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琪
(長春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吉林長春 130000)
現(xiàn)代漢語中“爪牙”比喻為壞人效力的人、黨羽、幫兇,被作為一個貶義詞使用。但在先秦出現(xiàn)時,其本義是猛獸的鋒利的爪子和牙齒。由于代表猛獸的牙齒爪子,這個詞也因此成了勇士、武臣的代名詞,作為褒義詞使用。在漫長的演變中,“爪牙”的感情色彩發(fā)生了轉變,從褒義詞變成了純粹的貶義詞。因此,在感情色彩的演變中,這個詞在某一時期發(fā)生了語義轉變,該文將通過對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 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進行檢索,并根據(jù)適當?shù)恼Z料進行整理做出分析。
華學誠(1989)提出“爪牙”是通過比喻達到貶義的雙音反訓詞,是一種“倒反”的手法,這篇文章主要從修辭學角度分析了爪牙褒義變貶的原因。洪曉婷(2012)提出在秦至唐的演變過程中是存在著“爪牙”表示中性的親信、助手的意思的,在中古時期有很多類似的例子。直到宋明時期貶義漸漸增多才發(fā)生變化。王會波和鐘如雄(2014)提出,“爪牙”一詞在先秦時期沒有“親信黨羽”的貶義,而在北宋王安石變法中的官員文章中漸漸有了貶義色彩,但是在明前后依舊是有“武臣”的意思的,而至清一代便和現(xiàn)代用法一致是貶義的。張雨(2018)也認為該詞是從褒義詞變?yōu)橹行栽~而后在宋明時期變?yōu)橘H義詞并沿用至今,并且通過舊詞新用和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分析原因。曹煒(2001)在《現(xiàn)代漢語詞義學》中提出有些詞“本義并不具有感情色彩,由本義派生出來的比喻義卻帶著強烈的感情色彩。[1]”同時,他也指出“爪牙”具有形象色彩義,“只把那些‘詞的根據(jù)是描繪性或比喻性的,或多義詞用于它的比喻義時’[2]確認為有形象色彩的?!盵3]他在書中也說到了區(qū)分形象色彩義的類別是徒勞的,因此在“爪牙”的分析中則以感情色彩為主。劉中富在《實用漢語詞匯》(2003)提出“感情色彩是人們對事物對象的主觀評價和情感傾向的內容”[5],因此改文分析的是“爪牙”含義的褒義、中性和貶義之間的轉化時段。
“爪牙”作為短語的含義就是指人或動物的爪子和牙齒,而后從短語發(fā)展成詞,成為詞之后依舊保留了人或動物的爪子牙齒的意思。當這個詞作為“武臣”“勇士”或者表示勇敢時都是褒義詞,但是“武臣”的意思在中期發(fā)展時也發(fā)展成了中性?!白ρ馈焙笃诎l(fā)展至現(xiàn)今在形容“黨羽、幫兇”時是作為貶義詞的,以上5 個意思是在歷史的發(fā)展中“爪牙”所產(chǎn)生過的含義,其中有幾個含義并列存在的時期。前文綜述中也有所提及,有論文認為“爪牙”有褒義至貶義是有一個中性的過渡的。因此,作為前提,筆者根據(jù)當時說話者或作者的語境分析“爪牙”在當時情況下的詞彩,如“爪牙吏”“爪牙官”,“爪牙吏”表示作為羽翼的官吏,“爪牙官”表示的是禁衛(wèi)軍將軍,這類詞是作為官職而存在,抑或是在作者的筆下這個官職的人是正面形象,所以即使當時他們具有“當權者的親信”的含義,也將他們分析進“武臣”的義項里,“武臣”的含義在語料中也要根據(jù)語境分為中性偏褒義或者貶義,或者是純中性詞,且在“武臣”和“黨羽、幫兇”的含義歸納中也是通過語境來分析的。通過語料檢索,例如: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全漢文》)先主復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5]。(《三國志》)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逾城自歸大將軍。(《三國志》)根據(jù)當時的語境前兩句中的“爪牙”即歸入了“武臣”的義項,因此在后面的分析中,這樣的結論也是根據(jù)語境分析。而第三句洪曉婷(2014)認為這屬于中性的范圍,該文將它歸入了“武臣”義項中以便于找出規(guī)律,“武臣”的感情色彩即是中性。在先秦時期18 條語料中,沒有“黨羽、幫兇”的貶義。統(tǒng)計后的數(shù)據(jù)如下圖所示,可以看出,在這個時期這個詞表示本義的次數(shù)最多,例如,諸搏攫柢噬之獸,其用齒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隱蔽,此所以成勝。(《呂氏春秋》)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荀子》)作為勇士和武臣的含義也是次數(shù)較多的,例如:祈父,予王之爪牙。(《詩經(jīng)·小雅·祈父》)
