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葆嘉
20 世紀下半葉,英美語言學家常提出一些“新理論”,后傳入漢語學術界。漢語學術界因未諳于真實西方語言學史(尤其19 世紀語義學史),而信以為原創(chuàng)(多為發(fā)展)。近年來,我們研究16——18 世紀比較語言學史,并且翻譯聶利奇(B. Nerlich)的《歐洲語義學理論》 (Semantic Theories in Europe,1992)、吉拉茲(D. Geeraerts)的《詞匯語義學理論》 (Theories of Lexical Semantics,2010),大開眼界。遂基于德法英俄諸語數(shù)十種原著(1825——1940),查考當代西方語言學若干新理論的淵源。原稿外語引文皆先錄原文、再作譯述,以表非鑿空之論?,F(xiàn)發(fā)稿由于篇幅所限,遂將外語原文刪除。
西方近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植根于文藝復興運動。這一運動興起于意大利、法蘭西,從南向北延展,促使歐洲學術(歷史學、語言學、哲學、古典學、闡釋學)中心北移到日耳曼語國家。從16 世紀中期到18 世紀中期,歐洲語言學的中心在當時的荷蘭,18 世紀末始轉向德國和法國。19 世紀的語言學研究存在兩條主線:一條是歷史語音比較和音變定律研究;一條是歷史語義演變類型和原理規(guī)律研究。兩條主線爭妍斗艷,一起成就了19 世紀歐洲語言學的輝煌。
作為一門分支學科,西方語義學的誕生(Reisig 1825)與德國哈雷大學的古典學、闡釋學氛圍有關,與傳統(tǒng)的語源學、修辭學與詞典編纂緊密聯(lián)系,其成長得益于哲學(Kant 1781, Tracy 1796, Humboldt 1836)、生物學(Lamarck 1809, Darwin 1859)、心理學(Herbart 1816, Steinthal 1850, Lazarus 1851)、社會學(Comte 1842; Tarde 1880; Durkheim, 1893)、符號學(Smart 1831, Lady Welby 1883)和人類學(Malinowski 1920)等,而成熟標記是交際語義學(Wegener 1885)的形成??v觀西方語義學史(1825——1940),其旨趣可概括為三種取向:“歷史(邏輯、有機體)取向”突顯的是積淀下來的語言知識,“心理(認知、理解)取向”突顯的是不斷變化的語言認知,“語境(社會、行為)取向”突顯的是交際意圖的語言行為。
所謂當代語言學的一系列“新理論”——心理性(Steinthal 1855,Бодуэн 1868, Hecht 1888, Roudet 1921)、形式和功能(Bréal 1866)、主觀性(Bréal 1897)、社會性(Paris 1887, Meillet 1893)①本文刪除了對社會語言學的追溯。關于社會語言學史的專題研究見李葆嘉《繼往開來的西方三代社會語言學》,《中國語言戰(zhàn)略》 2020 年第1 期。、靜態(tài)和動態(tài)(Бодуэн 1871, Paul 1880, Grasserie 1908, Marty 1908)、語境和情境(Stewart 1810, Smart 1831, Wegener 1885, Bréal 1888, Stout 1891, Malinowski 1920)、隱喻和轉喻(Reisig 1825,Smart 1831,Darmesteter 1886, Svedelius 1891, Bréal 1897, Leumann 1927)、意義域或范疇原型理論(Whitney 1875,Stout 1891, Paulhan 1897, Erdmann 1900, Gardiner 1932)……皆植根于往昔的語義學論著之中。
1816 年,德國哲學家赫爾巴特(J. F. Herbart, 1776——1841)在《心理學教科書》 (Lehrbuch der Psychologie)中首次將“心理學”從哲學中剝離出來,創(chuàng)立了側重個體的表象心理學。1859 年,德國哲學家拉扎魯斯(M. Lazarus, 1824——1903)和斯坦塔爾(H. Steinthal, 1823——1899)創(chuàng)辦《民族心理學及語言學雜志》 (Zeitschrift für V?lkerpsy-chologie und Sprachwissenschaft)。他們認為,歷史的主體是大眾,大眾的“整體精神”通過藝術、宗教、語言、神話與風俗等表現(xiàn)出來,而個體意識僅是整體精神的產(chǎn)物。由此提出,要把語言學從邏輯學中解放出來,從心理角度來解釋語言現(xiàn)象。②Steinthal, H. & M. Lazarus, Einleitende Gedanken über V?lkerpsychologie, als Einla-dung zu einer Zeitschrift für V?lkerpsychologie und Sprachwissenschaft, ZfVPs ,Vol.1, 1860, S.1-72.
作為第一代心理語言學的創(chuàng)始人,斯坦塔爾在《語言科學的現(xiàn)狀》 (Der heutige Zustand der Sprachwissenschaft, 1850)中強調,語言并不屬于個人,而是屬于民族。不但在研究個人言語時應依據(jù)個人心理,而且在研究民族語言時更應基于民族心理,以建立語言類型與民族思維、精神文化類型之間的聯(lián)系。在《語法、邏輯和心理》 (1855)中,斯坦塔爾反駁了貝克爾(K. F. Becker, 1775——1849)《語言有機體:德語語法引論》 (Organism der Sprache als Einleitung zur deutschen Sprachlehre, 1827)中的觀點,深入探討了歷史、心理、民族和語言的相互關系,建立了基于心理主義的語言學理論。
斯坦塔爾的觀點是源于赫爾巴特、洪堡特(W. von Humboldt, 1767——1835)和黑格爾(G. W. F.Hegel, 1770——1831)的感覺論哲學與語言心理學的融合物。斯坦塔爾區(qū)分了認知的三個層面:(1)感覺;(2)直覺,包含知覺和概念;(3)表象。在洪堡特之后,表象通常被視為語言的媒介。概念被定位在不同層面上,其中一個是邏輯認識論層面。概念可用詞語表示,但與表象一樣,概念并非詞語本身。斯坦塔爾指出:
當然詞語也意味別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往往遠離詞源義——概念。由此可見,詞語并非概念,而只是意味概念……恰恰因為是詞語的意味,所以并非概念的意味。概念的意義自身所蘊含的表征和意味彼此不同,不僅如此,而且意味是不出現(xiàn)的或潛在的。③Steinthal, H., Grammatik, Logik und Psychologie; Ihre PrinZipien und ihr Verh?ltnis zueinander, F. Dümmler’s Verlagsbuchhandlung, 1855, p. 165.
斯坦塔爾從赫爾巴特那里引入的一個重要概念是“統(tǒng)覺”。據(jù)赫爾巴特的定義,統(tǒng)覺是一個過程。表達的集合通過這一過程同化新的語料,或者把較小的成品吸收進更大的系統(tǒng)。斯坦塔爾認為,盡管每個詞“僅是一個單獨反映的表達”,但是每個表達都可能成為統(tǒng)覺新事物的手段,并且使新事物通過“被統(tǒng)覺”或“使同化”進入表達系統(tǒng)。在此基礎上,斯坦塔爾把詞典釋義的任務明確為記錄民族的心理感知,把語義演變原理定義為語義變化的統(tǒng)覺類型。
詞典的任務是通過一個詞、一個觀念,來展示某一民族的所有統(tǒng)覺。不言而喻,該意義并非原初的,但其本身首先是最初含義的統(tǒng)覺產(chǎn)物,然后才能成為創(chuàng)造另一概念的再度統(tǒng)覺手段。因此,意義的變化是根據(jù)統(tǒng)覺的類型來確定的。①Steinthal, H., Ueber den Wandel der Laute und des Begriffe, ZfVPs, Vol.1. Reprinted in H.H. Christmann (ed.), Zeitschrift für V?lkerpsy-chologie und Sprachwissenschaft , Darmstadt: Jahrhunderts, 1977 [ 1860 ], p. 61.
斯坦塔爾的心理語言學思想孕育了比較語言學的青年語法學派,孕育了博杜恩的社會——心理語言學。
1888 年,德國古典語文學家赫克特(M. Hecht, 1857——1947)在《希臘語語義學》 中,基于心理學和語言學的交叉和互助,提出語義學的任務。
語義學是基于心理學的語言學分支,它負有雙重任務:一方面描述意義的轉變規(guī)律;另一方面,通過文學的整體時代以追溯個別意義的發(fā)展歷程,并揭示其潛在的規(guī)律。②Hecht, M. , Die griechische Bedeutungslehre, Leipzig: Teubner, 1888, p. 6;p. 5.
