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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與探索

2021-09-26 01:29張濤
南方文壇 2021年5期
關鍵詞:現(xiàn)代文學文學史作家

1970年代末,《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海外中譯本便開始在內(nèi)地“流通”,引起各種追隨與批判的聲浪,被認為對“重寫文學史”思潮產(chǎn)生過影響。此書對張愛玲、錢鍾書、沈從文、師陀等作家的重新發(fā)現(xiàn),乃至其所謂“純文學”批評標準所產(chǎn)生的延續(xù)至今的沖擊,都讓這部英文語境下問世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至今仍不容小覷。相較于這部著作今天所受之重視與矚目,夏志清最初的寫作不無偶然因素,其過程更是篳路藍縷,他在此書英文初版前言中就描述了寫作期間飽受材料匱乏之苦,亦乏同行切磋①,應該說,這很符合彼時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在美國學院體制的邊緣處境。這部著作得以成書,離不開夏濟安、宋淇、程靖宇等寄身港臺者從觀點到資料上的幫助。這些,夏志清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下文簡稱《小說史》)1961年版前言中也提及過,只是語焉不詳而已。

2015—2019年,五卷本《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漸次推出,無疑提供了從個人史視角審視《小說史》的豐富材料?!断闹厩逑臐矔偶罚ㄏ挛暮喎Q《書信集》)收錄兩位重要海外漢學學者長達18年的私人通信,也跨越了冷戰(zhàn)開啟以后海外現(xiàn)代文學研究逐漸勃興、并在美國學院中取得一席之地的過程。尤其重要的是,《書信集》展示了《小說史》從萌芽、寫作到出版的全過程。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學院體制與文化環(huán)境對《小說史》寫作的影響,隱約浮現(xiàn)于夏氏兄弟書信往還文字間;夏氏兄弟對五四、對魯迅這樣的現(xiàn)代文學史中的重要時段與重要作家,對現(xiàn)代文學史觀的各種討論亦包含其中,這些觀點相當程度為夏志清所消化吸收,體現(xiàn)為《小說史》中的具體史觀與評價標準。本文借助《書信集》中與《小說史》寫作有關的內(nèi)容,探討《小說史》寫作緣起的歷史與個人背景、夏濟安對《小說史》寫作的參與,以及夏志清在探索中確立的寫作規(guī)劃。

一、《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寫作的緣起

在《小說史》動筆前,夏志清現(xiàn)代文學的閱讀量相當有限,他承認:“五四以來的文學我在中大學時沒有多讀?!雹谳^之其熱衷介入文化、文學與出版活動的兄長夏濟安,出身純正教會學校滬江大學英文系的高才生夏志清對英美文學的興趣更加心無旁騖。1940年代末任教于北京大學的夏志清以其優(yōu)異的英國文學造詣,贏得赴美留學的機會,并于1951年獲耶魯大學博士學位。彼時其前途似已注定,“系主任根本想不到我會在美國謀教職的:東方人,拿到了博士學位,回祖國去教授英美文學,這才是正當?shù)某雎贰雹?。這體現(xiàn)了當時美國高等教育界的一般看法,但也并非僅出于美國學院體制對中國人的排斥,夏志清的前輩王際真以及較早赴美的陳世驤,都在美國的大學里立足,且各有其成就。美國的大學里,謀一個非終身教職的門檻,至少在20世紀上半葉,也并不是多么難。問題是,以異國人身份在海外求學,縱使留在美國教書,仍很難在數(shù)百年里根深蒂固、自成門戶的美國大學英文系里成就事業(yè),《書信集》中披露的夏志清在美前10年的從教經(jīng)歷,就很能說明問題,雖然醉心英美文學,最后仍要靠教授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立足,不能不說是一種無奈:“中國人在美國找事極難,要研究中國東西只有在大學major中國學問。”(見1959年8月19日夏志清致夏濟安信)1956年上半年,密歇根大學聘期即將結束,夏志清處境艱難,甚至動了赴臺灣工作的念頭(見1956年2月7日夏志清致夏濟安信)。在1952年5月的一封信中,他坦然承認自己的現(xiàn)實考慮:“兩三年后我的中國近代文學研究出版,也不難在大學內(nèi)找一個副教授之職?!雹茏圆┦慨厴I(yè)后,夏志清攜妻帶子,輾轉(zhuǎn)于各種名聲不彰的大學,教職不穩(wěn)定,一段時間教教英文,既而又教教中國思想史,地位終歸屬于邊緣。不能忽視的是,由于1950年代初鐵幕開啟,冷戰(zhàn)背景下的美國區(qū)域研究漸成熱門,中國現(xiàn)代文學因其與現(xiàn)代中國歷史無法分割的關系,也吸收了相當?shù)慕?jīng)濟與人才資源。1970年代末,《小說史》中譯本問世時,夏志清已執(zhí)教哥倫比亞大學多年,遂饒有興味地為此書撰寫《原作者序》,此序包含了夏志清自述“入門”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官方”回憶。他追述1951年助饒大衛(wèi)編寫《中國手冊》之事⑤,該“手冊”內(nèi)容龐雜,“《文學》這一章重點卻放在現(xiàn)代文學上,占全章篇幅三分之二”。在查閱資料時,夏志清發(fā)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竟沒有一部像樣的書,我當時覺得非常詫異?!雹尥醅幍摹吨袊挛膶W史稿》作為第一部系統(tǒng)全面介紹中國新文學歷史進程的著作,其上冊在同年(1951年)剛剛出版,夏志清的話,不能說不對。由此,他獲得靈感,在第二年寫下兩頁“撰寫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計劃書”,獲得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過了三年(1952—1955)無拘無束、讀書寫作的生活”⑦。

