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甜嘉

內容摘要：付秀瑩的《他鄉(xiāng)》用夾雜著回憶的方式抒寫了翟小梨奮斗拼搏的前半生，包含她與幾個男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但作者又不限于此，文章還有更深刻的對女性意識覺醒的探討。翟小梨的女性意識不是突然覺醒也不是生來就有的，而是由于生活的壓迫、與男性的交往、城鄉(xiāng)的環(huán)境等因素共同的影響下逐步成熟起來的。作者通過對往事的追憶，再現(xiàn)了翟小梨不屈不撓的女性成長史，本文試圖通過主人公翟小梨成長經歷的研究，一探其女性意識的覺醒歷程。

關鍵詞：《他鄉(xiāng)》 翟小梨 女性意識

付秀瑩的《他鄉(xiāng)》講述了一位農村女孩翟小梨自強不息，頑強拼搏的成長史：翟小梨出生在民風樸實、踏實勤懇的芳村，在S市的大學里，她與“城市男孩”幼通相識相愛?；楹?，翟小梨卻因丈夫的不努力被迫一步步奮進成長完成“進城”的愿望，這是一部自強不息的女性意識逐漸覺醒的女性勵志成長故事。

一.城市對女性意識的孕育

芳村有很多落后的女性思想，比如“夫唱婦隨”、“知足常樂”“男主外，女主內”等。這些思想根深蒂固存在于翟小梨的血液里，文章對城市的描寫很多都是以芳村——這樣的農村視角來陳述的，以農村的眼光看待城市、以農村的眼光看待感情、以農村的眼光看待婚姻……讀者通過這樣的視角能看出城鄉(xiāng)之間的鮮明對比：翟小梨第一次進城，燈紅酒綠的城市讓她找不到北;幼通家人態(tài)度冷淡，“對不起”“謝謝”這些芳村人羞于說出口的客套話在幼通家竟成了家常便飯;芳村對幼通的熱情，而幼通家對芳村人的冷漠……類似這樣的對比在文章中還有很多，通過這些對比可以看出城鄉(xiāng)之間的差異。城市比鄉(xiāng)村更加開放和具有現(xiàn)代性，這樣的大環(huán)境是孕育出翟小梨女性意識的溫床。

翟小梨初入S市是帶著一些自卑的，她深深嫉妒她的情敵小蒲，“漂亮，聰敏，奔放，有一點男孩子的俊朗氣質?！薄八砩蠀s有一種城市女孩子的氣質，落落大方，穿衣打扮也不俗”，其實，從翟小梨的受歡迎程度和老師的喜愛來看，翟小梨也是美麗聰敏的，她對小蒲的嫉妒并不來自于對方的美麗聰敏，也不完全是來自于小蒲喜歡幼通，更多的是出于一種對小蒲身上的“城市女孩子”氣質的嫉妒。這背后影射出城市和農村的資本不平衡、權力不對等，城市的一切、就連在愛情當中，城市女孩都更加具有話語權，在追求愛情的路上更自信。因此，城市對于女性意識的覺醒起著重要的作用，生活在城市，具有“城市女孩”氣質，會讓女性更加自信，這其實是一種對于女性的規(guī)訓。翟小梨也不免陷入其中，迎合著這種對于女性的身體上的規(guī)訓，為更加“城市化”而努力，為最后打敗了小蒲得到了幼通而沾沾自喜。這不僅僅是一場青春期兩個女孩之間的愛情博弈，更是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的較量。這場身處城市的較量、城市的氛圍都為翟小梨之后的女性意識覺醒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女性意識的逐步覺醒

所謂“女性意識”，斯帕克斯認為：“女性意識就是女性對于自身作為與男性平等的主體存在的地位和價值的自覺意識”?；蛘哒f，女性意識可以理解為兩個層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確定自身本質、生命意義及其在社會中的地位;二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fā)審視外部世界，并對其加以賦予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薄端l(xiāng)》中的翟小梨并非一開始就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她的女性意識是逐漸覺醒的，而非一蹴而就。

