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杉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媽祖信俗始于北宋，并最終形成以中國東南沿海為中心、波及海外的媽祖文化圈。福建莆田湄洲島林氏本為當(dāng)?shù)匚着?，去世后鄉(xiāng)人為她設(shè)立了“神女祠”，其生平和顯圣事跡經(jīng)后人持續(xù)潤色，被奉為海神。從宋至清，媽祖受封的爵號經(jīng)歷了從“夫人”“天妃”或“圣妃”直至“天后”的演變，供奉媽祖的廟宇稱謂也從“廟”“祠”“觀”，升格到“宮”。隨著歷代朝廷對媽祖的不斷加封，有關(guān)其身世、圣跡故事變得越發(fā)復(fù)雜，媽祖形象的塑造也呈現(xiàn)出漸趨華麗的特點。流傳至今的媽祖信俗資料，不但有歷代官方和民間的各類文獻(xiàn)記載，還有各種材質(zhì)的造像、壁畫、版畫等實物。本文從形象史學(xué)視角出發(fā)，對宋明之際木質(zhì)、瓷質(zhì)、銅質(zhì)等媽祖造像進(jìn)行解讀，力圖梳理出媽祖神格不斷上升的軌跡。

目前所見最早記錄媽祖身世、信俗起源、神跡等內(nèi)容的文獻(xiàn)，是南宋福建仙游人廖鵬飛在紹興二十年(1150)所作《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關(guān)于其身世，碑文曰：“獨為女神人壯者尤靈，世傳通天神女也。姓林氏，湄洲嶼人。初，以巫祝為事，能預(yù)知人禍福；既歿，眾為立廟于本嶼。”(1)(南宋)廖鵬飛：《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碑記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1頁。南宋時期海外貿(mào)易發(fā)達(dá)，繁榮的海運(yùn)使海難風(fēng)險大為增加，因此庇佑航運(yùn)安全的海神媽祖開始受到朝廷重視。碑文中講述了祭祀媽祖的盛況：“里有社，通天下祀之，閩人尤崇?；珠b祠宇，嚴(yán)飾像貌，巋然南面，取肖王侯。大豈過為僭越以示美觀？蓋神有德于民，有功于國，蒙被爵號，非是無以彰其威靈也?？こ菛|寧海之旁，山川環(huán)秀，為一方勝景，而圣墩祠在焉?！?2)同上。據(jù)《宋會要·禮·二十·神女祠》: “莆田縣有神女祠，徽宗宣和五年八月賜額‘順濟(jì)’。高宗紹興二十六年(1156)十月封靈惠夫人。三十年十二月加封靈惠昭應(yīng)夫人。孝宗乾道三年正月加封靈惠昭應(yīng)崇福夫人。”(3)(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018頁。宋代官方常以“順濟(jì)”一詞祈愿航運(yùn)平安，如《宋史·外國三·高麗》記載：“元豐元年，始遣安燾假左諫議大夫、陳睦假起居舍人往聘。造兩艦于明州，一曰凌虛致遠(yuǎn)安濟(jì)，次曰靈飛順濟(jì)，皆名為神舟。自定海絕洋而東，既至，國人歡呼出迎?；站吲垠擞駧О菔茉t，與燾、睦尤禮，館之別宮，標(biāo)曰順天館，言尊順中國如天云?！?4)(元)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第14047頁。出使高麗的宋國海船被命名為“安濟(jì)”“順濟(jì)”，即有海不揚(yáng)波之意，故祈禱航海平安的媽祖廟也被賜名“順濟(jì)廟”?！端螘ざY二一·順濟(jì)廟》中載: “一在興化府莆田縣白湖。靈惠昭應(yīng)崇福善利夫人，紹興四年(1193)十二月封靈惠妃。寧海鎮(zhèn)神女靈惠昭應(yīng)崇福夫人，淳熙十二年二月加封靈惠昭應(yīng)崇福善利夫人。靈惠助順妃，嘉定元年八月加封靈惠助順顯惠衛(wèi)妃?！?5)(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2，第1090—1091頁。在南宋光宗(1190-1194)制誥《興化軍莆田縣順濟(jì)廟靈惠昭應(yīng)崇福善利夫人封靈惠妃制》中，褒獎了媽祖護(hù)國庇民的功績?！半罚好魃裰簦始右跃?；婦人之爵，莫及于妃。倘非靈響之著聞，豈得恩榮之特異。其某神，壸彝素飭，廟食益彰，居白湖而鎮(zhèn)鯨海之濱，服朱衣而護(hù)雞林之使，舟車所至香火日嚴(yán)。告賜便蕃，既極小君之寵；禱祈昭答，遂超侯國之封。仍靈惠之舊稱，示褒崇之新渥。其祗朕命，益利吾民?！?6)(南宋)光宗敕撰：《興華軍莆田縣順濟(jì)廟靈惠昭應(yīng)崇福善利夫人封靈惠妃制》，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檔案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1頁。據(jù)《宋史》：“后妃之服。一曰袆衣，二曰朱衣，三曰禮衣，四曰鞠衣。妃之緣用翟為章，三等?！?7)(元)脫脫等：《宋史》，第3534頁。另見《宋會要》中記仁宗時期劉太后禮服：“又按《開元禮義羅》曰：隋朝置后服四等，其四曰朱衣，緋羅為之，宴見賓客則服之。今參詳，每遇朝謁圣容，往還于輦中服此朱衣，加蔽膝、革、大帶、珮綬、襪、金飾履，并隨衣色。如常程視事，則亦服朱衣，用大帶、綬、金飾履，或去綬，只用大帶亦可。即去蔽膝、革帶、珮、襪?！?8)(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4，第2228頁。制誥中“服朱衣而護(hù)雞林之使”的描述，體現(xiàn)出南宋官方敕封媽祖時對她的神格定位。南宋理宗紹定元年(1228)，莆田人丁伯桂在《順濟(jì)圣妃廟記》中寫道：“神莆陽湄洲林氏女，少能言人禍福，歿，廟祀之，號通賢神女。或曰：龍女也。”(9)(南宋)丁伯桂：《順濟(jì)圣妃廟記》，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碑記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2-3頁。南宋嘉熙二年(1238)，莆田進(jìn)士李丑父在《靈惠妃廟記》中載：“妃為莆明神，廟于京江之湄，且十余年，遷于江口土山龍津之西側(cè)。淳祐辛亥閏十月既望，越一日壬申經(jīng)始。京口距莆三千里，祭不越望，山川猶然，況鐘山川之奇，為人之神乎！妃林氏，生于莆之海上湄洲，洲之土皆紫色，咸曰：‘必出異人。御災(zāi)患，有功德于民，宜秩典祀，而地之相去則有疑焉？或曰：‘妃龍種也，龍之出入窈冥，無所不寓，神靈亦無所不至……妃既有功于此，亦宜食乎此?！?10)(南宋)李丑父：《靈惠妃廟記》，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碑記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4頁。

