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鄧麗星,曾用筆名雨非、星子,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過詩歌、散文、隨筆、小小說等作品。作品散見于《河南日報》 《河南文學》 《天池》 《海燕》 《今古傳奇》 等刊物。出版有長篇小說 《花落不了情》。
空氣清新得仿佛沒了空氣,昏昏沉沉地做了一晚上夢的腦袋突然被敲醒了。她感覺終于吐出了肺里窩了一冬的霧霾,變得神清氣爽起來。這是三月下旬的早上,人行道左邊的樹枯枝橫生,風從枯枝中鉆出,打在臉上,左半邊臉都是冷冷的,右半邊卻是另一番景象,紫葉李開出了米白的花,陽光從花里鉆出來,整個春天仿佛都盛開在了眼前。兩只鳥從眼前劃過,帶著春天的動感和天空的影子。
天藍得純凈,一覽無余,眼睛仿佛掉進了倒著的藍海,目光在里面游來游去,卻上不了岸。直到眼睛看得累累的,脖子扭得疼疼的,李雯才硬把掉進藍海里的眼睛拉了回來。她左邊瞄瞄,右邊看看。左邊是冬天,右邊是春天,一條路的兩邊就成了兩個季節(jié)。一邊冷,一邊暖;一邊是陰枯,一邊是明媚。她突然感覺如同她的人生,左邊如同她的前半生,右邊就如同她的將來。這些明媚的感覺讓李雯突然生出一種情緒,一種要舍棄過去,跑向未來的情緒。一種渴望,蠢蠢欲動——生長生長,掙脫掙脫;往前跑,往外跑。
李雯真的跑了起來。跑了幾步,竟氣喘吁吁,心臟要跳出來似的。腳步跟不上心跳,腿跟不上激情。她只好放慢腳步,但心底的一種渴望仍不斷冒出。她不知道在渴望什么,只覺得要過一種不一樣的生活,仿佛要跟著這一樹的小花生長起來似的。究竟要生長什么?李雯說不清楚,只是感覺要生長,如同小孩子要生長。
眼睛看著右邊的花,心飛向天空,飛向大地,飛向不知名的地方,腳步無意識地向前邁著。一陣狗叫聲驚醒了她。前面有兩只大狗糾纏在一起,都汪汪地叫。兩個牽狗的女人,一人拉著一條繩子,在努力分開那兩只狗。李雯怕狗,就放慢了腳步。兩只狗終于被分開,哼哼唧唧地跟著女人的繩子走了。
走到十字路口,是紅燈,李雯停下來,看到和她同時停在人行道上的一個女人,坐在電動車上,身上穿著紫紅色的旗袍,外面套一件白色西裝。穿旗袍騎電動車,讓李雯感覺女人把生活當成了舞臺,天天在表演。綠燈亮了,李雯看著旗袍女人的身子在車上左突右沖,把內(nèi)心的舞臺在生活中扭成了煙火味。
一個胖胖的女人從對面走過來,身體沉重得好像拉不動似的。女人下半身穿了一件綠格子裙,上半身配著大綠的外套,好像把春天都穿到了身上,接地氣地刷李雯的眼睛。女人挪動著,仿佛是帶著一地的莊稼在走動。把綠色都套在身上,讓李雯想起了男人的綠帽子。女人拼命要穿出春天的感覺,卻讓人感覺穿出了一身綠帽子。女人扭動著身子和李雯擦身而過,李雯看到女人被綠色襯得更黑的臉,擠皺著一臉的肉。
快到學校門口時,李雯看到一個戴黑色禮帽的女人,感覺很有氣質(zhì)。可往下看,卻看到一雙紫紅色的旅游鞋。好像上半身要去參加一個隆重的宴會,下半身卻要去跑步,或者去田野間游玩似的。這種割裂,把李雯的心擠得難受。
這三個女人,讓李雯看到了女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吹剿齻儍?nèi)心和現(xiàn)實的反差。內(nèi)心充滿著詩意,向往著美,也想在生活中表現(xiàn)詩意和美,卻又不得不被生活的粗礪磨煉著。穿旗袍的女人本該坐在小車里,配著自己的衣服和夢想,卻不得不騎著電動車上班或做事。穿綠衣服的女人,本想美美地展現(xiàn)春天的氣息,卻被黑皺的臉拉下了美。戴黑色禮帽的女人,本想顯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卻又不得不騎自行車穿旅游鞋,去忙碌一天的生活。這不也是她自己嗎?雖然她的身材還沒變臃腫,雖然她穿上裙子很合身,雖然她的臉白凈,但她走路時不是也得穿平底鞋嗎?也許,在別人眼里,她也是個穿得不倫不類的人吧!可有什么辦法呢?快五十歲的人了,在單位是骨干,還得每天上班,還得站講臺,不穿平底鞋腿能受得了嗎?
