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強
楊寧偉
河南師范大學
【提 要】本文對典籍翻譯研究領域近十年CSSCI期刊上的相關文獻進行了梳理,認為該領域研究既有顯著成就,又有明顯不足,主要表現(xiàn)為成果數(shù)量增加,研究范圍不斷擴大,研究視角更加多元,但對該領域的基本問題和核心問題的研究仍不夠系統(tǒng)和深入。基于當前研究現(xiàn)狀,作者在方法論層面上對該領域研究中的“問題”與“方法”進行了反思,認為學術社團和學術期刊應該更好地發(fā)揮引領作用,共同體成員應遵從循序漸進原則,首先加強對典籍翻譯的基本問題,如研究對象、典籍翻譯的個性的研究,其次是對關鍵性核心問題,如批評標準和方法等的研究,并呼吁人們在注重學術創(chuàng)新的同時,也要遵循該領域理論構造的內在結構和內在邏輯順序。
進入新世紀以來,典籍翻譯及其研究受到了廣泛關注,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1)“大中華文庫”“經(jīng)典中國”等一系列對外出版工程的啟動,標志著典籍翻譯已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英國帕斯國際出版社接連出版了王宏主持英譯的《夢溪筆談》和《明清小品文》,被視為中國譯者典籍外譯的重大突破;(2)全國典籍翻譯研討會已歷經(jīng)二屆,會議規(guī)模不斷擴大,2019年參會學者達到300余人,其中不少為青年學者,作為會議論文集的《典籍翻譯研究》已出版九輯,對典籍英譯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3)南開大學、大連理工大學、蘇州大學、浙江師范大學和汕頭大學等一批高校建立了典籍英譯研究中心(所),借助于博士點和碩士點建設積極推進相關研究,呈現(xiàn)出良好的發(fā)展態(tài)勢,出版(發(fā)表)了一系列具有較大影響的專著(文章)。
筆者認為,為了不斷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為了促進我國典籍翻譯及其研究領域能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有必要對該領域以前的研究加以總結回顧和反思,探析我國典籍翻譯研究的成績與不足,并對該領域研究提出一些自己的思考與建議。
依據(jù)《辭?!罚暗浼狈褐竾抑匾墨I。從時間上講,“典籍”指“中國清代末年(19世紀中葉近現(xiàn)代漢語分界處)以前的重要文獻和書籍”(楊自儉2005:62)。“狹義的文化典籍不包括文學,它應該偏重于理論的方面,就是哲學、思想性的東西,社會科學的很多方面,如宗教典籍等?!瓘V義的文化典籍既包括哲學的、宗教的典籍,像儒釋道三教,諸子百家等經(jīng)典,也包括文學的,像《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元曲等,也包括散文、小說和戲劇”(王宏印2013:4)。可見,中華文化典籍浩如煙海,對以前所有典籍翻譯的研究加以綜述困難重重,因此,本文僅選取國內15種CSSCI(含擴展版)期刊,對近十年(2012-2021)相關文獻進行分類述評。
對典籍翻譯理論層面的宏觀思考,在第六屆(2010年)全國典籍英譯學術研討會上才首次作為主要議題提出,所以這方面成果相對較少。王宏?。?013:5)對此的解釋是,“……國內做理論研究的人本來就不多,而把典籍翻譯作為選題進行理論研究的人就更少,因為這需要古文基礎和對中國文化典籍本身有認識,而外語界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比較少。”王宏?。?017:19)曾對我國典籍翻譯和傳播史進行了較全面梳理,將其劃分為三個階段,即漢族漢籍階段,民族典籍階段和海外漢學階段。