由上述文獻(xiàn)可知，媽祖在南宋時期經(jīng)歷了從民間鄉(xiāng)親為她立廟建祠，到被朝廷逐年封為“夫人”“妃”的過程。雖然南宋后期的“廟記”中為媽祖加入了“龍女”“龍種”的出身故事，但其神格并不高。南宋紹興八年狀元、莆田人黃公度應(yīng)重建圣墩祖廟者白塘李富之邀詣廟時，作《題順濟(jì)廟》詩一首：“枯木肇靈滄海東，參差宮殿崒晴空。平生不厭混巫媼，已死猶能效國功。萬戶牲醪無水旱，四時歌舞走兒童。傳聞利澤至今在，千里危檣一信風(fēng)?！?11)(南宋)黃公度：《題順濟(jì)廟》，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詩詞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1頁。這首作于紹興二十一年(1151)的詩，是已知年代最早的媽祖題詠，其中“巫媼”一詞明確指出媽祖出身于“里中巫”。又見《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云：“要其德被于民，功及于國，蔑如也。今神居其邦，功德顯在人耳目，而祠宮褊迫，畫像彤暗，人心安在乎……或曰：‘舊尊圣墩者居中，皙而少者居左，神女則西偏也。新廟或遷于正殿中右者左之，左者右之，牲醴乞靈于祠下者，寧不少疑？’鵬飛曰：‘神女生于湄洲，至顯靈跡，實自此墩始；其后賜額，載諸祀典，亦自此墩始，安于正殿宜矣。昔泰伯廟在蘇臺西，延陵季子像設(shè)東面，識者以為乖典禮，遂命改之。鵬飛謂李侯之作是廟，不惟答神庥，亦以正序位云?！谑菢窌涫?，繼以 《迎》、《送》二章，使鄉(xiāng)人歌而祀之：神之來兮何方? 戴玄冠兮出琳房。玉鸞佩兮云錦裳，儼若存兮爇幽香。鼓坎坎兮羅杯殤，奠桂釀兮與椒漿。歲歲祀兮民樂康，居正位兮福無疆?！?12)(南宋)廖鵬飛：《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第1-2頁。該碑記所述媽祖冠服和祭儀動作，也表明了她的巫女身份?，F(xiàn)藏莆田市博物館的南宋媽祖木雕坐像(圖1)，原供奉于仙游楓亭靈應(yīng)堂。高42.7厘米，底長 17.5厘米，寬15 厘米，有蟲蛀裂痕。媽祖中年婦人相，面龐圓潤，含笑慈祥，發(fā)式為綰成五股的高髻。身穿廣袖長衫長裙、腰系玉帶，雙手于腹前并攏。宋代穿廣袖長衫者是社會中上層婦女，1975年在福建福州浮倉山南宋黃昇墓中出土一件紗質(zhì)褐黃色素羅鑲邊廣袖長衫(圖2)，衣長 120 厘米，袖寬69厘米，袖長超過衣長一半。形制為直領(lǐng)對襟，疏闊寬袖，左右開裾，衣長及膝下。領(lǐng)口、衣襟和接袖處多有裝飾。黃昇16歲嫁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第十一世孫趙與駿，享年17歲。其父是福州狀元黃樸，官至泉州知州兼提舉市舶司。這尊身穿廣袖長衫的媽祖木雕像，表面仍可見“服朱衣”的紅漆殘痕，說明此像的雕刻年代在媽祖被官方封妃之后。又見現(xiàn)供于莆田市文峰宮內(nèi)的南宋媽祖木雕坐像(圖3)，傳為當(dāng)時名相陳俊卿所建白湖廟中供奉的原物。該像由樟木雕成，高 73 厘米，長 28 厘米，寬 24 厘米。媽祖坐姿，中年婦人模樣。面龐圓潤，梳元寶髻，高額垂耳，含笑慈祥。身穿彩袍，披云肩，腰系玉帶，衣紋線條簡約。其上彩漆多有剝落，底座朽損。

圖1 南宋媽祖木雕坐像(莆田市博物館藏) 圖2 南宋黃昇墓出土紗質(zhì)褐黃色素羅鑲邊廣袖長衫(福建博物院藏)

海神媽祖的主要職責(zé)是庇佑航海平安，《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故商舶尤藉以指南，得吉卜而濟(jì)，雖怒濤洶涌，舟亦無恙。寧江人洪伯通，嘗泛舟以行，中途遇風(fēng)，舟幾覆沒，伯通號呼祝之，言未脫口而風(fēng)息。既還其家，高大其像，則筑一靈于舊廟西以妥之。宣和壬寅歲也。越明年癸卯，給事中路允迪出使高麗，道東海，值風(fēng)浪震蕩，舳艫相沖者八，而覆溺者七，獨公所乘舟，有女神登檣竿，為旋舞狀，俄獲安濟(jì)。因詰于眾，時同事者保義郎李振，素奉圣墩之神，具道其詳。還奏諸朝，詔以‘順濟(jì)’為廟額?！?13)(南宋)廖鵬飛：《圣墩祖廟重建順濟(jì)廟記》，第1頁。莆田市博物館有一尊南宋媽祖木雕旋舞像(圖4)，原奉仙游楓亭靈應(yīng)堂。高20.3厘米，底長9厘米，寬3.3厘米。該像造型富有特色，發(fā)式為宋代普通民婦常梳的包頭圓髻，面龐圓潤，呈少婦相。穿長衫長裙，腰系絳帶，身形偏瘦。右臂和右耳飾缺失，鞋尖磕損，還有輕微蟲蛀痕跡，但仍能看出該像左臂向前，右臂向后，雙膝微屈呈“旋舞狀”，恰與碑記中所述媽祖救護(hù)舟航時的動作相符。