李雯不由得感慨,生活對女人就是這樣,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忙,都想把漂亮和詩意帶進生活,卻又帶得那么無奈和蹩腳。能看到努力變美的樣子,卻得到不倫不類的結(jié)果。就像化濃妝想讓自己變美的女人,卻讓人感覺做作。
走到校門口,李雯腦中突然蹦出了昨晚的夢。昨晚她睡得沉沉的,對于睡眠很輕的她,這種沉沉的睡極少出現(xiàn)。尤其是近段時間,腰也酸,頭也昏,晚上一會兒感覺熱得受不了,必須踢掉被子才行,一會兒又凍得受不了,蓋兩床被子還感覺冷。睡睡醒,醒醒睡,稍有動靜就會醒,醒了半天又睡不著,整個人煩躁得不行。這種沉沉的睡眠狀態(tài)好久沒出現(xiàn)過了。在這很沉很沉的覺中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全是他,他們兩個還一起做了很多事。在夢中,她很清楚做了什么。醒來以后,卻什么都忘了。直到現(xiàn)在,她努力想,也只記得他在夢中出現(xiàn)過,還是二十幾年前的樣子。除了這個畫面,其他的都是空白。
此時,她的腦中,就只有一個他,高大地站在整個畫面中間,讓畫面顯得空蕩、孤零。為什么會夢到他呢?真是怪事,二十多年沒見了,她最近也沒想過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她夢境中呢?難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會有什么事呢?她還沒往下想,就聽見學生喊“老師好”,她就接不上剛才的思緒了。近段時間總是這樣,老愛忘事,丟三落四的。思緒丟了,就完全丟了。
李雯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走進校園。她走到自己班級門前,看到班里的幾個學生一齊背著她,面向教室的墻,擠在一起往上看。學校要求學生來了就進教室,發(fā)現(xiàn)這幾個學生還沒進教室,李雯就順嘴喊了句,“怎么還不進教室?”那幾個學生聽見她的聲音,馬上就跑進了教室。李雯進教室看了一眼,所有學生都坐得整整齊齊的,就轉(zhuǎn)身去了辦公室。
走進辦公室,李雯就看見小李老師正趴在辦公桌上睡覺??赡苁锹犚娏寺曇?,就抬起頭睜開眼看向她。
李雯就問小李老師,昨晚又沒睡好吧!
小李老師苦笑了一下,說,哪能睡好,小的在哭鬧,大的發(fā)燒,幾乎一晚上沒睡。
李雯想想,也真是不容易。想想當初,二十多歲的她,只一個孩子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何況小李老師有兩個孩子呢?小李老師剛?cè)畾q,本來有一個兒子,二胎放開后,丈夫想要一個女兒,非要生二胎,結(jié)果生下來又是兒子。小李老師一到辦公室就嘆氣。天天說,這兩個兒子,將來怎么辦?怎么娶媳婦?以后不買衣服了,不吃零食了,現(xiàn)在就開始過苦日子攢錢。看到辦公室哪個女老師買了新衣服,小李老師就嘆氣,說,買衣服的事和她無緣了,實在沒法就去淘寶淘一件。小李老師本來不該上班,產(chǎn)假還沒休完。但因為生孩子請假的老師太多,有的是新婚一胎,有的是二胎,有的剛懷上反應(yīng)大,有的要保胎,有的快生了,有的剛生過,結(jié)果造成課都沒法安排,學校只好叫沒休夠產(chǎn)假的小李老師回來上班。小李老師一肚子怨氣,說沒歇夠。領(lǐng)導說,不來就沒有績效工資。小李老師說,要是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就沒有了,不在乎。可現(xiàn)在不能不在乎了,只好來上班了。好在學校對她實行人性化管理,不用坐班,上完課就可以回家,她才勉強堅持下來。小李老師今天第一節(jié)有課,就早來了一會兒。
看小李老師的黑眼圈和疲憊狀態(tài),李雯不由得心里涌出同情。有了二胎,忙的還是女人。要忙家里,還要忙工作,哪有休息的時候呢?小李老師一會兒上完課,要回去照顧老二,還得帶老大去醫(yī)院看病。什么時候到頭呢?小李老師每當累得困得受不了時,就會發(fā)問。
李雯感嘆,有了孩子什么時候有頭呢?什么時候都沒有頭,除非閉眼。一段有一段操心的事。孩子太小操心身體,想大點就好了;大點了就得上學,上學又得操心學習成績。小學升初中脫一層皮,初中升高中又脫一層皮??即髮W簡直不是在脫皮,而是在敲骨吸髓。好不容易大學畢業(yè)了,還要為工作操心。就像她,兒子大學畢業(yè)了,天天閑在家,她不是又在操心兒子的工作問題嗎?