故差論其爪牙之士。(《墨子》)
如表1 所示,這里的“勇武的”含義是因為“爪牙”在做定語,在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文后只有這樣的含義,因此單獨歸為一類,下文統(tǒng)計的“勇武的”都是如此含義,例如,夫雖無四方之憂,然謀臣與爪牙之士,不可不養(yǎng)而擇也。(《國語·越語上》)
表1 先秦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通過先秦時期的語料可以看出當時不存在“黨羽、幫兇”的貶義色彩。當時的“爪牙”多取本義或者是“武臣”的意思,作為一個褒義詞來使用,并沒有進行變化見表2。
表2 兩漢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這個時期“爪牙”作為武臣的比例增加,形容人和動物的爪子牙齒的次數(shù)也較多。這個時期的“勇士”義有一條:自效者。因親用為[爪牙]。(《前漢紀·荀悅》)在這句中,“自效者”并不是作為一個官職而存在的,類似手下,但作為武臣又不夠恰當,因此歸為武士的門類。
作為“武臣”時,則是國家將軍等意,例如: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全漢文》)由是言之,戰(zhàn)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全漢文》)
將軍作為國家的“爪牙”來說是一個褒義詞,在依舊是用“爪牙”表示一個褒義詞,但是在《史記》的描寫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帶有貶義的使用語料,例如,擇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史記》)其[爪牙]吏虎而冠[6]。(《史記》)
通過分析上面兩個句子可以看出,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了用“爪牙”形容壞人的情況,在這個階段可以算作是一個小的開端,但是大部分的情況下這個詞依舊是褒義詞或者中性詞。這就證明這時已經(jīng)開始有感情色彩變化的趨勢了,速度較慢。
依表3 可見,在這個階段,作為“武臣”的“爪牙”存在感是很強的,漸漸超越了原本的人或動物的爪子牙齒的含義而變成完整的一個褒義詞去形容武臣。在這個階段,“武臣”的含義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多。受時代影響,在這一時期國家比較混亂,群雄四起,因此在這一階段史書和文獻中出現(xiàn)“武臣”次數(shù)多是很合理的。
表3 六朝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例如,主復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三國志》)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三國志》)
在這一階段,“黨羽、幫兇”等貶義含義和前代出現(xiàn)的頻率大致一樣,但也還是存在要如此解釋的例證,這也證明這個詞的褒貶意轉化還在發(fā)展中。皆百姓素所畏服,而明公權以為[爪牙],壯夫震栗,況小丑乎! (《三國志(裴松之注)》)
到了唐朝之后,這個詞的含義及感情色彩也在發(fā)生變化,表示人和動物的爪子牙齒的含義漸漸消失,更多的是以“武臣”“親信”“黨羽”等褒義、貶義、中性的含義存在了,見表4。