赫克特的心理語義學具有雙重目標:第一個是語言學目標,針對與轉變相關的兩個意義,尋找其概念上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第二個是心理學目標,基于心理研究,清晰地描述詞語內(nèi)容的歷史。③Hecht, M. , Die griechische Bedeutungslehre, Leipzig: Teubner, 1888, p. 6;p. 5.由此,語言學的語義研究方法,可分為詞典學方法(解釋隨時間流逝的語義演變現(xiàn)象)和詞源學方法(提供基于心理原理的語義演變規(guī)律),并且語義研究的心理學部分,也可以分為實證心理學和民族心理學。只有語言學和心理學共同合作,語義學才能建立起來。
1921 年,法國語言學家羅德特(L. Roudet, 1861——1931)在《對語義變化的心理分類》 中提出兩種聯(lián)想:一種是基于觀念的毗鄰性和相似性;一種是基于表達的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④Roudet, L., Sur la classification psychologique des changements sémantiques. JPs, Vol. 18, 1921, p. 689;pp. 676–677.羅德特認為,人類語言與動物語言的不同之處,主要體現(xiàn)為兩點——“語言符號結構的組合性”和“語言符號的擴展性”。由此推定——“心理語言學顯然必須試圖解釋詞語是如何組合以及如何擴展的,它務必包括句子理論和語義理論”⑤Roudet, L., Sur la classification psychologique des changements sémantiques. JPs, Vol. 18, 1921, p. 689;pp. 676–677.。當代心理語言學的研究重點,主要是關于句子結構的心理理論,而關于語義的心理理論仍有待深入探索。
作為斯坦塔爾的學生,波——俄語言學家博杜恩(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1845——1929)在《波蘭語變格中的若干類推現(xiàn)象》 (Некоторые случаи действия аналогии в польском склоненйи, 1868)中,第一次明確提出心理類推機制對語言變化的影響,而這正是青年語法學派的兩大原則之一(另一原則是語音演變規(guī)律無例外),因此有人把博杜恩稱為青年語法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博杜恩自己則認為,“如果在一系列問題上他的觀點與青年語法學派觀點吻合,那么這只能歸功于他們語言觀形成的共同基礎,即斯坦達爾著作的影響”①轉引自楊衍春:《博杜恩·德·庫爾德內(nèi)語言學理論研究》,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2010 年, 第 98 頁。。
博杜恩受到斯坦達爾和赫爾巴特的影響,其理論始終貫穿一條主線:通過心理機制分析,對語言規(guī)則、語言功能和語言演變作出解釋。博杜恩在《語言科學的任務》 (О задачах языковедения, 1889)中闡述道:
由于語言的基礎純粹是心理的,即大腦中樞的,因此語言學歸結于心理科學。然而,由于語言只能在社會中實現(xiàn),并且由于個體心智通常只可能在與他人交往中發(fā)展,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語言學是一門心理的和社會的科學。那些認為語言是“有機體”并將語言學歸屬于自然科學的人是錯誤的。②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63, Т. I, p. 217;p.78;pp.217–218;T.Ⅱ, p.65.
從心理學到神經(jīng)學,從社會人到生物體,博杜恩在《關于語言學和語言的若干原則性看法》(Некоторые общие зaмeчaния o языкoвeдeнии и языкe, 1871)中寫道:
我對語言作出如下定義——語言是肌肉和神經(jīng)的恰當行為的可聽結果(語言是最廣泛意義上的人體功能之一)。③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63, Т. I, p. 217;p.78;pp.217–218;T.Ⅱ, p.65.
在《語言科學的任務》 (1889)中,博杜恩強調對生理和大腦組織的研究有利于理解語言心理活動:
生理學與微觀解剖學或大腦組織學相結合,如果可以取代心理學,如果可以研究并將大腦組織系統(tǒng)化,如果可以展示這些組織伴隨說話和語言思維的物理運動和化學變化,那么就可能幫助理解語言的精神本質。然而據(jù)我所知,迄今為止,在這方面還沒有任何進展。自然科學家觀察到的唯一結果是人腦中關于語言的一般定位(嚴格來說,只是執(zhí)行語言工作的運動)。右利者大腦中的主要語言器官是左側第三個前額溝回。無論如何,僅憑這樣的揭示尚不足以用解剖學和生理學取代語言學的心理學。④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63, Т. I, p. 217;p.78;pp.217–218;T.Ⅱ, p.65.
在《論語言現(xiàn)象的心理基礎》 (О психических основах языковых явлений, 1903)中,博杜恩預言了神經(jīng)語言學的出現(xiàn):
如果不久的將來,能夠發(fā)現(xiàn)神經(jīng)元(神經(jīng)細胞)的動態(tài)變化與化學變化,或與物理能量變化之間的聯(lián)系——那就太好了。到那時,這兩個領域的成果將會把它們連接成一個共同的科學體系。⑤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63, Т. I, p. 217;p.78;pp.217–218;T.Ⅱ, p.65.
雅柯布遜(R. Jakobson, 1896——1982)受博杜恩《病理語言學和胚胎語言學》 (Из патологии и эмбриологии языка, 1885)的影響,刊行《兒童語言、失語癥和一般語音法則》 (Kindersprache, Aphasie und Allgemeine Lautgesetze, 1941)。盧利亞(А. Р. Лурия, 1902——1977)在《神經(jīng)語言學的基本問題》(Основные проблемы нейролинrвистики, 1975)中,有三處贊揚博杜恩“對我們要探討的問題貢獻也很大”⑥Лурия, А. Р., Основные проблемы нейролингвистики, М.: Книжный дом, 2009 [ 1976 ], p. 6, p.11.。在語言學文獻中,博杜恩最早論述語言學、大腦組織學、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協(xié)同研究。
綜上,斯坦塔爾開啟了心理語言學學科,其后才形成心理語言學的第二代(Wundt 1900, Sperber 1923)、第三代(Bühler 1934, Vygotsky 1934),經(jīng)過20 世紀50 年代的第四代再到90 年代的第五代認知心理語言學。當今心理語言學史并未認真梳理,甚至誤以為,心理語言學是20 世紀50 年代才興起的一門新學科。
1897 年,布雷阿爾出版《語義學探索:意義的科學》 。該著作經(jīng)久不衰,直至2005、2009 年還在重印。第二十五章“主觀性因素”(L’ élément subjectif)闡明了如何理解語言的主觀性因素、主觀性因素與言語的聯(lián)系、主觀性因素是語言中的最古老部分。布雷阿爾提出:
語言好比一場戲劇,其中的詞語作為演員出場,語法排序再現(xiàn)了角色的運動,至少有必要通過一個專門環(huán)節(jié)來修正這一比喻:演出主辦者經(jīng)常干預其情節(jié),以便融入其反響及個人感受……這種干預我建議稱為語言的主觀性。這種主觀方面表現(xiàn)為:(1)通過詞或短語;(2)通過語法形式;(3)通過我們語言的總體意圖。①Bréal, M. J. A., Essai de Sémantique (science des significations), Paris: Hachette, 1897, pp. 254-255.
主觀因素是語言中的最古老元素。布雷阿爾認為,表達愿望、發(fā)出命令、對所擁有的人或物的指稱,這些都是主觀因素在語言中的最初應用。主觀因素不是語言的附屬,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是語言的本質所在。正是主觀因素奠定了語言的基礎,其他部分才依次添加其上。由此可見,近年來流行的新理論——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研究,可以追溯到布雷阿爾。
通常認為,英國語言學家萊昂斯(J. Lyons, 1932——2020)最早引進“主觀性”,他在《指示語和主觀性》 (1982)一文中提出:
現(xiàn)代英美語言學、邏輯學和語言哲學,一直受到知性論者偏見的支配,即認為語言基本上(即使不僅僅)是表達命題式思維的工具。②Lyons, J., Deixis and subjectivity: Loquor, ergo sum?, R. J. Jarvella & W. Klein eds., Speech, Place, and Action: Studies in Deixis and Related topics, Chichester and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1982, p.103; p.102.
他把主觀性定義為“在自然語言的結構和正常運作方式中,說話行為的施事表達自己及其態(tài)度和信仰的方式”。③Lyons, J., Deixis and subjectivity: Loquor, ergo sum?, R. J. Jarvella & W. Klein eds., Speech, Place, and Action: Studies in Deixis and Related topics, Chichester and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1982, p.103; p.102.
經(jīng)查考,萊昂斯在《語義學》 (1977)中三次提及布雷阿爾(Vol.1: 104, 264; Vol. 2: 620),參考文獻中列有Bréal, M. 1897.Essai de Sémantique.Paris. English translation: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London, 1900. Republished, New York: Dover, 1964。我們還可以找到其他線索證明他了解布雷阿爾的理論。萊昂斯在《語義學》 中寫道:
很難忽略這一結論:任何語言中的人稱指示語表明(據(jù)我們所知,所有自然語言皆如此),它是無法用其他任何方法來分析的成分。一般而言,指示語對去語境化的可能性設定了限制;并且人稱指示語,就像某種情態(tài)一樣,把一種根深蒂固的主觀性引入了自然語言的語義結構。(參見Benveniste, 1958a)④Lyons, J., Seman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 p. 646; p. 739.
與奧斯丁和厄姆森的說法皆無關,本維尼斯特(1958a)注意到插說語和行為動詞之間的平行性,而且本維尼斯特強調它們作為主觀性標記(法語indicateurs de subjectivité)的非描述作用,即作為說話者在說這句話的同時評論該話語,并表達他對說話內(nèi)容所持的態(tài)度。⑤Lyons, J., Seman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 p. 646; p. 739.