現(xiàn)藏莆田市博物館的南宋戴弁冠媽祖木雕坐像(圖5)，原供奉于仙游楓亭靈應(yīng)堂。高28.8厘米，底長12.5厘米，寬8.7厘米。該像頭戴弁冠，手執(zhí)圭(已失)，面相莊嚴(yán)，身著廣袖大衫、長裙，肩搭披帛，曲膝而坐。右耳飾、弁冠等處有缺損，彩漆脫落。東漢劉熙《釋名》中云：“弁，如兩手相合抃時也。以爵韋為之，謂之爵弁。以鹿皮為之，謂之皮弁。以韎韋為之，謂之韋弁也?！?14)(東漢)劉熙撰，(清)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釋名疏證補(bǔ)》，中華書局，2008年，第157頁。據(jù)《周禮》：“王之皮弁，會五采玉璂，象邸，玉笄。王之弁绖，弁而加環(huán)绖。諸侯及孤卿大夫之冕、韋弁、皮弁、弁绖，各以其等為之，而掌其禁令?！?15)(東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三十七“弁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221—1222頁。弁冠在等級上僅次于冕冠，依照冕服的等級模式，用所飾會縫和璂數(shù)以及璂飾色彩的多少標(biāo)識戴弁者的身份等級。唐人杜佑在《通典》中記皮弁：“大業(yè)中所造，通用烏漆紗，前后二傍如蓮葉，四閑空處又安拳花，頂上當(dāng)縫安金梁。梁上加璂，天子十二真珠為之?；侍蛹耙黄肪怒D，二品八璂，下六品各殺其一璂，以玉為之，皆犀簪導(dǎo)。六品以下無璂，皆象簪導(dǎo)。唯天子用含稜。后制鹿皮弁，以賜近臣?！?16)(唐)杜佑：《通典》卷第五十七“皮弁”，中華書局，1988年，第1617頁。傳唐人閻立本《歷代帝王圖》中，南朝末陳后主畫像(圖6)所穿為皮弁服，頭戴的弁冠像一朵尚未開放的荷花苞，接近兩手相合的形狀。但冠上沒有繪出璂飾，從畫中也看不出陳后主所戴弁冠是皮質(zhì)還是紗質(zhì)。莆田市博物館收藏的這尊戴弁冠媽祖木雕坐像，明確了此時媽祖已是能戴僅次于冕冠的神格地位。

圖5 南宋戴弁冠媽祖木雕坐像(莆田市博物館藏)

南宋寶祐年間(1253—1258)，莆田人劉克莊在《白湖廟二十韻》中詳述了媽祖信俗及其祭祀活動。“靈妃一女子，瓣香起湄洲。巨浸雖稽天，旗蓋儼中流。駕風(fēng)檣浪舶，翻筋斗千秋。既而大神通，血食羊萬頭。封爵遂綦貴，青圭蔽珠旒。輪奐擬宮省，盥薦皆公侯。始盛自全閩，俄遍于齊州。靜如海不波，幽與神為謀。營卒嘗密禱，山椒立獻(xiàn)囚。豈必如麻姑，撒米人間游。亦竊笑阿環(huán)，種桃兒童偷。獨于民錫福，能使歲有秋。每至割獲時，稚耄爭勸酬?？部矒羯绻?，鳴鳴纏蠻謳。常恨孔子沒，豳風(fēng)不見收。君謨與漁仲，亦未嘗旁搜。束皙何人哉，愚欲補(bǔ)前修。緬懷荔臺叟，紀(jì)述惜未周。他山豈無石，可以礱且鎪。吾老毛穎禿，安能斡萬牛?！?17)(南宋)劉克莊：《白湖廟二十韻》，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詩詞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6頁。詩中所誦“青圭蔽朱旒”的媽祖形象，尚未發(fā)現(xiàn)與之相符的宋代實物。據(jù)《禮記·禮器》:“天子之冕，朱綠藻，十有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士三。此以文為貴也。”(18)(清)朱彬：《禮記訓(xùn)纂》卷十“禮器第十”，中華書局，1996年，第366 頁?？梢娺@種冕冠形制限于身為男性的天子、諸侯和士大夫使用，宋代女性首冠上使用珠旒者，僅見北宋仁宗時期(1022—1063)劉太后所戴的儀天冠。據(jù)《宋會要》載：“仁宗天圣二年正月十一日，中書門下言：‘皇太后禮服，按典禮具有明文，望令所司預(yù)先修制?！t太常禮院撿詳?shù)涠Y以聞。禮院言：‘按《開寶禮》，首飾花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dāng)?shù)，并兩博鬢。袆衣素紗中單、蔽膝、大帶，以青衣、革帶、青襪、舄，白玉雙珮、黝組、雙大綬。受冊、親蠶、朝會諸大事則服之……其首飾依十二株花?！嗫?，仍命入內(nèi)內(nèi)侍省副都知周文質(zhì)管勾修制。五月制成，上之。十年九月十五日，太常禮院上言：‘準(zhǔn)詔出兩宮衣冠畫樣，參詳制造。今請皇太后革帶、襪、舄并隨衣青色，仍加金飾，不用劍，余如畫樣修制?！嗫?。明道元年十二月三日，詔：‘將來皇太后恭謝宗廟，有司制后妃禮衣、祭服及重翟等六車?！６Y院言：‘禮衣請準(zhǔn)皇帝袞服減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不用劍。九龍十六株花，前后垂珠翠各十二旒，以袞衣為名?！t冠名儀天?！?19)(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4，第2228頁。儀天冠帶十二珠旒，形制與男子冕冠類似，不同之處加“九龍十六株花”，而這種女式冕冠顯然是逾制的，故兩宋戴此冠者僅劉太后一人，目前只見于文獻(xiàn)記載，并未發(fā)現(xiàn)實物。據(jù)此推測，劉克莊詩中媽祖所戴首冠的形制，應(yīng)是儀天冠之類帶有株花和珠旒的女式冕冠，這也說明南宋末期媽祖的神格被進(jìn)一步提升。

