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jīng)》中的女性與草木采集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古代社會女子受以采集為主的社會分工及草木生長環(huán)境及自身特性的影響,故草木在女性生活中融入極深。從社會與文化的角度,分析《詩經(jīng)》中的女性與草木間的形貌之比、情愛之思、婚姻之寓,并對其藝術(shù)手法作簡要歸納,可以窺見《詩經(jīng)》中的女性與草木采集有著深厚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草木;女性;采集
《詩經(jīng)》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以簡雅真摯的語言向我們展示了殷周時期的社會生活,其內(nèi)容涉及農(nóng)事生產(chǎn)、婚姻愛情、政治文化、風(fēng)俗人情等多種生活領(lǐng)域,且許多篇目都將女性與草木采集放在一起。從“參差荇菜,左右采之”到“以伐遠(yuǎn)揚,猗彼女?!?,《詩經(jīng)》中的采集活動與女子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一、女性與草木采集的關(guān)系
采集與漁獵是早期先民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情況下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在物資缺乏的時代,先民對大自然的依賴度極高,不僅從自然中獲得賴以生存的食物,也在與草木的長期接觸中賦予其獨特的情感,將之融入自己的生活。
早期社會,人們除了面對自然災(zāi)害,還要應(yīng)對野生動物的威脅[1]12。每個社會群體內(nèi)男性多從事危險性更高、對體魄要求更強的狩獵活動,而女性身負(fù)種族繁衍的需求,較少參與捕獵類的危險性活動,則是以采摘、收集草木果實、枝葉、根莖為主。因此,采集便與女性的聯(lián)系越來越緊密,甚至草木采集在文學(xué)作品中被視為女子的象征?!对娊?jīng)·王風(fēng)·采葛》中曰:“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2]其中所說之“葛”便是一種可以食用的蔓生植物,多由女子進(jìn)行采集,或是以莖織布、或是取根塊為食,詩中借采葛來指代自己對所愛姑娘的思念,使草木作為自己感情的載體。很顯然,這里是從社會分工的角度將女子與草木結(jié)合。此外,《詩經(jīng)》中提到的一些草木,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在巫醫(yī)不分的遠(yuǎn)古時期,“彼采艾兮”“言采其藚”“言采其杞”中提到的艾草、瀉澤、枸杞等草本植物[3],也是作為自然的饋贈而存在的。《衛(wèi)風(fēng)·伯兮》中曰:“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其中的諼草有著解毒、麻醉的特性,令人食之舒郁醉忘,因而稱之為忘憂草。從其藥用之效衍生出來的消解憂愁效果,在文學(xué)作品中往往作為女子忘憂舒情的象征而存在。藥草之采摘、情感之賦予使得文學(xué)作品中女性與草木之間的聯(lián)系越發(fā)地不可分割。在傳統(tǒng)的男耕女織的社會背景下,女子對草木的生活功用更加關(guān)注?!对娊?jīng)》中涵蓋“?!钡钠慷噙_(dá)20余首[4],且融入各種體裁之內(nèi)。因此,草木采集貫穿古代女子的生活及情感的始終,二者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二、草木在女性生活中的融入
《詩經(jīng)》中的草木采集與女性生活息息相關(guān),其對草木枝葉、花果、根莖的描寫往往與女子的形貌相結(jié)合,使其具有情感上的鮮明指向,有的草木已化為男女婚姻的象征之物。
(一)形貌之比
借草木之形來比擬女子的容顏身姿是《詩經(jīng)》中常見的寫作手法。草木中的觀賞類植物往往在形態(tài)、色澤、氣味上引人駐足,人們將其不同時期的生長變化與女子的體態(tài)美相結(jié)合,以草木之姿來比擬女子形貌。