其參考文獻有:Benveniste, E. (1958a). ‘De la subjectivite dans le langage’ (from Journal de Psychologie)。但在萊昂斯《語義學引論》 (Linguistic Semantics: An Introduction,1995)第十章“話語的主觀性”中,不再提及本維尼斯特的《語言的主觀性》 。盡管如此,還是可以看出,本維尼斯特的觀點來自其導師梅耶(A. Meillet, 1866——1936)的導師布雷阿爾。語言主觀性理論的承傳線索:布雷阿爾(1897)→本維尼斯特(1958)→萊昂斯(1977, 1995)。
古希臘物理學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 BC 287——BC 212)奠定了“物理靜力學”的基礎。1687 年,牛頓(I. Newton, 1643——1727)奠定了“物理動力學”的基礎。1839 年,法國哲學家孔德(M. A. Comte,1798——1857)在《實證哲學教程》 (Cours de philosophie positive,Vol. IV)中借鑒物理學的分類,將社會學劃分為社會靜力學和社會動力學。前者從社會事實和秩序研究社會各個部分的結構關系以及相互作用;后者從社會變遷的連續(xù)階段和相互關系過程研究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規(guī)律。
1871 年,博杜恩在《關于語言學和語言的若干原則性看法》 中首次提出語言的靜態(tài)(статика,即靜力學)和動態(tài)(динамика,即動力學)研究。
語音學的主題是:(1)從純粹生理的角度考慮聲音,它們形成的自然條件及其發(fā)展、分類和區(qū)別……(2)語言機制中的語音作用……這種語音分析從形態(tài)學、構詞學角度出發(fā)……(3)語音的產(chǎn)生發(fā)展及其歷史……這是從歷史角度分析語音。語音學的第一部分生理和第二部分形態(tài),是考察和分析某一時刻語言狀態(tài)的語音規(guī)律和存在條件(語音的靜態(tài))。第三部分是考察和分析某一時期語音的——歷史法則及其演化條件(語音的動態(tài))。①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71, Т. I, pp. 65–66; pp.69-70; p.100; p.110; p.349.
通過“某一時刻”和“某一時期”分別定義了靜態(tài)和動態(tài)的時間。博杜恩接著提出:
不同語言的常見語法學只關注語言史中的某個已知時刻,并試圖想象其當時的狀態(tài)。然而,只有全面考慮與語言完整發(fā)展有關的所有已知時刻,它們才可能真正科學化。②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71, Т. I, pp. 65–66; pp.69-70; p.100; p.110; p.349.也就是說語法學研究也有靜態(tài)(某個已知時刻)和動態(tài)(所有已知時刻)之別。
此后,博杜恩在《1876——1877 學年度詳細教學大綱》 (Подробная программа лекций в 1876-77 уч., 1877)中對形態(tài)和句法也作了同樣的區(qū)分。
語法學的兩個部分,如同語音和形態(tài)的區(qū)分:1. 靜態(tài):(1)表達式、句子及句子成分的類型;(2)表達式、句子及句子成分的價值。2. 動態(tài):表達式、句子及句子成分的起源。③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71, Т. I, pp. 65–66; pp.69-70; p.100; p.110; p.349.
在《1877——1878 學年詳細教學大綱》 (Подробная программа лекций в 1877-78 уч., 1879)中又提出與靜態(tài)和動態(tài)對應的兩種規(guī)律:語言的平衡規(guī)律和語言的歷史運動規(guī)律。④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71, Т. I, pp. 65–66; pp.69-70; p.100; p.110; p.349.
在《關于語言現(xiàn)象的一般性結論》 (Некоторые из общих положений…и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явлений языка, 1897)中,博杜恩進一步從哲學層面闡述二者關系。
在語言中沒有靜止……猶如自然界一樣,語言中的一切都活躍,一切都移動,一切都變化。平靜、靜止、停滯——這些表面現(xiàn)象,只有細微變化的特殊運動狀態(tài)。準切地說,語言的靜態(tài)不過是其動態(tài)即運動的特定情況。⑤Бодуэн де Куртенэ, Избранные труды по общему языкозназнанию, Издателъство Академни Hаук СССР, Москва,1971, Т. I, pp. 65–66; pp.69-70; p.100; p.110; p.349.
此為“靜態(tài)”寓于“動態(tài)”的語言觀,與此后索緒爾割裂語言的“共時”與“歷時”形成明顯對比。
不過,博杜恩關于語言研究靜態(tài)和動態(tài)的理念,還可能受到其師施萊歇爾(A. Schleicher, 1821——1868)的影響。施萊歇爾在《歐洲語言的系統(tǒng)概觀》 (1850)中指出:
但在如今系統(tǒng)調研的觀念中包含各種協(xié)調現(xiàn)象,僅僅是并存關系的現(xiàn)象,并不反映繼承關系。因為系統(tǒng)(Systems)與歷史(Geschichte)存在區(qū)別,后者具有對象的繼承性,似乎就像通過成長平均值的方式在顯示對象,而系統(tǒng)只需要把各種現(xiàn)象排列在一起,似乎就像橫截面。①Schleicher, A. , Die Sprachen Europas in systematischer übersicht. Linguistische Untersuchungen, E. F. Konrad Koerner (General Editor), Amsterdam Studies in 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Linguistic Science. I. Amsterdam Classics in Linguistics, Vol.4,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1983 [ 1850 ], p. 37.
作為語言自然主義學說的倡導者,施萊歇爾的觀點受到當時自然史研究的啟迪。
這一觀點還可能影響了青年語法學派的保羅(H. Paul, 1846——1921)。1880 年,保羅在《語言史原理》 第一章“語言發(fā)展本質概述”中區(qū)分了“歷史語法”(historische grammatik)和“描寫語法”(descriptive grammatik)?!皻v史語法從過去僅為描寫的語法中浮現(xiàn)出來”,而“描寫語法列出某一時間通常語言組合中的語法形式和關系”。保羅認為,只有歷史研究才能把握語言的生命及其變化,揭示語言活動的因果關系;如果僅停留在對語言“狀態(tài)”(Zustand,即靜態(tài))的描寫上,那就稱不上科學的研究。②Paul, H. , Prinzipien der Sprachgeschichte, Halle: Niemeyer, 2nd rev. ed., 1886, pp. 21-22.
1895 年,杜爾凱姆繼承孔德的學說,在《社會學方法的準則》 (Les règles de la méthode sociologique)中也區(qū)分了“靜態(tài)社會學”和“動態(tài)社會學”,影響了當時的語言學家。1908 年,法國學者格拉塞列(R. de La Grasserie, 1839——1914)在《語義學的全面探索》 中提出語義學三分。
我們研究的科目明確劃分為:動態(tài)語義學(sémantique dynamique)、靜態(tài)語義學(sémantique statique)、比較語義學(sémantique comparée)。雖然按照邏輯順序似乎必須先研究靜態(tài),但是我們從動態(tài)開始。其原因是,怪就怪在,動態(tài)語義學已經(jīng)成為更多論著的對象,甚至目前已被視為語義學本身。追隨進化論的研究,動態(tài)語義學已成為無處不在的偏愛。此外,其價值是,在此可以看到同一個詞的意義在整個歷史上的連續(xù)變化,從而包含了心智中所有觀念的譜系。我們有必要逐一考察語義運動的方向,這一運動的延伸及所用手段。而最令人關注的章節(jié)將是語義演變因素,它們?nèi)绱朔倍嗲抑匾圆坏龋舜私化B而形成非常復雜的心智網(wǎng)絡。我們要將從其現(xiàn)象獲得的這些因素匯聚一處,以揭示其歷史作用。靜態(tài)語義學則構成了另一個擴大的部分。③Grasserie, R., Essai d’une sémantique intégrale, Tome premier, Paris: Leroux, 1908, p. 2.
格拉塞列認為,靜態(tài)語義學的研究領域更廣闊,包括同音異義、同義詞、一詞多義和一物多名等現(xiàn)象。
同年,瑞士學者馬蒂(A. Marty, 1847——1914)在《一般語法與哲學的研究基礎》 中提出語義學的二分:描寫語義學(deskriptive Semasiologie)和遺傳語義學(genetische Semasiologie),后者相當于歷史語義學。他在第四章§18“遺傳和描寫問題的分離”中寫道:
我們僅對語義學進一步感興趣,我們自然而然地將其分為描寫部分和遺傳部分,并且不需要特別說明這些原則需要適合的科學方法,將描寫問題從遺傳問題中分離出來,目前只連接其解決方案,以便為對方提供幫助和準備。在其他學科的分支中,描寫研究和遺傳研究的區(qū)分已經(jīng)部分通過(我想起地質學分為地質構造學和狹義地質學,生物學分為解剖學和生理學等),并且有部分已經(jīng)在實施之中。①Marty, A. , Untersuchungen zur Grundlegung der allgemeinen Grammatik und Sprachphilosophie, Erster Band, Halle: S. Verlag von Max Niemeyer, 1908, p. 52.
馬蒂早年在巴伐利亞王國(1871 年并入德國)的維爾茨堡大學求學,1865——1866 年成為德國哲學家布倫塔諾(Franz Brentano, 1838——1917)的學生。馬蒂自己說明其區(qū)分描寫語義學和遺傳語義學是模仿地質學和生物學的,但同時他也有可能受到保羅二分的影響。
關于詞語的理解要依據(jù)上下文或語境(context),西方學者從19 世紀初就有探討。1810 年,英國學者斯圖爾特(D. Stewart, 1753——1828)在《論近期語言學思潮的趨勢》 中,批評圖克(J. H. Tooke,1736——1812)的意義原子論。斯圖爾特認為,詞語在關聯(lián)中才能獲得意義。
我們的詞語,當分別看待時,往往與組成這些詞語的字母一樣毫無意義,唯有從它與其他詞語保有的關聯(lián)或關系中才能獲得意義。其中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對于具有多種通用意義的詞語,在每次特定應用中,必須從其作為構成部分的整個句子中收集信息而導入其特定意義。②Stewart, D., On the Tendency of Some Late Philological Speculations, In: Philosophical Essays, Edinburgh: Creech, 1810, pp. 155-156.