在《小說史》第一版推出10年后,在夏志清的“官方”書寫中,強調(diào)了其走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偶然性與現(xiàn)實性考量。不過,此時身在中國臺灣的夏濟安,通過與夏志清的書信交流,也在觀念和視野上影響著夏志清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理解。夏濟安對《小說史》寫作的介入,在該書英文第一版中體現(xiàn)最為顯著,夏志清在1961年所寫前言中特別感謝了兄長在成書最后階段所給出的諸多建議⑧,參考《書信集》,可知這些“建議”之具體之深入,遠非在成書“最后階段”的幫助那么簡單,而是始終或深或淺地參與到《小說史》寫作進程中。譬如,因夏志清對彼時中國臺灣地區(qū)文壇生疏,夏濟安應其要求親自撰寫《臺灣文壇》一文,成為該書首版唯一附錄⑨。

參閱《書信集》可知,在夏志清參與《中國手冊》寫作前,兩人書信就多有關于現(xiàn)代文學看法的往還,提出觀點、闡發(fā)意見者多是兄長夏濟安。早在1950年11月25日致夏志清信中,夏濟安即大致介紹臺灣文壇狀況,提及柳雨生、陶亢德、袁可嘉、朱光潛、陳紀瀅、謝冰瑩等作家。在1951年元月7日致夏志清信中,夏濟安以鄭證因和宮白羽為正面例子,批評老舍小說在語言風格上的“故意賣弄”。在1月18日致夏志清的信中,夏濟安正式提出對五四文學的批評,“想創(chuàng)導一種反五四運動,提倡古典主義,反抗五四以來的浪漫主義”⑩,夏志清在次月2日回信中,積極回應兄長的觀點:“中國從五四運動到今日的情形,確需要有一個嚴正立場的批判……真正地把人生嚴明觀察的文學,是‘古典文學,這種文學往往是殘酷的?!?1可以說,在與兄長的通信中,夏志清已經(jīng)流露出對彼時自己尚不熟悉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探究興趣,而這種興趣的流露,與同時期他撰寫《中國手冊》“文學”部分時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空白”的發(fā)現(xiàn),共同構成了夏志清決心撰寫《小說史》的思想起點。