羅選民、楊文地(2012:63-66)探討了文化自覺之于典籍翻譯的意義,認為文化自覺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在不損害中國文化精神的前提下,以最合適的方式來解讀和翻譯最合適的典籍材料,從而達到消解分歧,促進中外文化的交流,極大地滿足西方受眾閱讀中國典籍的需要。潘智丹、楊俊峰(2013:96-102)提出可以在“扎根理論”指導下,通過各種方法的資料收集、觀察、概括,提煉出基本概念、范疇,并對它們之間關系進行詳細分析,歸納出典籍翻譯的理論體系,還對建立明清傳奇英譯理論體系的建構進行了有益嘗試。郭尚興(2014:30-35)把翻譯實踐的范式歸為“以文本為中心”和“相關性”兩種范式,在對《道德經(jīng)》譯本考察的基礎上,考慮到文本的歷史功能、客觀意義以及自身的重要性等因素,認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典籍的英譯應首先遵循“以文本為中心”的范式,以達成維護民族文化核心成分、促進全球文化多樣性的目標。羅選民、李婕(2020:83-88)從本質屬性、基本特征和研究領域三方面對典籍翻譯的內涵做了詳細闡釋。文章將典籍翻譯定義為一種將中國文化典籍翻譯成外國語言的翻譯,其英文為“transl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classics”,認為典籍翻譯是一種政府主導型的翻譯行為并存在一個二度翻譯過程,其中語內翻譯的作用不容忽視。文章還將典籍翻譯研究分為譯本內部研究和譯本外部研究,科技典籍翻譯研究和文化典籍翻譯研究四類,指出典籍翻譯研究應克服研究方法和研究主題相對單一的問題。
對典籍翻譯涉及到的文本解讀、翻譯策略與方法的研究,一直是近十年的研究熱點?!吧疃确g”(thick translation)作為一種翻譯策略,是指通過注釋、評注等方法將文本置于豐富的文化和語言環(huán)境中,使源語文化的特征得以保留,目的在于促進目的語文化對他者文化給予更充分的理解和更深切的尊重(Appiah 2000:427)。王雪明、楊子(2012:103-108)對《中國翻譯話語英譯選集》(上)一書中作為副文本的注釋進行了類型學和功能分析,劃分出專有名詞解析、背景信息、文言句法英釋、譯名解析、文內互文和文外互文六種注釋類型,認為“深度翻譯”是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途徑,對弘揚中華文化、向世界譯介中國文化典籍具有積極的借鑒價值。宋曉春(2014:939-948)對《中庸》三個英譯本中的“深度翻譯”現(xiàn)象進行了考察,驗證了“深度翻譯”闡釋性和工具性的雙重性質,認為三個譯本分別呈現(xiàn)出哲學、詩學和史學不同的闡釋取向,結合中國闡釋學的境域論,將這種多樣化解釋為譯者與其最為切近層次存在境域之間張力的產(chǎn)物。蔣辰雪(2019:112-120)從“深度翻譯”角度對《黃帝內經(jīng)》文樹德譯本進行了剖析,認為“深度翻譯”策略的闡釋作用、跨文化交流能力和學術本質有助于推動中醫(yī)典籍的譯介與傳播。桑仲剛(2021:94-102)則認為如果過多采用“厚譯”或“深度翻譯”,勢必會降低目標語讀者的認知連續(xù)性。基于敘事典籍翻譯,他提出“聲音”策略,即通過一種在目標語敘事文本增添敘述評論,介入譯文敘述者和受述者的交際行為,對敘述內容或話語進行解釋、概括、判斷或評價的翻譯策略,可作為譯者維持目標語敘事連貫性的一種途徑。
語言學視角一直是翻譯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視角。何偉、張嬌(2014:78-84)借助于功能語言學中的語旨變量,以《論語·為政篇第六》的四個譯本為例,探討了“隱性語旨”和“顯性語旨”在典籍翻譯中的重要作用。指出譯者不僅要關注“顯性語旨”,也要關注“隱性語旨”,譯文是譯者對兩者反復權衡后所做的選擇。張新民(2018:67-73)運用現(xiàn)代符號學和符號翻譯學之理論,從語形學、語義學和語用學之角度探討《周易》三個英譯本中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的翻譯策略,認為把該理論應用到《周易》英譯中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計算機技術的發(fā)展促進了語料庫語言學的發(fā)展,也給典籍翻譯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徑。