1831 年,英國符號學家斯馬特(B. H. Smart, 1786——1872)繼承斯圖爾特的觀點,在《符意學綱要》中展開論述:
然而,無論如何,在語言的這些高級用法中……單詞之間也各自存在同樣的差異,并且它們通過互為條件和限制而獲得含義;換而言之,在語言的這些高級用法中,與以上所論一樣,組成整個表達式的各部分只是表達式的一部分,就像音節(jié)是單詞的一部分一樣,除了作為傳遞和達成整體意義的工具之外,它們并非整體意義的一部分。假定交流并未完成,而是要通過比一個句子所用的更多符號交流——假定要有許多句子,若干段落、章節(jié)和書籍——我們可以斷言,在所有單詞、句子,段落等都說出之前,這次交流也就沒有完成, 沒有哪一部分被視為各自擁有其含義,而是每個詞對于其句子就像每個音節(jié)對于其詞;每個句子對于其段落,就像每個詞對于其句子;每個段落對于其章節(jié)就像每個句子對于其段落,等等。③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Or an Essay towards Establishing a New Theory of Grammar, Logic and Rhetoric,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53-54; pp. 54-55.
一個句子的每個詞語,各自分開理解的內(nèi)容,并不構成整個句子的意義(即詞語并非其整體意義的部件),因此,詞語作為句子的部件,它們本身并不重要; 話語的句子,抽象地理解,二者都不構成整體話語的意義,因此作為話語的部件,句子本身并不重要——它們的重要性只是作為獲得整體句子或整體話語含義的有用手段。直到句子或說話完成,詞并未說出代表說話者想法的內(nèi)容。④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Or an Essay towards Establishing a New Theory of Grammar, Logic and Rhetoric,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53-54; pp. 54-55.
斯馬特的意思就是,部分由總體確定,詞語只有在句子中才有意義,而句子只有在段落中才有意義,而段落只有在文本中才有意義。
當代解析哲學中流行的“意義整體論”可溯源于此。美國哲學家奎因(W. van O. Quine, 1908——2000)認為:形式語言的任意符號只有一次性地作為整體,以最終確定方式的解釋才有意義,而不是一次一個或幾個。換而言之,單個句子(或句群)只有通過其所嵌入整體理論中的角色才能證實或證偽。①Q(mào)uine, W. V. O., Methods of Logic,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1959.此意義整體論,實際上是“全部意義一次性全部呈現(xiàn)的整體論”,由此導致對知識的不可知論。
雖然詞語在語境中獲得其具體的確切意義,但是不能否認孤立的詞語具有相對獨立的意義。斯馬特的解釋是:
以這種方式,詞語單獨地出現(xiàn),也就不再是我們知覺或概念的符號,而是(單獨地)徹底地代表所謂的觀念,即心智所知內(nèi)容;詞語共同地出現(xiàn),即在句子中,它們能表示通過感覺形成的任何知覺,或由這種知覺所產(chǎn)生的概念,以及任何欲望、情感或激情——簡而言之,任何印象的性質都會促使我們用不可分割的符號加以表示,即使能發(fā)現(xiàn)這樣的符號——僅單獨出現(xiàn)(我們重復一遍)。歸屬于這樣的句子或任何句子的各個詞,都不是心智被動接受觀念的符號,只有抽象概念的理性意義才是通過對其被動接受觀念的比較和判斷而獲得的。②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Or an Essay towards Establishing a New Theory of Grammar, Logic and Rhetoric,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10-11; pp. 181-182.
斯馬特認為,表感官感知的概念,表欲望、情感的詞語都是在句中才能表示其意義,僅僅抽象概念的意義才是心智上可以單獨獲得的。然而,他又提出詞語的知識可以不斷豐富:
正是通過反復聽到同一詞語與其他詞語出現(xiàn)在同一語境中,人們才終于獲得了該詞語的豐富知識——而這就意味著該詞語出現(xiàn)的一些場合都被觀察并比較過。簡而言之,這就意味著通過使用語言的手段,我們的知識不斷擴大。③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Or an Essay towards Establishing a New Theory of Grammar, Logic and Rhetoric,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10-11; pp. 181-182.
既然詞語負載的知識可以豐富化,而這種知識正是人們通常理解的詞義,因此詞義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傊?,詞語在語境(上下文)中獲得意義的理論,不能夸張化和絕對化。
1880 年,英國學者賽斯在《語言科學引論》 中指出:
我們必須時刻牢記觀念與記錄其詞語的相對性。同一詞語可能用來表示多種意思,所負荷的特定意思取決于語境。每個詞語的意義能夠從多方面想起,可能激發(fā)不同觀念的聯(lián)想,而引起意指的多樣性,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分化成有區(qū)別的詞語。因此,出現(xiàn)了具有方言或語言特征的不同習語,因此不可能精確地譯成另一種語言。④Sayce, A. H.,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Language, Vol. I. London: Kegan Paul, 1880, pp. 342-343.
1887 年,布雷阿爾在《詞語的歷史》 中提出,詞語在沒有語境的情況下是多義的,但在具體話語中卻只有一個含義:
對于法語詞語opération(操作),如果外科醫(yī)生說出來,我們會想到患者、傷口、切割和修剪器具;假設士兵在說話,我們會想到野外的軍隊;要是金融家,我們知道指資本運作;要是計算師,就是加加減減的問題。每門科學、每種藝術、每個職業(yè),都用共同語詞匯作為其專業(yè)術語。⑤Bréal, M. J. A. , L’histoire des mots, New shorter version in Bréal, Essai de Sémantique, Paris: Hachette, 1897, p. 313; p.314.這種意義的多樣性,為什么既不產(chǎn)生模糊也不產(chǎn)生混淆?這是因為該詞出場時,在它之前出現(xiàn)并圍繞它的東西已準備好,其含義通過時間和地點的描述,并視其舞臺上的角色而定。⑥Bréal, M. J. A. , L’histoire des mots, New shorter version in Bréal, Essai de Sémantique, Paris: Hachette, 1897, p. 313; p.314.
1898 年,德國斯托克萊茵(J. St?cklein, 1857——1933)在《詞義的演變》 中提出,詞語的意義永遠不是固定的。實際上,它只在用法中“固定”,并且這種固定性很容易打碎:
因此,詞語并非一個不可改變、有固定邊界和內(nèi)容穩(wěn)定的僵硬概念,它是流動的、易變的,因為它依附于相應的語境。而這就是其意義改變的原因。①St?cklein, J., Bedeutungswandel der W?rter, München: Lindaursche Buchhandlung, 1898, p.12; pp.13-14.
斯托克萊茵描述了詞義在語境中演變的三階段:1. 最初階段,該詞在特定語境中與某一觀念相聯(lián)系。2. 轉變階段,通過在特定語境中的反復出現(xiàn),使得新關聯(lián)的觀念與該詞密切相關。3. 新義階段,新的觀念變成該詞的主要表征,該詞新義用于新的組合中。
以上討論之后,我們尋找在特定語境中使用該詞Tisch(餐桌)的解釋。這種情況尤其會出現(xiàn)在某些聯(lián)系中,例如:叫你到餐桌旁,邀請你;在餐桌邊,坐下;來到餐桌旁;在餐桌上應以某種方式用餐等。在起初使用的情況下,必須通過語境將食物、進餐的概念與該詞聯(lián)系起來,以便人們可以理解。比如,“十二點了,到餐桌旁來(吃飯啦)!”通過這樣頻繁的反復使用——可以用人們進餐時的特殊工具加以很好的解釋——食物的概念與該詞(餐桌)的聯(lián)系越來越緊密,以至于這個概念被附在該詞上。即使沒有任何與之聯(lián)系的參考,語境也會提醒我們現(xiàn)實中該如何理解上述聯(lián)系中的進餐一詞。這些句子的關系向我們展示了該詞(餐桌)向新意義的轉變過程。然而,一旦在這些情況中確立了新意義,在其他情況下也以這種方式使用該詞就很自然;與之聯(lián)系的新概念也可以出現(xiàn)在別處,于是新意義就滲進了該詞。②St?cklein, J., Bedeutungswandel der W?rter, München: Lindaursche Buchhandlung, 1898, p.12; pp.13-14.
1917 年,瑞典魏蘭德爾(E. L. Wellander, 1884——1977)在《德語意義變化的綜合研究》 第一卷中認為,詞語的一般意義是擺脫了特定差異和變異的抽象化和理想化意義,而特定意義則包含這些變異和偏離,特定意義依賴于語境:
在口語中,單詞的含義取決于我們所用該詞碰到的所有聯(lián)結的總和……這些聯(lián)結由構成該詞義的許多要素組成,依據(jù)說話或寫作語境對其激活,有時是這些要素,有時是其他要素出現(xiàn)在意識的前臺。③Wellander, E. L., Studien zum Bedeutungswandel im Deutschen. 1.Teil, Berlings Boktryckeri, Uppsala: Lundequistska Bokhandeln,1917, p.10.