（一）生活重壓激發(fā)女性意識

翟小梨的高考失利并沒有將她就此擊垮，她在大學中成績優(yōu)異，是老師最器重的學生，她身上有著芳村人的生機勃勃與堅韌，正是這樣的她吸引了“城市男孩”幼通——翟小梨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她的初戀。在翟小梨和幼通談戀愛的期間，翟小梨的女性意識還處于沉睡的狀態(tài)，“城市女婿”這一帶著甜蜜又帶著自豪的稱謂令翟小梨心動不已，幼通身上的城市習氣、高談闊論都令翟小梨心馳神往。在畢業(yè)那天翟小梨意外懷孕，打掉孩子的她受到社會各界的不容，甚至是幼通的家人都沒有給予她合適的安慰，取而代之的是幼通父親的嘲諷、幼通母親對她“不自重”的數落以及幼通姐姐視若無睹的冷漠，這一切都令翟小梨心灰意冷，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想過離開幼通?！耙晕乙粋€鄉(xiāng)下姑娘的陳腐觀念，以芳村人的執(zhí)拗板正的倫理規(guī)矩，這一生，我怕是這能跟幼通了?！边@時的翟小梨對愛情和婚姻包括對性的觀念還完全受到芳村的影響，是一種較為落后封閉的觀念，也正是這樣一種觀點堅定了她追隨幼通的決心。翟小梨此時的女性意識還未覺醒，她甚至為了能夠留在S市，對學生家長的故意殷勤裝聾作啞，她的內心深處在期盼靠男人幫她解決城市戶口的問題。此時的她并未將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也并未將命運握在自己手里，總是渴望身邊人的幫助，尤其是寄希望于男人身上。

婚后的翟小梨并沒有因為嫁給“城市男孩”而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他們的日子過得拮據，而磨難并不僅僅來自經濟，還來自幼通家人的冷漠、非正式員工的窘迫、外來戶的不安。柴米油鹽很快將兩個青年人的愛情磨平，當初幼通吸引翟小梨的高談闊論、無所不知現(xiàn)在在翟小梨眼里都變成了紙上談兵、無所事事。翟小梨一次次祈求丈夫能出去打拼，為了讓丈夫上進，翟小梨什么都愿意做，甚至為此跪在他面前，可是即便如此，幼通還是無動于衷?！霸趺凑f呢，我這個人，出身鄉(xiāng)下，骨子里還是有那么一種觀念，夫貴妻榮。用我們芳村的一句老話兒，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闭沁@種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深深壓抑住了翟小梨的女性意識，讓她的首選不是自己努力而是下跪苦苦哀求自己的丈夫，將改善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

最終，生活的窘迫、丈夫的不思進取以及對于女兒深沉的母愛都迫使翟小梨這樣一個鄉(xiāng)下女人的女性意識開始覺醒。她一心想讓自己的孩子過上好生活，于是在她對丈夫感到徹底絕望的時候，她努力奮進考取了北京的研究生。這一舉動是翟小梨女性意識覺醒的標志，她不再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丈夫、寄托在他人身上，她拋棄了家鄉(xiāng)對于“知足常樂”的傳統(tǒng)觀念，正是她這種與傳統(tǒng)格格不入的“不知足”促使她開始成為自己命運的掌舵人。翟小梨在逼迫下，幾乎是自己不太情愿的情況下，打破了女子不如男的刻板印象，這是翟小梨女性意識覺醒的里程碑的時刻。

（二）情人相助自我認知提升

翟小梨成功考入北京的一所大學成為研一的新生，她拋夫別子獨自一人來到北京進行學習。在北京上學就是翟小梨的第二次成長，是她人生的又一新階段。有了研究生的身份，翟小梨也通過社交達人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并在其中認識了老管。老管是翟小梨的情人，一個出身芳村的鄉(xiāng)下女子竟然找了個情人，這件事本身就極具突破性，是又一次女性意識的覺醒。正是這位情人讓翟小梨發(fā)現(xiàn)了與眾不同的自我，平時沒有顯露出來的、潛意識中的另一個自我。

