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和末、長慶初元稹重還長安任職期間,分別向令狐楚、唐穆宗進獻兩部詩歌自選集。兩次獻詩皆源于當權者對元稹文才之賞愛,對其仕途發(fā)展產生積極推進。兩部詩集所收作品,皆是元稹對此前所作千余首詩歌的精選,形式上古、律二分,簡潔清晰,內容上既突出諷喻時政的思想價值,又彰顯情韻優(yōu)美的藝術價值。從進獻對象、編纂形式與意義等方面,兩部詩集都典型地體現(xiàn)了元稹自選集類自編別集的特點。
關鍵詞:元稹 自編別集 自選集
元和十四年(819)冬,元稹結束十年外貶,重還長安任職;長慶二年(822)六月,再出為同州刺史。在這兩年半中,他由六部郎官而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最終以工部侍郎同平章事,達到了仕宦生涯的巔峰。這一時期,也是元稹整理個人詩歌創(chuàng)作、自編詩集的重要階段。他分別編纂了兩部詩歌自選集,獻呈宰相令狐楚、皇帝唐穆宗。從進獻背景看,兩部詩集的編纂與元稹的仕宦命運有密切關聯(lián),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政治理念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從編選情況看,兩部詩集的編纂進一步推進了元稹詩歌分類理念的發(fā)展,并典型地體現(xiàn)其自選集類別集的編纂意義與特征。
一、元稹向令狐楚、唐穆宗獻詩的背景與過程
關于向令狐楚、唐穆宗兩次獻詩的情況,元稹分別有《上令狐相公詩啟》《進詩狀》加以記述。以這兩篇文章為核心,結合其他文獻,可對兩次獻詩進行一定考察。
元和十五年(820)正月二十七日憲宗駕崩,閏正月三日穆宗即位。這期間,宰相令狐楚被任命為憲宗山陵使,元稹為判官輔之。元稹向令狐楚獻詩集即在此時。《上令狐相公詩啟》言:
竊承相公特于廊廟間道稹詩句,昨又面奉約,令獻舊文。a
從中可知,此次獻詩是令狐楚主動索要的結果。同時還可知,令狐楚在向元稹索要其詩歌作品前,曾于朝堂之上向皇帝提及元稹詩句。吳偉斌先生認為,這位皇帝當是唐穆宗。b
唐穆宗、令狐楚都對元稹詩歌極為贊賞。這是促成兩次獻詩的關鍵因素,也成為元稹仕途快速晉升的重要契機。他因文學才華受到帝王、宰相關注,得以從普通六部郎官而為知制誥,先后任祠曹員外郎試知制誥、祠部郎中知制誥。之后,他又因出色的制誥撰制工作得到進一步重用,于長慶二年(822)二月十六日授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賜紫金魚袋。此時的元稹兼掌內、外制,以“內相”身份成為穆宗近臣,榮寵有加。他向穆宗獻詩,當在入翰林院不久。與詩集同時獻呈的還有《進詩狀》,據此狀開頭的“臣面奉圣旨,令臣寫錄《雜詩》進來者”c可知,元稹向穆宗進呈詩集,也是由穆宗首先提出的。可見穆宗對其詩歌之喜愛由來已久,在元稹剛剛入翰林院成為近臣之際,便主動索要作品。
《舊唐書·元稹傳》還有一段關于穆宗喜愛元稹詩歌的記載,這與元稹獻詩也有一定聯(lián)系,必須加以分析:
穆宗皇帝在東宮,有妃嬪左右嘗誦稹歌詩以為樂曲者,知稹所為,嘗稱其善,宮中呼為元才子。荊南監(jiān)軍崔潭峻甚禮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詩什諷誦之。長慶初,潭峻歸朝,出稹《連昌宮詞》等百余篇奏御,穆宗大悅,問稹安在,對曰:“今為南宮散郎?!奔慈辙D祠部郎中、知制誥。d
這其中包含兩個事件:一是穆宗為太子期間,于東宮聞元稹歌詩,呼其為“元才子”;二是長慶初荊南監(jiān)軍崔潭峻還朝后向穆宗獻元稹詩歌。吳偉斌先生認為兩件事皆失實。筆者認為吳先生對事件二的辨析較為準確,但對事件一的解讀不完全正確,需再做辨析。
關于事件一。吳先生認為《舊唐書·元稹傳》的記載是錯誤的。對此,他在《元稹的獻詩與元稹的升職——兼論“元稹與宦官”》一文中做了分析,歸納起來,理由有二:其一,元稹在江陵或通州時,其詩歌缺少傳播媒介,不可能傳至宮中;其二,穆宗為太子時影響力有限,不可能因其喜好而使元稹在宮中被稱為“元才子”。e
