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一
叫聲碎落了一河。群鳥的翅膀劃得很低。有一只劃破水面,水的綢立時向兩邊剪開。幾條魚擺著尾濺在上面。
風(fēng),說不清什么味道,淡淡的,甜甜的,沾得哪里都是。
水中生長著蘆葦, 或生長著荷花及飄搖的野草, 與那些雜樹構(gòu)成塘河的副詞與形容詞。
榕樹的須子長長地垂下來, 垂到水中就變成了另一棵。那是甌柑吧,一片紅紅黃黃的小燈籠。還有桂花樹,此時正濃濃密密地播撒著清香。那馥郁的清香,讓人想起甌海籍女作家琦君兒時的情景:“一到八九月份桂花盛開之季,豈止是香聞十里呀,簡直是整個村莊都香噴噴的呢?!?/p>
一條條老街,一座座廟宇,多是舊時模樣。一座塔,高高矗立在岸邊。那是塘河的徽章。
塘河是溫州版的曲水流觴, 詩情在一個又一個婉轉(zhuǎn)里徜徉。
水留下了時間, 時間改變了溫州的格局。有了河,便有了沿河的房屋與街巷,有了一座城市的經(jīng)絡(luò)與氣質(zhì)。
氣不小的茶山、仙巖、梅雨潭在它的周圍,白象塔、白云觀、洞文觀在它的周圍,但都不影響它的一枝獨(dú)秀。塘河的個性,展現(xiàn)為溫州的另一種鄉(xiāng)愁。
二
這里的水是免費(fèi)的,景是免費(fèi)的,一絲絲的風(fēng)也是免費(fèi)的, 但你又感覺它們是最昂貴的,所以你就有了珍惜,有了不舍。你得慢慢消受。
不同的時間來,你會發(fā)觀,塘河的姿態(tài)是不一樣的,即使一天中的一早一晚,也是不一樣的。水的色光,水的紋理,甚至水邊的襯托也會發(fā)生變化。到底是怎樣的變化,一下子也說不清。
塘河是溫州享受不盡的福利, 外地人只有一次次來蹭這福利。在外來的客人中,還有鷗鳥、白鷺和黃鸝,它們同樣喜歡這片水域,喜歡來這里戀愛,生子,將自己變?yōu)橛谰镁用瘛?/p>
過了劃龍橋,過了妙鴻橋,一座座的橋還在前面等著。據(jù)說唐宋以降, 橋多為木制,這些石橋不知起于何時。一根根石柱子深扎于水,綠色的苔蘚爬上了頂端。
順著塘河往前,還會看到山巒,山巒不高,但各有特色。其中的仙巖,就跌落一個仙瀑,跌成了朱自清筆下的一潭“女兒綠”。
不知道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水道都通往哪里,葉適等永嘉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曾在哪一處水邊隱居?
塘河據(jù)說從晉代就有了, 水流直通飛云江與甌江,而后通向大海。王羲之任永嘉太守時,曾一次次登舟,體會“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的美妙。而另一位太守謝靈運(yùn)的小舟,也讓塘河潑灑出一條山水詩路。
水邊還有許多的臺階, 也就有了洗洗涮涮的女子,在手上弄出一圈圈的漣漪。男人們喜歡坐在高處,在這些漣漪里沉迷。
吉敏說,由于是水鄉(xiāng),過去人們很多事情都在水上做,比如有賣果舟、賣餐舟、賣水舟,方便別人,也方便自己。吉敏說,以前還有十分熱鬧的“水上迎親”,比如一個女子住在甌海的仙門,出嫁到郭溪,男方就劃著船來。迎親隊(duì)伍與娘家親戚以及嫁妝都是一溜兒的船隊(duì)。船上響著喜慶的吹打,岸上圍著觀看的鄉(xiāng)親,頗為熱鬧。還有“水上臺閣”,就是在船頭搭戲臺,演員在船上唱,觀眾在兩岸看。遇打賞的,船上的人就伸出一只長桿子接了。吉敏說,塘河上最熱鬧的時光,莫過于五月端午賽龍舟,那天,人們會早早地守在河邊,等著一聲鼓。賽船的分成組,有家族的、街道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時間,水上的岸上的都發(fā)瘋般的嚷成一團(tuán),像是與一條河較勁。
吉敏的話, 讓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幅民風(fēng)淳樸的水鄉(xiāng)畫境。
三
間或有雨下來, 讓畫境更有一種水墨氤氳的氣息。隨著清新深長地吸入,再深長地吐出,心神頓時爽快起來。這時再看水,水上已經(jīng)煙塵縹緲, 船兒在煙塵間鉆進(jìn)又鉆出,做了畫中的自己。
看著時,著木屐的謝靈運(yùn)、穿長衫的朱自清在水邊閃現(xiàn)。或許還有浣紗的西施,人們傳說她曾隨范蠡在這一帶隱居。
水環(huán)抱著溫州,也藏著秘籍。
你隨便從哪一處上岸, 都會有一個驚喜的發(fā)現(xiàn)。等在那里的不是一座安靜的老城門,就是端肅的老祠堂,或是一片熱鬧的新街市。明清的遺存與巴洛克建筑及現(xiàn)代的樓群交相輝映, 讓人感覺這是一座魅力十足的城市。
我以為,塘河既是溫州的母親河,也是溫州的代言者。它透露著一種溫州氣象,這種氣象比你看到的其他數(shù)字更有價值。在以往的印象里, 來溫州就是來感受現(xiàn)代的節(jié)奏,感受房地產(chǎn)的晴雨表。其實(shí)應(yīng)該來看看塘河,來感受一下真正的江南,感受一下溫州的舒緩與潤澤,清新與透徹。
塘河兩岸還有不少梅花, 入冬時節(jié)一片燦白又一片炫黃, 古代就有文人雅士劃船賞梅的傳統(tǒng)。還有楊梅林海,初入梅雨期也正趕上梅熟。那時來,可以看到河兩邊滿是梅子的艷紅。溫州人會迭聲地說:“入梅了! ”“入梅”一詞,意味雋永。
船已經(jīng)行走很久,塘河還在繞著,無有窮盡地繞著,它不是山呼海嘯那種鋪排,而是輕攏慢捻那種悠然。大海在不遠(yuǎn)處候著,塘河不急,它要在這里好好地繞一繞。它對于溫州,有著太多的不舍。
望見了八百里大羅山,起起伏伏,郁郁蔥蔥,成為溫州的壯麗畫屏。山洼處有高高的狀元坊,還有疊著黃色的臥云寺。
棄舟上到山上, 竟然清晰地看到了這條河。此時正是黃昏,夕陽在山,放射出最后一縷光芒, 這縷光芒將溫州美麗地映現(xiàn)出來,尤其是塘河,現(xiàn)在鍍上了一層金黃,就像溫州系著的一條華貴綬帶。
漸漸地,顏色在變,已經(jīng)變成了深紅,深紅一點(diǎn)點(diǎn)遠(yuǎn)去,那里,或就是大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