老管，也就是管淑人，是與翟小梨的丈夫幼通是截然不同的人，老管成熟穩(wěn)重有干事業(yè)的野心，幼通則總是憤世嫉俗不求上進。生活的重壓、對丈夫的失望都讓這個身心疲憊的女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老管，翟小梨在老管這里得到了心靈上的依靠和慰藉。“這世上，竟然有兩個翟小梨。一個含辛茹苦溫柔賢惠。一個嫵媚妖艷內心艷麗。”老管說她生機勃勃，老管說她真好……老管仿佛是個領路人，帶領翟小梨踏入了一場從未有過的發(fā)現(xiàn)自我的神秘旅程。在這段旅程中，翟小梨發(fā)現(xiàn)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另一隱秘性格，還有自己的才華。

老管是熱愛文學作品、有作家夢的人。雖然翟小梨寫小說的動機包含了一些想要討好老管的意味，但是堅持寫作，對生活的體味卻是翟小梨自己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才華并持之以恒，這是對自己潛能的一次挖掘。她開始嘗試寫作，開始投稿，翟小梨一步步走上作家的道路。由此也可以看出，翟小梨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女人，這些都是她成為作家的必要條件。在她與老管的交往中，她不斷的發(fā)現(xiàn)新的自我，認識自我，激發(fā)出了自己所不知的無限潛能，這是翟小梨女性意識的一次強化。在讀研究生的這一階段，翟小梨的“不滿足”再一次作祟，她的成熟讓她比同學都更有遠見，她提前看到了畢業(yè)后如果不能留京的難堪，于是她一邊上課一邊努力找實習，把自己忙的四腳朝天，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在北京有一份工作。此時的她幾乎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的丈夫，她也完全不像初入S市那樣將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此時的她只相信自己?；侍觳回撚行娜?，翟小梨最終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報社社長的賞識，這是對翟小梨女性價值的肯定。

（三）自我超越，完成夢想

翟小梨的又一人生新階段是研究生畢業(yè)后，在報社的工作期間。在北京工作的她已經褪去了在校時的書生氣，生活的歷練讓她更加懂得自己想要什么，因此也更加堅定無所畏懼的為之奮斗。當畢業(yè)后她的同學還在為工作焦頭爛額的時候，翟小梨已經獲取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并且因為出色的工作能力獲得了珍貴的留京指標。在這期間，她與鄭大官人的關系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作者對于鄭大官人的著墨不多，我們大概可以知道鄭大官人是活在新聞里如夢幻般的大人物，他就這樣出現(xiàn)在翟小梨的面前，并主動聯(lián)系翟小梨，他們開始單獨的進行互動。翟小梨對鄭大官人也是不甚了解的，更多的是被鄭大官人的光環(huán)所激發(fā)出的好奇心。兩個人的相處更像是知己，互相吸引彼此欣賞但并沒有進一步發(fā)展關系，戛然而止。

在翟小梨爭取到第二個留京指標，要把女兒接到北京的時候，翟小梨與丈夫幼通的關系得到了緩解。幼通與管淑人是翟小梨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男人，翟小梨在與管淑人相處的過程中總是情不自禁將管淑人與幼通進行對比，實際上管淑人的出現(xiàn)是翟小梨內心對于丈夫缺點不滿的一種彌補，管淑人的務實正好彌補了翟小梨在丈夫身上沒有得到的關于生活的安全感。可是幼通即使工作再不勤奮，幼通對待翟小梨的感情是一心一意、一塵不染的。翟小梨經歷了這么多生活的磨難，與其他不同男人之間的愛恨，這些經歷竟然讓翟小梨最終還是回到了幼通的身邊，回到了她的初戀、她最初的選擇，這一結局意味著一種回歸。翟小梨在經歷了種種磨難，在體驗了不同愛情滋味之后，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城市女人。這時她對于幼通的選擇，不是青春期的荷爾蒙作用、不是老家必須嫁給與自己共度初夜男人的風俗、不是內心深處對城市的向往的作祟，更不是想要贏得與情敵之間博弈的好勝心。翟小梨這一次重新選擇幼通，是一種不慘雜念的選擇。她單純的為幼通一塵不染的真摯所動“他固然是憤世嫉俗，安于現(xiàn)狀，固然是，平庸，沒用——這么多年了，我最恨的就是他這一點。然而，他做人清白，干凈。他與世無爭，內心安寧，他從來不曾違背過自己的內心……”翟小梨經歷了這一切達到了自己的內心平和，她這時候回歸于幼通，是一種拋棄外界一切，真正專注于自己感受的一種回歸，是回歸了自己，回歸了自己的內心深處，是經歷風雨后的難得平靜。這樣的回歸是翟小梨真正主宰自己，從他者轉向自我的體現(xiàn)。