《衛(wèi)風(fēng)·碩人》以描繪莊姜之美為主,其“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句素來為人所稱。“荑”即白茅之芽,發(fā)于晚春,其嫩芽色潔,且可食用,故常為女子所采,《碩人》就是以草木初生之姿來比擬女子的體態(tài)肌膚。由于草木有著開花結(jié)果的生長過程,其花之嬌嫩也易使人聯(lián)想到女子的年輕貌美?!多嶏L(fēng)·有女同車》中言“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1]48?!八慈A”即木槿花,其色艷麗,既可觀賞,亦可食用或入藥,此詩將同車女子的容顏比作嬌艷柔嫩的木槿花,以花之艷麗來比擬女子青春貌美的容顏,從中我們能看出,古時人們以自我豐富的想象將生活中具體可感的花草樹木融入自己的生活,以富有詩意的語言來表達(dá)自己的所思所感。除對草木的直接引喻,《詩經(jīng)》中也以采摘的草木來作抒情的鋪墊,以此起興?!缎l(wèi)風(fēng)·氓》是一首棄婦詩,此詩中“桑之未落,其葉沃若”與“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就是以桑葉起興,先是以桑葉初生之嫩澤,聯(lián)想到女子出嫁時的年輕亮麗,然后從桑葉飄落時的枯黃想到女子被棄時的年老色衰,憔悴飄零??梢哉f是以桑葉的生長過程來看待時光更易中女子的不同經(jīng)歷,以物喻人,達(dá)到自身生命與外界事理的融合。此外《鄭風(fēng)·山有扶蘇》《陳風(fēng)·澤陂》《魏風(fēng)·園有桃》《召南·草蟲》等篇中都以草木的采集來表達(dá)古時女子不同的內(nèi)心情感。
(二)情愛之思
《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草木,除有著對女子的形貌進(jìn)行比擬、借物起興的作用外,也寄寓了女子在情愛中歡欣、思念、悲傷等復(fù)雜情感,是男女之間示愛的重要媒介。
《卷耳》是《詩經(jīng)》中懷人抒情的名篇,其“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之句,展現(xiàn)了女子在采摘卷耳時,思念遠(yuǎn)方之人而心神不定,于是將所采卷耳棄置路邊的情形。由于古時女子在社會分工中以采摘草木為責(zé),卷耳在這里是作為女子出行的憑借而出現(xiàn)的,因為需要采摘卷耳食用或入藥,于是行至亂石高山,但看到遠(yuǎn)方道路,自己思人心切,反而將好不容易采集的卷耳棄置,其思情之深盡顯。卷耳在這里已經(jīng)不僅僅是作為物象出現(xiàn),而是被賦予了濃烈的思念之情。再如《陳風(fēng)·東門之枌》: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谷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績其麻,市也婆娑。谷旦于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貽我握椒。[1]62
此詩是以男子口吻所寫,但詩的內(nèi)容是表現(xiàn)男女之間的慕悅之情。詩中先提到枌和栩兩種樹木,以此作為男女幽會之地。白榆、柞樹均以樹形高大,且枝葉茂盛,作為私會之地有很強的隱秘性,因此枌、栩兩木的出現(xiàn)并非偶然。接著,詩中寫女子在樹下婆娑起舞、男子以歌相和的歡愉情形,這里白榆、柞樹也是作為烘托氣氛的外界環(huán)境出現(xiàn)的。最后,男子以錦葵花來比擬女子之美,而女子贈對方一束花椒來表白自己的情意。椒,是落葉灌木或小喬木,古時多被女子制成佩飾或居室內(nèi)的香料,亦可作為贈禮,朱熹釋其為“芬芳之物也”[5],此詩中女子采摘此物相贈,很明顯是將之視為定情之物。此外,《邶風(fēng)·靜女》中女子以野外采來的美異白茅相贈。女子對草木的采集不僅以其功利為目的,而且將草木融入自己的感情生活,使之成為自身感情的寄托。
(三)婚姻之寓
古代女子所采集的草木中,還有的與宗廟祭祀相關(guān),作為重要的祭品出現(xiàn)于宗祠。而女子在出嫁之前,必先以所采蘋、藻于宗廟齋祭,學(xué)習(xí)婚后禮節(jié),以成婦順[6]。此外,一些草木本身繁茂多實的特性也被人們寓以婚姻之中。