李文中(2017:1-10)借助語料庫分析了《道德經(jīng)》首章的意義構建過程與英語復譯的共性與個性特征及其呈現(xiàn)方式。指出復譯中高頻重復的、或接受性強的翻譯不一定是“好”的翻譯,“錯誤”的翻譯也會被重復采用。復譯的動因可能需要從更為宏闊復雜的文化影響及市場需求等方面進行考量。
鐘書能、楊康(2019:157-164)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出發(fā),運用“壓制”這一概念對比了話題壓制現(xiàn)象在現(xiàn)代英語、現(xiàn)代漢語以及古代漢語中的句法特征,并在此基礎上探討了三種涉及典籍中話題壓制的漢譯英技巧。
文化語境是多數(shù)學者共同關注的一個話題,漢英兩種語言分屬高低語境文化,漢語的隱性特征顯著,句法結構具有柔性特點;英語的信息傳達相對明確,句法結構具有剛性特點。漢英語言和文化的巨大差異導致漢語典籍英譯時出現(xiàn)信息不對等或信息空缺,這決定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需要對語境信息進行補缺。韓孟奇(2016:73-76)提出明晰化是語境補缺的重要手段,通過增補、轉換、釋義、具體化、歸化等方法,可使譯文更符合目的語受眾的閱讀習慣。
漢語典籍中的修辭是另外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范祥濤(2017:84-88)探討了漢語文化典籍中的鏈式轉喻及其英譯方法,發(fā)現(xiàn)漢語典籍中的鏈式轉喻在英譯中單獨保存的程度很低,絕大多數(shù)鏈式轉喻的翻譯需要譯出喻體,以明確意義。何立芳、李絲貝(2017:99-103)以道教典籍中的隱喻現(xiàn)象為研究目標,認為借助“中國英語”可有效傳播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為世界英語注入中國元素。
譯作的傳播與接受是個較為復雜的問題,對傳播效果的研究一直是典籍翻譯研究較為薄弱的一項。謝天振(2014:3)認為典籍外譯不能閉門造車,“不僅要關注如何翻譯的問題,還要關注譯作的傳播與接受等問題”?!洞笾腥A文庫》是國家宏觀文化戰(zhàn)略的重大譯介工程,殷麗(2017:33-43)的調查顯示,無論從海外圖書館館藏情況、海外權威期刊上發(fā)表的異域同行專家書評,還是亞馬遜網(wǎng)站海外普通讀者發(fā)表的評論來看,其中的《黃帝內經(jīng)》英譯本在海外的接受度較低。為此,她提出了應加強與海外知名譯者和出版社合作、拓寬推廣渠道,并爭取更多異域同行專家的評薦等建議。一套書的出版,如果沒有讀者的廣泛接受,自然就達不到傳播的有效性,其譯介與出版的價值就值得質疑。針對這些質疑,許多、許鈞(2015:13-17)認為評價像《大中華文庫》這樣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出版物,僅僅以當下的市場銷售與讀者接受情況來衡量便得出否定性的結論,是值得商榷的。他們認為《大中華文庫》的出版順應了世界文化發(fā)展的潮流和趨勢,構建了系統(tǒng)的中國文化價值觀基礎,對于國內高水平翻譯人才和語言服務人才培養(yǎng)也有積極的作用。因而,該文庫的出版發(fā)行具有重大的歷史文化價值。
