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英
摘要:利蘭·卓被稱為“美國文學(xué)的新秀作家”,他的小說《美國龐氏家族的奇幻人生》擴展了華裔英語文學(xué)與世界諷刺小說的疆域,設(shè)局與解謎、隱喻與復(fù)調(diào)小說的風(fēng)格彰顯。小說塑造了全新的“華裔美國人”形象,對歐美白人、非裔人、印度移民也有一定的刻畫,對“族裔根性”“人類現(xiàn)代病”進行開掘,揭示了“中華奮發(fā)精神”和“美國英雄主義”的一致性,及其與“歐洲文明”的沖突。作品的反思振聾發(fā)聵,祖輩的尊嚴被放下后,新生代移民帶著自己的“糾結(jié)”去深挖華人族系的心結(jié)。小說將科技、財經(jīng)等元素有機融入,展示了城市人生存與精神的焦慮。論者拭目以待,看華裔新生代作家在世界文學(xué)譜系中的位置,關(guān)注其創(chuàng)作立場、美學(xué)追求中族裔與寄居文化的交互影響。
關(guān)鍵詞:華裔英語作家 利蘭·卓 美國龐氏家族的奇幻人生
華裔作家利蘭·卓(Leland Cheuk)是美國著名的新銳作家,“麥克道威爾文藝營”“霍桑登獎”等的受獎?wù)?,他的第一部小說The Misadventures of Sulliver Pong(Chicago Center for Literature and Photography,2015)被評為2015年度亞馬遜網(wǎng)“最受歡迎的美國文學(xué)類圖書”,并獲得了詹姆斯·瓊斯“最佳小說獎”,并且憑借最新長篇小說《不好不壞的亞洲人(NO GOOD VERY BAD ASIAN)》(C&R Press,2019)獲得2020年美國獨立出版人金獎(Gold Medal in Humor of“an Independent Publishing Book Award(IPPY)”)。利蘭·卓是廣東人的后代,漢語名字為“卓嘉璋”,出生于美國,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華爾街從事證券業(yè)。但利蘭·卓難以舍棄華裔情結(jié),作家“塊壘”不吐不快,故從商界隱退,開始以作家的身份生存,并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出版社——7.13書社,以提倡嚴肅文學(xué)寫作,選拔、培養(yǎng)作家。
閱讀并翻譯利蘭·卓的第一部小說時,適逢我的國家級課題結(jié)項,撰寫《北美華人自傳體寫作發(fā)展史研究》報告的《結(jié)語》部分時,我總結(jié)了華人自傳體寫作的成就,同時表達了一些缺憾:第一,華人自傳體寫作所體現(xiàn)的奮斗史、成長史、族裔史中,理性與反思明顯不足,“缺乏精神向度的深刻內(nèi)省”,很難卸下族群記憶的包袱,更難的地方在于無法突破自我敘事的窠臼,沒有寫出與人類其他族群同呼吸共命運的現(xiàn)代佳作;第二,缺乏“構(gòu)架的力度”,小說家谷崎潤一郎認為日本小說最欠缺“把形形色色的紛亂無序的故事情節(jié)加以幾何學(xué)式組構(gòu)的才能”[1],日本心理學(xué)家河合隼雄也認為西洋人重理性,頭腦里有一種格式塔(structure)結(jié)構(gòu),東方人的寫作中雖不乏盧梭式的真摯,但結(jié)構(gòu)上的多樣組合與復(fù)雜嚴謹卻明顯不足,我們曾努力搜集北美華人自傳體寫作的作家文本,發(fā)現(xiàn)大部分呈現(xiàn)出“單曲吟唱”的線性結(jié)構(gòu),主題、敘事等也呈現(xiàn)多種“類型化”特征;第三,空靈與幽默不夠,缺乏舉重若輕的現(xiàn)代元素,不是“濃得化不開”,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華族自尊/虛榮的“根性”揮之不去。
因此,當(dāng)我拿到利蘭·卓的小說,掂量自己的闡釋與翻譯能力是否足夠時,對華人文學(xué)的態(tài)度是“觀望”甚至是有些“規(guī)避”的。最終鼓起勇氣開始翻譯,并最后出版了《美國龐氏家族的奇幻人生》,恰是因為看到利蘭·卓彌補了以上缺憾,有其獨特的思想創(chuàng)新與藝術(shù)追求,不僅給予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族群研究與文學(xué)批評更大的空間,利蘭·卓的寫作對讀者也有全新的啟示,可被視為傳播學(xué)意義上的現(xiàn)象級作家:他放棄華爾街“弄潮兒”的身份追求文學(xué)事業(yè),六年里卻僅寫出一部書,深居簡出,與電影《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中“瘋狂的亞洲富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利蘭·卓不會說粵語與普通話,卻對“華裔情結(jié)”難以釋懷,他向索爾·貝婁(Saul Bellow)、理查德·耶茨(Richard Yates)等文學(xué)大師看齊,追求文學(xué)寫作的嚴肅性,不迎合大眾趣味,不把出版銷量看作第一因素。一位不在乎量產(chǎn)的作家有怎樣的“文學(xué)生存”境地,“嶺南文化”對他又有哪些影響?這是本文所要追問的。
