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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神話傳說源流探析

2021-02-05 08:42史大豐
民俗研究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卜辭河伯山海經(jīng)

史大豐

關(guān)于河伯的神話,在先秦時期就流傳很廣,東至齊魯,西至秦晉,南到荊楚,都有祭祀河或關(guān)于河伯的記載和傳說。后來北方的少數(shù)民族扶余、高句麗,也都有河伯的神話。而目前最早記載祭祀“河”的文字資料是殷墟卜辭,昭示著殷人與河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本文通過對河伯神話的梳理,探究其與殷人的關(guān)系,以尋求殷人祀河的因由。筆者認(rèn)為,河伯神話實(shí)起源于上古時期的東夷之地,河伯族應(yīng)當(dāng)是殷人所自出的父族,故殷人祀之為“高祖”。下面就拙見略作陳述,以就教于方家。

一、卜辭中的“河”

卜辭中“河”字甚常見,或體較多,或從水丂聲,或從水何聲(“何”為擔(dān)荷之“荷”的本字,象人荷擔(dān)之形),亦有徑作“何(荷)”者。

關(guān)于“河”的卜辭極多,內(nèi)容前人論述至為詳備,這里不再多談,只把它在卜辭中體現(xiàn)的幾項(xiàng)主要內(nèi)容略陳如下:

(一)可以為害人類、自然等。卜辭言“貞:隹(惟)河害?”(《合集》24968(1)胡厚宣主編:《甲骨文合集釋文》,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以下簡稱《合集》,不出注,只標(biāo)編號。),是貞問河是否會作災(zāi)害;又或貞問河是否“害王”(《合集》776正)、“害雨”(《合集》14620)、“害云”(《屯》2105(2)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小屯南地甲骨》上冊第一分冊第2105片,中華書局,1980年,第325頁。以下簡稱《屯》,不出注,只標(biāo)片號。)、“害禾”(《合集》33337)、“害年”(《英》780正)等等。

(二)可以降下災(zāi)害。卜辭貞問“河求”(《合集》2328)、“河求我”(《合集》2415正),裘錫圭認(rèn)為這個“求”當(dāng)讀為“咎”(3)裘錫圭:《釋“求”》,中國古文字研究會、中華書局編輯部、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編:《古文字研究》第十五輯,中華書局,1981年,第195頁。,也是降下災(zāi)害之義。

(三)向河祈求戰(zhàn)勝敵國。如“壬申卜,殻貞:于河匄貢方?”(《合集》6203),就是貞問是否要向河祈求戰(zhàn)勝敵國貢方。

(四)祓河?!办稹弊种T家解釋甚多,筆者認(rèn)為以龍宇純的解釋最為近是。他認(rèn)為這個字是根茇之“茇”的初文,本字象形植物的根,在卜辭中用為祓除之“祓”,(4)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輯:《甲骨文字詁林》第二冊,中華書局,1996年,第1476頁。這種觀點(diǎn)應(yīng)該是正確的?!墩f文》的“祓,除惡祭也”(5)許慎:《說文解字》(附檢字),中華書局,1963年,第8頁。,就是通過向祖先或神靈獻(xiàn)祭來祓除不祥,是一種與巫術(shù)有關(guān)的祭祀儀式。卜辭中每貞問“于河祓”(《合集》1506正)、“祓于河”(《合集》14538),乃貞問是否要向河獻(xiàn)祭以祓除不祥;又貞問“祓年于河”(《合集》10082)或“于河祓年”(《合集》10091),乃貞問是否要祭祀河,以求得好年成;貞問“于河祓雨,燎”(《合集》12853),乃貞問是否要用燎祭祭祀河為雨祓除不祥,以求得好雨時雨;貞問“祓禾于河,受禾”(《合集》33271),乃貞問是否要祭祀河為禾苗祓除不祥,以求得禾苗無災(zāi)害、禾會豐收等等,這種“祓河”的卜辭甚為多見。

(五)對于河的祭祀方式,非常多樣,殷人的祭祀方式幾乎都被用于祭河,如燎、酒、賓、告、匚(報(bào))、御、舞、取、祀、帝(禘)、有(侑)、于、祝等等,用牲的方式有沉、埋、宜、勿、冊、卯、伐等等。

(六)河有獨(dú)立的宗廟,稱為“河宗”。如“貞:于南方將河宗?十月”(《合集》13532)。

(七)河有配偶,稱為“河妻”(《合集》686)或“河女”(《合集》683),殷人也予祭祀。

總之,在卜辭中,“河”的地位甚高,故對其祭祀也甚隆重,而相關(guān)貞問的內(nèi)容,除了為害、為求(咎)之類的,最多的是“祓禾”和“祓年”,可見在殷人心目中,河與農(nóng)業(yè)有極大的關(guān)系。

二、“河”的身份

對于卜辭中的“河”,孫海波認(rèn)為“用法有三:一為商代高祖之名,二為大河之河,三為貞人名”(6)中國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甲骨文編》卷十一,中華書局,1965年,第431頁。。張秉權(quán)指出有四種不同的意義:一為殷先公之名;二為地名之河;三為水名之河;四為貞人之名,認(rèn)為“這四類不同意義的何字,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大概是這樣的:殷之遠(yuǎn)祖有名何者,他的子孫,有一支封在黃河邊上的一個叫做河的地方,世為殷之諸侯,楊氏所舉的河伯,即為河地之伯,其后世并且曾經(jīng)在朝擔(dān)任貞人之職”(7)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輯:《甲骨文字詁林》第二冊,中華書局,1996年,第1288-1289頁。。筆者認(rèn)為這里面的貞人名是否與河有關(guān)不可強(qiáng)說,古人起名未必與其國族有關(guān),而“地名”“水名”和“先公名”關(guān)系最密切。