關于第一點,筆者認為不符合事實?!渡狭詈喙妴ⅰ芳刺岬皆≡谑曩H謫期間創(chuàng)作的詩歌,被“江湖間為詩者”f大量效仿的情況。這些記述寫于元和十五年初,即元稹剛剛返回長安后不久。那么所述情況應該發(fā)生在此前數年內,也就是元稹貶謫期間。與此相應,在長慶四年(824)所作《白氏長慶集序》中,元稹還寫道:“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詩及雜體,前后數十章。是后,各佐江、通,復相酬寄。巴蜀江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詞,自謂為‘元和詩。”g這些記載都說明,元稹在江陵府、通州時,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社會流傳極為廣泛,長安地區(qū)也多有傳播。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詩歌當然很容易被傳入宮中。
關于第二點,筆者認為吳先生對《舊唐書·元稹傳》字面意思的理解過于局限。這段材料,并不一定要理解為是由于穆宗個人喜歡元稹詩歌,宮中才以“元才子”稱之;也可理解為,穆宗為太子期間聽到有嬪妃吟誦元稹詩歌,深為贊賞,其時,宮中多有人吟誦元稹歌詩,并稱其為“元才子”。退一步講,就算這段材料的意思是因為太子喜歡元稹詩歌,宮中才稱其為“元才子”,這也完全可能。太子雖尚未登基,但這點影響力還是可以有的。
此外,吳先生在論證中,還引用了白居易所撰元稹墓志的記述:“在翰林時,穆宗前后索詩數百篇,命左右諷詠,宮中呼為元才子?!県從字面看,這確可構成《舊唐書·元稹傳》的有力“反證”,但深入辨析則又未必盡然。一則,墓志是對墓主人一生中值得突出之事的摘要、綜合,白居易所記或許只是把幾個要點放在一起突出元稹杰出的詩歌成就,它們之間并無時間先后的因果遞進關系。二則,即使元稹在宮中被稱為“元才子”真是在其向穆宗獻詩之后,那也不能因此就否定穆宗做太子時就喜歡元稹詩歌??傊粦獧C械地賦予穆宗喜愛元稹詩歌、元稹被稱為“元才子”這二者以因果關系。目前所見材料,沒有任何一種可直接否定穆宗為太子時喜愛元稹詩作。
關于事件二。吳偉斌先生在《新編元稹集》之《進詩狀》箋注①中,對《舊唐書·元稹傳》存在的錯誤進行了細致、精準的批駁。i其中最大的問題在于時間錯誤。《舊唐書》所記為:崔潭峻長慶初向穆宗獻元稹詩,穆宗由此對元稹大家賞識,提升其為祠部郎中、知制誥。但《資治通鑒》明確記載元和十五年“夏,五月,庚戌,以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 0。元稹《敘奏》則言:“穆宗初,宰相更用事,丞相段公一日獨得對,因請亟用兵部郎中薛存慶、考功員外郎牛僧孺,予亦在請中,上然之。不十數日,次用為給舍?!保?1吳先生進一步征引元稹《中書省議賦稅及鑄錢等狀》、李鈺《牛僧孺神道碑》以及《舊唐書·穆宗紀》的相關記載,證實元稹授祠部郎中、知制誥確在元和十五年五月九日,當與薛存慶、牛僧孺一同授官。如此,《舊唐書·元稹傳》所記不實。
綜上,《舊唐書·元稹傳》中關于穆宗為太子時稱賞元稹詩歌的記載基本合理,在沒有文獻證據可對其做直接推翻情況下,當視為所記真實;關于崔潭峻向穆宗獻元稹詩并促使其升遷的記載,與史實多有不和,不可信從。
以上是對元稹向令狐楚、唐穆宗兩次獻呈詩集相關記載的梳理與辨析。利用其中能夠信從的材料,可對相關事件做如下排列:
上表以時間順序排列,直觀展現(xiàn)出元稹兩次呈獻詩集的背景與過程。從中可見,元稹詩歌廣泛的社會傳播效應,帝王、宰相對元稹詩歌的喜愛,是其得以獻詩的重要背景。這期間的歷次晉升,也與兩次獻詩關系密切。元稹杰出的文學才華,在此時的確成為其仕途發(fā)展的重要輔助,而此前元稹對自我創(chuàng)作的精心保存,也在此時發(fā)揮了效用。
二、兩部詩歌自選集的具體編纂情況