在批評觀念上,夏志清對文學風格“殘酷”一面的賞識及將其用來批評中國現(xiàn)代文學,顯然源自其長期浸淫英美文學作品與批評的閱讀和理論積累。這是一種迥異于內(nèi)地同期文學史寫作的帶有比較文學色彩的評價標準,亦延續(xù)到后來《小說史》寫作中。如他對張?zhí)煲淼目隙ǎ骸跋つ艹叫麄鞯膶哟?,進一步達到諷刺人性卑賤和殘忍的嘲弄效果?!?2又如他認可魯迅寫于1925—1927年間的短文:“也有冷酷狠毒的幽默?!?3通過《書信集》的相關內(nèi)容,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夏志清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興趣,遠非出于安身立命于異國他鄉(xiāng)之現(xiàn)實考量,其實不乏對其出身的文化環(huán)境與現(xiàn)代歷史的深切關懷,可以說,正是自1950年代初與兄長通信中,他開始認真地把五四、魯迅以及白話文風格當作學術考察的對象。

此外,還需注意的是,夏志清決定著手從事一部關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整體性著作寫作,包括夏濟安在內(nèi)的港臺親友提供的文獻資源也給他增添了不小的底氣。他最初顧慮耶魯大學所藏中國現(xiàn)代文學書籍不足,甚至有為查資料方便而遷居紐約的打算,實際上以他當時的條件也只能做到每月到哥倫比亞大學中日文系圖書館往返一次。夏志清在《小說史》“中譯本序”里感謝了宋淇和程靖宇提供資料;夏濟安的幫助則更加細致且深入,書中存在著許多作品版本和內(nèi)容上模棱兩可的地方,以及英文譯本人名具體翻譯的問題,這些都很大程度上有賴于夏濟安在臺灣親力親為的查找與勘校14。

二、夏濟安對《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

寫作過程的參與

夏濟安對《小說史》寫作過程的參與,體現(xiàn)為撰寫附錄與資料查核,更體現(xiàn)為具體觀點的提出和探討。在資料的查核上,小到“棉花彈”“洋涇浜”等詞匯的英譯問題,大到整年文獻的索取,如在1959年8月5日致夏濟安信中,夏志清直接要求兄長航寄1957年全年《文藝報》,并據(jù)此重寫第18章。借助《書信集》,會發(fā)現(xiàn)寫作過程中,由于資料的匱乏,夏志清兼用了現(xiàn)代小說的中英文版本,如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他1959年10月12日致夏濟安的信中詢問兄長:“有一個地主名叫Hou Tien-Kueu,究竟是侯什么(典貴?),我沒有書,無法查?!?/p>

在夏志清開始《中國手冊》“文學”部分撰寫時,夏濟安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關注的焦點也是基于其“秩序”和“宗旨”方面的批評,1951年一年,他先后撰寫了英文文章《中國文明的未來》《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以及專門反思五四運動歷史影響的《1919及其后》,對中國現(xiàn)代文化總體持較為苛嚴的批評態(tài)度。在與夏濟安書信探討中,夏志清則表達了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類似印象:“這文學應有的估價,當然不高,最主要的原因是一般作家不知道sin、suffering、love為何物,寫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淺薄。西方作家對罪惡和愛都是從耶穌教出發(fā)的,中國沒有宗教傳統(tǒng)(《紅樓夢》的偉大處是在它的Buddhist philosophy of disillusion),生活的真義就很難傳達了?!?5在后來《小說史》的寫作中,夏志清雖因閱讀量擴大,對這種嚴厲的態(tài)度加以修正,但至少在1961年《小說史》第一版出版時,他總體批評的態(tài)度未變;直至1967年提出“感時憂國的精神”,夏志清方為現(xiàn)代文學的不足作出如下辯解:“國難方殷,企圖自振而力不逮,同時舊社會留下的種種不人道,也還沒有改掉?!?6