三.結語

付秀瑩的《他鄉(xiāng)》是極具女性意識和勵志色彩的，《他鄉(xiāng)》塑造了翟小梨這樣一個豐滿鮮活的女性。作者雖塑造了一個軟弱無能、平庸逃避的丈夫形象，與翟小梨的拼搏勇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作者并沒有貶低男性來抬高女性，更多的是啟迪女性讀者，而不是聲討男性。書中有一處細節(jié)是翟小梨重新回到幼通身邊后，幼通再從未提起過翟小梨從前的情人管淑人，這是一份沉甸甸的寬容。幼通的這一舉動也是深刻的，通常情況下，現(xiàn)代都市的男人對于尊嚴、面子都看得極為重要，男人尤其受不了自己的妻子紅杏出墻，這在眾多文學作品中都有所描述，紅杏出墻的女人在歷史上都是受到過酷刑的。然而，翟小梨不僅社會地位比幼通高——這很有可能傷及幼通的面子，翟小梨還背叛了這段婚姻找了情人，但幼通最終都給予了諒解。這不僅是幼通對翟小梨的諒解，也是對于他自己的一種諒解，是一種將自己從男權的刻板印象中解放出來的意識蘇醒。翟小梨和幼通在經歷了風雨后逐漸形成了自己健全的獨立人格，也許這是他們最終又重新走在一起的根本原因。這令我們深思，女性主義解放的不僅僅是女性，還有被束縛于其中的男性，當男性具有自我意識的時候，會做出真正合乎內心的選擇，而不是順從與社會文化的規(guī)訓。這意味著在當代社會，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男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解，“大女子形象”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與認可。

作者對翟小梨與各色男人糾纏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在安排這些男人的出場也別有深意。這些男人的出場順序依次為：幼通、管淑人、萬總、鄭大官人。他們雖然性格各異，但是社會地位、人生閱歷的豐富程度、眼界都依次上升。幼通是S市普通城市工薪階層卻不求上進，管淑人是上海市已經干出一番事業(yè)的在讀博士，萬總是北京市翟小梨工作報社的副總，鄭大官人活在新聞里的人，他的活動范圍就不僅是某一市，而是遍及全國，他擁有著至高的地位和權力。這些人依次與翟小梨相遇都被翟小梨吸引并愛上她，可以說，他們是翟小梨不同人生階段的見證人，也可以從他們的出場順序側面看出來翟小梨的成長：翟小梨的閱歷、眼界不斷提升，不斷激發(fā)自己的潛能變得越發(fā)優(yōu)秀，故而吸引越來越優(yōu)秀的男人。但是這也不禁讓我們想到，波伏娃曾說過“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保还艿孕±媸嵌嗝椽毩?、拼搏、具有女性意識的角色，她的成長總也沒有完全脫離開男人，總是在男人的相助之下成長、挖掘自己，可見女性從屬于男性的歷史并非輕而易舉就可以撼動，女性意識并非天生具有，而是后天不斷習得而來的。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一種“文化基因”，女性天生具有從屬于男人的“文化基因”。但或許，這不僅僅是女性被壓迫的問題，男性和女性之間或許本就是錯綜復雜互相影響的，兩性之間的問題還有很多值得討論和思考的地方。但不管怎樣，書中所表現(xiàn)出的女性對于自身命運的反思與女性的自我主宰是值得贊揚和思考的，具有當下的時代特色和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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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寧夏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