如果某個詞語經(jīng)常反復使用,該詞語出現(xiàn)的語境不僅激活該詞語的某些特征,而且可能削弱或增強某些特征,從而致使其意義改變。
以上表明,20 世紀20 年代以前的語義學家已知:1. 詞語在沒有語境的情況下是多義的,但在不同語境中卻獲得特定意義。2. 詞語并不是一個不可改變、有固定邊界和內(nèi)容穩(wěn)定的僵硬概念。意義在語境中發(fā)生變化。3. 詞語的一般意義,是擺脫了特定差異和變異的抽象化和理想化意義,而依賴于語境的特定意義則包含變異和偏離。
1885 年,德國學者魏格納(P. Wegener, 1848——1916)在《語言生命的基本問題研究》 中提出語言交流情景(situation)的四個維度:(1)即時感知;(2)原先記憶;(3)說話旨趣;(4)特定文化語境。④Wegener, P. , Untersuchungenüber die Grundfragen des Sprachlebens, Halle; Niemeyer, 1885, pp. 21-27.同時提出語言理解情景的四種類型:(1)關注說者的預期;(2)說者的手勢情感;(3)呈示(Exposition,相當于話題語)與陳述(Aussage,相當于說明語)的相稱;(4)形式與功能的一致或不一致。單是陳述作為話語句使用時,交流情景就成為呈示??傮w情景能填補話語句中的不出現(xiàn)成分,聽話者憑借當時情景就能聽懂“不完善”的話語①Nerlich, B., Semantic Theories in Europe 1830-1930, Amsterdam: Benjamins,1992, p. 85.:魏格納提出,語言的理解需要基于個人經(jīng)驗構建一些基本關系:
主語與動詞、動詞與賓語的連接和關系,必須首先由聽話者構建,詞語本身不指定它……只有當聽話者具有相應知識時才能正確構建這種關系。像物主身份、疾病狀態(tài),個人的心智能力已經(jīng)獲得。因此,我們不是通過言語交流,而是通過經(jīng)驗獲得真實關系的知識,從而我們能將聽到的較少表達補充為完整內(nèi)容。②Wegener, P. , Untersuchungenüber die Grundfragen des Sprachlebens, Halle; Niemeyer, 1885, p. 114; pp. 114-115.
用現(xiàn)在的術語來說,就是認知圖式、經(jīng)驗框架或語義模式。基于此,對句子的理解依據(jù)語境加以推定:
因此,語言本身僅提供動作成分與動作之間關系的極少信息; 這些關系構成了動作句內(nèi)容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里,起初這些最終推定是漸漸地獲得的,直到習慣性使其機械化。然后,因為機械化的一連串推論已無須跨進意識的門內(nèi),所以聽話者和說話者都認為,通過推定獲得的補充內(nèi)容是言語中的詞語自身所表達的。③Wegener, P. , Untersuchungenüber die Grundfragen des Sprachlebens, Halle; Niemeyer, 1885, p. 114; pp. 114-115.
詞語根據(jù)整體語境被賦予意義——就語境或說話者的意圖和聽話者的理解負載意義。用現(xiàn)代術語來說,語用含義是常規(guī)意義的來源。語用優(yōu)先于語義和句法,意義和語法產(chǎn)生于作為情境行為的交際活動。
英國沃波爾(H. R. Walpole, 1905——?)在《語義學:詞語及其意義的本質》 (1941)中區(qū)別了語境的三種類型:
任何語境都是它(詞語)所處的域。有三種不同的語境:詞語的、思想的和事物的,而每一種語境都與其他種類的語境具有聯(lián)系。④Walpole, H. R., Semantics. The Nature of Words and Their Meaning, New York: Norton, 1941, p. 110; p.118.
在運用語言時,我們從未就正在討論的事提供所有細節(jié)。我們的話語所能達到的充分效果,依賴于聽話者的語境知識。⑤Walpole, H. R., Semantics. The Nature of Words and Their Meaning, New York: Norton, 1941, p. 110; p.118.
由此可見,19 世紀的語義學家已知:語言交流情景的維度,語言理解情景的類型,語言交流和理解需要基于基本圖式。
20 世紀20 年代,英國馬林諾夫斯基(B. Malinowski, 1884——1942)通過對新幾內(nèi)亞波利尼西亞人的調查,在《原始語言中的意義問題》 (1923)、《珊瑚園及其魔力》 (1935)等論著中,提出了言語行為、情景的語境,闡述了社會文化功能以及原始語義學理論。
首先話語(utterance)是人們?yōu)榻浑H目的在情境中使用的言語行為(speech-in-action),所謂“言語行為”被理解為實現(xiàn)某種意圖的一種人類活動,一種受社會規(guī)約支配的行為。
語言在其原始功能中被視為一種行動方式,而不是思想的對應符號。⑥Malinowski, B., 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 Supplement to C. K. Ogden & I. A. Richard, The Meaning of Meaning,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1923, p. 296; p.326.
然后試圖表明這個一般性結論,使我們對語言的本質有了更明確的看法,我們將人類言語視為一種行動方式,而不是作為思想的對應。⑦Malinowski, B., 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 Supplement to C. K. Ogden & I. A. Richard, The Meaning of Meaning,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1923, p. 296; p.326.
其次,馬林諾夫斯基借用了魏格納(Wegener 1885)的“情景”概念,提出與一般語境(上下文)相區(qū)別的“情景的語境”(context of situation,可簡稱“情境”),論述了言語行為的特定與間接情景:
因此,在每種情況下,話語和情景都無法解脫地纏繞在一起,情景的語境對理解言辭不可或缺。正如在口語或書面語的實際情況中,一個沒有語言語境的詞語不過是虛構之物,什么都不代表。以至于在所說的活語言的實際情況中,話語排除了情景的語境則沒有任何意義。①Malinowski, B., 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 Supplement to C. K. Ogden & I. A. Richard, The Meaning of Meaning,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1923, p. 307.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必須建立一種語義學理論才能使語言研究深入下去。形式標準不能作為語法分析的基礎,也不能作為詞匯分類的根據(jù)。普遍性語義范疇才是“真正的范疇”,它們反映了人類對待生活的實際態(tài)度。語義分析要說明文化環(huán)境對語義情境的影響:
但是意義分析常常把我們再次引向人類文化學描寫。在界定一些成分的幾個意義和功能時,我們不得不作人類文化學的田野調查,以描寫其風俗習慣,并說明其社會狀況。②Malinowski, B., Classificatory Particles in the Language of Kiriwina,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London, Vol.1: 4, 1920, p. 78.
1935 年,馬林諾夫斯基再次強調“情景的語境”:
即使句子有時是一個自足的語言單位,但一句句子也不能視為完整的語言材料。對我們而言,真正的語言事實是情景語境中的完整話語。③Malinowski, B., Coral Gardens and Their Magic. A study of the methods of tilling the soil and of agricultural rites in the Trobriand islands, Vol. II: The Language of Magic and Gardening, London: Allen & Unwin,1935, p. 11.
既然所有的話語都是情境中的話語,語言學就不應該研究孤立的句子,而應該研究情境中的話語功能。20 世紀30 年代,馬林諾夫斯基接受了社會心理學的觀點,認為任何人都逐漸受到社會經(jīng)歷的改造。由此提出,他的文化理論就是把杜爾凱姆的社會學理論改造成行為主義心理學理論。
20 世紀上半葉,除了馬林諾夫斯基的“社會文化功能”,布拉格學派的馬泰休斯(Mathesius 1923)提出言語的交際、情感二功能說,其盟友比勒(Bühler 1934)則提出言語的描述、情感、意欲三功能說。從布雷阿爾的人本語言觀和心智功能語言觀,到馬林諾夫斯基的社會文化功能,經(jīng)過弗斯(J. R. Firth,1890——1960)的功能——結構語言學,再發(fā)展為韓禮德(M. A. K. Halliday, 1925——2018)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
1825 年,語義學的創(chuàng)立者、德國古典學家萊斯格(C. K. Reisig, 1792——1829)首先提出修辭手法是詞語意義變化的途徑,提喻、轉喻、隱喻可作為語義學的研究方法:
詞語中的觀念發(fā)展基礎是該表征共同體中的思維聯(lián)想……某些觀念的聯(lián)想是人類表征中最常用的,其中一些表達方式被稱為專門的修辭,然而在一定程度上,提喻、轉喻、隱喻也適合于意義理論研究。如果這些所謂修辭手法關注的是一些審美事物,它們肯定屬于修辭學,即使是個人使用。但是,如果在某種特定語言、特定民族中,基于這些修辭手法已經(jīng)形成慣例,那么這些修辭手段就屬于語義研究范圍。④Reisig, C. K., Vorlesungen über lateinische Sprachwissenschaft. Zweiter Bd. Lateinische Semasiologie oder Bedeutungslehre, Neu bearbeitet v. Ferdinand Heerdegen, Berlin: Calvary, 1890 [ 1825 ], p. 2.
在§172-173 中,萊斯格舉例分析了最常用的三種修辭手法在語言運用中引起的語義變化。第一種提喻,從整體中的部分語義出發(fā),或者反過來,從某個特定部分的語義中引發(fā)整體的觀念。第二種轉喻,或者用表原因的詞語來表結果,或者用表結果的詞語來表原因。通過這種特定的轉換能形成轉喻,而且還對語義變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第三種隱喻,它為思維的轉化提供了基礎,一種是通過基于外在事物觀念形成的詞語來表達,使所描述的事物生動形象;另一種是無法通過外在事物的詞語來表達,必須借用其他事物的詞語以呈現(xiàn)該事物的形象。
1831 年,英國斯馬特在《符意學綱要》 中指出各種轉喻和修辭手段在語言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
演說者采用的權宜之計,即構成話語的各種轉喻和修辭方式,很容易被視為花言巧語的手段,而不愿顯露其真實情感……實際上,這些權宜之計是語言初始結構的基本部分,盡管有時可能被用于虛假意圖,但在大部分場合,它們在真實的有效交流中不可或缺。只有通過這些權宜之計,心智才能顯露其為心智——語言就是由這些構成的:此處不存在諸如思想那樣明確而直接的意象之類的東西。①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208-210; p.214.