夏濟安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提供著同聲相應的唱和探討,也做出了有力支持,在得知夏志清參與《中國手冊》寫作后,他馬上寫信給出建議。批評錢鍾書研究方法上“quotations很多”“很少心得”的同時,鼓勵夏志清注意“秩序”和“宗旨”(見1951年6月17日致夏志清信),事實上已經(jīng)是在強調(diào)歷史敘述體系的建構。1952年以后,夏志清得到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正式開始《小說史》寫作,對現(xiàn)代作家作品尚乏整體全面了解,此時夏濟安對作家和作品選取的指點就顯得尤為重要,實際牽涉《小說史》的敘述策略與板塊構成。在這個意義上,1953年1月18日夏濟安的來信具有特別意義,他在此信中首先認可“中國新小說有好幾派”,左派“是聲勢頂大的一派”——在1951年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出版后,這在當時是人所共知的觀點。夏濟安信中希望夏志清關注當時并未進入學者視野或難以納入內(nèi)地文學史主流論述的冷門作家與冷門作品,“l(fā)ittle known authors,little read books里面可能有好的”。這些“鮮為人知的作者和作品”中,夏濟安以自身閱讀視野,特別提到了京派與海派,并對其各自風格做出基于個人印象的總結。他的實際意圖是大體勾畫了《小說史》一種可能的敘述版圖,即“京派文學”“海派文學”和“左派文學”鼎立的面貌,“以免把‘左派看得太重要”。此時夏濟安對五四以來文學的熱情多出于個人興趣,并無學術上深入的了解,故這里的“京派”“海派”“左派”的區(qū)分與界定較為隨意而模糊。但他至少給夏志清這樣三個重要的提示:其一,不受既定文學史篩選機制的影響,“一個寫文學史的人多少總得有些新發(fā)現(xiàn)”17,多關注冷門作家與作品;其二,在文學史格局劃分上,多考慮“左派”之外文學的位置與歷史;其三,借助對文學刊物的回溯,返回歷史現(xiàn)場。夏濟安此信中提到“京派”與“海派”的分野,并未被夏志清直接接受,但在《小說史》第2編描述革命文學興起后的文學史版圖時,他用第5章“三十年代的左派作家和獨立作家”對二三十年代文壇犬牙交錯的狀況進行了較為詳盡的介紹,提出“獨立作家”的概念,以與“左派作家”相區(qū)分。這一章也相當重視以文學期刊的興衰為線索描述文學潮流消長。在正文和附注中先后介紹了夏濟安強調(diào)的《文學》《現(xiàn)代》,以及信中未提的《文學季刊》《大公報·星期文藝》等雜志,將現(xiàn)代文學歷史與文學期刊史研究結合在一起。實際上,《小說史》所使用的現(xiàn)當代報刊超過60種,囊括左右,亦關注邊緣。在進行作品分析時,夏志清也力求盡可能將小說單行本與其最初發(fā)表期刊加以對照,如對小說《倪煥之》的閱讀,他便“覺得前后不調(diào)和”。在讀到宋淇考證后,他找到了較早版本,發(fā)現(xiàn)此書在1949后再版時經(jīng)歷過刪改。最后,他在《小說史》中使用的是較早版本,并在附注中對此書版本變化加以注明18。

夏濟安此信雖然提示夏志清注意京海兩派,不要“太看重左派作家”,又直言不諱地指出京海兩派“都敵不過左派”,這與“對于人生態(tài)度是否嚴肅一點也有關系”,從而又模棱兩可地承認了左翼文學的價值;在《小說史》附錄《臺灣文壇》中,他干脆直接表達了對左翼文學充滿熱情而直面現(xiàn)實的文學精神的懷念。夏志清的回信,則從夏濟安信中特別摘出一段話,表示欣賞:“我認為中國近代缺乏一種‘不以society為中心,而以individual為中心的morally serious的文學?!边@句話里包含了對“左派”文學與“京派”“海派”各自的批評,“左派”過于“以社會為中心”,后兩派則過于看重“個人”。夏濟安一方面認可左翼文學的社會價值,一方面又建議夏志清增加對左翼之外創(chuàng)作的發(fā)掘?!缎≌f史》最后形成的論述格局,相對于大陸同一時期的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事實上的確是淡化了左翼文學的存在與影響。在具體寫作中,他采取了如下策略:第一,強化如錢鍾書、張愛玲等非左翼作家在書中所占的比重,都給予專章篇幅;第二,與此相應的,將政治色彩較為鮮明的左翼作家直接以整章形式簡單概括描述;第三,對政治上立場明顯但作品藝術性較強的作家,如魯迅、茅盾、張?zhí)煲淼?,則在專章論述中更多強調(diào)其作品藝術價值,淡化其政治訴求。夏志清采取的寫作策略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復雜的格局的確有所體現(xiàn),遠非單純的左右對立;與此同時,他的寫作策略又在實踐著夏濟安“不要‘太看重左派作家”的建議。值得注意的是,在淡化左翼文學影響的同時,夏志清也對一些非左翼多有批評,如談及京派的文學趣味時,他指出:“像周、林兩氏所奉信的‘言志文學,對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來說,也沒有什么實際的建樹。”19類似表述,明顯與夏濟安信中對京海兩派作家的評價有所呼應。