《左傳·隱公三年》提到:“蘋蘩蕰藻之菜,筐莒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薦于鬼神,可羞于王公?!睆闹锌梢?,蘋蘩蕰藻之類草木是被廣泛用于鬼神祭祀上的?!对娊?jīng)》十五國風(fēng)中的《召南·采蘋》一詩描寫的就是古時女子出嫁前的祭祀禮俗,其“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之句,點明蘋、藻的采集地點,然后對祭具祭品的安置及婚禮主祭之人進(jìn)行具體描寫。蘋,是淺水中多年生長的蕨類植物;藻,則是多年水生的草本植物,二者均生于水中,有潔凈之意。且“蘋”音同“賓”,“藻”音同“澡”,有夫妻間相敬如賓、婦人潔身自好的寓意,在婚姻中可借此予以祝福,故在婚嫁之禮中極為重要。除蘋藻之類,《詩經(jīng)》中還以薪楚之木作為男女婚姻的象征,《小雅·車舝》以伐薪占卜婚姻,《鄭風(fēng)·揚之水》用束楚寓示兩姓之好,《易林·小過之益》則以破薪求婦,詩中都是祚、柯、薪、楚之木作為男女婚姻的必要之物。
此外,古代女子在出嫁后,人生的重心會轉(zhuǎn)向丈夫和子嗣,采集來的草木如蓷、諼、芣苢之類,有調(diào)節(jié)女性身體,宜孕助產(chǎn)的作用。《周南·芣苢》中女子采芣苢這一枯燥過程卻給人以歡樂之感,除芣苢本身生長繁盛,果實繁多,有多子寓意外,其受女性追捧也與其治婦人難產(chǎn)的功效有關(guān)[7]。而且,“芣苢”與“胚胎”古音不分,其命名也顯示出女性對懷孕生子的渴望。因此,草木采摘與女性情感及生活中息息相關(guān)。
三、表現(xiàn)藝術(shù)
草木采集在女性生活中的融入或是直接鋪陳以敘,或是以比興寓言寫事。一些草木因其強烈的象征意味,更是作為一種意象而出現(xiàn)的。
《詩經(jīng)》中有直接將采集草木過程予以展現(xiàn)的語句,如《豳風(fēng)·七月》中“蠶月條桑,取彼斧斨”就是直接將整桑、除枝、采桑的過程平鋪直敘地表現(xiàn)出來,是以“賦”的手法將草木與人的關(guān)系予以展現(xiàn)。而借草木以喻女子容顏,或是因草木而生發(fā)出對情人情感的詩篇,則是融入了“比”“興”手法?!夺亠L(fēng)·伐柯》中以伐柯比喻娶妻,《陳風(fēng)·澤陂》中用蒲、荷生長環(huán)境起興而生發(fā)出對戀慕之人的思念,均達(dá)到了調(diào)動情感、借物抒情的作用,其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也與特定草木的渲染效果有關(guān),枌栩之木下作為男女幽會的場所往往被視為愛情萌生的象征;葍因其有害于農(nóng)事而被視為惡草,常出現(xiàn)在女子的婚姻與不幸遭遇的詩篇中;諼草忘憂,貝母舒氣,草木的藥用之效在長期的流傳中也有了強烈的象征意味。古人采集植物的傳統(tǒng)與《詩經(jīng)》中種類繁多的草木,在生活和發(fā)展中被寄寓了不同的情感意味,形成了源遠(yuǎn)流長的植物文化[8]。女性與草木采集之間的關(guān)系讓《詩經(jīng)》中的草木不僅僅是作為物象存在,也被視為情感共鳴的象征,發(fā)展成特定情形下獨特的意象,融入女性的感情生活?!冻o》中的香草美人、《古詩十九首》中的草木興情,無不受其影響。
《詩經(jīng)》中的女性與草木采集的結(jié)合,不僅與女性以采集為主的社會分工相關(guān),也受草木生長環(huán)境及自身特性的影響。草木在女性生活中的融入,不僅體現(xiàn)在形貌之比、情愛之思上,也與女性的婚姻生活緊密聯(lián)系?!对娊?jīng)》中草木鋪陳比興的手法、意象情感的融入,對草木文化的形成及發(fā)展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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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梓英,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