它們(比喻)是語言的初始本質,并且如今的平常話語正是從其最初引發(fā)。所有的詞語本來都是轉喻;換而言之,轉化式表達(這樣的轉喻義)從其最初的意圖,再延伸到其他目的。②Smart, B. H., An Outline of Sematology, London: Richardson, 1831, pp. 208-210; p.214.
法國達梅斯泰特爾(A. Darmesteter, 1846——1888)在《作為觀念符號的詞語的生命》 (英文版1886,法文版1887)中論證了隱喻和轉喻是語義變化的最重要過程③Darmesteter, A., La vie des mots étudiée dans Leurs significations, Paris: Delagrave, 1887, pp. 62-66; p.73; p.73; p.76.,進一步提出語義變化過程的“輻射”和“串聯(lián)”類型。
首先,語義變化有簡單、有復雜,但在語言中更多的是復雜變化:
我們已經(jīng)研究了詞語意義轉變的最簡單形式。但是這種簡單形式在語言中很少找到:在最通常的情況下,它會讓位于必須分析的更復雜形式。它們回落到底部的兩種類型,即最經(jīng)常容易混淆和令人迷惑的輻射和串聯(lián)。④Darmesteter, A., La vie des mots étudiée dans Leurs significations, Paris: Delagrave, 1887, pp. 62-66; p.73; p.73; p.76.
當一個對象將其名稱賦予一系列其他對象時就會發(fā)生輻射,這是由于此類對象存在共有的相同特性。名稱從原初對象輻射到所有其他對象。⑤Darmesteter, A., La vie des mots étudiée dans Leurs significations, Paris: Delagrave, 1887, pp. 62-66; p.73; p.73; p.76.
在串聯(lián)中,該詞語傳給第二個對象時遺忘了其原始義;然后,伴隨著新角色的含義被遺忘,該名稱又從第二個對象轉向第三個對象,依次類推。⑥Darmesteter, A., La vie des mots étudiée dans Leurs significations, Paris: Delagrave, 1887, pp. 62-66; p.73; p.73; p.76.
萊考夫(G. Lakoff)的《女人、火與危險事物》 第六章討論了輻射狀范疇。⑦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pp. 91-114; p.95.其中,第二個范疇化原則是鏈鎖性,即復雜范疇表現(xiàn)為鏈鎖結構:中心成員與其他成員關聯(lián),而其他成員又與別的成員關聯(lián),由此延續(xù)不斷。例如,女人與太陽關聯(lián),太陽與日炙關聯(lián),日炙又與毛毛蟲關聯(lián)。通過這種關聯(lián),毛毛蟲便與女人屬于同一范疇。⑧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pp. 91-114; p.95.很顯然,萊考夫的鏈鎖原則等同于達梅斯泰特爾的串聯(lián)原則。換而言之,萊考夫提出的輻射和鏈鎖,可以追溯到達梅斯泰特爾關于語義變化過程的兩種類型。
1890 年,瑞典斯維德琉斯(C. Svedelius, 1861——1951)刊行的《語義學研究》 包括兩部分:意義變化的客觀或外部原因;意義變化的主觀或內(nèi)部原因。引起意義變化的主觀原因主要是隱喻:
誰以這種方式豐富了語言?通常并不知道是何人。(M. Bréal,1.c. p. 194)在初民社會中存在充滿魅力的心靈,有時是憑借其社會地位或個人品質的重要人物,有時是一位詩人;在現(xiàn)代社會中,首先必需考慮文學、報紙和戲劇在某些主題上對人們的心智所產(chǎn)生的影響。(voy. M.Paris 1. c. p. 71)由于采用隱喻,每個意義的改變都有其特定來歷。如果我們可以追溯到起點,也會找到協(xié)同形成的外部原因。①Svedelius, C., Etude sur la sémantique, Upsala: Josephsons Antikvariat, 1891. pp. 39-40; pp.40-47.
基于前人研究,斯維德琉斯梳理了隱喻的主要類別:(1)用來表示頭部的隱喻;(2)由外部感覺促成思維活動的隱喻;(3)來自動物界的隱喻;(4)來自植物界的隱喻;(5)來自職業(yè)活動(如戰(zhàn)爭、狩獵、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等)的隱喻;(6)來自海事詞語的隱喻。在此過程中,他還區(qū)分了死喻和活喻。②Svedelius, C., Etude sur la sémantique, Upsala: Josephsons Antikvariat, 1891. pp. 39-40; pp.40-47.
布雷阿爾的《語義學探索》③Essai de Sémantique (science des significations), Paris: Hachette, 1897, pp. 133-147.第十二章是“隱喻”(La métaphore),包括:隱喻對語言形成的價值、流行的隱喻、隱喻表達的各種來源、隱喻從一種語言傳到另一語言。現(xiàn)將布雷阿爾的主要觀點提煉出來。
1. 隱喻改變了詞義并創(chuàng)造了新的表達
隱喻改變了詞語的含義,突然創(chuàng)造了新的表達。它誕生于瞬間一瞥兩種對象或行為之間的相似性。如果某個隱喻恰到好處或詩情畫意,甚至僅僅填補了詞匯空缺,那么就會被采用。但是僅在產(chǎn)生之初才有新穎感,人類心智很快就習慣了該意象,隱喻的成功致使其變得蒼白,從而蛻變成一個不比通用詞語更有色彩的觀念表達。④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1900, p.135; pp.135-136; p.138; p.142.
2. 隱喻表現(xiàn)了人類的普遍心智能力
有人說,隱喻顯示了人們的天賦……但是必須承認,大多數(shù)隱喻教給我們的都是已知內(nèi)容。隱喻表現(xiàn)了人類的普遍心智能力,這在各民族之間大同小異。⑤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1900, p.135; pp.135-136; p.138; p.142.
3. 隱喻數(shù)量的龐大超過人們的預想
我們知道古人煞費苦心地對隱喻加以分類,給其格式和類別貼上各種標簽。他們不無道理地指出隱喻的數(shù)量龐大。而這個數(shù)量其實超過其想象,因為他們遠未認識到這一切。⑥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1900, p.135; pp.135-136; p.138; p.142.
4. 所有語言都可建一座隱喻博物館
不同的民族特質可以通過一些古老的隱喻顯示出來……有時,一個隱喻會向我們透露整個歷史的視角……因此,所有語言都可能建立一座隱喻博物館……許多廢除的用法,卻在司空見慣的表達中延續(xù)下來……語言的儲備令觀察者滿意,滿意度越高越不會去刨根問底——只有在說話時感覺到是隱喻,其價值到那時才被理解,秘密突然揭開、豁然開朗,從而我們在思想與古老語言遺產(chǎn)之間,建立起一種神秘的和諧。⑦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1900, p.135; pp.135-136; p.138; p.142.
5. 隱喻詞成為常用名稱
(隱喻)這種意象,從一些優(yōu)雅的大腦中孵化出來,通過四處傳播而成為共同財富。作為一種意象最終消解而成為常用名稱。日常語言的比喻與詩人的隱喻,就像日常使用產(chǎn)品和科學最新發(fā)明產(chǎn)品之間的區(qū)別一樣。作家避免陳詞濫調的修辭——他更喜歡創(chuàng)造新的表達。語言就是這樣發(fā)生了變革。我們的詞源學家有時會忘記這點,他們總是傾向于假定一個所謂的動詞語根,好像人們的想象力絕不會將表達某個觀念的詞語轉移到另一個觀念上去。①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00, p.143; p.144; p.145; p.146; p.147.
6. 來自不同感官溝通的特殊隱喻
所有語言中都有一種極其常見的特殊隱喻,它來自我們感覺器官之間的溝通。這使我們能將視覺或味覺感知的觀念,傳遞到我們的觸覺領域。我們所說的“溫暖的聲音”“寬廣的歌聲”“痛苦的責備”“黑色的煩惱”,確信每人都能理解。雖然這種轉換在現(xiàn)代話語中大量使用和濫用,但是它從最單純的語言萌芽中發(fā)展而來。最初的意象可能來自低沉的聲音、尖銳的聲音。②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00, p.143; p.144; p.145; p.146; p.147.
7. 識別最古老的隱喻很難
最古老的隱喻很難識別。暗示其事物的狀態(tài)早已銷聲匿跡,人們面對的只是一個意圖已褪色的詞根。這向我們解釋了印度語法學家編撰詞表時,為何會記錄那么多的表示“思考、認識、感受”含義的詞根。倘若我們有可能進一步回到人類往昔,我們可能發(fā)覺,就像我們所熟悉的語言一樣,隱喻無處不在。③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00, p.143; p.144; p.145; p.146; p.147.