元代時媽祖受到國家的隆重祭祀，《元史·祭祀志五·名山大川忠臣義士之祠》載: “惟南海女神靈惠夫人，至元中，以護(hù)海運(yùn)有奇應(yīng)，加封天妃神號，積至十字，廟曰靈慈。直沽、平江、周涇、泉、福、興化等處，皆有廟?；蕬c以來，歲遣使赍香遍祭，金幡一合，銀一鋌，付平江官漕司及本府官，用柔毛酒醴，便服行事。祝文云：‘維年月日，皇帝特遣某官等，致祭于護(hù)國庇民廣濟(jì)?；菝髦戾??！?20)(明)宋濂等：《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第1904頁。此時的媽祖信俗與廣泛傳播的佛教觀音信俗、道教信俗相結(jié)合，媽祖被封“天妃”之后，為顯示身份尊貴，將其出身從民間巫女變成觀音菩薩的化身。在當(dāng)時莆陽人黃仲元所作的《圣墩順濟(jì)祖廟新建蕃里殿記》中云：“妃號累封，前此有年矣。宇宙趨新，真人啟運(yùn)，祀秩百禮，命申一再。護(hù)國者功，庇民者德，明著則神之，誠不可掩也……按舊記，妃族林氏，湄洲故家有祠，即姑射神人之處子也。泉南、楚越、淮浙、川峽、海島，在在奉嘗；即補(bǔ)陀大士之千億化身也?！痹撐暮蟾皆姟捌渌摹痹疲骸案５叵删樱楹熡褡?。帝子天孫，容衛(wèi)右左。木從西來，神受人造?！躜F嶙峋，赤壺翠隖?！?21)(元)黃仲元：《圣墩順濟(jì)祖廟新建蕃里殿記》，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碑記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10-11頁。元代饒州鄱陽人周伯琦《臺州路重建天妃廟碑》云: “海之神曰天妃，肇于閩中，顯于宋季，始于其里。拯旱溢，弭疾疢，御寇盜，應(yīng)禱如鄉(xiāng)。既聞于時，褒封表異……乃以吉日，迎置神像，冠服尊嚴(yán)，繪飾炳煥。絡(luò)繹瞻仰，且駭且欣……廣莫兮披披，紛珠蓋兮指虹霓，左天吳兮右馮夷?！?22)(元)周伯琦：《臺州路重建天妃廟碑》，見蔣維錟、鄭麗航：《媽祖文獻(xiàn)史料匯編》第一輯“碑記卷”，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第36-37頁。從“珠簾玉坐”、“紛珠蓋兮指虹霓”的記載可知，元代媽祖仍延續(xù)南宋末期“青圭蔽朱旒”的造型，卻沒有發(fā)現(xiàn)此時期確切的形象資料。天吳和馮夷是兩位水神，據(jù)《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載:“朝陽之谷，神曰天吳，是為水伯。在重重北兩水間。其為獸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黃?！?23)《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第九》，見文清閣編：《歷代山海經(jīng)文獻(xiàn)集成》第一卷，西安地圖出版社，2006年，第181頁?！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載:“有夏州之國。有蓋余之國。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吳(水伯)?！?24)《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第十四》，第213頁。馮夷是黃河神——河伯，《莊子·大宗師》曰：“馮夷得之，以游大川?！?25)(北宋)呂惠卿：《莊子義集校》，中華書局，2009年，第109頁?！肮鶓c藩集釋：姓馮，名夷，弘農(nóng)華陰潼鄉(xiāng)堤首里人也。服八石，得水仙。大川，黃河也。天帝賜馮夷為河伯，故游處盟津大川之中也?！?26)(唐)段成式撰、許逸民校箋：《酉陽雜俎校箋》，中華書局，2015年，第999頁。三國魏曹植《洛神賦》：“于是屏翳收風(fēng)，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27)(三國魏)曹植：《洛神賦》，見《曹植集校注》卷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年，第284頁?！榜T夷，《青令傳》：‘河伯，華陰潼鄉(xiāng)人也。姓馮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是為河伯?！?28)(三國魏)曹植：《洛神賦》，第291頁。由上述碑記內(nèi)容可知，元代祭祀媽祖的容儀陣仗和排場已超宋代，媽祖不僅“冠服尊嚴(yán)”接受民眾的瞻仰膜拜，還為她增加了兩位水神作侍從，帝子天孫為隨員。

據(jù)《明史·禮志》記載，南京神廟“初稱十廟……天妃，永樂七年封為護(hù)國庇民妙靈昭應(yīng)弘仁普濟(jì)天妃，以正月十五日、三月二十三日，南京太常寺官祭。太倉神廟以仲春、秋望日，南京戶部官祭”。(29)(清)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第 1304 頁。這是明代官方對媽祖的封典祭禮。另據(jù)《七修類稿》: “洪武初，海運(yùn)風(fēng)作，漂泊糧米數(shù)百萬石于落漈，萬人號泣待死矣，大叫‘天妃’，則風(fēng)回舟轉(zhuǎn)，遂濟(jì)直沽?！?30)(明)郎瑛: 《七修類稿》卷五〇，中華書局，1959年，第734 頁。媽祖“于今時尚懋出險持危之績，有裨朝野，應(yīng)享明禋”，封“昭孝純正孚濟(jì)感應(yīng)圣妃”。(31)(明)僧照乘等: 《天妃顯圣錄》，臺北銀行經(jīng)濟(jì)研究室編?。骸杜_灣文獻(xiàn)叢刊》第七十七種，(臺北)眾文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79 年，第8頁。在明初刊行的《太上老君說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中，對媽祖的容儀和功德法力做了詳盡描述：“上圣天妃功護(hù)國，敕封靈惠衛(wèi)朝廷。頭戴花冠乘鳳輦，身披翚服仗龍形。東列西華排鬼將，南征北討助神兵。劍佩斗牛光凜冽，簡書敕命掃妖精。威容顯現(xiàn)人欽仰，心運(yùn)慈悲雨露均。救民護(hù)國施恩德，祛害除災(zāi)利澤典。威德周圓通上界，垂慈降世度群生。山河社稷永安鎮(zhèn)，雨順風(fēng)調(diào)保太平。散影分輝遍三界，人間天上日月明。天龍鬼神咸恭敬，奉敕皆令達(dá)上清”(32)(明)佚名：《太上老君說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第一·啟請咒》，見原編者 施博爾(法)、改編者 李殿魁：《正統(tǒng)道藏》第十九冊“洞神部·本文類”，(臺北)藝文印書館影印，1977年，第14812頁。經(jīng)文中所說媽祖“頭戴花冠”“身披翚服”，顯然以人間帝王后妃冠服為參照物。