三、在探索中確立的寫作規(guī)劃

由《書信集》來看,夏志清最初的研究計劃,不限于單純的文學研究,而是綜合的近代思想研究,“用中國近代思想史作大前提,或可寫成一本有重要性的書”。研究重點的搖擺不定,其原因或可歸咎于“中國新文學,純以文學眼光去批評它,當然沒有什么可取處”20。如果不想寫成一本枯燥的中國現(xiàn)代作品編年介紹,則寫成一部思想史與文學史雜糅的著作,亦不失為有價值的研究方向。但以本書成書時的正文三編19章來看,夏志清仍然采用了初期(1917—1927)、成長的十年(1928—1937)、抗戰(zhàn)期間及勝利以后(1937—1957)這種規(guī)矩的三階段撰寫結構。按照夏志清自己在成書不久后的評價,也是“批評態(tài)度不夠嚴肅,appreciation成分較多”(1958年12月15日致夏濟安信)。這一方面是由于以思想史為背景書寫的文學史,其所需的理論與資料準備,遠超夏志清當時的主客觀條件;更重要的是,隨著閱讀量的不斷擴大,他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看法,發(fā)生了相當程度的改變,以至于這部著作實際成為“發(fā)現(xiàn)和評審”三個階段中的“優(yōu)美作品”,進而被認為是“要為中國建立現(xiàn)代文學的‘大傳統(tǒng)”21。

1953年以后,夏志清在書信中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苛評有所減少,在這年1月19日信中,他肯定了“葉紹鈞有幾篇描寫都市和鄉(xiāng)村弱小靈魂的都很不差”,還發(fā)現(xiàn)“落華生可說是唯一對基督教道理有同情的作家,他戰(zhàn)后出版的中篇《玉官》,可算是篇classic”,這些觀點,后來都體現(xiàn)在《小說史》具體章節(jié)中,如稱贊葉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等作品“是中國現(xiàn)代小說傳統(tǒng)中的上等之作”,而對于《玉官》這篇不長的小說,夏志清則用了4頁篇幅加以介紹和評價。在同一封信中,他還盛贊沈從文與凌叔華,特別提到后者的《繡枕》,在《小說史》里,《繡枕》亦獲得了較大篇幅的評介。時年夏志清已經(jīng)人過而立,在學術思想上亦已逐漸成熟。隨著閱讀量的積累,讓他的確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有所發(fā)現(xiàn)而不無驚喜,但這種發(fā)現(xiàn)和驚喜是建立在既有學術積累基礎上的。他批評五四以后國人的文學批評標準流于印象,“可是說到這時代作品的本身,最后的標準似乎只有‘成熟‘豐富(richness)等簡單的concept”,他的雄心是在“審定文學的好和偉大,最后的標準是同一的”22,這其實有意無意地表現(xiàn)出他選擇與批評作品的“純文學”導向,所謂“受了New Criticism的影響”。值得玩味的是,深刻影響了夏志清文學批評的英美新批評學派,其作品批評其實偏重于詩歌研究,除夏志清的恩師克林斯·布魯克斯與羅伯特·潘·沃倫合編的《理解小說》外,對于小說探討甚少,《理解小說》一書重點也在引導閱讀而非文學批評,僅對海明威《殺手》與??思{《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兩篇有較為細致的分析。所以夏志清在小說分析方法方面仍需自己探索。他探索出的方法論,有兩點值得特別重視:一是前文提到的比較文學取向,二是廣義上的人性論,兩者或可從普世主義角度合二為一來看。其對比較文學方法的使用,自己公開的解釋是為了英美讀者閱讀便利:“將中國作家與西方作家進行對比,尤其是從塞萬提斯到??思{這樣的優(yōu)秀作家,后者作品往往為人們所周知?!钡畹脑騽t是夏志清對英美文化與人文傳統(tǒng)的服膺。無論夏志清的初衷如何單純,他在文化立場上不自覺地將本土反轉(zhuǎn)為異域,很容易在諸種“后學”興起后遭到基于后殖民主義視角的討伐。周蕾在她的著作《婦女與中國現(xiàn)代性》中將夏志清的研究作為重要考察對象,將夏志清書中討論過的《繡枕》《沉淪》《春桃》等都一一重新點評,直言不諱地批評他“大量地運用了社會達爾文學派的優(yōu)生學修辭”23。即使如此,周蕾仍然部分地認可夏志清在30年前的觀察具有出于本能的敏銳性,承認夏志清對郁達夫小說的分析“與我們的討論不謀而合”。