地名“河”當(dāng)是因?yàn)榇说卦邳S河邊上而得名,“河”是一個方國名?!豆疟局駮o(jì)年·夏紀(jì)》中說“洛伯用與河伯馮夷斗”(8)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jì)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0頁。,這其中的“洛”當(dāng)即“有洛氏”,乃古國名,《逸周書·史記(穆王要戒)》云:“宮室破國。昔者有洛氏,宮室無常,池囿廣大,工功日進(jìn),以后更前,民不得休,農(nóng)失其時,饑饉無食,成商伐之,有洛以亡?!?9)李日剛編纂:《先秦文匯》下,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1963年,第223頁。洛伯用當(dāng)是有洛氏之國的侯伯,名用;那么,河伯馮夷很明顯就是河國的侯伯,名馮夷。蔣驥說:“按,《竹書》:夏帝芬十六年,雒伯用與河伯馮夷斗。蓋河洛皆古諸侯國名。伯,其爵?!?10)蔣驥撰,于淑娟點(diǎn)校:《山帶閣注楚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71頁。

先公名之“河”當(dāng)即黃河之神,也是河國的祖宗神。楊樹達(dá)說:“卜辭言高祖河即《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引《竹書》所稱‘是故殷王上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中所稱河伯之始祖。”(11)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輯:《甲骨文字詁林》第二冊,中華書局,1996年,第1285頁。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卜辭中可以興雨、能夠?yàn)楹Σ⒈患漓氲摹昂印笔且笕说南裙?,《合集?2028有辭言“祓禾于高祖河”,稱“河”為“高祖”,正說明它是殷人的祖先神。不過,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高祖河”不應(yīng)連讀,而應(yīng)當(dāng)讀為“高祖、河”,是兩位神靈,陳夢家就持此觀點(diǎn)。(12)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56年,第343-344頁。姚孝遂也認(rèn)為“高祖”與“河”不應(yīng)連讀,但是又認(rèn)為“‘河’為殷之先祖,亦無疑義”(13)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輯:《甲骨文字詁林》第二冊,中華書局,1996年,第1290頁。。但是,常玉芝在《商代宗教祭祀》一書中花了很大的篇幅論證卜辭中的“河”是指祖先神而不是指自然神,指出《合集》32028片卜辭的“高祖河”不應(yīng)斷讀,且“在殷人的心目中,祖先神河神主要是掌管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神靈”。(14)常玉芝:《商代宗教祭祀》,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第173-186頁。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河”并非殷人的先公,而是自然神,比如李學(xué)勤就認(rèn)為河、岳均是自然神,指出“夒與河、岳有時并列,只能說夒有一定的自然神性,而不可把河、岳等排入商王先世”(15)李學(xué)勤:《評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考古學(xué)報(bào)》1957年第3期。。

從卜辭的角度看,“河”的確有祖先神的性質(zhì)。羅琨發(fā)現(xiàn)“卜辭中的‘河’既有自然神——大河之神的神格,又有宗廟之主的性質(zhì),與‘高祖’有對等的地位,沉妾祭河,顯然是河伯娶婦的濫觴,所以卜辭中享祭之河當(dāng)即河伯”,他認(rèn)為“大河之神既有為大魚或人面魚身的傳說,又有河伯為部族首領(lǐng)的記載,可能對大河之神的奉祀,也有類似的發(fā)展過程,不同的是卜辭中的河仍然保存著能夠影響云雨的自然神神威,所以他既是自然之神又是宗廟之主(或稱人鬼)。由于作為宗廟之主的河伯,與商先世的密切關(guān)系,而在商人的祀典中居于特殊地位”。(16)羅琨:《卜辭中的“河”及其在祀典中的地位》,安徽大學(xué)古文字研究室編:《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二輯,中華書局,2000年,第10-11頁。筆者比較贊成羅琨的觀點(diǎn),就是卜辭中的“河”既是黃河之神,也是殷人的祖先神。至于為何如此,有必要進(jìn)一步討論

三、文獻(xiàn)中的河伯馮夷及其后裔

實(shí)際上,在后世的文獻(xiàn)中,河伯的主要特征是自然神的性質(zhì),很難把它和殷人的祖先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在傳世文獻(xiàn)中,除了《山海經(jīng)》和《竹書紀(jì)年》中上甲微聯(lián)合河伯伐有易的故事之外,很難再找到河伯與殷人有什么關(guān)系。由于卜辭的記錄都很簡略,我們無從考察他和殷人到底有什么親緣關(guān)系。

首先,典籍中的某些記載和卜辭是可以相印證的,比如卜辭中記載“河”可以“求(咎)我”(《合集》2415),可以“害王”(《合集》766),可以“害雨”(《合集》14620),可以“害云”(《屯》2105),可以“害禾”(《合集》3337)?!蹲髠鳌ぐЧ辍份d楚昭王生了病,占卜說是“河為祟”,這是河可以害王之比;(17)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第四冊《哀公六年》,中華書局,1981年,第1636頁?!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上》載齊國大旱,齊景公讓人占卜說“祟在高山廣水”,景公“欲祠河伯”,此是“害雨”“害云”之比;(18)晏嬰:《晏子春秋》卷一《內(nèi)篇諫上》,中華書局,1985年,第8頁。卜辭中對河祭祀隆重,《禮記·學(xué)記》里說“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19)楊天宇譯注:《禮記譯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581頁。,說明河神之地位高于海神。但這個“河”或“河伯”,顯然是指黃河之神,即自然神。