表4 唐朝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整理唐朝語料,會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的“爪牙”在“親信”含義上的數(shù)量有很大的增長,這一時期的“親信、助手”還沒有發(fā)展成“黨羽”的貶義詞,而是一個中性詞,就有這樣的例子:第二秀,第三嗣,并武臣宿衛(wèi),天子之[爪牙]。(《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適欲披誠武帳,為天子之[爪牙]。(《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洎於斯任,直於禁省,朱紱煥然,王之[爪牙],國之武士,信為美矣[7]。(《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
甚至在這一時期也有著褒義的親信的含義,例如:夫皇王統(tǒng)乾馭宇,燮理萬邦,非[爪牙]無以翊衛(wèi)宸嚴,非良臣無以光宅天下。(《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
這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爪牙”的含義在變化,且感情色彩也在隨之變化。這里是有褒義的皇室親信的含義,但“親信”含義作為變化的一部分,其比例已經(jīng)開始在“武臣”的義項中占大部分比例了。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時依舊存在著表示官職的“武臣”的含義,在這時兩個是并存的,表示作為王的親信,事實上在文章中也是一個正面的形象,所以在這里我們把這個都歸入了“武臣”的含義中。在這個階段里,可以看出其他的含義已經(jīng)漸漸消散,只有“武臣”和“黨羽幫兇”的含義在增長,而貶義色彩的“幫兇”的增長速度緩慢,在“武臣”的增長中更多的出現(xiàn)了“親信”的含義,在這趨勢后,就已經(jīng)為后來的“黨羽幫兇”的貶義化做出了鋪墊。
宋朝的發(fā)展趨勢則更為明顯,作為人和動物爪牙的含義已經(jīng)漸漸減少,例如,對曰,翻身師子生獰甚。誰敢當頭露[爪牙]。(《佛語錄.禪林僧寶傳》)
武士的含義也漸漸消失。只有少數(shù)的可以歸入這個義項了,例如,王溫舒為廣平郡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為[爪牙](豪杰而性果敢一往無所顧者以為吏)(《冊府元龜》)
重點已經(jīng)基本轉移到“武臣”和“黨羽幫兇”的含義中,在北宋的語料中,有許多是《冊府元龜》中的,記錄了許多的皇帝的詔和史料,“出為爪牙”“王之爪牙”的例子有很大的分量,因此在這之中的“武臣”的數(shù)量有所增長,并且比例較高。但是貶義的“爪牙”還不是比例最高的,歸入的大體是帶有貶義成分的形容“親信”的,例如,腹心[爪牙]多任親近,惟栗介遠寄兼戚舊當世榮之。(《冊府元龜》)若假志誠節(jié)鉞,借其土地,必自為力[爪牙]之用。(《冊府元龜》)令璠召募豪俠,乃授太原節(jié)度使,托以募[爪牙]為名。(《舊唐書》)如表5 所示。
表5 宋朝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元明時期的語料較少,放在一起總結。元明時期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在詞義的感情色彩已經(jīng)形成了明顯的轉變,見表6。
表6 元明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在這個階段雖然語料較少,但是也體現(xiàn)出了“爪牙”已經(jīng)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個貶義詞,代表著“壞人的黨羽幫兇”。例如,滿朝中哪一個不是他[爪牙]心腹?(《全元曲》)倘倚[爪牙],擒奸婦女,勝著探囊而取物。(《包公案》)
在寫作的運用中,已經(jīng)開始將“爪牙”用作真正的形容壞人的貶義詞了,也就是說基本上完成了轉變。而在這個時期的小說則較多的描寫真正的“虎”,所以用了較多的本義,例如,龍爭處,鱗甲生輝;虎斗時,爪牙亂落。(《西游記》)
龍怒時頭角崢嶸,虎斗處爪牙獰惡。爪牙獰惡,似銀鉤不離錦毛團。《水滸傳》