這部小說被稱為一部悲喜?。╰ragicomedy),揭示了生命中的偶然和無處不在的“多米諾骨牌效應(yīng)”,因此被譯為“奇幻人生”,但它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小說,人物的“運”與“勢”符合剛硬的社會規(guī)則。它是2015年度英文亞馬遜網(wǎng)排名前十的讀本;2016年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當(dāng)選為美國總統(tǒng)后,又掀起了閱讀這部小說的新高潮,因為小說的主角之一,就是與特朗普一樣的房地產(chǎn)商兼政治從業(yè)者,但它不是一部追風(fēng)之作,因為它的出版時間早于特朗普競選美國總統(tǒng)之時,作者“六年磨一劍”,為的是突破華人前輩寫作的局限。小說是部“大部頭”,除了篇幅字數(shù)龐大,還因其內(nèi)容上的批判力度,敘事上諷刺、隱喻、象征的創(chuàng)新等無處不在,兼具含蓄與雋永的文學(xué)意蘊。
在理念上,本小說打破了華裔英語寫作中“金山故事”與當(dāng)代華人寫作中“十年劫難”兩種故事窠臼,將華人題材上升到質(zhì)疑人類文明的高度,體現(xiàn)了理工財經(jīng)作者的新生代思維。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金色筆記》超越了英國子民“海外拓荒與后代回歸”主題,而《美國龐氏家族的奇幻人生》也在“用懷疑、熱情、構(gòu)想的力量來審視一個分裂的文明”。只不過,多麗絲·萊辛寫的是“一部女性經(jīng)驗的史詩”[2],本小說寫的是東方少數(shù)族裔在西方的精神裂變。
在結(jié)構(gòu)上,這是一部復(fù)調(diào)小說,用互文性手法寫出了幾代人命運的折疊與交響,將其置入中國、美國、歐洲的文明的沖突與對比中,情節(jié)設(shè)置步步驚心,懸念叢生,卒章顯志處出乎意料,發(fā)人深省。
在人物塑造上,這部小說對世界文學(xué)人物畫廊予以補充,賦予了“邊緣人”“多余的人”新的含義,繼承了歷險、浪漫小說的特點,有一定的寓言性。但它是一部用黑色幽默手法創(chuàng)作的諷刺小說,這突出表現(xiàn)在英文書名“The Misadventures of Sulliver Pong”中,英文直譯是《沙利文·龐的悖謬人生》。Misadventure是adventure的反義詞,是對馬克·吐溫(Mark Twain)《湯姆·索亞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與索爾·貝婁的《奧吉·瑪琪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的戲仿,表達了反神話、反傳奇的意圖,凸顯了存在的虛無與荒誕。在小說中,父親薩爾·龐是一位在美國歷險的華人,以政治精英和商界翹楚的身份努力舉起“美國精神”和“華族傳統(tǒng)”兩桿大旗,成為一名梟雄,他的兒子沙利文·龐,即敘述者“我”,則是一位普通人,兩位主人公體現(xiàn)了“不破不立”的“破”,次要人物則突出了“立”:“我”的丹麥妻子萊娜將自律與自尊融為一身,是東方人眼中的歐洲平民知識分子形象;“我”的祖父與他的墨西哥裔第二任妻子、“我”的朋友古蘭斯姐弟分別體現(xiàn)了“東方式人文關(guān)懷”“美國式平等意識”等理想化的“新人”元素。書中的反面人物非裔法籍美國人默里·讓-巴普蒂斯特·權(quán)茍,也是英語文學(xué)中少見的“新人”形象,而且與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的“倌人二”,英國作家狄更斯筆下的助理律師匹普等形象均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主題上,小說諷刺了兩種“英雄至上主義精神”——中國式的“光宗耀祖”與美國式的“建功立業(yè)”,二者扭曲人性,隔絕人情,阻礙人的解放,卻在人類史上長盛不衰。小說以“第三只眼看世界”的視角展開,在敘事學(xué)、形象學(xué)等方面均可作為研究案例。
一、多重主題