古人認(rèn)為的黃河之神就是河伯馮夷,《山海經(jīng)》中作“冰夷”,《海內(nèi)北經(jīng)》云:

從極之淵深三百仞,維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一曰忠極之淵。

郭璞云:“冰夷,馮夷也?!痘茨稀吩疲骸T夷得道,以潛大川’,即河伯也?!赌绿熳觽鳌匪^‘河伯無夷’者?!吨駮纷鳌T夷’,字或作‘冰’也?!?20)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6-317頁。

根據(jù)朱起鳳《辭通》卷二所列,“馮夷”有“冰夷”(《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無夷”(《穆天子傳》)、“馮逸”(《水經(jīng)注·河水》)、“馮遲”(《文選》)等幾種寫法,認(rèn)為“馮字古讀如憑,故又叚作冰,音相近……無與馮聲之轉(zhuǎn),夷、逸雙聲字,故亦通叚”。(21)朱起鳳:《辭通》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14-115頁。

實(shí)際上,關(guān)于“馮夷”的寫法不止此。鄭杰文在校釋《穆天子傳》“辛丑,天子西征,至于人。河宗之子孫柏絮且逆天子于智之囗”時,指出“人:即人之國?!堵肥贰o(jì)》有國”。(22)鄭杰文:《〈穆天子傳〉校釋》,《穆天子傳通解》,山東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10-11頁。他還援引劉師培“、馮古通,伯之‘’即馮夷之‘馮’。蓋伯以先祖之名為國名?!稘h書·侯表》成制侯周緤,《楚漢春秋》作‘封為馮城侯’,此‘’與‘馮’通之確證”,以及于省吾“人即馮夷也”之說作為佐證。(23)鄭杰文:《〈穆天子傳〉校釋》,《穆天子傳通解》,山東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11頁。王獻(xiàn)唐也認(rèn)為“者,馮也,即馮夷之馮”(24)王獻(xiàn)唐:《炎黃氏族文化考》,齊魯書社,1985年,第446頁。,他對此還有段詳述:

由此我們也可以知道,“馮夷”之名蓋即出自東方九夷之一的“風(fēng)夷”,“馮(冰、無)夷”“人”者,即風(fēng)夷也。帛書《十六經(jīng)·成法》載力黑(牧)“昔者皇天使馮(鳳)下,一言而止”之言,余明光注釋為“馮讀為鳳,古代神話以為鳳是上帝使者,殷墟甲骨文中有‘帝史(使)鳳’之文”(26)余明光校點(diǎn)、注釋:《黃帝四經(jīng)今注今譯》,岳麓書社,1993年,第145頁。,可知古書有以“馮”為“鳳”者,而甲骨文中“鳳”“風(fēng)”實(shí)一字。

根據(jù)《說文》,前者或隸定為“朋”,后者隸定為“鵬”,《莊子·逍遙游》中的“鵬”即鳳鳥,《淮南子》中稱為“大風(fēng)”者,“”字左邊所從之“崩”當(dāng)即鳳之古文“朋”字形訛,其本即“鳳人”或“風(fēng)夷”之國,后加邑部以明之。

“風(fēng)夷”在上古時期可能是一個大概念,《竹書紀(jì)年》中說“夷有九種”,其中一種就是“風(fēng)夷”,以“種”稱之,可見它不是一個部族或一個方國,而是由諸多方國部族構(gòu)成的這么一個夷人種族,其它如玄夷、白夷、嵎夷之類應(yīng)該都是這種情況。“風(fēng)夷”就是所有崇拜鳳鳥(或者說是以鳳鳥為圖騰)的東夷部族的統(tǒng)稱。而“河”則是由風(fēng)夷中的一個部族建立的一個方國,他們的活動地區(qū)主要是在黃河之濱,故以河為名。河伯馮夷是他們最有名的首領(lǐng),也許就是河國的最早祖先,因?yàn)樗拿质鳎詮揭宰迕帮L(fēng)夷”名之,而后變?yōu)椤榜T夷”,他死后被河國祀為祖先神,也被當(dāng)成了黃河之神。而后來與王亥、上甲微發(fā)生關(guān)系的河伯,當(dāng)是他的后人。

還有一則傳說,能說明馮夷的確有鳳鳥圖騰的性質(zhì)。如,《楚辭·天問》:

這里把夷羿射河伯和射封豨并舉,而《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言羿“繳大風(fēng)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脩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28)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卷八,中華書局,1989年,第305-306頁。,其中“大風(fēng)”就是“大鳳”,也可以寫作“大鵬”。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引俞樾之說解釋道:“此下當(dāng)有‘一曰鷙鳥’四字,而今脫之?!段倪x·劉孝標(biāo)〈辨命論〉》注引高誘曰:‘大風(fēng),鷙鳥?!瞧渥C也?!?29)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卷八,中華書局,1989年,第305頁。其實(shí)大風(fēng)就是鳳鳥,在殷墟卜辭中已經(jīng)把鳳當(dāng)成風(fēng)神,也就是風(fēng)伯。嚴(yán)文明認(rèn)為封豕、脩蛇、猰貐、大風(fēng)(鳳)“都應(yīng)是以動物為圖騰的氏族名號”(30)嚴(yán)文明:《夏代的東方》,中國先秦史學(xué)會編:《夏史論叢》,齊魯書社,1985年,第163頁。的觀點(diǎn),無疑是正確的。青丘又作青邱,在今天山東廣饒,青邱之澤就是今天的巨淀湖,其地正在河濟(jì)流域,屬于東夷之地。根據(jù)《竹書紀(jì)年》,后羿曾經(jīng)定都斟鄩,在今天的山東濰坊,二地相去不遠(yuǎn),說明夏初時期河國是在青邱附近。

