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爽 林肖靖
【摘要】自近代以來,隨著中國的國門被西方列強打開,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主動或被動的開始與西方文明展開了密切的交流,無論是精華亦或是糟粕,逐漸開始為西方社會所知曉。作為傳統(tǒng)演藝的重要組成部分——雜技(又或是傳統(tǒng)魔術(shù))——擁有著漫長的發(fā)展史,并實時把握了時代契機走向世界。本文嘗試性研究了一個中文文獻中未能詳細記載的華僑雜技劇團,并試圖推演出其代表性雜技藝人來歷并反映出其與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中重要事件的脈絡(luò)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華人華僑;雜技;紅胡子;義和團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21-119-03
【本文著錄格式】鄧爽,林肖靖.近代華僑雜技藝人中的紅胡子與義和團——以陳麻(Tschin Maa)劇團為例[J].中國民族博覽,2021,11(21):119-121.
一、研究背景
從資料搜索階段觀察的結(jié)果來看,國內(nèi)學(xué)界對近代(主要是鴉片戰(zhàn)爭后至1949年前)的雜技藝術(shù)出國、巡演、參加國際博覽會等活動的研究比較薄弱,鮮有專門的著作聚焦到雜技藝人在海外的經(jīng)歷和軌跡,或是僅僅以趣聞的形式對一些在國外極負盛名的藝人進行介紹,比如孫福友、朱連魁、史德俊等老藝術(shù)家,但對那些長期在國外巡演,并最終定居海外的華僑雜技藝術(shù)家缺少必要的研 究。巴黎新索邦大學(xué)戲劇博士羅仕龍曾發(fā)表有《十九世紀下半頁法國戲劇舞臺上的中國藝人》[1]一文,但其內(nèi)容“并不限定于雜劇或傳奇劇本的完整演出,也不僅局限于戲曲演員,而是包括了音樂演奏、雜技馬戲等各種廣義的‘表演’”。同時,由于羅仕龍本人主要從事戲劇方面的相關(guān)研究,對某些具有代表性的劇團的從無到有或是與中國近代歷史重要事件的關(guān)聯(lián)缺少結(jié)合,這也是本文試圖厘清的線索之一。
二、Chunchuse與紅胡子
在一份1905年,英國某地的Little White Barbara劇場的演出海報上,刊登了這樣的廣告“Tchin-maa Troupe Of Chunchuse Conjurers And Jugglers”(陳馬劇團的Chunchuse雜技和魔術(shù))[2]。在這份廣告里,除提到一個中國雜技劇團外,還有一個較為陌生的名詞——Chunchuse。關(guān)于這個詞語筆者查閱了很多中文資料但均未獲得線索,但是在英文文獻中有很多與Chunchuse關(guān)聯(lián)的書籍和記載。作家埃爾內(nèi)斯特-布林德爾(Ernest Brindle)曾著有With Russian,Japanese and Chunchuse; the Experiences of an Englishman During the Russo-Japanese War,可以看出,Chunchuse或許作為一個群體與日俄戰(zhàn)爭有一定的關(guān)系。俄軍軍史權(quán)威杰弗里·朱克斯 (Geoffrey Jukes)在他的The Russo-Japanese War 1904— 1905中對Chunchuse有這樣的描述:“這是一支中國的犯罪分子,武裝精良的土匪團伙,通常是退伍軍人,被稱為‘Chungus’‘Chunchuse’‘Khunhuz y’……”[3]。
雖然基本了解了Chunchuse的含義,但是作為這樣一個被外國史學(xué)家所記錄的軍事組織,其對應(yīng)的中文信息并不確切,無論是Chungus或是Chunchuse,均難以聯(lián)想到相應(yīng)的中文發(fā)音。于是筆者嘗試對第三種Khunhuzy進行解構(gòu),可以看出,這個詞匯對應(yīng)的應(yīng)是中文中的三個字,Khun-Hu-Zy。結(jié)合外文著作基本圍繞日俄戰(zhàn)爭開展,而日俄戰(zhàn)爭主要的戰(zhàn)場在中國東北地區(qū),同時Chunchu se這樣一支軍事組織呈現(xiàn)出明顯的土匪屬性,因此筆者認為Khun-Hu-Zy所對應(yīng)的發(fā)音,應(yīng)為“紅胡子”。