小說包含了文學(xué)史上的幾大著名母題,其中,Stranger(陌生人/局外人/邊緣人)[3] 母題最為突出,除了家族根系的糾纏與個人自由的矛盾,還有世界人(二代再次移民)的疏離感。華裔美國人沙利文·龐雖然在丹麥享受著政府福利,但卻無法融入歐洲社會,繼續(xù)留在丹麥還是回美國創(chuàng)業(yè),是他的“to be or not to be”。沙利文·龐在人格上與哈姆雷特相似,是一位“抑郁王子”,性格猶疑,缺乏行動力,掙扎在具有貴族精神的白人妻子與信奉英雄主義的華人父親之間,讓他在族裔國中國、出生地美國、寄居地丹麥三種文化中不知所措,不僅被壓迫,還對所處的社會帶有疏離感,是精神上無家可歸的人。
(一)“飛地”與“孤島”中的兩性關(guān)系
美國龐士頓城是沙利文父輩們的生命再植與建功立業(yè)處,是美國土地上的一塊中國“飛地”。沙利文跟隨妻子住在哥本哈根,是一位大學(xué)教師,萊娜精心建構(gòu)著兩人的家,每一方瓷磚,每一塊地毯都百里挑一。丹麥小國美麗富饒、人人平等,沒有中國式的深仇大恨,也沒有美國式的急功近利,是許多人向往的港灣,精神的伊甸園。但是,沙利文卻把這片古典文明與現(xiàn)代自由融合的凈土看作是一座“孤島”,他逐漸意識到自己骨子里是一個美國人,也隱含著中國根性。世界各族的人盡可以相互聯(lián)姻,遷移到他處,但理論上的“詩意在遠方”卻難以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沙利文與妻子一見鐘情,一起生活了近十年,關(guān)系穩(wěn)定,二人都受過現(xiàn)代教育,具備人文理性,是知恩圖報、善解人意的好人,但越是強調(diào)理解、平等、自由,越容易隱藏“文明的沖突”,將愛情、親情、事業(yè)中的分歧掩蓋在溫情脈脈的面紗之下。沙利文對青年時代的女友泰琳情有獨鐘,念念不忘,泰琳與“我”都是美國人?!拔覀兠绹恕钡奶攸c就是總要對生活賦予意義,不斷追求,保持新鮮感?!拔摇睂μ┝?,就像《飄》里的衛(wèi)希理欣賞郝思嘉,她的勇氣、創(chuàng)造性與執(zhí)行力恰是“我”欠缺的。有了這個參照,“我”更明確地意識到自己對妻子,對歐洲人寧靜自足的“島國意識”的不滿,“我”的嘴里每天說著“我很幸福”“歲月靜好”,時刻提醒自己“我與萊娜互為家人,唇齒相依”,但這種假托的愛緩解不了“我”對生活的厭倦與焦慮,心理和身體的不良反應(yīng)一天天加劇,終于到了和讓-保羅·薩特小說《惡心》中描寫的病癥相似的程度。
小說對“存在”的探索不止于此。沙利文進一步反思:泰琳的選擇就是對的嗎?“我”對她的感情最終也沒能明示,甚至在泰琳給了“我”暗示后,“我”不加猶豫地拒絕了,這似乎是因為“我”與泰琳對向往的“遠方”所持觀念不同。我對美國式“新生”“自由”等觀念保持懷疑,而泰琳是典型的美國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代人,珍惜行走的自由,用行動鍛造新生,有想法就去實現(xiàn)。她沒有錯,但她傾心的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所代表的“遠方”,而“我”已經(jīng)深悟遠方的“荒涼”與“孤絕”了,與電影《革命之路》中的男主角一樣,知道“革命”“巴黎”等意象都是終將破裂的泡沫?!傲骼司褪菑哪阕约捍魠挼牡胤脚艿絼e人呆厭的地方”,這是小說的另一個分論點?,F(xiàn)代人當(dāng)然有愛與行走的雙重自由,持一本美國護照幾乎可以環(huán)游世界,與地球上任何種族的人締結(jié),但我們自由或幸福嗎?
(二)傳統(tǒng)家庭關(guān)系的交纏與親情疏離
父親(叔父)為什么好勇斗狠,母親為什么會發(fā)瘋?這是威廉·莎士比亞和夏洛蒂·勃朗特的文學(xué)世界揭示的人類難題,即“父子關(guān)系”“母子關(guān)系”蘊含的親情母題。
“我”與溫雅理性的妻子萊娜彼此尊重,互擔(dān)責(zé)任。但止步于此,在沒有孩子、雙方無法經(jīng)濟獨立的情況下,我們真的能夠平等、相濡以沫地歡度一生嗎?美國是“我”的出生地,在美國,“我”有血親,不會被邊緣化,甚至能夠競選市長,但如果“我”要利用故鄉(xiāng)的資源和人脈,就很有可能被家人“綁架”,被情誼戲耍。如果說“我”與父親如山的隔膜是出于個人追求的迥異,那么“我”與母親呢?“薩爾、母親與我三個人都戴著變形眼鏡,雖然變形的角度與程度不一樣。我們看人的能力一個比一個差,都放大了對方的缺點。血肉相連并沒有讓我們心心相印?!边@種疏離似乎普遍存在于現(xiàn)代社會中,與猶太民族、愛爾蘭民族、日裔與韓裔美國人相比,華裔美國人對夫妻、父子、親族的綱常倫理持何種態(tài)度?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自由與獨立又實現(xiàn)了多少?