元稹所獻兩部詩集,都是對自己二十多年來所作詩歌的精挑細選,屬于自選集。獻令狐楚詩集共五卷,選詩二百首;獻唐穆宗詩集為《雜詩》十卷。關于兩部詩集的具體編纂情況,主要有以下兩個問題需要分析。
(一)兩部自選集所選詩歌的出處
作為自選集,兩部詩集所收作品從何處選錄而來。表面看,這一問題很好回答。元稹在《上令狐相公詩啟》中言:“稹自御史府謫官,于今十余年矣,閑誕無事,遂用力于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向千余首?!?! 2顯然,元稹兩次編纂詩歌自選集,當是從此前這千余首詩中進行挑選。這些詩歌中的大部分,收錄于元稹元和七年(812)編二十卷詩集、元和十年(815)編六卷詩集中。! 3此外還有一小部分,是元稹元和十年至通州后所作的詩歌。這樣看來,編纂兩部自選集,必然要以此前的二十六卷詩集為基礎。
由此,就出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元稹在元和十年相繼將二十六卷詩集交付白居易代為保管,致使其在此后數年中,大部分詩作都不在手邊。元和十一年(816),元稹曾在興元府向權德輿獻詩文集,當時他只能勉強湊出到達通州后所作詩歌和憑記憶回想起的詩歌,共五十首詩。而元和十五年(820)、長慶元年(821),獻呈宰相、皇帝的詩歌都有數百首,絕不可能再靠臨時拼湊而得。能夠編成如此規(guī)模的詩歌自選集,二十六卷詩集必在手邊。那么白居易是何時將這些詩集歸還元稹的呢?
其時間下限,必然在元和十五年閏正月,元稹向令狐楚獻詩集之前。而時間上限,當在元和十二年末、十三年初。元稹元和十年九月離通州赴興元府療疾,自此與白居易失去聯(lián)系,直到元和十二年返回通州后才逐漸恢復聯(lián)系。從現(xiàn)存元白唱和詩歌判斷,二人可以完全互通信息,要到元和十二年末、十三年初。那么,白居易又是具體在何地、以何種方式將二十六卷詩集歸還元稹的呢?白居易于元和十五年夏才由忠州召還長安,因此,二十六卷詩集不可能在他還長安后歸還元稹。而在前述時間上下限所劃定的范圍內,元、白只在元和十四年三月有過一次相見。其時,元稹自通州司馬量移虢州長史,白居易自江州司馬量移忠州刺史,二人在遷轉途中偶遇于峽州夷陵,相聚三日而別。白居易將二十六卷詩集歸還元稹,最有可能是在此時此地。當然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即白居易在元和十三、十四年,將詩集寄給元稹。不過,對于如此重要的詩集,當面歸還要比寄送的可能性更大。
元和七年編二十卷詩集有八百多首,元和十年編六卷詩集有二百多首。此外,元和十年之后,元稹在通州、興元府、虢州,以至還朝后所作詩歌,也當在百首左右。獻呈令狐楚、唐穆宗的兩部自選集,正是對上述這些詩歌創(chuàng)作進行篩選后編纂而成的。
(二)兩部自選集對所收詩歌的劃分
關于元稹所獻兩部詩集的內容,《上令狐相公詩啟》《進詩狀》有說明:
輒寫古體歌詩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首,合為五卷,奉啟跪陳。! 4
故自古風詩至古今樂府,稍存寄興,頗近謳謠,雖無作者之風,粗中遒人之采。自律詩百韻,至于兩韻七言,或因朋友戲投,或以悲歡自遣,既無六義,皆出一時,詞旨繁蕪,倍增慚恐。! 5
兩部自選集,皆按大的體裁范圍,將詩歌分為古體詩、律詩兩部分。錢志熙、杜曉勤先生由此指出,兩部自選集的詩歌劃分標準,已不在如元和七年自編二十卷詩集時那樣細致,對之前所分的“十體”進行了簡化。! 6不過,進一步考察還會發(fā)現(xiàn),兩部自選集對詩歌的分類,在表面上的古、近兩種體裁標準之下,仍然包含著有無諷喻性質的題材、創(chuàng)作傾向的劃分標準。
在《上令狐相公詩啟》中,元稹對自我創(chuàng)作歷程進行了梳理,將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劃分為三個類別。第一類即是具有諷喻性質的作品。元稹在文中雖未明言此類作品對應的體裁,但從下文側重談論律詩創(chuàng)作來看,第一類顯然是針對古體詩而言。第二類是杯酒光景的小碎篇章。此類當指短章律絕,皆抒寫自我情懷、吟詠風月之作。第三類是窮極聲韻的長篇排律。此類主要是與白居易的長篇次韻酬和之作。二、三類作品皆是側重聲韻對偶、語言文采等形式技巧而無興寄之作。