這個神話說明,后羿曾經(jīng)和風(fēng)夷部族的河國開戰(zhàn),射殺了他們的首領(lǐng),而河國是以鳳鳥為本族標(biāo)志的,所以在后來的傳說中,一說是射河伯,一說是繳大風(fēng),其實(shí)是同一個故事的演化。當(dāng)然,這個“河伯”或“大風(fēng)(鳳)”也應(yīng)當(dāng)是河伯馮夷的后人

四、河伯的族屬及姓氏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云:“有人一目,當(dāng)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34)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35頁少昊是嬴姓,一說是己姓?!蹲髠鳌ふ压吣辍份d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jì)于鳥,為鳥師而鳥名?!?35)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第三冊《昭公十七年》,中華書局,1981年,第1387頁。很明顯,少昊(皞)這一族也是崇拜鳳鳥的古代部族,郯子說少皞名“摯”,極有可能是來自大風(fēng)(鳳)一名“鷙鳥”的說法,因摯、鷙古音同。上古時代,太昊、少昊都與鳳鳥崇拜有關(guān),故太昊以“風(fēng)(鳳)”為姓,少昊以鳥紀(jì)官。還有在魯?shù)氐墓糯孔宕笸ナ希抖菁组_山圖》說“大庭氏王有天下,五鳳異色”(36)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七八《皇王部》,中華書局,1960年,第365頁。,王獻(xiàn)唐認(rèn)為大庭氏是伏羲之裔,也當(dāng)與鳳鳥崇拜有關(guān)。

所以說最初的“風(fēng)夷”是一個范圍較大的部族名稱,包括了許多相對獨(dú)立的氏族,所有崇拜鳳鳥的氏族都可以叫“風(fēng)夷”,太昊、少昊都是風(fēng)夷部族的大首領(lǐng)(37)何光岳認(rèn)為太昊、少昊都屬于東夷的“鳥夷”,而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有鹽長之國,有人焉,鳥首,名曰鳥氏(民)”之說,《山海經(jīng)箋疏》以為此“鳥氏(民)”即“鳥夷”。鳥夷當(dāng)是上古時代的一個鳥圖騰部族,建立了一個國家叫鹽長國,恐與太昊、少昊無關(guān)。詳見何光岳:《鳥夷族中諸鳥國的名稱和分布》,劉敦愿、逄振鎬主編:《東夷古國史研究》第二輯,三秦出版社,1990年,第54-64頁。。河國就是后來國的前身,河國的初祖馮夷就是河宗氏的祖先,而河國最初很有可能也是出自少昊族系,是東夷中風(fēng)夷的分支,他們的圖騰應(yīng)當(dāng)是鳳鳥,是他們的表征物,河伯馮夷既是他們的祖宗神,也是他們圖騰神的化身,所以《天問》里說羿射河伯,而《本經(jīng)訓(xùn)》里說“繳大風(fēng)(鳳)”,其實(shí)說的是一個故事。

《史記·封禪書》論及“水曰河,祠臨晉”,《正義》言“《山海經(jīng)》云‘冰夷人面,乘兩龍也’?!短饏T》云‘馮修也’?!洱堲~河圖》云:‘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河伯,字也。華陰潼鄉(xiāng)隄首人,水死,化為河伯?!瘧?yīng)劭云‘夷,馮夷,乃水仙也’?!?38)司馬遷撰,裴駟集解,司馬貞索引,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卷二十八《封禪書》,中華書局,2014年,第1642-1643頁。

此引《太公金匱》河伯名作“馮修”(嚴(yán)可均《全上古三代文》輯本作“馮夷”(39)嚴(yán)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一冊《全上古三代文》卷七,中華書局,1958年,第52頁。;《開元占經(jīng)》卷一百十三引作“河伯名為憑”,無“夷”或“修”(40)瞿曇悉達(dá):《開元占經(jīng)》,《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0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986頁。),“修”字當(dāng)是“攸”字之訛,是由“夷”字音變來的,“夷”“攸”同余母雙聲而音近之故?!洱堲~河圖》言“河伯姓呂,名公子”,可能和齊地的傳說有關(guān)。齊人為呂氏,奉祀河伯之神,故有河伯姓呂之說。然把馮夷說成是河伯夫人,則謬誤不足辨

五、河國的最初居地

到了秦代,祭祀黃河是在臨晉,見于《史記·封禪書》?!端麟[》言“韋昭云:‘馮翊縣?!兜乩碇尽放R晉有河水祠”,《正義》則引《括地志》“大河祠在同州朝邑縣南三十里”之說論之。(42)司馬遷撰,裴駟集解,司馬貞索引,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卷二十八《封禪書》,中華書局,2014年,第1643頁。在今天陜西大荔縣朝邑鎮(zhèn),當(dāng)時此地可能也曾是河宗氏的居地,秦代因之而建大河祠以祭祀黃河。然在夏商之時,此地也屬于荒遠(yuǎn)之地,戎狄所居。

我們認(rèn)為,河伯馮夷之國夏代以前已有之,然其國斷然不會在極西北之荒蠻之地,必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中原地區(qū)。