清代吳樵所著的《寬城隨筆》對紅胡子有著詳盡的描述,書中認為凡是提及紅胡子,即指關(guān)東響馬。俄國學(xué)者穆羅夫于1901年發(fā)表游記《遠東的人與風(fēng)俗》,他在書中說:“地方之好漢,好以紅色之繩穗裝飾其武器。瞄準時,將繩穗銜于齒間,以免礙事。遠望,槍手仿佛長著紅色胡須。”不過,美國比林斯利教授卻持另外的觀點,他在1988年發(fā)表著作《民初社會中的土匪形象》。書中指出:“中國東北之盜匪,初期為遮人耳目,使用染紅的中國傳統(tǒng)京劇之髯口作偽裝。”[4]旅俄作家孫越在他的《滿洲紅胡子》一文中這樣描述,“……一九零五年,日俄戰(zhàn)爭結(jié)束,流落滿洲境內(nèi)俄兵甚眾,加盟紅胡子,一時成為在華俄國軍人的生存選擇。”[5]
綜上,有理由認為Chunchuse所代表的含義(而非其確切中文)即為東北土匪——紅胡子。不過,關(guān)于Chunchuse本身可能還存在其他民族性、地域性的相關(guān)含義,在中華家脈的舊報紙檔案中,關(guān)于Tschin-Maa劇團相關(guān)經(jīng)歷的外文描述當(dāng)中,有這樣一句“……h(huán)e cried,in Chunchu,or whatever his native to ngue……”,從此文的描述來看,該篇文章的記錄者顯然認為Chunchu/Chunchus e如同China/Chinese所代表的一般,具有某種區(qū)域或者民族含義。不過,這并不影響本文的研究。
三、Tschin-Maa 劇團與義和團
關(guān)于陳麻劇團,從目前可知的資料來看,其主要成員為Tschin Maa、Tschin Hu-si 和 Tsehn Lio-Hoi(或 Tschin LioHoi、Tschen Lio-Hoi),沒有資料顯示這三個名字為同一個人的可能性,根據(jù) Tsehn Lio-Hoi 后人向中華家脈提供的資料,筆者推斷此三人應(yīng)存在某種鄉(xiāng)緣或親緣關(guān)系,其中以 Tschin Maa 為頭領(lǐng)。關(guān)于他們的中文名稱,無法從現(xiàn)有的資料中發(fā)現(xiàn)確切中文,但根據(jù)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這些紅胡子的屬性及北方命名習(xí)慣,筆者推測認為 Tschin Maa 為陳麻、Tschin Hu-si 為陳虎子、Tsehn Lio-Hoi 為陳六海。
根據(jù)陳六海后人向中華家脈提供的口述資料,陳六海本人于 1870 年出生于北京或上海,但從其他資料來看,這樣的認知可能是不準確的。陳六海后人向中華家脈提供的舊報紙剪輯當(dāng)中顯示,陳麻和陳虎子曾參加過義和團,陳虎子在當(dāng)?shù)鼐哂幸欢ǖ穆曂赡軄碜杂谄浼t胡子團伙的惡名),其中陳虎子尤為勇猛,在1900 年面對聯(lián)合國軍的戰(zhàn)斗中一人擊殺了36 名德國士兵。從上述的描述來看,該戰(zhàn)斗最有可能的正是著名的“廊坊大捷”,而事實上整個廊坊大捷過程中,聯(lián)合國軍僅陣亡 62 人,并沒有足夠的資料顯示曾有義和團單人擊殺 36 名敵軍的記錄,因此筆者認為此處可能僅僅是外國報紙出于對陳麻劇團的宣傳意圖,將其披上了一層傳奇色彩。在義和團運動失敗后到他們第一次以陳麻劇團出現(xiàn),這期間的經(jīng)歷暫不得而知,同樣是根據(jù)舊報紙剪紙得知,陳麻劇團是由一位知名的混跡在匈牙利布達佩斯的演藝經(jīng)紀人J-德奇(J. Deutsch)[6]分別在遼陽、沈陽和哈爾濱招募的,不過,陳虎子本人可能是旅順人,根據(jù)舊報紙的信息,“陳虎子在聽聞(日俄戰(zhàn)中)旅順淪陷而感到悲傷,并喃喃自語”。
J-德奇是一名優(yōu)秀的出色的演藝經(jīng)紀人,他在業(yè)內(nèi)憑借運作了眾多華人雜技藝人而出名,他最出色的運作則是把陳麻劇團包裝成了極富神秘色彩的“高階牧師陳麻和他的七個圣墓看守者及死靈法師”劇團,這讓他大獲追捧,他在采訪中宣傳道:“我們都是真正的中國人,而非冒充者”。[7]
四、真正的滿洲紅胡子雜技
沒有更多的資料可以證明陳麻劇團成員的早期經(jīng)歷,但從其找地點、經(jīng)歷片段以及其演出時打出的紅胡子招牌可以推斷,這批人最初是東北地區(qū)的土匪,其本身具有一定武術(shù)或雜技基礎(chǔ),而并非專門的雜技藝人,這點與來自河北吳橋的傳統(tǒng)雜技藝人具有根本性的不同。他們出色的戰(zhàn)斗力和來自于雜技(或者傳統(tǒng)魔術(shù))的功底,十分迎合義和團組織的神秘主義色彩,這也促使他們在義和團運動開始后從東北紅胡子轉(zhuǎn)向了義和團,并且推測在義和團失敗后回歸到了雜技賣藝的生活狀態(tài),且最終被經(jīng)紀人 J-德奇發(fā)現(xiàn)并招募。