以上三個類別,進一步歸納則是:具有興寄的古體詩和沒有興寄的律詩兩類。元稹獻呈令狐楚的五卷詩集,很可能就是按照這樣的兩類進行劃分的。一百首“古體歌詩”,當多為具有興寄的諷喻性作品。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則包含著小碎篇章和長篇排律。
進獻給穆宗的十卷《雜詩》,也是按照這種標準劃分作品的。元稹在《進詩狀》中明言,自己將詩歌劃分為“古風詩至古今樂府”與“律詩百韻至于兩韻七言”兩類,前者(古體詩)“稍存寄興”,后者(律詩)“既無六義”。
綜上可知,元稹在編纂兩部自選集時,都是將古體詩對應有諷喻性質的創(chuàng)作,律詩對應無諷喻性質的創(chuàng)作,這也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了他尊古輕律的理念。而對于獻詩而言,這種體裁、題材相結合的分類體系實具有三重優(yōu)點。其一,整部自選集在形式上古、律二分,格局清晰,便于閱讀。其二,突出具有思想價值的諷喻性作品,展現(xiàn)時政見解,引起當政者對其政治才能的注意。其三,突出形式優(yōu)美、情韻兼善的作品,逞示創(chuàng)作才華迎合被進獻者對其文才的喜愛。
三、從兩部詩歌自選集看元稹自選集類別集的編纂意義
元稹一生,編纂了三部具有自選集性質的別集,構成其自編別集體系中較為獨特的一個類別。一部是元和十一年所編詩文選集。由于當時身處貶所,大部分作品不在身邊,受制于條件,只能將臨時可獲取的有限作品簡單匯總,因此文集編纂過程幾乎不具有“選”的特征。另兩部便是元和末、長慶初的這兩部詩集。由于身在朝中,環(huán)境穩(wěn)定,全部作品也都在身邊,元稹可以在充分梳理自我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精選佳作,所以這兩部詩集才最能體現(xiàn)自選集的編纂特點與價值意義。
首先,元稹編纂自選集,都是為了進獻他人。兩部詩歌自選集分別進獻令狐楚、唐穆宗,元和十一年編詩文集則是進獻權德輿。這些進獻對象都具有很重要的政治、文化影響力。一方面,這三人都有極高的政治地位,處于權力階層中心。唐穆宗是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自不必多言。權德輿、令狐楚皆曾是秉國重臣,權重一時。元稹獻呈作品集時,令狐楚正處宰相之位;權德輿雖外任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但山南西道為京畿之地的大后方,是唐王朝戰(zhàn)略意義最重要的藩鎮(zhèn)之一,坐鎮(zhèn)于此,其地位仍舉足輕重。另一方面,三人都具有相當的文學造詣或修養(yǎng)。權德輿、令狐楚為一代文壇宗匠,詩文創(chuàng)作成就很高,且以獎掖后進稱頌于世。唐穆宗雖在政治上無所作為,但卻是一位雅好文藝的君王。正因這兩方面特點,他們才會關注、欣賞元稹的才華。而元稹也充分利用了進獻對象的這些特點。表面看,元稹的三次進獻作品集,特別是后兩次,都是被動的。但他能夠在對方提出進獻要求后,敏銳地把握機會,以進獻作品為契機,或表達個人訴求,或展現(xiàn)能力才華,為自己謀求仕途發(fā)展。
其次,元和五年至十四年的十年貶謫,是元稹政治生涯中最為艱辛的時期。三次自選集的進獻,他都有意無意地提及自己被貶的遭遇。在《上令狐相公詩啟》《進詩狀》中,都可看出元稹對其十年貶謫的強調。
稹自御史府謫官,于今十余年矣,閑誕無事,遂用力于詩章。! 7
臣九歲學詩,少經貧賤,十年謫宦,備極恓惶,凡所為文,多因感激。! 8