據(jù)上引《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的記載,河伯馮夷之國本在昆侖虛南的從極之淵,有“深三百仞”的說法。(43)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6頁。據(jù)何幼琦研究,《山海經(jīng)》中《海經(jīng)》部分的山川疆域只在今山東省中南部以泰山為中心的地域,所說的“昆侖之虛”,就是今天山東省的泰山。(44)何幼琦:《〈海經(jīng)〉新探》,《歷史研究》1985年第2期。筆者認(rèn)為這個說法是非常正確的。馮夷之國在《海經(jīng)》時代不在黃河邊上,而是在今天的泰山南部某地,其地有一個很深的從極之淵,可能是屬于大汶河水系的某條河流或湖澤?!渡胶=?jīng)》說河伯冰夷都居于此,可能這里是河國最初的居地之一。

《海內(nèi)北經(jīng)》開頭說“海內(nèi)西北陬以東者”,也就是說它記述事物的順序是從西北角開始往東逐一記錄。它在記述了“昆侖虛南所,有氾林方三百里;從極之淵深三百仞,維冰夷恒都焉”之后,接著是“陽汙之山”“凌門之山”;然后是“王子夜之尸”,與有易殺王亥的故事有關(guān);接著是“舜妻登比氏生宵明、燭光,處河大澤”;然后是蓋國、倭、朝鮮、列陽,“朝鮮在列陽東,海北山南”,已經(jīng)到海了。(45)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6-321頁。后面記述的都是海中的事物,這個海應(yīng)當(dāng)是北海,也就是今天的渤海,這是最東面的坐標(biāo);而昆侖虛(泰山)是西邊的坐標(biāo),陽汙之山、凌門之山當(dāng)是在昆侖虛以東、渤海以西的黃河下游地區(qū),而且是在黃河邊上,上古時代黃河經(jīng)常泛濫改道,其下游河段經(jīng)常在今天的河北南部和山東北部來回?cái)[動,形成了不少河道,就是古代所謂禹治水的“九河”,甚至經(jīng)常奪濟(jì)入海(現(xiàn)在黃河下游的部分河道即古濟(jì)水的河道),都是黃河的下游,《楚辭·河伯》說河伯是“與女游兮九河,沖風(fēng)起兮橫波”(46)劉向輯,王逸注,洪興祖補(bǔ)注:《楚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94頁。,《莊子·秋水》中說河伯“順流而東,至于北?!?47)郭慶藩輯,王孝魚整理:《莊子集釋》外篇《秋水》,中華書局,1961年,第561頁。,可見古人認(rèn)為河伯的活動地域也就是黃河下游東流的九河那一段兒,就是河、濟(jì)流域。

古人有個習(xí)性就是好遷徙,所以河國未必就一直在一地。根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的記載,“從極之淵”之后,緊接著就是“陽汙之山,河出其中;凌門之山,河出其中”,郝懿行箋疏:“陽汙即陽紆,聲相近?!赌绿熳觽鳌?卷一)云:‘至于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端?jīng)注》(《河水)云:‘河水又出陽紆、陵門之山,而注于馮逸之山。’蓋即引此經(jīng)文。陵門即凌門也。或云即龍門,凌、龍亦聲相轉(zhuǎn)也?!端囄念惥邸钒司硪私?jīng)正作陽紆、陵門,與《水經(jīng)注》合。陽紆、陵門其地皆當(dāng)在秦,故《淮南子》云:‘昔禹治洪水,具禱陽紆。’高誘注云:‘陽紆,秦藪?!且??!端?jīng)注》反以高誘為非,謬矣”,袁珂進(jìn)一步校注“郝引《水經(jīng)注》‘馮逸之山’,當(dāng)即‘馮夷之山’,是以河伯之名而名山矣。”(48)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8-319頁??梢?,陽紆之山是離“從極之淵”之東較近的地方,其旁還有一個“馮逸之山”,說明河伯馮夷的時代曾經(jīng)多次遷徙,都是由西向東,居住過“陽紆之山”和“馮逸之山”,到了夏代初期的有窮后羿時代又居住在靠近濟(jì)水的青邱一帶,因而受到后羿的攻伐。

殺王亥的有易之國,王國維以為在易水流域,恐非是。此國亦當(dāng)在河、濟(jì)之濱,與河國相去不遠(yuǎn)。春秋時期齊國有狄邑,為齊桓公近臣狄牙之所出,“狄牙”也作“易牙”,狄、易古通用?!吨袊沤竦孛筠o典》云:“狄縣,春秋齊邑?;蛟婚L狄所居?!秶摺R策》:‘田單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瘽h置狄縣。后漢改曰臨濟(jì)。故城在今山東高苑縣西北。”(49)臧勵龢等編:《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香港商務(wù)印書館香港分館,1982年,第408頁。位于河、濟(jì)之濱的,可能就是古代的有易之國,本來就是一個狄人之國。王亥之時殷人還靠游牧為生,沿著黃河逐水草而居,來到黃河邊上的河國和有易國,最終居住在有易,仍靠畜牧為生。如果說有易在易水邊上,離黃河甚遠(yuǎn),恐不合情理。

因此,從極之淵、陽紆、凌門、馮夷等山,古初必是在黃河下游地區(qū)的河、濟(jì)之間,后來因?yàn)楹硬搴拖娜似渌孔逡粯樱艿揭笕说尿?qū)逐北渡河、濟(jì)遷往西北,亦將其故地之地名帶往新地,而其故地之名由于朝代更迭變化至為劇烈,逐漸消滅弗彰了。