宋代后妃命婦禮冠按等級分為儀天冠、九龍花釵冠、龍鳳花釵冠、九翚四鳳冠和花釵冠等。“皇后冠服。首飾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dāng)?shù)，并兩博鬢。冠飾以九龍四鳳?！?33)(宋)鄭居中等奉敕撰：《政和五禮新儀》卷十二序列“皇后冠服”，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4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173頁。“妃首飾花九株，小花同，并兩博鬢，冠飾以九翚、四鳳。”(34)(元)脫脫等：《宋史》，第3535頁。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原清宮南薰殿舊藏《歷代帝后圖》中，宋英宗宣仁圣烈高皇后(圖7)面貼珠鈿，頭戴九龍花釵冠，兩博鬢。明代冠服制度在宋制基礎(chǔ)上幾經(jīng)改革，將宋代花釵冠發(fā)展為翟冠。明代皇后翟冠形制可見《歷代帝后圖》中明憲宗孝貞純皇后像(圖8)，據(jù)《明史》載：“皇后冠服。洪武三年定，受冊、謁廟、朝會，服禮服。其冠，圓匡冒以翡翠，上飾九龍四鳳，大花十二樹，小花數(shù)如之。兩博鬢，十二鈿?！?35)(清)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第1621頁?！坝罉啡甓ㄖ疲涔陲棿潺埦?，金鳳四，中一龍銜大珠一，上有翠蓋，下垂珠結(jié)，余皆口銜珠滴，珠翠云四十片，大珠花、小珠花數(shù)如舊。三博鬢，飾以金龍、翠云，皆垂珠滴。翠口圈一副，上飾珠寶鈿花十二，翠鈿如其數(shù)。托里金口圈一副。珠翠面花五事。珠排環(huán)一對。皁羅額子一，描金龍文，用珠二十一?！?36)(清)張廷玉等：《明史》，第1622頁?！盎叔?、皇嬪及內(nèi)命婦冠服。洪武三年定，皇妃受冊、助祭、朝會禮服。冠飾九翚、四鳳花釵九樹，小花數(shù)如之。兩博鬢九鈿”(37)(清)張廷玉等：《明史》，第1623—1624頁。?！坝罉啡旮?，禮服，九翟冠二，以皁豰為之，附以翠博山，飾大珠翟二，小珠翟三，翠翟四，皆口銜珠滴。冠中寶珠一座，翠頂云一座，其珠牡丹、翠穰花鬢之屬，俱如雙鳳翊龍冠制，第減翠云十。又翠牡丹花、穰花各二，面花四，梅花環(huán)四，珠環(huán)各二?！?38)(清)張廷玉等：《明史》，第1624頁。“內(nèi)命婦冠服。洪武五年定，三品以上花釵、翟衣，四品、五品山松特髻，大衫為禮服?！?39)(清)張廷玉等：《明史》，第1624頁?！短侠暇f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中提到的“翚服”即翚衣，“王后之上服曰袆衣，畫翚雉之文于衣也。伊洛而南，雉素質(zhì)五色皆備成章曰：‘翚’?！?40)(東漢)劉熙撰，(清)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釋名疏證補(bǔ)》，第168頁?！靶勚?，深青織成，翟文赤質(zhì)，五色十二等。青紗中單，黼領(lǐng)，羅縠褾襈，蔽膝隨裳色。以緅為領(lǐng)緣，用翟為章，三等。大帶隨衣色，朱裡，紕其外，上以朱錦，下以綠錦，紐約用青組。以青衣帶革，白玉雙佩，黑組，雙大綬，小綬三，間施玉環(huán)三，青韈、赤舄，加金飾，受冊、朝謁景靈宮服之?！?41)(宋)鄭居中等奉敕撰：《政和五禮新儀》卷十二序列“皇后冠服”，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47冊，第173頁。在宋英宗宣仁圣烈高皇后像中，皇后拱手端坐，身著深青色交領(lǐng)廣袖翚服(圖9)，上有翟鳥紋(圖10)，內(nèi)襯白紗單衣。衣領(lǐng)、端袖、衣底均飾紅地龍紋緄邊。翚服上的翟鳥紋原型是我國特產(chǎn)紅腹錦雞(雄性)(圖11)，《爾雅·釋鳥》注云：“鷩雉，似山雞而小，冠背毛黃，腹下赤，項綠色鮮明?！?42)(清)邵晉涵：《爾雅正義(下)“釋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037頁。該鳥又稱華蟲，唐人楊炯《公卿以下冕服議》云：“華蟲者，雉也，身被五彩，象圣王體兼文明也。”(43)(唐)楊炯：《楊炯集箋注》(第二冊)，中華書局，2016年，第646頁。據(jù)《明史》卷66載，皇后冠服“洪武三年定，受冊、謁廟、朝會，服禮服。祎衣，深青繪翟，赤質(zhì)，五色十二等……用翟為章三等……永樂三年定制……翟衣，深青，織翟文十有二等，間以小輪花……織翟為章三等”(44)(清)張廷玉等：《明史》，第444頁。。在《歷代帝后圖》明神宗孝端顯皇后像(圖12)中，皇后頭戴珠冠，雙手于胸前執(zhí)青圭，身穿深青地、五色翟鳥紋翚服。據(jù)《太上老君說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老君聞天妃誓言，乃勑玄妙玉女錫以無極輔斗助政普濟(jì)天妃之號，賜珠冠云履，玉佩寶圭，緋衣青綬，龍車鳳輦，佩劍持印。前后導(dǎo)從，部衛(wèi)精嚴(yán)，黃蜂兵帥，白馬將軍，丁壬使者，檉香大圣，晏公大神。有千里眼之察奸，順風(fēng)耳之報事。青衣童子，水部判官，佐助威靈，顯揚(yáng)正化?！?45)(明)佚名：《太上老君說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第五》，第14814頁。媽祖“珠冠云履，玉佩寶圭”的形象，顯然受到當(dāng)時后妃冠服制度的影響。明代媽祖冠服華貴、法器豐富，儀仗規(guī)格更高。隨從仙侍的陣容也從元代的“天吳”“馮夷”二河神及帝子天孫變?yōu)椤包S蜂兵帥”“白馬將軍”“丁壬使者”“檉香大圣”“ 晏公大神”“千里眼”“順風(fēng)耳”“青衣童子”“水部判官”等。

圖7 宋英宗宣仁圣烈高皇后頭像 圖8 明憲宗孝貞純皇后像(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12 明神宗孝端顯皇后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福建博物院藏一件明代中晚期德化窯白瓷媽祖坐像(圖13)，高19.1厘米，底徑長13.9厘米、寬5.9厘米，瓷質(zhì)細(xì)白如雪，媽祖正襟端坐，呈中年婦人相，面容慈祥，披云肩、穿廣袖大衫、長裙，雙手覆巾執(zhí)圭，其下云紋底座。從這件白瓷坐像來看，媽祖與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組合，在明代中晚期已定型下來。該像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其首冠形制，冕延前端有一排穿系珠旒的孔，珠旒已失。媽祖雙耳后是一對卷云形博鬢，它們不像前述明憲宗孝貞純皇后所戴翟冠上的博鬢那樣掛在圈口腦后處，而是靠近雙臉頰。2013年揚(yáng)州發(fā)掘的隋煬帝楊廣蕭皇后墓中出土一件完整的首冠，修復(fù)后可以看出，該首冠的博鬢插于圈口兩側(cè)靠近鬢上的位置(圖14)，著冠方式見示意圖(圖15)。臺灣鹿港天后宮供奉一尊媽祖木雕坐像(圖16)，雖為清代造像，卻還保留著早期首冠博鬢形制的遺風(fēng)。該像高74厘米，長31厘米，寬23厘米。表面紅漆金彩，媽祖頭部冕延前端的珠旒已失，仍可見九旒形制，博鬢位于冠圈兩側(cè)，靠近雙臉頰。雙手執(zhí)圭，身穿廣袖大衫、長裙，外搭霞帔，腰系革帶。這類首冠的博鬢應(yīng)是受到南北朝菩薩造像頭部綁扎冠飾后，垂落在兩鬢的束帶寶繒影響。如山東青州龍興寺出土的北齊脅侍菩薩石雕造像(圖17)，其寶繒下端呈圓形，從左右兩鬢垂至肩上。而明代德化窯白瓷媽祖像雙臉頰旁這對卷云形博鬢(圖18)在近肩處呈圓形，可知其亦受前代菩薩冠飾造型法式的影響。另外，此白瓷像的首冠形制是男子冕冠加女子博鬢，與前述北宋仁宗劉太后所戴儀天冠有異曲同工之妙，這說明國家禮制祭祀中皇后冠服和佛教造像法式都對媽祖形象的塑造產(chǎn)生了影響。在國家圖書館收藏的清道光六年刻本《天后本傳》中，一幅版畫上刻有頭戴冕冠，垂珠旒，兩博鬢，又垂珠結(jié)的媽祖形象(圖19)，這是媽祖形象發(fā)展到成熟期以后，將歷代后妃儀天冠、翟冠等冠飾元素疊加的產(chǎn)物。