李正栓、葉紅婷(2016:107-112)在對藏族格言詩中的《水樹格言》英譯文本分析的基礎上,闡述了“忠實對等”翻譯原則的運用及效果,認為典籍英譯應追求“忠實對等”的原則,讓目標讀者像原語讀者那樣理解和欣賞中國文化典籍。王宏、曹靈美(2017:45-52)將圖式理論引入民族典籍翻譯研究,指出譯者應盡量選擇“民譯英”翻譯途徑,最大程度保留少數(shù)民族典籍的“活態(tài)”特征,采用深度翻譯引介異質民族文化。該文還闡述了圖式理論視域下少數(shù)民族典籍英譯過程,即包含少數(shù)民族典籍圖式入庫、源語圖式解碼、譯語圖式編碼的三步驟。朱曉烽(2019:19-24)借助美國民俗學的表演理論,對《苗族史詩》本德爾譯本的副文本進行了解讀,他肯定了副文本在語境重構過程中的重要作用,認為副文本的使用是英譯過程中的核心環(huán)節(jié)。他強調口傳文學外譯不僅涉及“原作-譯本”的單一對應關系或文本層面的等值關系,更應注重文本內容、文化語境與表演語境的多重再現(xiàn)。馮麗君、張威(2021:100-103)在生態(tài)翻譯學本體理論視域下對民族典籍譯介的基本問題進行了探討,認為在文本選擇上,可優(yōu)先選擇文化或生態(tài)價值較高的民族典籍;在譯者選擇上,可依靠精通民族語言的本地譯者和國外譯者合作翻譯;在策略選擇上,可采取異質化的文化翻譯策略與流暢的語言翻譯策略相結合的翻譯方法,通過多形式、多媒介推動民族典籍譯作在譯入語國家的傳播和接受,促進民族典籍譯作在譯入語環(huán)境的生態(tài)生存和長存。
當代翻譯研究已不僅僅局限于“為什么譯”以及“如何譯”的問題,而更加關注“誰來譯”的社會意義(Davis 2004:91)。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擔負著延續(xù)原作生命和傳承作者思想的重任,其重要性理應得到凸顯。許多、許鈞(2017:81)認為應通過研究典籍譯者主體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譯本形態(tài),考察這些因素對翻譯產(chǎn)品接受效果的影響以及對不同讀者群體的影響,從而為多種譯本尋找存在的現(xiàn)實依據(jù)和理論支撐。王亞光(2015:85-90)簡要介紹了劉殿爵典籍英譯的成就,并結合譯例對其在原作理解上堅持“知人論世”,在語義選擇上秉承“正本清源”的譯者行為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劉殿爵譯本之所以能夠享譽西方漢學界,得益于其扎實的語文功底、深厚的學術修養(yǎng)和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這也是后人需要學習和借鑒的地方。費周瑛、辛紅娟(2017:82-89)探討了陳榮捷向世界傳播中國哲學典籍的比較哲學路徑,結合他的《傳習錄》譯本,分析了他在翻譯過程中遵循的“有詞必釋,有名必傳,有引必溯其源”的原則。夏婉璐(2016:49-53)對林語堂在《孔子的智慧》一書中采取的編譯策略進行了考察,認為該書在宏觀層面上,可概括為對儒家思想普世價值的主題提煉、對儒家思想的分流與篩選以及對儒家思想的重構及體系化;微觀層面上,主要以適時增刪、以西喻中和強調異質為特點。她肯定了林語堂對孔子思想的編譯和重構,并指出我們在翻譯典籍時,應重視譯語文化的訴求,加強文化自覺意識。鄧聯(lián)?。?019:92-97)通過對馬禮遜一生漢籍英譯事業(yè)的梳理和分析,認為其翻譯主要采用了“直譯”,綜合了直譯、意譯、逐字譯以及“翻譯加注釋”等多種方法,肯定了譯者為中國文化在英語世界的傳播做出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邵飛(2020:85-89)通過闡述費孝通的“文化自覺”理論及其翻譯思想,提出須從加強頂層設計、提供政策支撐、鼓勵“借帆出?!?、搭建世界舞臺、儲備優(yōu)秀人才、挖掘民族瑰寶、增添中國故事等多方面來提升中國典籍翻譯的文化自信。
我國翻譯學科發(fā)展很快,基于現(xiàn)已出版的幾種辭書對典籍英譯關注度不夠的問題,文軍(2012:88-92)提出了編纂一部《中國文學典籍英譯詞典》的想法,并從宏觀結構和微觀結構兩方面闡述了編寫構想,強調編者要特別注重資料收集的全面性、入選詞目的系統(tǒng)性。與典籍英譯所形成的熱潮相比,對典籍英譯教學的關注較少,韓子滿(2012:76-80)認為這種現(xiàn)象源于對典籍英譯的學術性與專業(yè)翻譯人才培養(yǎng)的應用型目標之間存在矛盾的錯誤認識。他認為典籍英譯教學的作用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是可作為學生熟悉傳統(tǒng)文化、提高學術素養(yǎng)的重要渠道;其次是可作為語言學習,包括英語學習和漢語學習的手段;再次是可作為培養(yǎng)學生漢譯英能力的重要途徑。