六、河伯神話的演變

正因?yàn)轳T夷也具有鳳鳥這個圖騰神的性質(zhì),所以后來的神話中把他和風(fēng)神的鳳混同了。殷人認(rèn)為鳳既是風(fēng)神(風(fēng)伯),也是上帝的使者,故在殷墟卜辭中有祭祀鳳的卜辭,又把鳳稱為“帝史(使)鳳”(《合集14225》),甲骨文中“鳳”“風(fēng)”同字,故《河圖帝通紀(jì)》里說“風(fēng)者,天地之使也”(52)宋玉:《風(fēng)賦》,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卷十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2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21頁。,是有古老依據(jù)的。另外,趙誠說:“商人認(rèn)為風(fēng)與雨有關(guān),所以偶爾也將風(fēng)字加上一個雨頭”(53)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卜辭分類讀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5頁。,也就是認(rèn)為鳳(風(fēng))有興雨的功能。甲骨文中還有“鳳(風(fēng))”字(《合集》7371),周身帶有小點(diǎn),當(dāng)是雨點(diǎn)的象形。也就是說,在古人心目中,鳳即有司風(fēng)的能力,又有降雨的能力。正因?yàn)榇?,在后來神話中的“馮夷”有了許多變化。

首先,他被演化成了雨師“屏翳”。如《楚辭補(bǔ)注》所論:

蓱號起雨,何以興之?(蓱,蓱翳,雨師名也。號,呼也。興,起也。言雨師號呼,則云起而雨下,獨(dú)何以興之乎?……《山海經(jīng)》:屏翳在海東,時人謂之雨師。《天象賦》云:太白降神于屏翳。注云:其精降為雨師之神?!恫┭拧纷髑L翳。張景陽詩云:豐隆迎號屏。顏師古云:屏翳,一曰蓱號。)撰體協(xié)脅,鹿何膺之?(54)洪興祖撰,卞岐整理:《楚辭補(bǔ)注》卷五,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9頁。

這個“屏翳”很明顯是由“馮夷”音變來的,“馮”“屏(蓱)”雙聲(并母),“夷”“翳”疊韻(同脂部),是一個詞的不同寫法而已。《天問》的“蓱”就是“馮”,也就是“鳳”,古人每見到風(fēng)聲大作而后云生雨降,認(rèn)為是風(fēng)神在下雨。第二句“撰體協(xié)脅,鹿何膺之?”,王逸注“一云:撰體脅鹿,何以膺之”。(55)洪興祖撰,卞岐整理:《楚辭補(bǔ)注》卷五,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9頁。從句式上看,這個“一云”是對的,只是有訛字,“脅”當(dāng)作“協(xié)”,“鹿”當(dāng)作“塵”,即塵土,言鳳遍體裹挾塵土。總之“馮夷”變成“屏翳”就成為了雨師。

當(dāng)然,卜辭中有河能“害云”“害雨”的功能,關(guān)于它的卜辭多與“求年”“求禾”的農(nóng)事有關(guān),而古代農(nóng)業(yè)與雨水關(guān)系密切,所以在古人的思想中,河神有掌握云雨的功能,這可以從一些后世的傳說看出端倪。如上引《晏子春秋》中載齊國大旱而要祀河伯;《易林·未濟(jì)之鼎》曰:“龍渴求飲,黑云景從。河伯捧醴,跪進(jìn)酒漿,流潦滂滂?!?56)焦延壽:《焦氏易林》卷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08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438頁?!渡癞惤?jīng)》云:“西海水上有人,乘白馬朱鬣,白衣玄冠,從十二童子,馳馬西海水上,如飛如風(fēng),名曰‘河伯使者’?;驎r上岸,馬跡所及,水至其處,所之之國,雨水滂沱。暮則還河?!?57)陶宗儀:《說郛》卷六十六,《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7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556頁?!队详栯s俎·諾皋記》云:“太原郡東有崖山。天旱,土人常燒此山以求雨。俗傳崖山神娶河伯女,故河伯見火,必降雨救之。”(58)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十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723頁。所以李真玉認(rèn)為“河伯也有行雨的本領(lǐng)”(59)李真玉:《從漢畫圖像看漢代農(nóng)俗》,《農(nóng)業(yè)考古》2005年第3期。,是無問題的。

因?yàn)轼P是風(fēng)神,所以屏翳也被當(dāng)成風(fēng)神?!段倪x·洛神賦》的“屏翳收風(fēng)”,呂向注為“屏翳,風(fēng)師也”(60)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選》卷十九《洛神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432頁。,風(fēng)師就是風(fēng)伯,也就是風(fēng)神。鳳為上帝的使者,風(fēng)為天地之使,屏翳也有這個職務(wù),如《史記·司馬相如傳》有“召屏翳”之說,《正義》引應(yīng)劭“屏翳,天神使也”之注論之。(61)司馬遷撰,裴駟集解,司馬貞索引,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中華書局,2014年,第3683、3685頁。

嚴(yán)可均《全上古三代文》輯《太公金匱》載太公曰,“河伯名為馮夷,雨師名詠,風(fēng)伯名姨”,并注“河伯馮夷”云:“《史記·封禪書·正義》引作‘馮修’,《文選·思玄賦》舊注引作‘河伯姓馮名修’?!?62)嚴(yán)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一冊《全上古三代文》卷七,中華書局,1958年,第52-53頁?!靶蕖弊之?dāng)是“攸”字之訛,是由“夷”字音變來的,說已見上。