終明一世，媽祖的封號都是“天妃”，因其形象也參照人間帝王的后妃來塑造，這就難免誤導(dǎo)廣大普通信眾，以為“天妃”媽祖是天帝之妃。對于這種現(xiàn)象，明代文人頗感無奈。萬歷時人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女神名號》中稱：“至于海神，今東南共祀者，在宋已封天妃。蓋妃生宋哲宗元祐時，莆田人，姓林氏，生而靈異，歿而為神。本朝永樂六年正月初六日，太宗又加封為護(hù)國庇民妙靈昭應(yīng)宏仁普濟(jì)天妃，廟號宏濟(jì)天妃之宮，歲以正月十五日、三月廿三日，遣官致祭。蓋其時將遣鄭和等浮海使外國，故祈神威靈以助天聲……又宋封天妃，言神功德可與天配，故名天妃。今以為后妃之妃，則褻甚矣。古以伍子胥為五髭須，以杜拾遺為杜十姨，又何足怪。”(46)(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1959年，第358頁。成弘時人陸容在《菽園雜記》中解釋，媽祖之所以被封“天妃”，是因為她濟(jì)世救民的功德與天地同尊，而非“天帝之妃”。“天妃之名，其來久矣。古人帝天而后地，以水為妃。然則天妃者，泛言水神也。元海漕時，莆田林氏女有靈江海中，人稱為‘天妃’，此正猶稱岐伯、張道陵為‘天師’，極其尊崇之辭耳?；蛟? 水陰類，故凡水神，皆塑婦人像，而擬以名，又如湘江以舜妃，鼓堆以堯后。蓋世俗不知山水之神，不可以形像求之，而謬為此也?！?47)(明)陸容：《菽園雜記》卷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1冊，第302頁。為避免這種誤會，嘉靖時人田藝蘅在《留青日札》中講述了媽祖“天妃”封號的由來，還提出建議：“宋神宗元豐六年，博士王古請婦人之神，封夫人，再封妃。北闕西有天妃宮，乃漕運(yùn)奉祀之神，皆云起于宋、盛于元。蓋時海運(yùn)著靈也，而不知何處人。此女乃福建莆田林氏之季女，幼悟玄機(jī)，長知禍福，在室三十年，顯靈元祐。州里立祠，至元中奏號天妃。我朝洪武初，海運(yùn)有功，乃封“昭應(yīng)德正靈應(yīng)孚濟(jì)圣妃娘娘”之號。夫曰圣妃，可也，舊乃曰天妃，天果有妃乎？蓋妃，嫓也，對也，故天子曰后妃，次曰妃嬪。又，太子諸王之適室，亦曰妃，或作婓。《列仙傳》：‘江婓二女。’亦作□，皆匹耦之稱。故詩曰：‘喪其妃耦?！簟洹且?。今以三十之室子而強(qiáng)加之曰妃，可謂名稱其情乎！以妃而上配之以天，不亦甚褻矣乎？神必有所不享也。余意欲以‘圣妃’易作‘圣女’，何如？或曰天女，庶不悖瀆也?！?48)(明)田藝蘅: 《留青日札》卷九“天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54頁。他主張以“圣女”或“天女”之名替代“天妃”封號，以使處子女神媽祖不被褻瀆。明代后期對媽祖的稱謂，出現(xiàn)了“碧霞元君”和“天妃”混用的傾向。今人所指的“碧霞元君”就是泰山娘娘，全稱“東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天仙玉女”這一提法不存在婚配天帝的問題，于是為媽祖設(shè)置了類似稱謂，正如清人方浚師在《蕉軒續(xù)錄》中所載:“明太祖封昭孝純正孚濟(jì)感應(yīng)圣妃。永樂七年，封護(hù)國庇民妙靈昭應(yīng)弘仁普濟(jì)天妃。崇禎年封天仙圣母青靈普化碧霞元君，已又加青賢普化慈應(yīng)碧霞元君。有明一朝，凡四封也?！?49)(清)方浚師撰，盛冬鈴點校: 《蕉軒續(xù)錄》，中華書局，1995年，第510頁。

圖13 明代德化窯白瓷媽祖坐像(福建博物院藏) 圖14 隋煬帝蕭皇后首冠(復(fù)原件)