(三)時代悲劇還是性格悲???
在表現(xiàn)時代風(fēng)云上,小說很有超前意識。書中的薩爾·龐“大刀闊斧地進行著城市改造工程”,與聲稱要“重塑美國”的特朗普有多少相同之處?美國人從小看《蜘蛛俠》,課堂上聽《羅斯福傳》,人人都在心中建構(gòu)自己的“傳奇”。這本小說在多大程度上揭破了此種“傳奇”的虛妄?美國是最重“民權(quán)”的國家嗎?市政建設(shè)中的地產(chǎn)改革是神話還是泡沫?新一任市長的許諾多大程度會得以兌現(xiàn)?市長候選人與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瞬間轉(zhuǎn)變,在中國、歐洲、東南亞與北美,哪里更容易發(fā)生?薩爾·龐身著西裝,說幾國語言,自由穿行于東西方,這種儒商在哪個國家最多?小說沒有簡化這些問題,而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例如,華氏90度在美國到底是很冷還是很熱?回答是:要看你是身處市政廳,企業(yè)大廈,還是在臨時選址給拆遷戶的鐵皮房子里。這是作家對人類文明的道德質(zhì)疑與價值追問。
二、時代之“勢”與個體之“運”
小說的多重主題包括家族史、文明沖突、成長故事和政治與商業(yè)行為中的“貓鼠游戲”,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舒與張、鋪墊與照應(yīng)、蓄勢埋伏與明劍懸梁、命運的偶然與人物性格邏輯的必然被處理得相得益彰。一到美國,下了飛機,父親就不再是楚楚可憐的老爸,誘騙“我”參加虛假發(fā)布會,捏造“我”的簽名,替“我”對記者答話,千方百計要挾“我”與他合伙兒,陷“我”于不義之地。父親薩爾·龐的故事是“發(fā)跡史”“敗落記”,兒子沙利文·龐則是“成長小說”“復(fù)仇記”與“懺悔錄”。小說是一部社會批判史和文明啟示錄,也是比較文化的經(jīng)典案例。
“我”是一個“畸零人”,精神不安,身體不適,對所有味道異常敏感。“我”的胯部傷殘——三度腹股溝拉傷——就是一個饒有意味的隱喻?!拔摇笔菛|方“弱勢”民族的后代,白人妻子仁慈地照顧“我”,但不曾理解“我”——一個中國人不可能“逃到了遠方”,就完全擺脫對母親的牽念。一個自小看《蜘蛛俠》長大的美國人,即使是反英雄的小人物,也與自身的華裔自尊/自卑形影相隨,不安于接收別人的好意,即使這里是歐洲,是世界最佳宜居處?!拔摇辈粌H借異國婚姻逃避了建功立業(yè)的使命,還逃避了對父母的責(zé)任,時時對自己的懦夫行為感到自責(zé)。
“傷殘”源于經(jīng)濟上的不獨立。在華裔男人的意識里,吃軟飯并不光榮,妻子是職業(yè)女性,生氣了可以頤指氣使,在賓館叫貴賓服務(wù),隨時停掉“我”的銀行附屬卡?!拔摇毕铝孙w機后一天多沒吃飯,沒錢、沒空,各類人馬都很需要“我”,似乎“我”很重要。古蘭斯姐弟、女記者給“我”幫助,期望我競選市長,為民說話,“我”有什么資格?怎么予以回報?此處突出了現(xiàn)代人身份的焦慮:“我”是父親的長子,母親的獨子,痛失父母的女人的丈夫,向往“遠方”的女人的精神伴侶,還是一位競選者。即“我”忍心讓選民在風(fēng)雪中住在以前的“集中營”,又怎能忍受父親對母親拳打腳踢,甚至盜用“我”的名義仗勢欺人、招搖撞騙?