縱觀以上文獻,并結合更早時期的相關研究,可以看出我國的典籍英譯研究,既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但也存在顯著的不足,分別概述如下:
2.7.1 成就
(1)成果數(shù)量增加迅速
經(jīng)過近二十年的發(fā)展,我國的典籍英譯研究已初具規(guī)模,尤其是近幾年,論文數(shù)量增速明顯。中國知網(wǎng)輸入主題“典籍英譯”查詢,顯示2002年僅4篇,如今總量已達千余篇(包括碩士、博士、期刊和會議論文,但不含2002年至今中國典籍翻譯研究會收錄在各輯《典籍翻譯研究》中的論文)??梢?,文化輸出的硬性需求以及地方院所的學術支持,使得典籍翻譯研究正在吸引越來越多中青年學者的目光。
(2)研究范圍不斷擴大
典籍英譯的研究范圍已從傳統(tǒng)的文學典籍擴展到了哲學、醫(yī)學、科技等多種文本,越來越多的國內外譯者、譯本進入研究者視野。值得注意的是,少數(shù)民族典籍譯介較少的問題,近幾年已有較大改觀。另外,對于典籍翻譯教學、教材編寫和詞典編纂等現(xiàn)實性問題,部分學者也給予了相當?shù)年P注。
(3)研究視角日趨多元
“典籍翻譯研究已成為一門顯學,且研究成果不斷呈現(xiàn)縱深化和學科多元交叉的特點”(董明偉2018:51)。的確,國內典籍英譯的研究視角正日趨多元,涉及功能語言學、符號翻譯學、語料庫語言學、語境理論和圖式理論等多種視角。多視角的解讀使我們對典籍英譯的復雜性有了一個相對清晰的認識,更趨近事物的本質。另外,語料庫技術的介入使典籍翻譯批評呈現(xiàn)出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面貌,增強了批評的客觀性。
2.7.2 不足
國內的典籍翻譯研究,仍有以下主要不足之處:
(1)研究點面仍待開拓
由于典籍翻譯通常要經(jīng)過“語內翻譯”和“語際翻譯”兩個過程,這使得它在本質屬性上不同于一般翻譯研究,而多數(shù)學者關注較多的仍然是“語際翻譯”,對“語內翻譯”重要性缺乏認識,對古代漢語譯成現(xiàn)代漢語這一過程中所涉及的不同版本、古今譯注、注解和注疏等因素的研究還很少;此外,學者對于文史哲文本的翻譯研究較多,而對涉及航海、軍事、陶瓷等古代科技作品英譯研究較少;再者,我們譯出去的東西,是否都被理解和接受,相關研究還很不充分;還有,隨著計算機技術、人工智能和語料庫分析軟件的更新?lián)Q代,定量研究漸成風氣,但如何更好地將定量與定性相結合卻亟待探究;最后,隨著我國文化輸出需求日益增強,對于典籍翻譯課程、教材、教法方面的研究也應跟上時代腳步,對典籍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與評價的研究也迫在眉睫。
(2)缺少綜合或融合視野
王宏?。?017:19)指出,“關于中國文化典籍及其翻譯傳播研究已經(jīng)有了多年各自為戰(zhàn)的研究成果,但迄今為止,尚未達到一種綜合狀態(tài)或融合視野”。這一狀態(tài)與前邊提到的研究多視角相關,與學者的學術背景和知識儲備相關,需要學術共同體進一步增進交流,加強合作。
(3)核心問題研究不足
對典籍英譯批評的核心問題,如翻譯本質、原則、標準和方法,人們雖然一向關注,也不乏真知灼見,如“以文本為中心”原則、“忠實對等”原則、“傳神達意”標準等。但是,對典籍翻譯批評標準的探討仍不系統(tǒng),批評方法上仍缺少規(guī)約性和可操作性,對其本質的探討更是不夠充分。而這些問題都是事關典籍翻譯的重大理論問題,相關理論研究的匱乏無疑嚴重制約了相關研究的深入。