清代嘉道時人陳文述在《頤道堂集》中記其在江南施翹河禮天后宮時所作詩:“珠宮滄海上，門對碧瀛開，靈跡依三島，春濤靜九垓。金燈回遠(yuǎn)艦，寶樹擁層臺，欲證元君事，慚非考古才。又是封藩日，天書下使臣，崇祠金冊賁，望祀御香禋。青鳥仙舟導(dǎo)，紅螺海國春，安瀾應(yīng)可卜，五岳久無塵?！痹撛娫袏A注云: “天后亦稱碧霞元君，故云?！?50)(清)陳文述：《頤道堂集·詩選》卷八《古今體詩·施翹河禮天后宮作》，清嘉慶十二年刻道光增修本，第26-27 頁。該詩集中《將渡海之前日致祭碧霞元君祠下作》《偕湘姬至劉河祈風(fēng)碧霞元君祠下次日曉起渡海用前蘭姬渡海韻》《歸甫兩旬復(fù)有渡海之役祈風(fēng)碧霞元君感題祠壁》三首詩所詠，皆此處的媽祖神跡。因民間信俗的主體傳播者是文化水平不高、認(rèn)知能力有限，卻又在數(shù)量上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廣大信眾，故媽祖信俗在傳播過程中出現(xiàn)了官方與民間的認(rèn)知偏差。文人士大夫為規(guī)避媽祖的“天妃”封號被信眾誤解為天帝之妃，從明代后期至清代中后期，媽祖常被稱作“碧霞元君”。而這種提法又在民間衍生出新的歧義，即海神媽祖與泰山娘娘兩位女神封號的混淆。有趣的是，陳文述詩中出現(xiàn)“青鳥”一詞。據(jù)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中記載：“齊郡函山有鳥，足青，嘴赤黃，素翼絳顙，名‘王母使者?！魸h武登此山，得玉函，長五寸。帝下山，玉函忽化為白鳥飛去。世傳山上有王母藥函，常令鳥守之。”(51)(唐)段成式撰，許逸民校箋：《酉陽雜俎校箋》，第1150頁。玉函山是泰山北麓最高的峰巒之一，在陳文述稱頌媽祖的詩中，“青鳥仙舟導(dǎo)”一句引出三位女神：媽祖、西王母和泰山娘娘。文人士大夫站在禮教道德立場上，用“碧霞元君”代稱 “天妃”媽祖。西王母信使青鳥守護(hù)的玉函山，是泰山娘娘所轄之地。因媽祖信俗在傳播過程中，兩位“碧霞元君”被信眾混淆，于是在陳文述吟誦媽祖的詩中，出現(xiàn)了為西王母守護(hù)泰山娘娘轄地玉函山的青鳥。方浚師在《蕉軒續(xù)錄》中對毛西河所作碑記中的錯誤認(rèn)識提出質(zhì)疑，“浚師按：毛西河《重修得勝壩天妃宮碑記》云：‘神名天妃，舊傳秦時李丞相斯于登封之頃，出玉女于岱山巔，至今祀之，所稱神州老姆是也。特以地祇主陰，故妃之，而以所司河海為職土之雄。逮宋元祐中，俗稱莆田女子契玄典而為水神，則后人所附會?！圃?。不知西河所云神州老姆出自何典。徐、李二公亦未曾考及?！?52)(清)方浚師撰，盛冬鈴點校: 《蕉軒續(xù)錄》，第510頁。媽祖信俗在傳播過程中，不同神祇之間故事情節(jié)互相穿插的文化現(xiàn)象不僅出現(xiàn)在文字記載中，連實物上也可見到。日本九州國立博物館收藏一件明代晚期媽祖銅坐像(圖20)，它是目前已知傳入日本年代最早的媽祖造像。該銅像高32.5厘米，媽祖面容慈祥，雙目微閉，中年貴婦人樣貌。身穿廣袖大衫和長裙，足蹬如意云頭鞋，雙手執(zhí)圭端坐于臺座之上，其下承一壸門式臺座，左下方已殘。該銅造像最引人注目的是媽祖頭戴的鳥形冠，除兩側(cè)各有二鳥首為輔飾外，頭頂一只向下俯視的銜花大鳥蓋住整個冠頂，造型夸張，呈“青鳥殷勤為探看”(53)(唐)李商隱：《無題》，見劉學(xué)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中華書局，1988年，第1625頁。的動態(tài)(圖21)。這尊戴青鳥冠的媽祖銅坐像，就是信俗傳播中兩位“碧霞元君”神跡故事張冠李戴的結(jié)果。這種被訛傳了標(biāo)識物的媽祖造型在閩地也有發(fā)現(xiàn)，臺灣大甲鎮(zhèn)瀾宮供奉一尊明代后期的媽祖木雕像，高67厘米，長39厘米，寬28厘米。軀干部分多朽壞，唯頭部保存較完整。中年婦人相，雙目微閉，鼻梁高挺。頭戴蓮花冠，系冠的寶繒分別垂至雙臉頰耳后，蓮花冠頂趴一只向下俯視的青鳥(圖22)，這件媽祖木雕像顯然受到佛教造像法式和青鳥冠造型的雙重影響。有學(xué)者將此類青鳥冠稱為鳳鳥冠，似為不妥。若稱鳳鳥冠，即為翟冠，應(yīng)是《太上老君說天妃救苦靈驗經(jīng)》中比照人間帝王后妃冠服塑造的頭戴鳳鳥花冠，身披翚服的華麗型媽祖形象。明代皇后戴九龍四鳳冠，皇妃冠飾以九翚，四鳳花釵九樹。即使是七品至九品的命婦翟冠，也用珠翟二個。冠上無論是鳳鳥還是翟鳥都在兩只以上，且鳥首、鳥身完整。而日本九州國立博物館所藏媽祖銅像的首冠，僅在正面有一只造型夸張的全身鳥形，左右兩側(cè)上下分組的四個鳥首頂部雖有羽冠，卻具有明顯的雀鳥特征，而無鳳鳥樣貌，說明四個鳥首只是正面鳥的分身；臺灣大甲鎮(zhèn)瀾宮木雕媽祖像的蓮花冠上只有單鳥，也不符合鳳鳥在翟冠上的使用規(guī)制。

圖20 明代晚期媽祖銅坐像 日本九州國立博物館藏

明代前期官方朝貢和后期民間走私等海外貿(mào)易頻繁，尤其是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的壯舉，對媽祖信俗的跨境傳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隨著西方大航海時代的到來，16世紀(jì)的亞洲海域成為西方各國商人、海盜、傳教士等冒險家的聚集地。嘉靖二十六年(1547)，耶穌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最早來東方的傳教士、西班牙巴斯克人沙勿略，在馬六甲遇到因殺人逃到該地的日本鹿兒島武士彌次郎。沙勿略為他施洗，彌次郎介紹了日本的情況后，力促其去日本傳教。嘉靖二十八年(1549)，沙勿略從馬六甲乘明朝商船去日本山口和豐后水道沿岸傳教。同行者有彌次郎和兩個日本侍從，還有一位神父和一位修士。沙勿略在這艘商船上看到船員供奉媽祖像：“這是在一只海里航行的商船上，這船大概有三四百噸重……在船艙的左側(cè)的神龕里,供著一個媽祖婆的像，因為她是水手及海賊的保護(hù)者。在她的兩傍，一邊有一個侍衛(wèi)，全都給他跪著：一個叫‘千里眼’；一個叫‘順風(fēng)耳’。第一個侍衛(wèi)，是一副靛藍(lán)色的面孔，兩個眼睛都閃閃有光，有一個很寬大的嘴，從里面長出一些很長的牙來，他的身量又非常高大；第二個侍衛(wèi)，有一幅冬瓜相似的面目，長得一個通紅的血盆嘴，從里面探出一條條如同寶劍一樣的長牙，他的頭發(fā)是紅色的，在頭頂上，還生了兩個觸角……媽祖婆也叫作天妃，船上的人對她的敬禮很勤，每天一早一晚的，總要高香長燭的，在她的像前燃著。遇著非常的事故，還要用一種占卜的方法，請求她的指示?！?54)[荷]德格魯特(J.J.M.de Groot)，De Groot, Les Fetes annuellementcolgbrees a Emoui (Amoy), (《廈門歲時記》)Chavannes, Paris, 1880。轉(zhuǎn)引自裴化行：《天主教十六世紀(jì)在華傳教志》，蕭濬華譯，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67頁。沙勿略是第一位記錄中國人媽祖信俗的西方傳教士，在他眼中，這些明朝船員崇拜一尊“惡魔偶像”，并順從她指引的航向。沙勿略初次見到一群異質(zhì)文化背景的船員膜拜媽祖神像，感到恐懼、好奇、不安、興奮，五味雜陳的內(nèi)心世界無以言表。日本兵庫縣神戶市立博物館收藏一幅江戶時代(17世紀(jì))繪制的《圣方濟(jì)各·沙勿略像》(圖23)，被列為“重要文化財”(55)[日]九州國立博物館：《新·桃山展 大航海時代の日本美術(shù)》，西日本新聞社、TNCテレビ西日本，2017年10月14日発行，第30頁。。畫中的沙勿略雙手捧一顆滾燙的紅心，那是源自有天使飛翔的天界之愛。他仰望耶穌基督的絞刑像，口中說著“滿足了”，道出對完成秘跡(基督教中給與神的恩賜儀式)的感謝。下方用拉丁語和萬葉假名書寫著沙勿略的名字等信息，末尾署名“漁父環(huán)人”。通常認(rèn)為，這幅畫像是在沙勿略1619年被列?；?622年被列圣之后，由在耶穌會學(xué)過西洋畫的畫家完成。此畫一直秘藏在信仰天主教的大名高山右近領(lǐng)地內(nèi)的千提寺(日本大阪府茨木市)中，直到大正九年(1920)才被發(fā)現(xiàn)。該畫經(jīng)歷了“禁教令”時代仍得以傳世，彌足珍貴。九州國立博物館所藏青鳥冠媽祖銅坐像的鑄造年代與沙勿略赴日傳教的時間段接近或稍晚一些，可以推想該銅像流入日本的經(jīng)歷或與沙勿略所述類似，即此物原是明朝船員在海上拜祭、祈佑平安的偶像，船到日本后，恰逢某種機(jī)緣被留在當(dāng)?shù)亍?/p>