唉!李雯也嘆息一聲。剛落下音,預(yù)備鈴就響了,小李老師站起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就拿著課本走了。
李雯是第二節(jié)課。剛坐下備課,就看到王老師挺著大肚子進來了。她走進來,就好像一個皮球滾了進來。王老師四十五歲了。本來個子就矮,人胖,又懷孕了,加上浮腫,人顯得更胖了,真像一個圓球。
辦公室在二樓,王老師氣喘吁吁地說,這不行,得早請假。
李雯看著王老師說,有可能嗎?能堅持就堅持吧!小李老師都得提前上班,你得堅持到放假吧!
王老師也嘆氣,說,真想拿掉這個累贅。
李雯說,不會吧!好不容易懷上了,怎么舍得拿掉呢?李雯聽說,王老師為了要二胎,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吃了不少藥,好不容易才懷上。
王老師說,一言難盡。她生第一個是女孩,公公婆婆早有意見,那時就讓她偷生,她沒生。丈夫和她都有工作,怎么敢偷生?好在當時丈夫沒聽公婆的話,就這么過來了。雖然公婆不怎么待見孫女,孫女不跟他們,也沒什么大矛盾。二胎放開了,公婆讓她生,男人也讓她生,她沒辦法,只能再生了。吃了好多藥,打了不少針,好不容易懷上了,跟上大學的女兒一說,女兒不答應(yīng)。說他們重男輕女,說有了弟弟,就沒有了她,以后再也不回家了。為了要一個,丟了另一個,說起來都想掉淚。
李雯看到王老師的眼睛濕潤了,就遞給她一張紙巾。
王老師說,還是她好,快五十了,不會有人逼她再生孩子了。
是呀!李雯想,她想生也生不了,何況她也不想生呢?生孩子這件事,大多都是男人在興奮。女人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誰愿意多生呢。從懷孕開始,那種難受的反應(yīng),到生孩子的危險與疼痛,再到生完孩子照顧孩子的勞累,一件件都等著女人去受呢。照顧孩子也是一件讓人焦頭爛額的事,好一點的男人會幫一點忙,不好的男人看著女人忙,還要嫌棄做得不好。更別說除了照顧孩子,還有第二天的工作了。
一個女人做著幾個人的事。雖然她家里的梁天一知道逼她也沒用,還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她說,還是再生一個好,要再有一個女孩多好。聽到這些話,李雯就生氣,每次都戧回去,要生他生,別找她。李雯想,如果她年齡再小一點,可能就是王老師的命運了。李雯不知道兒子是否同意她再生一個孩子,但她確實沒精力再去照顧一個孩子了。
王老師哼哈著坐下,李雯也準備備課。剛打開書,年級的田主任急急忙忙地進來了,對她說,李老師,趕緊去五班頂頂吧!方老師剛打電話請假,說要去醫(yī)院看病,沒法來上課。
李雯知道方老師的情況。方老師五十三了,兒子結(jié)了婚,兩年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兒媳婦在家,也只能是看著孩子,照顧孩子還有做飯都是方老師。方老師上班時間忙工作,回家還得照顧孫子孫女。學校的事,家里的事,方老師每天陀螺般旋轉(zhuǎn)著忙。畢竟年紀大了,終于吃不消了。
仔細算算,辦公室那幾個人,誰都頂不上,也只能她頂了。雖然她也快五十了,心里也不靜,兒子天天待在家里讓她很心煩,但此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只有她輕松些。
李雯想,幸虧自己快五十生不了孩子,否則就是四十五歲王老師的生活。這點讓她感到慶幸??捎窒氲椒嚼蠋煟路鹂吹搅俗约何迨龤q時的日子。她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站起來,揉了一下腰,拿起書,走了出去。
