提及,漢語史的材料是復雜的,認識這些材料需要周全,不能僅及其一端而忽略另一端,要把明代來華傳教士傳習的官話語音材料放在全體漢語史材料里來檢視其性質(zhì)、其價值。不僅如此,我們還要關(guān)心朝鮮學者傳習的用諺文標寫的漢語文獻以及相當一批所謂的館譯語文獻(涉及波斯語、阿拉伯語、日本語等)。當然,我們最應注意的是傳世的大量國人文獻,如《中原音韻》《洪武正韻》《韻略易通》《合并字學篇韻便覽》《太律》《切韻聲原》等等。我們?nèi)绻麅H及一端,不及其余,難免就會以偏概全,乃至固執(zhí)己見,斥別人為異端邪說!實際上,明代官方所編《琉球館譯語》中琉球話的漢字記音并非福建話或南京話,而是北京音成分更多的官話。丁鋒在《琉漢對音與明代官話音研究》中分析了中國官方用漢字記錄的琉球詞語的材料,從中歸納出了明代官話的語音系統(tǒng),其結(jié)論是:“明代琉漢對音音系比較起官話的其他地區(qū)音系來更接近北京音”,“從而可知當時來自全國各地,任職朝廷的官員說的未必是南京式官話,而可能是北京式官話?!雹俣′h:《琉漢對音與明代官話音研究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1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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