圖23 江戶時代《圣方濟(jì)各·沙勿略像》(日本兵庫縣神戶市立博物館藏)

此外，從明代后期至清代中后期，不但媽祖和泰山娘娘共享“碧霞元君”封號，而且元明時期“天妃”“圣母”也非媽祖所專用。嘉靖時人南大吉在《渭南縣志》中寫道：“天稱神，地稱祇。后土即地祇也。天氣而地質(zhì)，安可人其像而祀之也？人其像已非禮矣，而又目為圣母，稱曰天妃，其瀆亂甚矣。”(56)(明)南大吉纂修：《(嘉靖)渭南縣志》第四卷“祠祀考上”，見《中國地方志集成·陜西府縣志輯13》，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73頁。明末時人艾南英在《論宋天地合祭》中稱：“天地可以形分，而陰陽之氣不可以分屬，天地南北郊之祭，蓋分陰陽之氣，而迎之非分天地而祀之也。議者徒見孝經(jīng)有父事天母事地之文，遂有天地合祭若夫婦同牢之義，而以人神之禮如是，則所謂地者殆將姑嫗其貌勢必至如道家，妄于山川后土之神一切冠以天妃圣母碧霞元君之像而后已。嗚呼！何其鄙誕而不經(jīng)歟！”(57)(清)黃宗羲：《明文?！肪硪话佟罢撌摺?， 中華書局，1987年，第986頁。南大吉和艾南英對用女性形象比附山川后土之神的做法頗有微詞，而山川后土之神被“冠以天妃圣母碧霞元君之像”，在當(dāng)時卻廣泛流行。首都博物館藏一幅明代水陸畫《天妃圣母碧霞元君像》(圖24)，絹本設(shè)色，長175.6厘米，寬91.8厘米。左上方題“大明萬歷己酉年，慈圣皇太后繪造”雙行楷書款識，騎鈐九疊篆朱文璽印一方，印文“慈圣宣文明肅貞壽端獻(xiàn)恭喜皇太后寶”，右上方紅地金字榜題“天妃圣母碧霞元君眾”。主體人物是四位女神，最下方二女神頭戴通天珠冠，兩博鬢，穿廣袖大衫、長裙，身披霞帔。左邊女神雙目微閉，雙手敷巾執(zhí)玉圭，直視前方，頭后帶黃色背光；右邊女神姿態(tài)較活潑，雙手敷巾執(zhí)青圭，回首望向左邊女神，頭后帶青色背光。其上二女神頭戴花冠，穿廣袖大衫、長裙，身披霞帔，雙手皆執(zhí)青圭，直視前方。左邊女神頭后帶青色背光，右邊女神頭后帶綠色背光。在四女神之外，又以身份透視法繪出四名身形較小、頭戴翹角幞頭，分別穿紅、綠、粉、藍(lán)色圓領(lǐng)袍男裝的侍女，她們分別雙手捧印、掌羽扇、執(zhí)如意、端香爐。在2019年第五期《美術(shù)大觀》上，王艷明先生發(fā)表了《天妃圣母圖像源流考》一文。該文從形象史學(xué)視角出發(fā)，將此畫與河南大學(xué)藏水陸畫《眾神圖》(圖25)中的“天妃圣母像”對比后，發(fā)現(xiàn)二者依據(jù)的粉本同源。因卷軸式水陸畫或寺觀壁畫都有代代相傳的粉本和師徒相授的畫技，前代的服飾和風(fēng)格會在后代作品中不斷重現(xiàn)，所以對水陸畫的斷代不能以風(fēng)格、服飾和構(gòu)圖為主要依據(jù)?！侗娚駡D》為絹本，上部繪“天仙北斗元君”“西斗星眾”兩組人物；中間繪“天妃圣母眾”一組人物；下層繪“三皇圣祖”“藥王藥圣真人”兩組人物；每組人物前有一人執(zhí)幡，幡上書各組人物名。中層幡上題“天妃圣母眾”(圖26)，畫面共繪七人，五位女官均著圓領(lǐng)袍。自右向左看，黃袍女官執(zhí)幡，青袍女官捧爐，中間兩位女神頭戴通天冠，身著廣袖大衫，均雙手持圭，右側(cè)女神回眸欲語。二女神之間的粉袍女官手持如意；紅袍女官掌羽扇；綠袍女官執(zhí)印。女神和女官的裝扮與萬歷時期宮廷水陸畫《天妃圣母碧霞元君像》如出一轍。由河南大學(xué)藏《眾神圖》中女官所執(zhí)幡上的文字可知，“天妃圣母”對應(yīng)的是這兩位戴冠的女神。筆者認(rèn)同王先生所言宮廷水陸畫中前排兩位女神是唐宋時已在民間有廣泛影響的先天圣母和后土圣母，后排兩位是海神媽祖和泰山娘娘的觀點。該畫中保留了 “天妃圣母”所指的前排兩位女神，又增加了明中期以后民間廣泛信仰的海神媽祖和泰山娘娘。這幅將四位女神合繪，而榜題只書“天妃圣母碧霞元君眾”的水陸畫，正是民間信俗在傳播過程中諸女神名號“天妃”“圣母”“碧霞元君”混稱的寫照。

圖24 明代天妃圣母碧霞元君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