作為一個“多余的人”[4],“我”以奧勃洛摩夫人格處事,被父親鉗制,在小說種步步展開。薩爾·龐從美國來到歐洲,一心要拉“我”入股,“我”明知道可能不妥,但憑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我”還是答應(yīng)了。這一結(jié)局從父親一進“我”的丹麥家門就開始蓄勢:老滑頭了解“我”,要的就是先將“我”氣糊涂,用足了激將法,萊娜作為旁觀者識破了父親的龐氏騙局,但她是“文明人”,從不會輕易干涉別人的親情,揭別人的短。她痛心疾首地看著我回了美國——“這一去他也許就給毀了”。其實萊娜不知道的是,“我”表面上是“忍者”,實際上是“神龜”,“就坡下驢”地“蓄勢逃跑”了?!拔摇痹诿绹业秸嬲淖晕伊藛幔孔罱K失去了萊娜了嗎?讀者一直為“我”的命運捏著一把汗。情節(jié)步步緊逼、環(huán)環(huán)相扣、劍拔弩張,構(gòu)成了表意的繁復(fù)性,但符合了各個人物的性格邏輯,斧鑿的痕跡不明顯。比如,父親永遠是操盤手,對付“我”他一招就可得勝,殺手锏就是捏住我的軟肋——“你媽媽她求我”。
(一)美國舞臺上的“當(dāng)代英雄”。
“我”的祖先于美國建立“龐士頓城”之后,就開始與美國資本主義同流合污,華族真正的理念與傳統(tǒng)被歪曲。曾祖叔帕里斯·龐與父親薩爾·龐的手段不外乎巧取豪奪,前者開賭場、妓院與酒店,后者的主業(yè)也相似,只是將范圍擴大到本城生產(chǎn)的各個方面,達到全方位的資本壟斷。父親的合作伙伴都是把“現(xiàn)代理念”玩得很轉(zhuǎn)的人,他的朋友Quango,漢譯為“官歌”,本意為“一種行駛公權(quán)力的準政府組織”,此處譯為“權(quán)茍博士”,這個譯名符合其復(fù)雜的身份人格:他是非裔民族,卻自稱法裔人士,不是一般的“黑命貴(Black Lives Matter)”;他是醫(yī)生,卻缺乏職業(yè)道德與悲憫情懷,與“我”的父親一拍即合,都是資本的犬狗。其無賴行徑與中國文學(xué)中的“倌人二”“狗腿子”“老劉麻子”“小劉麻子”沒有區(qū)別,都是一味仗勢欺人,以陰謀得利,只不過打上了“美國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烙印。
小說揭露了美國最適合機會主義者這一事實。東方古典文明與美國現(xiàn)代精神是薩爾·龐的兩大布景,道德范式、法律法規(guī)均為己所用,既要東方式的治家有方,也要美國式的商業(yè)規(guī)范,造就典型的盛世梟雄,這種盛世是“我”與祖輩、父親、泰琳姐弟都做過的美國夢的背景,一種秉承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所謂“公平”,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沒有區(qū)別,反正都強調(diào)“先下手為強”,將權(quán)力作為手段欺行霸市,占領(lǐng)全球化的大市場。比如,在人性自由的旗幟下,薩爾·龐把性做成產(chǎn)業(yè),在美國這樣的“金元帝國”里,愛潑斯坦的“蘿莉島”經(jīng)營了多少年,才受到道德與法律的最終審判?
(二)當(dāng)代“反英雄”形象
沙利文·龐可否與阿Q,奧勃洛摩夫一樣,被當(dāng)作“文學(xué)典型”?我認為可以,因為世界上的“多余的人”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懶癌、拖延癥、選擇綜合征、慣于推脫責(zé)任……
薩爾·龐衡量人的標準是金錢、權(quán)力和利用價值,哪怕是自己的妻子與兒子,他是英雄,而別人是草芥。沙利文·龐在父親的市長辦公室看到了文明的缺失:“市長的墻上沒有名牌大學(xué)的學(xué)位證書鑲在鏡框里,也沒有立過功受過獎的報紙掛在那兒”“沒有一個民選的市長應(yīng)展示其優(yōu)秀素養(yǎng)的標識”。與他的祖叔帕里斯·龐一樣,文化不多,但同樣能占山為王,薩爾·龐在狡兔三窟,以美國式的理念諸如“時事造英雄”“機會均沾”“人人平等”“人性為本位,法律為準繩”等作為掩護。美國不像中國一樣“官本位”?西方人不把富二代當(dāng)回事?錯。酒店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誰,吧臺的老板賒酒給“我”,外國的游客都笑吟吟的,西班牙夫婦對調(diào)皮的兒子說“寶貝兒,這是市長的公子,可打不得”。