方法論以方法為研究對象,主要關涉方法建立的原則、方法之間的關系以及如何正確運用方法等。方法論不解決具體問題,但卻為解決具體問題提供理論支持。方法論基于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可以引領人們深入到問題的底層、深挖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進而找到問題的根源,探尋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和方法。因此,要解決我國典籍翻譯研究以及整個翻譯研究中存在的問題,還必須從方法論層面上,認真審視一番現(xiàn)有研究,反思一下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又該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傅敬民(2016:14-19)認為,我國當今的翻譯研究雖然已經(jīng)是一門獨立學科了,但它顯然并不成熟,還缺乏學科自身的問題意識,該學科的發(fā)展還存在許多問題,如:“研究問題的視點散亂,學科邊界模糊,學科自身的獨立性漂浮不定;借鑒與應用其他學科研究成果和理論方法時急于求成,心浮氣躁,缺乏系統(tǒng)性和傳承性……”(同上)等其它問題。
藍紅軍在其《面向問題的翻譯理論研究》中對理論驅動和問題驅動兩大模式進行較為深入的闡釋。認為前者即從理論到理論的模式,指面向本學科或相關學科經(jīng)典理論原本,著眼于對既有理論的演繹、移植、繼承和發(fā)展,通過細致的發(fā)掘和深入的詮釋,走向理論的創(chuàng)造性重構;后者即從問題到理論的模式,指面向社會實踐中的問題,在深厚的學理基礎上,謹守學術規(guī)范,創(chuàng)新研究方法,以達成理論的開拓性建構(藍紅軍2018:1-6,94)。藍紅軍在該文中,主要論述了翻譯研究者應該“面向問題”以及什么才是“真問題”。“面向問題”,研究者應立足、面向翻譯實踐,“真問題”研究者提出的問題不應是研究者主觀臆想出的假問題(比如那些預設了唯一的答案的“問題”),而應是真實存在的、值得研究的學術問題。它“不僅應是個體感到困惑的問題,更應是整個學術共同體都感到困惑的問題”(同上)。
以上兩位學者的對我國現(xiàn)階段翻譯研究領域的觀察與思考,對于我國的典籍翻譯研究都有較大的指導意義和借鑒意義,但對現(xiàn)存問題與解決辦法仍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依筆者拙見,我國現(xiàn)階段翻譯研究特別是典籍翻譯研究中,主要缺乏的是對翻譯研究的“問題”與“方法”的真正理解和深刻認識。
德國翻譯理論家沃爾費拉姆·威爾斯(Wilfram Wilss)早在其The Science of Translation:Problems and Methods(《翻譯學———問題與方法》)一書中就指出,現(xiàn)代翻譯學與傳統(tǒng)譯學所不同的是它對于方法論的興趣和比以往更為清晰的對翻譯所涉問題的意識。我國學者呂俊(2008:55-63)也早在《范式批評與問題意識》一文中指出,西方的譯學研究是以范式批評的方式為主.而我國主要以“問題式”方式為主”。所謂“問題式”方式,是指研究者以某一學科領域中的共同關注的關鍵性問題為中心展開討論和研究,并在不同的解決方案之間展開批評性討論,最終通過排除錯誤達成共識形成最終解決的方式”(同上)。作者進一步指出,“問題式”方式“側重于在實際研究中發(fā)現(xiàn)問題,并找出解釋或解決該問題的理論和方法,探討不同解決方案之間的理論關聯(lián)和邏輯關系,在討論中又引出新的問題”。