可以明確的是陳麻劇團的演藝經(jīng)歷開始于義和團運動失敗后,最早的記錄在1904 年,相關(guān)的演藝時間線整理如下[8]。
在陳麻劇團諸多的海報當(dāng)中,基本都會突出他們是“ 滿洲人、紅胡子(Chunchuse)、真正的中國人”。這種情況其實由于當(dāng)時的西方社會對中國戲劇藝術(shù)缺乏實際的了解但又充滿興趣,于是滋生了相當(dāng)多的掛羊頭賣狗肉的表演者。最出名的模仿者無疑是來自美國的程連蘇(Chung Ling Soo,原名 William Robinson),他的表演“浮華而壯觀”[12],吸引了更加多的西方藝人模仿。荷蘭猶太裔魔術(shù)家托比亞斯-班貝格(Tobias Bamberg,1875—1963年),也曾偽裝并自稱自己是中國魔術(shù)師,并取藝名 Okito 進行演出[13];此外在 19 世紀初,英國有一位名叫 Ching Lau Lauro 的魔術(shù)師在演出中自稱中國人,但是根據(jù)其他學(xué)者的研究認為,他應(yīng)該是原名勞羅-切孔尼(Lauro Cecconi)的意大利人[14]。
根據(jù)陳六海后人提供的舊報紙剪輯,報紙稱陳麻劇團是第一個所知的抵達英格蘭的紅胡子雜技團。而根據(jù)羅氏的《十九世紀下半頁法國戲劇舞臺上的中國藝人》一書,“一八五一年五月,世界首次萬國博覽會在倫敦揭幕,中國沒有缺席。來自中國的鐘阿泰(Chung Ata?)受到英國女王接見,并登上《倫敦新聞畫報》版面?!庇纱丝梢?,中國雜技藝人并非沒有在英國出現(xiàn)過,而真正令觀眾關(guān)注的是其紅胡子(Chunchuse)的獵奇身份,這也使陳麻劇團十分的與眾不同。
關(guān)于陳麻劇團在歐洲的定居點,從舊報紙剪輯中可以看出,他們應(yīng)是定居在德國的德累斯頓,且擁有家庭。舊報紙中記錄“……他們中的六個紅胡子攜帶了妻女,有男孩也有女孩子,這樣使他們可以在演出中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根據(jù)陳六海后代提供的信息,陳六海最晚于1905年年初在俄羅斯迎娶了俄國太太安娜-帕瓦洛娃(Anna Pavlova),這意味著陳麻劇團應(yīng)在1904—1905年期間曾到俄國演出。兩人一共育有13個孩子,目前分布在世界各地。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陳六海在 1912 年出于不明的原因選擇離開了陳麻劇團,并組建了自己主導(dǎo)的“陳六海劇團”。根據(jù)陳六海后人提供的乘船記錄,陳六海劇團曾在 1927 年到訪過古巴,并在 4 月 9 日乘坐 S.S. Orizaba 154 前往美國,根據(jù)美國《底特律自由報》1928 年 1 月 20 日的廣告刊登了“陳六海劇團”的演出信息[15]。有意思的是,早在 1908 年,J-德奇就曾希望運作陳麻劇團到美國演出,但最終被美國海關(guān)駁回而未能成行[16]。
可以看出,在離開陳麻劇團 16 年后,58 歲的陳六海依然活躍在雜技屆。關(guān)于陳六海的結(jié)局,他的后代也未能提供準確的信息,他們認為陳六海最終返回了中國并且可能在上海去世(這或許也是他們認為陳六海是上海人的依據(jù)之一)。而關(guān)于陳麻劇團的眾人,也未能查詢到更多的信息,他們或許落葉歸根,又或是在海外落地生根,但最終化為歷史長河中的一滴浪花。
五、結(jié)論
在中國近現(xiàn)代出國巡演的雜技或者傳統(tǒng)魔術(shù)者多如牛毛,大多在中文文獻中默默無聞,他們有的是專業(yè)的表演者如河北吳橋的藝人;有的僅僅是在其他國際活動中客串展示,如首屆國際博覽會中的鐘阿泰。但如同陳麻劇團眾人傳奇經(jīng)歷,或許絕無僅有。通過對陳麻劇團眾人經(jīng)歷的梳理,從側(cè)面反映出近代東北社會底層人士掙扎存活的路徑,從普通甚至不入流的賣藝、雜耍者,到落草為寇,再參與到義和團運動這樣轟轟烈烈的歷史重大事件中,并最終回歸到其本源,并被外國人所挖掘,所彰顯的是國家、民族衰弱時期底層人民極強的求生欲望和不屈奮斗精神。
注釋:
[1].戲劇研究 第十期 2012 年 7 月 1-34 頁.