美國沒有冤假錯案?錯!沙利文·龐被誣陷入獄好幾年,最終把他救出來的不是律師,也不是法官,更不是陪審團,而是失聯(lián)多年的祖父羅賓森·龐。祖父也是一位成功人士,是頗有名氣的藝術(shù)家,“如果我孫子能被釋放的話,我可以捐一大筆錢作為安邦養(yǎng)老基金”,正是這句話救“我”出了冤獄,最終還是“money talks!(一切都聽錢的?。泵绹木揞~保釋金不都是如此嗎?利蘭·卓將沙利文·龐塑造為“見證人”,揭破了美國文明的面紗。
小說在沙利文的身上也有“立”。從某種角度看,他具有一定的現(xiàn)代反思意識,是個“新人”。小說用“個人成長史”“嫌犯自白書”“寫給妻子的懺悔錄”等描述鋪展其心路歷程,代表了華裔后人和新新人類作家對父系民族性格的一種批判,所謂的智慧是權(quán)謀,制造漏洞以鉆空子,而不是信守承諾,遵守規(guī)范?!拔摇敝畱曰谧钌畹氖亲约阂才c其他家族成員一樣,將“抵賴術(shù)”等當(dāng)作看家本領(lǐng),隨性漂流的自由、虛無主義是“我”不負責(zé)任、不思進取的借口?!拔摇辈粌H欺騙了妻子,還欺騙了選民——明知自己無能力為民謀利,為什么還要硬撐著競選市長?為母親出氣,要腐敗的人即父親付出代價?其實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找回存在感、奪回東方男性在白人世界中的尊嚴的虛榮心才是真正的動機,而在這復(fù)雜的動因中,卻絲毫沒有履行市長義務(wù)、振興家鄉(xiāng)經(jīng)濟和搞好市政建設(shè)的想法。如何競選?答案是“從連鎖書店里買了一本名叫《小鎮(zhèn)市長——傀儡模特兒》的書,照著它去做就行”。
最初入獄的日子里,沙利文·龐想到的仍只是自己遭受的惡劣待遇,監(jiān)獄生活不是人過的日子,卻較少反思自己曾經(jīng)的選民,他們“八口人住在一間棚屋,蜷縮在毛毯里”,連電也沒有,不像他的朋友T.R.古蘭斯,在冰雪天沖破保安的封鎖,拍攝了這些貧者的影像。
嚴謹、自律、富有理想主義的萊娜與“我”締結(jié)了婚姻,因為“我們都是精神的孤兒”,但最后“我”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非常不經(jīng)意,但事實上卻處心積慮地算計了萊娜的遺產(chǎn)”。父親與母親是否感謝過萊娜對“我”的接受和資助?在父母眼中,萊娜是一個老女人;在“我”的眼里,萊娜的“眼睫毛如此稀疏,幾乎看不見它們”,一個東方男青年,特別是他的家人,把歐洲教師這一標準的知識分子形象單一化為老女人,這是東方人看待這樁婚姻的唯一角度。父親雇人調(diào)查了萊娜的銀行狀況,這個女人沒多少錢,但她父母的遺產(chǎn)尚屬豐厚,想到兒子就是靠這些錢在歐洲活著,依仗著這位老女人,父親的態(tài)度變得倨傲,對“把兒子拉回美國”的想法志在必得。父親與萊娜“倆人的手握得堅實,都笑得很職業(yè),比著看誰更有商務(wù)范兒”,但事實上,老爸扭過臉去就對“我”說:“她老得生不出孩子了吧?”母親則當(dāng)著萊娜的面喊出這話。一個不尊重知識、沒有人文悲憫,眼里只有生育后代的家族,或多或少代表了該民族的劣根性。
父親秉承的是“入世”理論,而“我”則傾向于“出世”思想,難得糊涂、隨遇而安、無為而治,表面上被動挨打,實則坐收漁翁之利。原英文版本的標題Misfortune也可被譯為“狗屎運”,沙利文·旁靠老實的外表、笨拙的言行等一系列形象拿到了別人處心積慮都得不到的東西——朋友相助、紅顏傾慕,“我”與這姐弟倆的相知,源于多年前自己拿著父親的錢與他們共赴歐洲,盡管自己是窮游。“我”的投機手段是示弱,不行就抵賴,抵賴不行就耍萌,如此一來,所有責(zé)任都被推到了別人身上——父親的跋扈、妻子的大歐洲主義和母親的胡攪蠻纏。“我”貌似正義地保護母親,但恰恰是母親的話點明本質(zhì):“把家里的私事兒搞得滿天下都知道,以后什么事兒你都兜著?是誰跑得那么遠讓我無依無靠?挑明了他的倆外國老婆,他還不是索性歸了人家,誰管我呢?我喝西北風(fēng)?是你讓我成了孤老婆子!”原來母親一直知道丈夫的不忠,但這個兒子可靠嗎?