8. 隱喻的發(fā)明、傳播、借用和改編
隱喻并沒有束縛在發(fā)明它們的語言中。當它們恰到好處和賞心悅目時,它們會從一方土語旅行到另一方土語,而成為人類的遺產(chǎn)。因此,歷史學家必須在這些意象之間進行區(qū)分,一些意象非常簡單,一定是在許多地方各自出現(xiàn),而另一些意象曾是某種特定語言的發(fā)明,然后被傳播、借用和改編……人們所面臨的挑戰(zhàn)是如何識別這些隱喻是否都有借出,并且由誰借進。在歐洲的古老民族中,存在一個源于特定文化統(tǒng)一體的隱喻共同基礎。④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00, p.143; p.144; p.145; p.146; p.147.
9. 隱喻的再度隱喻化使用
隱喻的法則與所有符號的法則一樣。已經(jīng)成為某個對象名稱的隱喻,能從第二階段開始再度隱喻化使用,依此類推。由此導致,語文學家認為現(xiàn)代語言比古代語言更為復雜難解。但對學習說話的兒童而言,并不存在這樣的復雜性——最后的意義,即與原始義最遠的,通常是兒童最先習得的。⑤Bréal, M. J. A., Semantics: Studies in the Science of Meaning, Translate by Mrs Henry Cust,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00, p.143; p.144; p.145; p.146; p.147.
毫無疑問,該章是一份語言隱喻研究或認知語言學的早期文獻,當代隱喻認知研究的一些觀點都可以追溯到此。
1867 年,美國學者輝特尼(W. D. Whitney, 1827——1894)在《語言與語言研究》 中指出:
口語意義的這種彈性,詞語含義的這種無限可壓縮性和可擴展性,能夠表達最大多樣化的實例。⑥Whitney, W. D., Language and the Study of Language, New York: Scribner, Armstong, 1867, p.105; p.412.
我們并非總能精確地傳達我們心中所意識到的,而且我們所謂的表達,僅僅是組成詞語框架排列中的一部分,而聽話者能從我們的實際表達中揣測更多,而且肯定比我們表達的內(nèi)容要多得多。⑦Whitney, W. D., Language and the Study of Language, New York: Scribner, Armstong, 1867, p.105; p.412.1875 年,輝特尼在《語言的生命與成長》 中進一步提出:
首先,通過觀察我們的詞匯所具有的各種意義,由此可以看出語言的豐富總和是多么恢弘。如果詞匯中的每個詞都像科學術語那樣,僅限于嚴格相似物的清晰分類,那么有教養(yǎng)的說話者現(xiàn)在使用的詞匯數(shù)量將遠遠達不到目的。一個詞的習慣職能,所涵蓋的并非某個點,而是一片領域,一片不規(guī)則的、多樣化的和可變化的領域。①Whitney, W. D., The Life and Growth of Language, New York: Appleton; London: King, 1875, p. 110.
人們根據(jù)交際語境而重新界定詞語領域,這是在語言中經(jīng)常發(fā)生的無聲無息的變化。
1891 年,英國心理學家和語言學家斯托特(G. F. Stout, 1860——1944)受保羅(Paul 1886)所提出的“通常意義”“偶發(fā)意義”二分的啟發(fā),在《思想和語言》 中發(fā)展了語義變化的語境理論。一方面,斯托特對“偶發(fā)意義”這樣解釋:
每個表達性符號,只有其關聯(lián)系統(tǒng)能夠融入正在建構過程中的概念整體之中,才有能力使這一系統(tǒng)具體化。因此,詞語的意義會隨其出現(xiàn)的語境而改變。②Stout, G. F., Thought and Language, Mind, Vol.16, 1891, p.194; p.195; p.194.
詞語的偶發(fā)意義(在通常意義的限制內(nèi))不僅依賴于斯托特稱為的“上下文”(co-text),還依賴于“環(huán)境”(circumstances),或魏格納所說的“情景”(situation),即偶發(fā)意義“取決于話語域”。③Stout, G. F., Thought and Language, Mind, Vol.16, 1891, p.194; p.195; p.194.另一方面,斯托特則對“通用意義”提出質疑:
在某種意義上,通用意義只是一個虛構……在一個詞語的全部用法中要有一個無所不在的相同的意義要素,也許就毫無必要。
“通用的”或“一般的”意義,并非一個詞語本身承受的意義。它只是在不同程度的含糊和改變范圍之內(nèi),限制偶發(fā)意義歧義的一個條件。④Stout, G. F., Thought and Language, Mind, Vol.16, 1891, p.194; p.195; p.194.
斯托特提出的通用意義是虛構的、一個詞語沒有無所不在的相同的意義要素,沖擊了傳統(tǒng)概念的所謂“本質”。
1897 年,法國哲學家波朗(F. Paulhan, 1856——1931)在《心理雙關語》 中指出:
詞語本身不可能有一個確切的意義,而我們要用它說什么也必定能懂——伴隨它的其他詞語,一句,一章或者甚至整本書,都能從其所有可能的含義中單獨地指出,在特定情況下它應屬何意。⑤Paulhan, F. , Psychologie du calembour, Revue des deux mondes Vol.l: 42, 1897, p. 898.
在《詞語意義為何》 (1928)中,波朗進一步區(qū)分了意義(sens)和意指(signification)。前者指詞語的模糊、變化和復雜含義;后者指詞語的普遍而抽象的核心含義。⑥Paulhan, F. , Qu’est-ce que le sens des mots?. JPs 25, 1928, p. 314.
俄羅斯心理學家維果斯基(Л. С. Выго?тский, 1896——1934)在《思維和語言》 (1934)中采納了波朗的這一思想:
正如波朗所言,詞語的意義是該詞在我們意識中產(chǎn)生的所有心理事實的集合。因此,該詞的意義總是一個動態(tài)的、流動的復雜形式,其中有幾個不同的可持續(xù)區(qū)域。意指只是該詞在所有說話的語境中獲得的意義區(qū)域之一,并且該區(qū)域是最穩(wěn)定的、一致的和明確的。如你所知,不同語境中的單詞很容易改變其意義。與之相反,意指是固定和不變的位點,它對一個詞的意義在不同語境中的所有變化保持穩(wěn)定……在詞典中分離列出的單詞,只有一個意指。但該意指不過是真實話語中所實現(xiàn)的一個效能,這種意指在意義大廈中僅為一塊石頭。①Выго?тский, Л. С., Мышление и Речь. Пятое издани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Лабиринт, Москва, 1999[ 1934 ], pp.322-323; p.323.
波朗說,詞語的意義是一個復雜的可變現(xiàn)象,在某種程度上根據(jù)個人思想和與情境保持一致的感知不斷變化。在這方面,該詞的意義幾乎取之不盡。單詞只從短語中獲得其意義,而短語只從所在段落的上下文中獲得意義,段落從該書的上下文中獲得意義,而該書從作者的整體作品的文本中獲得意義。②Выго?тский, Л. С., Мышление и Речь. Пятое издани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Лабиринт, Москва, 1999[ 1934 ], pp.322-323; p.323.
以上論述表明,這些語義學家已知:1. 詞語的職能涵蓋的是一片不規(guī)則的、多樣化的可變領域。2. 詞語的意思是該詞在我們意識中產(chǎn)生的所有心理事實的集合,它是動態(tài)的、流動的復雜形式,其中有幾個不同的可持續(xù)區(qū)域。3. 詞語的“意思”指詞語的模糊、變化和復雜意義;“意指”指詞語的普遍而抽象的核心意義。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詞語的意義域、穩(wěn)定區(qū)域和動態(tài)區(qū)域、核心意義和模糊意義。
1900 年,德國語義學家埃德曼(K. O. Erdmann, 1858——1931)在《詞語的意義》 中,提出詞語表征的自身意義具有易混淆的多重性觀點,即“詞語表征尤其具有多義性”。一詞多義是詞語的基本特點,但并不影響人們對詞語的理解:
詞語的意義既相互適應又相互界定。所用各個詞語的意義依賴于整個句子的意義,這是完全正確的。反之,就句子的意義而論,則依賴于其使用的詞語意義。③Erdmann, K. O., Die Bedeutung des Wortes. Aufs?tze aus dem Grenzgebiet der Sprachpsychologie und Logik, Leipzig:Haessel, 1910, pp.43-44; p.4; pp.4-5; p.11; p.8.
埃德曼區(qū)分了語言中的模糊“詞語”和邏輯上的完美“概念”:
然而,無論人們秉持何種關于概念的本質、意義和起源的理論,從邏輯角度,總是要求詞語必須顯示毫不含混的清晰邊界,要求對其范圍和內(nèi)容加以明確規(guī)定。但是,憑借詞語并不可能容易地表明此類概念。反之,詞語通常是相當籠統(tǒng)的表征復合體的符號,這些表征在不同程度上松散地聯(lián)系在一起。④Erdmann, K. O., Die Bedeutung des Wortes. Aufs?tze aus dem Grenzgebiet der Sprachpsychologie und Logik, Leipzig:Haessel, 1910, pp.43-44; p.4; pp.4-5; p.11; p.8.
詞義的邊界就像被沖蝕的、模糊的、潮解的狀態(tài)。而在我看來,如果不談論一個詞的范圍邊界,而是……討論包含一個中心的邊界區(qū)域,則詞義的真相會描述得更充分。通常人們能用削尖的鉛筆畫一個邊界截然的圓圈,形象地展示一個邏輯上完美的概念的范圍,然而如果人們想通過劃一道從寬到窄的條紋去描繪一個詞語內(nèi)容的邊界,就如同一把蘸滿油漆的刷子在物體表面留下的痕跡。⑤Erdmann, K. O., Die Bedeutung des Wortes. Aufs?tze aus dem Grenzgebiet der Sprachpsychologie und Logik, Leipzig:Haessel, 1910, pp.43-44; p.4; pp.4-5; p.11; p.8.