這是兩段概括自我創(chuàng)作歷程的文字,其中都把十年貶謫當作影響創(chuàng)作進程的重要經歷。詩人似乎在為自己塑造這樣一種形象:在遭遇不公正的打擊后,懷才不遇,只能將漫長謫宦中積累的不平之氣,發(fā)之為詩。而這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元稹在向當權者訴苦,以此博得同情。同樣,元和十一年向權德輿獻集時,元稹也寫了一篇《上興元權尚書啟》,略微提及當時的窘困境遇。這是仍然身處貶地的元稹,希望獲得扶助、提攜的委婉表達,也正是他向權德輿進獻詩文集的目的之一。
第三,訴苦以取得同情并不是最終目的,元稹是要借此打動當權者,給予他更多施展抱負的機會。而這就需要他更多地展現(xiàn)自我才干。當然,通過進獻文學作品,不可能很直接、充分地表現(xiàn)政治才能,但元稹還是通過對作品的編排組合,盡可能將進獻對象的注意力轉移到這個方面。在元和末、長慶初的兩次詩集進獻中,元稹雖然沒有明確提及個人的政治抱負,但其編選的詩歌中,大約近一半是帶有諷喻性質的作品,其中很多詩作必然表達其政治理念、對重大社會問題的關注等,這些都是個人志向、情操抱負的代言。此外,元稹也在進獻過程中進一步向喜愛自己詩歌的令狐楚、唐穆宗突出自我文學才華。特別是《上令狐相公詩啟》,其中詳細描述其詩歌在社會上的廣泛傳播,“江湖間為詩者”仿效其“元和體”詩歌的情況,在看似平靜、客觀的敘述中,實則充滿了自豪與自負。這也正是一個富有極高文學才華之文人的本性使然。
以上特點,都指向一個問題,即元稹三次自選集的編纂,都有明確的政治背景和目的,具有很強的功利色彩。這樣的別集編纂,主要考慮的不是如何系統(tǒng)、準確、完整地記錄個人的創(chuàng)作情況,而是進獻對象的接受習慣、審美好尚以及想要向對方傳達怎樣的信息。再說得直白一點,這樣的別集,不是留給自己的,而是送給別人的。因此,自選集性質的別集,在元稹自編別集歷程中,并不會在整理、保存?zhèn)€人作品方面,發(fā)揮很大作用,它只是由某些特定需要而衍生出來的一種作品結集行為。對于個人文學作品而言,自選集的意義更多地體現(xiàn)在傳播而非保存方面。
acfgklnoq! 8〔唐〕 元稹著,冀勤點校:《元稹集(修訂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727頁,第467頁,第728頁,第641—642頁,第424頁,第727頁,第728頁,第467頁,第727頁,第467頁。
bi參見〔唐〕 元稹原著,吳偉斌輯佚、編年、箋注:《新編元稹集》,三秦出版社2015年版,第4966頁《上令狐相公詩啟》編年,第6228—6230頁《進詩狀》箋注①。
d 〔后晉〕 劉昫等撰:《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333頁。
e 吳偉斌:《元稹的獻詩與元稹的升職——兼論“元稹與宦官”》,《元稹考論》,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頁。
h 〔唐〕 白居易著,謝思煒校注:《白居易文集校注》,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929頁。
j 〔宋〕 司馬光編著, 〔元〕 胡三省音注,“標點資治通鑒小組”校點:《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780頁。
m 關于這二十六卷詩集的編纂情況與作品性質,參見拙文《論中唐文人元稹貶謫時期的三次自編別集》,《名作欣賞》(評論版)2020年第5期。
p 參見錢志熙:《元白詩體理論探析》,《中國文化研究》2003年春之卷;杜曉勤:《〈白氏文集〉“古體”與“古調詩”之關系》,《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晚唐文人自編文集與文學演進研究”(課題編號:18BZW048)
作 者: 杜光熙,唐山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