事實上,夏志清對作品差不多是反復閱讀和挑選的,雖然“appreciation成分較多”,其評價也是更多憑借自身文學修養(yǎng)和閱讀經(jīng)驗,乃至于生活經(jīng)驗,在具體方面并非全然依賴西方文化。他自認這是利維斯的影響:“我的moral preoccupation想是受了Leavis的影響,Leavis對詩、小說方面都嚴肅老實說話、不為文壇fashions所左右?!痹谧x到師陀的《結婚》時,他曾為是否將此書納入研究范圍舉棋不定,寫信與兄長商榷。夏濟安為此專門讀了一遍這本小說,評價不高。夏志清在一個月后回信,不同意兄長對《結婚》的批評,但表示愿“再看《結婚》一遍,決定它的價值”。重讀的結果是,夏志清在書中仍堅持師陀此作為杰作,“因為師陀能夠在他緊湊的敘事中注入這點恐怖成分,他把《結婚》寫成了一部真正出色的小說”24。不得不說,夏志清的文學品位即使不涉及任何既有的文學傳統(tǒng),仍然是非常誠實而敏銳的。

在與捷克漢學家普實克的論戰(zhàn)中,夏志清提到自己對于“文學史家的基本任務”的看法:“評價分析某一時期主要的、代表性的作家,簡要介紹導致他們成功或失敗的時代狀況,以使人們更好地理解這一切?!?5由此可以看出,在經(jīng)歷了各種方法論與文學史觀的探索后,夏志清還是在《小說史》中力圖采取一種較為成熟的史家立場。而這個探索的過程,在與《書信集》的對讀中,是可以得到清晰展示的。

【注釋】

①⑨14T.A.Hsia”,Appendix:Taiwan”,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1917—1957,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p.viii.

②④⑩1115172022王洞主編、季進編:《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卷二,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第126、166、51、52、126-127、207、195、255頁。

⑤1951年6月8日,致夏濟安信中,夏志清最初談及此事:“Yale教授David Rowe得政府合同,研究中國問題,我已被他聘用?!币娡醵粗骶?、季進編《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卷二,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第84頁。

③⑥⑦1213161924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劉紹銘等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0,第xxxi、xxxiv-xxxv、xxxv、181、42、459、111、399頁。

⑧在1961年出版時,夏志清又以附言形式補寫了對姜貴《旋風》的評論,在1970年代末中文版中,又將其擴充為附錄《姜貴的兩部小說》。

18在《小說史》第三章注釋9中,夏志清引用宋淇觀點,介紹了《倪煥之》版本大致演變過程。在《小說史》正文對該作品分析中,他使用的是1949年之前版本。

21王德威:《重讀夏志清教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載《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第xv頁。

23周蕾:《婦女與中國現(xiàn)代性》,蔡青松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第70頁。

25夏志清:《論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科學”研究——答普實克教授》,載《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夏濟安、劉紹銘、李歐梵等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第326頁。

(張濤,吉林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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