埃德曼分析詞義的主要術語有:“不同程度的松散聯(lián)系” “邊界模糊” “中心”“邊界區(qū)域”等。埃德曼還試圖提出詞義特征網(wǎng)絡理論,他認識到一個詞的意義是基于一些詞義特征的交叉:
但是必須注意到,只有一個特征具有決定性的情況實際上罕見,相反,各種交叉特征的出現(xiàn)使得該詞的字面意義形成波動。⑥Erdmann, K. O., Die Bedeutung des Wortes. Aufs?tze aus dem Grenzgebiet der Sprachpsychologie und Logik, Leipzig:Haessel, 1910, pp.43-44; p.4; pp.4-5; p.11; p.8.
埃德曼由此進一步提出詞義限制的線型網(wǎng)絡圖示化:
單詞含義的限制只能通過線型網(wǎng)絡圖示化——在該邊界范圍內(nèi),既包括作為核心的主要邊界,也存在不同程度的下位邊界,在一部分邊界范圍內(nèi)可以再次設置下位第二級的界限。通常情況下,該分類過程甚至可以進一步繼續(xù),從而發(fā)現(xiàn)更下位的第三級和更高級的界限。但是由于所有這些限制所包括的特殊含義通常用同一個詞指定,我們所說的模糊性就產(chǎn)生了。⑦Erdmann, K. O., Die Bedeutung des Wortes. Aufs?tze aus dem Grenzgebiet der Sprachpsychologie und Logik, Leipzig:Haessel, 1910, pp.43-44; p.4; pp.4-5; p.11; p.8.
一個詞的意義不會一成不變,從而詞義特征網(wǎng)絡會重新編織。
柏拉圖(Platon, BC 427——AD 347)在《理想國》 (The Republic)中提出,自然界中的有形事物是流動的,而構成這些有形事物的客觀“形式”或“理念”(dea, eidos)卻是永恒的。當我們說到“馬”時,只是指具體的某匹馬。“馬”的含義獨立于各種馬,在時空中并不存在。人們對于流動的事物只有“看法”,而運用理智了解才能獲得“理念”。柏拉圖對“理念”的規(guī)定是:如有多個事物具有一項屬性即共相,那么這些事物都分享該共相的一部分。
柏拉圖關于概念的這一觀點,在19 世紀就遭遇挑戰(zhàn)。1932 年,英國學者加德納(A. H. Gardiner,1879——1963)在《言語與語言的理論》 中,以英語單詞horse(馬)為例展開闡述:
或許,我們描繪像horse(馬)之類詞含義的最好方式,可以視為一片領土或區(qū)域,將其適合使用的各種可能性用示意圖繪制出來。因此,我會經(jīng)常使用“意義域”這樣的表述。①Gardiner, A. H., 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2, p.36; p.37; p.37; p.43; p.44.
詞義可以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來分析。horse(馬)的主觀義包括實體性等,而客觀義則包括各種可能的事物意義或使用實例。例如:this brown cab-horse(這匹棕色的出租馬車的馬), that grey racehorse(那匹灰色的比賽的馬),the nursery rocking-horse(幼兒園的搖擺木馬),the horse of Troy(特洛伊木馬),horse as a kind of meat(作為肉類食物的馬),the gymnasium horse(健身房鞍馬),the towelhorse(毛巾馬架)等。
由此可見,“馬”就是一個意義域,各種適合運用的可能性都映射其上。
但在horse 詞義的合適范圍內(nèi),各種事物意味著將有區(qū)別地分組,一些相當靠近邊界線,而其余的則明顯處于中心。一位著名的生理學家告訴我,每當提到horse 這個詞,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一匹奔騰白馬的意象。無論如何,這一意象表明,就特定的說話主體(法sujet parlant)而言,奔騰的白馬總是處在horse 詞義的中心。②Gardiner, A. H., 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2, p.36; p.37; p.37; p.43; p.44.
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處于中心的是作為動物的活馬。根據(jù)這一“中心”,其他用法不同程度上顯得有些奇特,或通過隱喻化導致語義偏離。
毫無疑問,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種或那種類型的活馬都明顯處在中心。當horse 用于指玩具木馬時,會感到輕微的偏離;用于指健身鞍馬時,感覺偏離更大了;而用于指毛巾馬架時,偏離越發(fā)大了。依據(jù)我們的示意圖,這些用法越來越外圍化。③Gardiner, A. H., 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2, p.36; p.37; p.37; p.43; p.44.
加德納的主要結論是:
將詞語視為類名的唯一真正困境在于,我們通常將類別視為個別事物的集合,這些事物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是相似的。但是詞語的意義通常包含各種用法,這些用法之間無法找到任何相似點。④Gardiner, A. H., 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2, p.36; p.37; p.37; p.43; p.44.
最后一段中提出的思考表明,一個詞的含義與柏拉圖式意義上的“理念”不同。初看起來,將言語機制描述為“事物的指示依據(jù)理念的名稱”似乎是合理的……但通過仔細觀察,我們注意到詞語的意義根本沒有這種自身一致或同質“理念”的特性。⑤Gardiner, A. H., 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2, p.36; p.37; p.37; p.43; p.44.
也就是說,詞語沒有柏拉圖式的“理念”,只有“意義域”或適用性。就horse 這個詞而言,已經(jīng)表明了cows(奶牛)不在其意義域的示意圖上。加德納的分析術語包括:意義域(area of meaning)、有區(qū)別地分組(differently grouped)、中心(centre)、邊界線(border line)、偏離(strain)、外圍化(peripheral)。顯而易見,如今的“原型理論”與之似曾相識。
當代認知科學家,通常把“原型理論”追溯到維特根斯坦(L. Wittgenstein, 1889——1951)的“家族相似性”。有關論述見于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①Wittgenstein, L.,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 ns (Translated by G. E. M. Anscombe), Philosophische Untersuchungen, Third edition of English and German text with index, Basil Blackwell Ltd, 1986[ 1953 ], pp. 31-36.,該書始撰于1936 年,完成于1945 年,無疑在斯托特、埃德曼、加德納之后。斯托特是20 世紀最有影響力的英國心理學家、格式塔心理學的先驅。埃德曼是德國語義學家。加德納是英國著名古埃及學家、語言學家、文獻學家。作為長期在英國從事學術活動的維特根斯坦,似乎不可能不了解這些學者。而維特根斯坦以game 為例提出的“家族相似性”說法,與加德納以horse 為例提出的“意義域”理論實在太相似了。至于當代認知心理學家、認知語言學家的原型理論(實際上為“核型”),自然也就應當追溯到這些早期探索,而并非原創(chuàng)或首創(chuàng)的新理論。他們?nèi)绻麤]有看過前輩的論著為所見不廣,如果看過前輩的論著則隱而未彰。②詳見李葆嘉:《論家族相似性、原核意義論、原型范疇理論的語義學來源》,《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 年第2 期。
20 世紀的西方語言學,受數(shù)理邏輯思潮,如弗雷格(G. Frege, 1848——1925)、羅素(B. Russell,1872——1970)等人的影響,其“主流”脫離西歐傳統(tǒng)人本語言觀,從而出現(xiàn)“三道裂隙”。第一道形式結構主義,索緒爾(1916)強調:“語言是形式而非實體?!雹跾aussure, F.,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Publié par Charles Bally et Albert Sechehaye, Reprinted Payot, Paris, 1971[ 1916 ],p. 169.第二道描寫分布主義,布龍菲爾德(1933)認為:“由于我們無從界定大多數(shù)意義并顯示其穩(wěn)定性,我們必須把語言的明確性和穩(wěn)固性作為語言學研究的前提?!雹蹷loomfield, L., Language, New York: Henry Holt. Rpt. London: Allex & Unwin Ltd, 1973[ 1933 ], p. 114.而哈里斯(Z. S. Harris,1909——1992)在結構分析中則絕對排斥語義(Methods in Structural Linguistics, 1951)。第三道形式生成主義,喬姆斯基(1957)主張:“語法是自治的且獨立于意義。”⑤Chomsky, N., Syntactic Structures, Berlin / New York: Mouton de Gruyter, 2002[ 1957 ], p. 17.
盡管如此,布拉格學派持功能理論,倫敦學派主張功能——結構理論,人本語言觀仍在延續(xù)。此外,普通語義學、功能——結構社會學、翻譯文化學和認知人類學推進了語義分析和認知分析。20 世紀50 年代以來,新一代的心理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功能語言學以及生成語義學、認知語言學,在新的背景下陸續(xù)興起。隨著“語言學研究的語義轉向”,當代語言學逐步向傳統(tǒng)人本語言觀回歸,而19 世紀到20 世紀初的一系列理論竟在當代復活。
勾稽以往文獻,追溯理論淵源,意在表明,這些“新理論”的提出者,或以為追溯相應學術史毫無必要,或知悉其淵源而有意無意掩去,至于妄自尊大、顛倒是非則不一而足。而對其中各專題仍需分別討論和前后觀照,現(xiàn)已完成專題《繼往開來的西方三代社會語言學》 (2020),余者只能留待今后繼續(xù)探索,那將是專著《西方當代語言學理論溯源》 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