這一頂,加上自己的課,一上午四節(jié)課,就這么站著過去了。放學鈴聲一響,李雯就趕緊往家走。站了一上午,李雯覺得腿疼得都不是自己的了。沒辦法,只能拖著疲累的腿和身子往家趕,她還得回家給兒子做飯呢。丈夫梁天一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飯。李雯每天走得最早,早上做好飯,李雯就叫他們兩個人起來吃飯。那兩個人都哼哼地應(yīng)著。李雯覺得叫醒了,就出門上班。
回去的路上,李雯沒有早上那么有心情了,她什么人什么景都顧不上看,急急地往前趕。剛出校門,就聽見身后咚的一聲響,不由自主地往后扭了一下臉,她看到身后一輛電動車和三輪車相撞,電動車后坐的一個女孩哎呀了一下。三輪車停了下來,一個男人下來,騎電動車的女人也下了車。她知道又要開始一長段扯皮了。人開始圍過去。她顧不了那么多,趕緊轉(zhuǎn)身走了。剛過一個十字路口,她聽見兩個人在吵架。走到跟前,看到一個穿橘紅色衣服的清潔工和一個賣家電的店員在吵架。清潔工嫌店員亂掃垃圾,讓他把垃圾在臺階上歸在一起再往下掃。店員說他打掃門口衛(wèi)生,不往地上掃往哪兒掃。兩個人各說各的理,聲音越來越大,又有不少人圍了過去。李雯也顧不上聽,趕緊往家趕,身后跟著那一高一低的聲音。
趕到家,已比平常晚了十來分鐘。顧不得腿疼,趕緊換鞋往廚房走。走到飯廳,一眼看到早上的飯還原樣放著,好像沒人動。李雯的火不由得往上竄。
她喊兒子,兒子又哼一聲。
李雯走進兒子屋一看,兒子正坐在被窩里看手機。
她的勞累火和心煩火積在一起,燃燒起來。她上去就奪兒子的手機,扔在地上,說:“天天就知道看手機,看手機,手機能給你工作?啃老,啃老,你把你媽的骨頭啃了算了?!?/p>
兒子愣了一下,隨即臉紅起來,嘟嚷著說:“不啃了,我現(xiàn)在就走,可以了吧!”兒子胡亂穿了一件衣服,開門就跑了。
李雯疲累地坐在飯桌前,喘著氣,一點兒做飯的心情都沒有了。怕兒子回來沒飯吃,就又起來把早上的飯熱了熱。自己扒了兩口,望著門,過了很久,兒子也沒回來。
看看時間,快該上班了,兒子仍沒回家。李雯給梁天一打電話。梁天一說李雯就知道天天吵,吵有用嗎?快去樓下找找看。
李雯真想說,有用嗎?她也知道沒用。要不是他梁天一非要兒子回這個小城市,兒子去大城市會沒工作?還不是梁天一說,只有這一個兒子,必須待在身邊。他讓兒子考公務(wù)員,又考事業(yè)編?,F(xiàn)在畢業(yè)生那么多,研究生都一大堆,兒子只是普通大學畢業(yè),哪那么容易考進市里。他又是一個普通科長,走不了關(guān)系。何況市區(qū)公務(wù)員已招滿,現(xiàn)在招的公務(wù)員都只能往縣鄉(xiāng)基層去。他又不愿意兒子離開,就讓兒子在家等機會。就這么天天在家無事等著,李雯看到就心煩。今天沒忍住,多說了幾句,兒子就跑了,他梁天一還埋怨她。李雯心里又氣又怨,走下樓,往周圍看了看,沒看到兒子。兒子手機沒拿,李雯也找不到他,只好去了學校。
走進校園,她老遠就看到班門口擠著一堆學生。又像早上一樣,都往教室靠走廊的墻上看著什么。人數(shù)比早上多了很多??熳叩礁皶r,李雯想像早上那樣喊幾聲,讓他們進教室。但她發(fā)現(xiàn),這里面不只有她班的學生,還有不認識的學生。她就走了過去,想看看學生們在看什么。學生看到李雯過去,有的看著她笑笑跑了,有的頭一低就從她眼皮底下跑了,有的臉紅著跑了。李雯站那看了看,白白的墻上什么也沒有。在看什么呢?她走過去,眼睛湊到墻上一看,才發(fā)現(xiàn),白白的墻上有很細很細的小道道,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
李雯仔細看了看,把這些小道道寫成的字合在一起看,才知道是罵她的話。她的腦袋“嗡”的一聲,感覺有巨大的冰塊砸在心里,砸得她暈暈的。她不知道該怎么做,只覺得臉無處躲放,想找一個放臉的地方。她就什么也不顧,瘋了似的往外跑。離開這,離開這,整個世界都在拋棄她,她還待在這干什么?逃離,逃離,她在心里喊。她跑出校門,想穿過馬路,突然迎面一輛公交車剎在她面前。司機吼她說,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呆呆地站在車門口。車門開了,她就跳上了車。