[2].https://www.ebay.co.uk/itm/333223182501.
[3]. Geoffrey Jukes,The Russo-Japanese War 1904-1905,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2014,p.84-85.
[4]. https://cul.qq.com/a/20151202/012319.htm.
[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b205a0870102vx5m.html.
[6]. 此人使用的可能是假名,他的姓氏即“德意志”的意思?;蛘咚赡鼙揪褪堑聡?。
[7]. Conjurers’ Monthly Magazine,1907,Vol.I No.12,p385.
[8]. 部分表格信息來自陳六海后代向中華家脈提供的各類報紙剪紙,但均未顯示報紙名稱、時間、頁碼。
[9]. Magyar Szinpad,1905-12-25,p357.
[10]. Dalibor:Hudebni Listy,19.
[11]. The Cambria Daily Leader,1915-01-16,p4.
[12]. Sir Christopher Frayling,The Yellow Peril: Dr. Fu Manchu& the Rise of Chinaphobia,London: Thames&Hudson,2014,p.189.
[13]. Okito 取自 Tokio,具體來源不詳。
[1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ing_Lau_Lauro.
[15]. https://www.newspapers.com/newspage/97430490/.
[16]. Conjurers’ Monthly Mgazine,1908,Vol II No.5,p139.
參考文獻:
[1]中華家脈歷年檔案。
[2]羅仕龍.十九世紀下半葉法國戲劇舞臺上的中國藝人[J].戲劇研究,2012(10).
[3]孫越.東北紅胡子的起源[EB/OL].(2015-12-02).https://cul. qq.com/a/20151202/012319.htm.
[4]孫越.滿洲紅胡子(之二)[EB/OL].(2015-07-01). http:// blog.sina.com.cn/s/blog_b205a0870102vx5m.html .
[5]Dalibor: Hudebni Listy[N].Prague,1907-12-14,8.
[6]Geoffrey Jukes.The Russo-Japanese War 1904-1905[M].London:Bloomsbury Publishing,2014,84-85
[7]Harry Houdini.Conjurers’ Monthly Magazine[Z].New York: The Conjurers’Monthly Magazine Co.,1907,385.
[8]Harry Houdini.Conjurers’ Monthly Magazine[Z].New York: The Conjurers’Monthly Magazine Co.,1908,139.
[ 9 ] M a g y a r S z i n p a d [ N ] . B u d a p e s t,1 9 0 5 . 1 2 . 2 5,357. https://library.hungaricana.hu/hu/view/ S Z A K _ S Z I N _ M a g y a r S z i n p a d _ 1 9 0 5 _ 3 3 3 _ 3 6 3 / ? query=tschin&pg=217&layout=s.
[10]Sir Christopher Frayling.The Yellow Peril: Dr. Fu Manchu & the Rise of Chinaphobia[M].London: Thames&Hudson,2014,189.
[11]The Cambria Daily Leader[N].Swansea,1915.01.16,4. https://newspapers.library.wales/view/4098266/40982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