及至清代,也是繼續(xù)延續(xù)了“爪牙”作為貶義詞的含義,而且占領主要的地位,原本的“武臣”概念則是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見表7。
表7 清朝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到了民國時期,“爪牙” 作為貶義詞已經(jīng)完全確定,偶有武臣之意,也是在小說中引用前代話語,例如,故遂與操參咨策略,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慮。(《后漢演義》)而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也會使用“爪牙”表示動物的爪子牙齒,但并不多見,例如:其首如獅,尾長一丈,遍體黃毛,[爪牙]鋒利,連連叫吼,音如雷鳴。(《宋代宮闈史》)又有鋹親手用美珠結成一龍,頭角[爪牙],無不畢具,十分巧妙,獻入大內。(《宋代宮闈史》)
也就是說,到這一時期之后,“爪牙”的用法已經(jīng)確定,自此延續(xù)下來,到現(xiàn)代漢語也一直沿用著這個含義,整個轉變過程自此穩(wěn)定并且“爪牙”保持了“黨羽幫兇”的貶義詞詞義,見表8。
表8 民國時期“爪牙”義項統(tǒng)計
通過語料分析可以看出,在先秦時期,“爪牙”是不具有貶義的詞義的,基本是用本義或者是作為褒義詞。由于“爪牙”是兩個獨立的表意的字合成一個詞的,所以“爪”和“牙”本身的含義也使“爪牙”一詞在開始是形容國家的勇士和武臣,其本義使得這個詞在開始時是褒義詞。
從兩漢至宋代的“黨羽幫兇”義以偏向“親信”為主,在語境下分析語料體現(xiàn)出具有反面的意思,但并不是形容絕對的壞人、幫兇,在此期間的語料,呈現(xiàn)出了“爪牙”的貶義在緩慢地發(fā)展,并不是在某一時期感情突然變化的,是隨著時間的推進,在使用中漸漸變成貶義的。在這期間的史書大部分都是用“爪牙”來表示官職和任命武臣的?!拔涑肌弊鳛閲业谋Wo者,因此被稱為“國之爪牙”,所以在這個階段里,雖然做了分類,但是兩個義項中大部分都是中性詞。宋代以后使用“爪牙”的本義漸漸降低,大部分的使用都可以歸入“武臣”或者是帶有貶義的“親信”類別,雖然數(shù)量上還是有一些差距,但是在占比上二者已經(jīng)遠遠領先于其他,證明宋代是一個轉變的重要階段。宋代在政治上有著很大的變化,所以史書在描寫史實的時候也會多用這個詞,在史書中這個詞的用法在繼續(xù)發(fā)展,在這個階段,“爪牙”的感情色彩的轉變進行到了關鍵期,在這之后,漸漸地進入了“貶盛褒衰”的狀態(tài),“爪牙”開始作為貶義詞使用。
明元時期小說戲曲昌盛發(fā)展,人們更愿意用通俗的文字去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使得“爪牙”這樣的形象詞語得到了轉變,在此期間,已經(jīng)可以明顯地看出了“爪牙”的褒義基本消退,更多的使用的是貶義的詞義。明后,“爪牙”的貶義色彩基本已經(jīng)確定了,原有的褒義詞彩已經(jīng)不再使用,在詞義上也基本確定了作為“壞人的黨羽幫兇”而存在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說中能看到許多的形容虎的“爪牙”的語料,也是這一時期的小說的發(fā)展使得更多類似《水滸傳》中武松打虎的情節(jié)產(chǎn)生,導致這時很多的語料體現(xiàn)的是本義。清代語料較少,但是詞彩已經(jīng)明顯偏向了貶義的“爪牙”,詞義也基本轉變成了“黨羽幫兇”,所以在這之后,“爪牙”的貶義色彩及詞義已經(jīng)確定,并且成了一個固定的用法。民國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小說的成分增加,因此也是有了形容漢奸的“爪牙”這類詞,這也是當時的政治和國家狀況使得這個詞在當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被頻繁使用并且加深了詞的感情色彩。
“爪牙”作為一個貶義詞形容“壞人的黨羽幫兇”,是現(xiàn)代漢語最常用的用法,而詞義的變化也帶動了感情色彩的變化,在詞義和詞彩的變化上,這個詞很有研究意義。因此,更多地去探究詞的詞義和感情色彩之間的影響關系也是一個重要的研究方面,值得人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