雨師名“詠”,本當(dāng)作“泳”,當(dāng)是由“冰”字訛變成的,“冰”即冰夷,也就是馮夷;又說風(fēng)伯名姨,“姨”就是“夷”,“風(fēng)伯名夷”就是從“風(fēng)夷”這個詞演化而來,“風(fēng)夷”也就是“馮夷”——《太公金匱》的作者把“馮(冰)夷”一名拆成了河伯、雨師、風(fēng)伯三個神名,從文字即可見其演變之痕跡。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支諾皋記》記載說風(fēng)神名“封十八姨”(63)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793頁。,這明顯又是從“馮夷”或“風(fēng)夷”演變來的;“十八”者,木也,《周易》八卦中巽象為風(fēng)為木,故言“封十八姨”。

這些神話,顯而易見是由于河伯馮夷神話與風(fēng)伯、風(fēng)神之鳳的神話混同造成的,而在殷商時期,二者一為河神兼祖宗神,一為神鳥兼自然神,并不相干;周代人祭祀山川時祭河,同時也祭祀飌(風(fēng))師、雨師,可見三代之時河神、風(fēng)神、雨神是不同的神靈,不能混為一談。但因?yàn)楹硬T夷具有鳳鳥圖騰神的性質(zhì),因此也具備風(fēng)神、雨神的功能,造成混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河伯馮夷的神話,和古巴比倫神話中的恩利爾(Enlil)非常相似。恩利爾是風(fēng)神,在蘇美爾語中,意為“風(fēng)之主宰”,但他又被視為暴風(fēng)雨之神,控制美索不達(dá)米亞兩大水系幼發(fā)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洪水的漲落,又具有河神的性質(zhì)。(64)外國神話傳說大詞典編寫組編:《外國神話傳說大詞典》,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89年,第274-275頁。在這個神話上,中、巴古人的思維具有驚人的一致性。

《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記載的一個故事說:“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臣請使王遇之?!藶閴瘓龃笏?。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也?!?65)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8頁。這是記載齊人認(rèn)為河伯是魚形,因此《尸子輯本》里也有了“河精”的說法:

禹理水,觀于河,見白面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圖而還于淵中。(66)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8頁。

漢代的緯書《尚書中候》就沿用了這個故事,說:

伯禹曰:“臣觀河,百(白)面長人首魚身出,曰:‘吾河精也?!诔己訄D,帶足入淵。(67)李昉等:《太平御覽》卷八十二《皇王部》,中華書局,1960年,第381頁。

這個“河精”明顯是由河伯演化來的,然《山海經(jīng)》里說“冰夷人面”,漢代畫像石中的河伯均為人形,“魚身”之說恐未必正確。因此《博物志·異聞》里辯解說:

昔夏禹觀河,見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豈河伯也?馮夷華陰潼鄉(xiāng)人也,得道成仙,化為河伯,道豈同哉?”(68)張華:《博物志》卷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599頁。

該書認(rèn)為河伯和河精不是一回事。說河伯本來是人,得道成仙才成為河伯,這是從《莊子·大宗師》“馮夷得之,以潛大川”的說法演化而來的,后來一些神話就沿襲了這個說法,又《楚辭·河伯》注引《抱樸子·釋鬼》曰“馮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為河伯”(69)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6頁。。袁珂認(rèn)為:

《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庇嘘P(guān)河伯成神之說大略如此,然此已屬后起之說。觀《海內(nèi)北經(jīng)》及《楚辭·九歌·河伯》,可知河伯本古天神。

總之,河伯乃黃河水神,自殷商而降,至于周末,為人所奉祀,位望隆重。《莊子·人間世》有“不可以適河”(《釋文》引司馬彪云,適河,謂沉人于河祭也)之語,《史記·六國表·秦靈公八年》有“初以君主妻河”(《索隱》云:謂以公主嫁河伯也)之說:則河伯非“溺死為神”或“服藥得仙”之比。(70)袁珂編著:《中國神話傳說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年,第253頁。

他的觀點(diǎn)是很正確的。這都屬于神仙方術(shù)家的仙話,恐怕與古史傳說沒有多少關(guān)系了。

七、殷人為何以河為“高祖”之推論

殷人在卜辭中稱“河”為“高祖”,很明顯是把他當(dāng)成祖先。但是這件事在古籍中找不到多少河伯與殷人有親緣關(guān)系的記載,唯一的故事就是《山海經(jīng)》《竹書紀(jì)年》等書中記載殷王亥賓于有易放牧牛羊?yàn)橛幸姿鶜?、王亥之子上甲微假師河伯以伐有易而滅其國之事。清華簡《保訓(xùn)》中也記載了這件事,說是上甲微假“中”于河以復(fù)有易,有易服罪之后上甲又歸“中”于河,對于其中的“中”是什么學(xué)者們多有爭論,但是也是說上甲微假師河伯為王亥復(fù)仇的故事當(dāng)無疑義。

這件事對殷人來說影響巨大,可能在他們部族的發(fā)展史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意義,所以殷墟卜辭中每將王亥、上甲同卜,如:

辛巳卜,貞:王亥、上甲即于河?(《合集》34294)

辛巳卜,貞:王亥、上甲即宗于河?(《屯》1116)

辛未貞:叀上甲即宗于河?(《屯》2272)

不過,這件事只能證明河伯曾經(jīng)幫助過殷人,有功勞于殷,可如果只因?yàn)榇耸戮桶押硬霝椤案咦妗保呛懿豢伤甲h的。就像伊尹,輔佐成湯得了天下,厥功甚偉,也入殷人祀典,可絕沒有把他當(dāng)成“祖先”的意思,殷人把湯尊為“高祖”,伊尹絕無此稱謂。所以河伯也不可能是因?yàn)檫@事兒被殷人尊為“高祖”。