坐在最后面的車座上,李雯好像被人打昏了一樣,又仿佛睡在沉沉的夢里。她又見了夢中的他,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樣,說要帶她走。她說不能走。二十多年前,她和他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畢業(yè)前,他要帶她走。她說,她不能跟他走,因為媽在家等著她。她和媽相依為命,她也是媽唯一的希望。得到這個回答,他踉蹌著走了,回到了他的南方。而她,來到了這座小城市,嫁給了梁天一。她和媽在一起了,可媽在她結(jié)婚兩年后,就得病走了。
他越來越清晰,要拉她的手?!笆悄銌??高遠?”李雯叫著?!案哌h?”李雯又喊。
“阿姨!阿姨!”一個聲音擊退了高遠。李雯夢醒了似的抬起頭,看到一個女孩兒在搖著喊她。問她去哪兒,說車到站了。
李雯揉揉眼睛,看到車停在一個好像不是站的小站,車上乘客只剩下她自己。
她下車后,站定往周圍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小村。村里很安靜,她順著街道走了一會兒,也沒有碰到人。不遠處是一座小山,高高地立在眼前。李雯記得,高遠說過,他家鄉(xiāng)有水有山,可惜她沒有去過。李雯看著小山,一步步往前走??斓叫∩綍r,她遇到了一條小河。河確實很小,只有很小很細的水在流著。
高遠可能就在這種地方生活著吧!李雯想。
這有小山小河小村,還沒有開發(fā)。沒有人,此時只有李雯一人,既孤零,又是整個世界。
李雯突然想起,今天是她五十歲生日,所有的人都忘了,連她自己也忘了。她今天收獲了多上兩節(jié)課,收獲了兒子的出走,收獲了學生莫名其妙的罵。她的生日過得只有心寒。這寒氣堵在心里,如石頭般,讓她的心沉甸著凝固了。
李雯仿佛要逼掉這寒氣似的,一步一步用力抬腳往山上走。她看到路邊有小黃花開著,就像上班路上看到的花一樣,只是顏色不同,都屬于春天的花。她停下來掐了一小朵,插在有點斑白的鬢角,算是給自己過了個生日。插完花,她才想起高遠早就離開了。十多年前就有同學告訴她,他已經(jīng)去世了。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空了,空得什么都沒有,只剩下一個大空洞?,F(xiàn)在她李雯還有什么呢?確實什么都沒有了。該怎么填補這一大塊的空洞呢?她不知道。
李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往上爬著,爬著……
爬了好一會兒,天快黑了,李雯發(fā)現(xiàn)還沒爬到山頂。她感覺很累,整個人快要虛脫了。就這么一座小山,她現(xiàn)在也爬不上去了,一陣悲哀直涼心底。她只好坐在山坡上的一塊石頭上。她的眼睛隨著時間撲扇著,看著那一團黑影,慢慢爬上山淹沒她,淹沒這山和天。
李雯如同滿山的石頭一樣,仿佛沒有了靈魂,沒有了世事,沒有了人生,就這么坐著,坐著……
突然,她聽見山下有人在喊,“李老師,李老師——”
學生怎么會知道她在這兒呢?她不想回答。聲音越來越近,一片燈光也跟著聲音越來越亮。她看到,幾個學生一步一步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喊。
“媽,媽——”
“李雯,李雯——”又有聲音傳來。
她站起來,淚水淌了一臉,然后無奈地搖搖頭,在心里笑起來,她想,我只不過想在這山坡上,在這石頭上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