三、謀篇布局與諷刺特色
這部小說揭示了問題的多個層面,借由沙利文·龐的第一人稱敘事來看,其拖延的借口、臆想的義憤促成了情節(jié)上的多個懸念與巧合。
(一)“慵懶”致情節(jié)“延拓”。
“我”本可以在出發(fā)前或在飛機上對妻子坦誠自己用兩人的錢高價付了保安費,而母親又讓它打了水漂,但“我”欲說還休,最后朋友不小心說漏了嘴,妻子自然生氣:“參加競選,留在美國?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沒與我商量!”被媒體曝光了自己的態(tài)度后,“我”對妻子更加解釋不清了。但此時我有了借口,是她不理“我”,不給“我”解釋的時間。妻子氣得斷了“我”的錢,房間換了鎖,一天沒吃飯,“我”才覺得向她解釋所有的事情迫在眉睫:“我”為什么花光了幾萬元而不對她交代?“我”與閨蜜的曖昧關(guān)系暴露,兩人是否有私情?“我”自己也想不清楚。老婆雇了游泳教練報復(fù)?這可不妙!這些情節(jié)符合了以下邏輯:文明夫婦都尊重對方的隱私,生活中往往摸不清對方的真正想法,會不滿到什么程度,抵抗到什么程度?何況沙利文·龐一直擔(dān)心父母早晚會拆散自己的婚姻,頗多隱瞞,半吞半吐,萊娜也很理解。但事實是沙利文·龐的拖延都是為了讓事情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fā)展,他貌似被情勢、情緒推著走,其實一直在爭取時間。就像《圍城》中的方鴻漸遲遲不對蘇文紈攤牌,其潛在的動機極有可能是多留在蘇家見唐曉芙。“怎么解釋我心中沒底,策略不明,后果沒有評估,具體手段完全不知道?如果這一刻不一往直前,再思忖一下,這整個計劃,整件事情都會讓我自己惡心唾棄。”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千萬不能讓她看出破綻,毀了“我”的計劃,沙利文·龐不肯承認這一謀劃,一直在自欺欺人。此外,還有更復(fù)雜隱秘的心理動因——反正這婚姻也拖不了多久,該散就散吧!
除了上文的隱性抵抗,沙利文·龐對命運的顯性反抗還有兩次:一是奔赴外地上學(xué)前向母親提議她離開父親與自己一起生活,但他沒有堅持自己的提議;二是在丹麥語課上主動追求萊娜,與其說他對萊娜的“歐洲范兒”一見傾心,不如說這是他逃離自己命運的唯一出路。媽媽不斷給自己介紹華人美女,父親不停推薦中國佳麗,即使在自己婚后也沒有停止,逆反心理讓他一直看向金發(fā)碧眼的女郎。擺脫如影隨形的家族,是個合理的借口。
恰恰因為東方男子的外貌、修養(yǎng)與言行也符合所謂的“異國情調(diào)”,萊娜才與“我”締結(jié)良緣。她遵守婚禮時的誓言——我們是一家人,我的錢也是你的錢,你的事業(yè)我都支持,但沙利文·龐的華裔根性是異國婚姻沖突的導(dǎo)火索。每次他想要讓事情達到妻子“歐洲文明”的標準,所謂秩序、溫情,從心靈到人際關(guān)系的潔凈,但最后的結(jié)果總是差強人意。這是三種文明的沖突,也是二人性格的沖突——東方的無為而治遇上西方的認真嚴謹、一絲不茍。作為一個“多余的人”,即使某一天,沙利文·龐突然開始認真嚴謹、一絲不茍,結(jié)果也不一定如意。他帶著身心傷痛回到丹麥,一路上設(shè)計了許多方案,要衷心感謝萊娜給了風(fēng)雨飄搖中的自己一個港灣。他到花市買了東西,給司機好幾千元,讓他裝飾好后,在路邊盯著看妻子來了沒有,一個“Surprise”的計劃似乎天衣無縫。但他如此大手大腳少爺范兒,怎么能讓已經(jīng)把錢拿到手的司機盡責(zé)盡力?最后的情形合情合理:“我”被妻子當(dāng)作闖入者堵在浴缸里,她拿著笤帚欲打小偷,“我”一手捏著下身,一手去夠洗浴液,兩人大張的嘴定格為雕塑?!拔摇眰雌@郏愿衽橙?,所以被司機敲詐,為人不嚴謹,沒算準妻子回來的時間,越洋歸來,想把自己洗干凈,穿得體面再面對愛人,不擅長審美卻又想討妻子歡心,買了她喜歡的素凈高雅的花,想把前門裝飾成婚禮的廊橋,效果卻像中國“白事”的喪葬現(xiàn)場,而且妻子跑步鍛煉都是從車庫后門進來,下班才走前門的,“我”怎么忘了呢?