關于“問題式”方法中的“問題”,我們必須搞清楚以下幾點。首先,它不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問題”,而是美國科學哲學家拉瑞·勞丹在他的代表作《進步及其問題》中所說的科學研究要解決的兩類問題:經(jīng)驗問題和概念問題,即經(jīng)驗世界中的問題和理論所顯示出的問題(見呂俊2008:57)。也就是說,“問題式”方法中的“問題”,不僅可以也應該來源于實踐,還可以來自現(xiàn)有理論,即要有一定的理論背景。其次,它也不是某個研究者隨意想到的某一領域的某個問題,而應是某一學術共同體共同關注的關鍵性問題。再則,它不能是一個假問題、偽問題,而應是“真問題”,即該問題必須是一個開放性結構。還有一點,也是常常被我國學者所忽視的一點,也是呂俊(2008:59)在上文中早已指出的一點,就是“問題”與“問題”之間的關系與順序:問題的順序是該領域理論構造的內在結構和內在邏輯的順序,同時也標志著我們研究工作的由淺入深,由此及彼的發(fā)展順序。它們之間不是任意的關聯(lián)與無序的組合。本文引述的上述三位學者指出的我國翻譯研究中的“研究問題的視點散亂”“跟風”,特別是“跟西方譯學之風”以及“食洋不化”等等現(xiàn)象,都是因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關于“問題”與“問題”之間的關系與順序,有必要多說幾句。這里,我們不妨重溫一下經(jīng)典,看一看二百多年前的泰特勒(A.F.Tytler)在其《論翻譯的原則》(Essay on the Principles of Translution)一書的開篇如下:若欲建立翻譯規(guī)則,最好能先知道、先確立什么是“好的翻譯”。也就是說,關于翻譯標準的探討,應當是翻譯研究的首要問題、核心問題,與之密切相關的翻譯批評問題,應當也是翻譯研究中的一個關鍵性問題。但是,反觀我國的譯學研究,對這兩個問題的探討,特別是在典籍翻譯研究中,仍然很不充分。
在有了“問題”之后,還必須有探究和解決問題的“方法”。方法可以多種多樣,但不外乎藍紅軍(2018:1-6,94)所說的“理論驅動和問題驅動”或是呂?。?008:55-63)所講的“范式批評式和問題式”兩種類型。這兩種類型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前者有助于研究者對翻譯學科發(fā)展的總體脈絡的把握和對翻譯學科內部結構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后者有助于對具體問題的深入探討和精細辨析。我們應當像呂?。ㄍ希┨岢哪菢?,將兩者有機結合起來,兼收并蓄,取長補短??梢园l(fā)揮注重“問題式”研究的特長,克服其中存在的缺點,發(fā)揮學術共同體、學會(研究會)和專業(yè)委員會以及學術期刊的引領作用,循序漸進地對譯學研究中存在的理論問題或實踐問題進行探討。就典籍翻譯研究而言,還要更加注重其與其他領域翻譯研究的共性和個性,探討其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帶來的特殊問題,彰顯其自身研究價值。就當前形勢而言,典籍翻譯研究首先應探討的是典籍翻譯研究的基本問題,如研究對象、典籍翻譯與其他翻譯有何不同、翻譯目的以及評價標準與方法等關鍵性核心問題,其次才是翻譯策略與方法等問題。
“問題”與“方法”之外,還有必要再談一下創(chuàng)新意識與創(chuàng)新途徑問題。當今對創(chuàng)新意識的呼喚,正說明這方面的薄弱,這在典籍翻譯研究和整個翻譯研究領域普遍存在。翻譯是一門極具綜合性的獨立學科,翻譯在人類社會發(fā)展,尤其是在當今世界大變局中,其重要性日益凸顯,涉及的面也越來越廣,研究領域日益細化,需要研究的問題也越來越多,作為翻譯的一個特殊領域,我國的典籍翻譯研究也將更加繁榮,對典籍英譯的批評研究也會日益受到重視。典籍翻譯研究學者應積極響應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化自信與理論創(chuàng)新的號召,進一步拓寬視野,廣泛借鑒國內外其他學科研究成果,結合典籍英譯的具體問題,不斷創(chuàng)立新的研究路徑和方法。但是,創(chuàng)新絕不是“跟新”,也不是故意標新立異,故弄玄虛,新理論、新方法的提出,必須要針對某一研究領域實際存在的“真問題”,還必須以系統(tǒng)的學理基礎為依托,遵循該領域理論構造的內在結構和內在邏輯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