(二)情節(jié)逆轉(zhuǎn),曲徑通幽,出奇制勝
沙利文·龐的一切言行都符合懶人邏輯?!拔摇睂ζ拮?、“紅顏”都沒能力負責(zé),卻對她們自認為真誠。對萊娜,“我”說得最多的是“我是你的家人”,卻很少說“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對泰琳,“我”的傾慕大于奉獻,僅止于從她的身上看到想要成為的自己,卻從不點破這點。對父母,“我”是好兒子嗎?“我”的確不貪財,不想繼承家業(yè),但創(chuàng)業(yè)、繼業(yè)、守業(yè)的事情都不做,卻一心想得到孝子良心的安寧?!拔摇笔歉傔x人,要市長的名頭,卻沒打算施政,選民沒看透這些,還在期盼著“龐市長的兒子會把我們從這兒弄出去,對吧?”沙利文·龐親和的形象、對別人所謂的“好”都是態(tài)度大于行動,事實上,“我”的索取遠大于付出。
四、人類學(xué)闡釋
沙利文·龐不僅僅代表他自己,作者從人類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突出了東方男性欲望與西方女權(quán)理性的對立,以及華裔后人作為東西方夾縫中的小人物的特質(zhì)。
從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視角看,華人有天然的優(yōu)勢和劣勢。薩爾·龐強勢,因為他健康,精力充沛,生育能力強,厚顏無恥,能把控局面;萊娜強勢,因為她是職場女神,完美主義者,“白種人——上帝的驕子”?!拔摇蹦兀繜o論是母親性格的先天遺傳還是父親后天的打壓,都把“我”塑造成性格懦弱、身材矮胖、脫發(fā)、大肚腩的侏儒,不僅身體差、掙錢能力差,意志力也差。父母來電話,萊娜不希望我去接,因為他們總是欺騙、壓榨“我”的感情,但如果她試圖多理解“我”,就知道“我”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對母親的牽念。萊娜總是問“你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對我說呢?”“我”的心里話是:我倒是想對你說呢,你能不用歐洲文明的鋼鐵邏輯來闡釋這事嗎?
異族婚姻中,沙利文·龐的心理非常普遍:華裔對白種人的優(yōu)等民族論心懷不滿,個人沖突與家庭、族群掛鉤,這類問題在婚姻中很常見。父親形容萊娜“長得很高?。∧阆袼暮⒆印?,是??!萊娜高大干練,一直在庇護“我”,她有什么苦衷嗎?這個高個子,硬骨骼,手干澀的老女人?“我”曾經(jīng)愛過她,試圖去理解她的思想,但兩人之間還有感情嗎?“我是你的家人,你也是我的”是我倆的信條,但也是咒語。作為家人,“我”想過保護她嗎?“我”用她的錢的時候自尊心更重,還是對她的愧疚更多?“我”似乎把什么都丟了,尤其是萊娜。
萊娜,今天我看到了雪,想起了你。我的父母從沒有承認過你是他們的兒媳,他們一次都沒有正確地讀出過你的名字——你叫“萊娜”,不叫“愛琳娜”。
本文系中國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北美華人自傳體寫作發(fā)展史研究(項目編號11BZW11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濟南大學(xué))
注釋:
[1] [日]谷崎潤一郎 著,葉渭渠 主編,汪正球 譯:《饒舌錄》,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年,第54頁。
[2] 引自瑞典學(xué)院在諾貝爾文學(xué)獎儀式上給多麗絲·萊辛的頒獎詞。
[3]“陌生人”的概念最早出現(xiàn)于1908年德國社會學(xué)家、哲學(xué)家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的《陌生人》一文。含義是:某些人雖然是新來的(new comers),但“今天來了明天還在”,是居留者而不是觀光客。從生存空間看,他/她已經(jīng)進入了寄居地的主流,參加他們的活動如周末一起去教堂,周日去公司上班,孩子也進入當(dāng)?shù)氐膶W(xué)校,甚至在家說當(dāng)?shù)氐恼Z言。但文化心理上,卻完全不能融入此種體系,“不了解這個社會的內(nèi)部機制”。這種與寄居文化物理上接近卻精神上疏遠的人,被稱為是周邊環(huán)境中的“陌生人”。
[4]“多余的人”是19世紀俄國文學(xué)中“貴族知識分子”的一種典型。出身貴族,生活優(yōu)裕,受過良好教育,雖有高尚的理想,卻遠離人民;雖不滿現(xiàn)實,卻缺少行動,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一方面憤世嫉俗,另一方面又無所事事。“多余的人”的典型人物包括普希金筆下的葉甫蓋尼·奧涅金、萊蒙托夫筆下的畢巧林、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等,巴金的《家·春·秋》里的高覺新,曹禺《雷雨》《北京人》中的周萍、曾文清也被稱為“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