那么,“河”為何被殷人當(dāng)成“高祖”呢?筆者認(rèn)為還當(dāng)與殷人祖先契的誕生有關(guān)。

《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71)朱熹集注:《詩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4頁。,是說上天命令玄鳥降到人間,生了商?!睹珎鳌返慕忉屖牵骸靶B,鳦也,春分玄鳥降。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72)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dá)疏,陸德明音義:《毛詩注疏》卷三十,《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977頁。玄鳥即鳦,就是燕子?!秴问洗呵铩ひ舫酢芬舱f:“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瘜?shí)始作為北音?!?73)高誘注:《呂氏春秋》卷六《音初》,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59頁。這里面明確說是“帝令燕往視之”,也是燕子。

不過,在先秦還有一種說法,即以“玄鳥”為“鳳凰”,郭沫若曾舉了“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商頌·玄鳥》)、“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嘉?”(《楚辭·天問》)、“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九章·思美人》)作為例證,并論之云:

玄鳥舊說以為燕子,但是我想和《山海經(jīng)》的“惟帝俊下友”的“五彩之鳥”是同一的東西。在《離騷》中可以找到一個證據(jù),便是“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P凰既受(授)詒(貽)兮,恐高辛之先我?!边@分明說的是簡狄的故事,“鳳凰受詒”便是“玄鳥致貽”,可見玄鳥就是鳳凰。玄是神玄之意,不當(dāng)解成黑色?!拔宀手B”大約就是卜辭中的鳳。晚期的卜辭有祭鳳的紀(jì)錄,稱鳳為“帝使”。

“于帝史(使)鳳,二犬?!?《卜》三九八)

“甲戌貞其寧鳳,三羊三犬三豕?!?《簠室殷契徵文》典禮一六)

大約是鳳或“五彩之鳥”在傳說的演進(jìn)中化為了玄鳥或燕子的。(74)郭沫若:《先秦天道觀之進(jìn)展》,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一卷《青銅時代》,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28-329頁。

根據(jù)《詩經(jīng)·玄鳥》等古書的說法,玄鳥是高辛氏帝嚳的使者(當(dāng)來源于“帝使鳳”之說),送來了卵,有娀氏簡狄吞了生了殷人的祖先契。郭沫若曾經(jīng)指出:“(卜辭)神話中之最高人物迄于夒,夒即帝嚳,亦即帝舜,亦即帝俊。帝俊在《山海經(jīng)》中即天帝,卜辭之夒亦當(dāng)如是。舊說視帝嚳、帝舜為二,且均視為人王,乃周末學(xué)者之誤會?!?75)郭沫若:《卜辭通纂》,科學(xué)出版社,1983年,第362頁。從這個傳說中我們看出一個端倪,就是作為帝嚳使者的玄鳥,它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契的父親,也就是說,玄鳥實(shí)際上就是商人一位祖先的化身!

郭沫若說玄鳥就是卜辭中被祭祀的“鳳”或“帝使鳳”,但商人說的“玄鳥”和“帝使鳳”似乎還有區(qū)別。卜辭中受祭祀的“鳳”當(dāng)是風(fēng)神,相當(dāng)于后來神話中的風(fēng)伯;而玄鳥雖然也是鳳,也是上帝之使,但它是商人一位最初祖先的象征,是有娀氏簡狄的配偶,殷人后裔宋人作的《商頌》中稱之“玄鳥”而不稱之為“鳳鳥”“鳳凰”“風(fēng)伯”,正是為了這個區(qū)別而然。筆者認(rèn)為,這個“玄鳥”實(shí)際上就是河伯馮夷的化身,也就是卜辭中隆重祭祀的“高祖河”!

古代一些圣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因?yàn)樯瞎湃鷷r期有野合的風(fēng)俗,“觀社”“尸女”之風(fēng)盛行,好多女子生子并不一定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誰,于是才有了感生神話?!墩f文》中提到的“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桂馥在《說文解字義證》中對此做出了詳解,“鄭注《喪服傳》:‘始祖者,感神靈而生,若稷、契也?!秵史∮洝罚骸跽叨E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注云:‘始祖感天神靈而生,祭天則以祖配之?!抖Y記·大傳》:‘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⒃疲骸跽咧茸?,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段褰?jīng)異義》:‘《詩》齊、魯、韓、《春秋》公羊說:圣人皆無父,感天而生?!?76)桂馥:《說文解字義證》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068頁。。總之那些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始祖都是感天或神靈所生,目的是增加其神秘性,以崇高其地位。而殷人的祖先契,顯然也是這種“感生”的產(chǎn)物——只知道他的母親是有娀氏簡狄,卻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于是有了上帝派鳳凰“致貽”而生契的說法。

契的母親簡狄是有娀氏,這個殷人是承認(rèn)的,《詩經(jīng)·長發(fā)》里就明確說“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77)朱熹集注:《詩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5頁。。根據(jù)顧頡剛的考證,有娀就是有仍,也就是有任。任在今天的山東濟(jì)寧,太昊之后,風(fēng)姓,也是風(fēng)夷的一支。郭沫若認(rèn)為帝俊之妻常羲,亦即帝舜之妻女英、女匽,亦即帝嚳之妃常儀,也就是簡狄(78)郭沫若:《釋祖妣》,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一卷《甲骨文字研究》,科學(xué)出版社,1983年,第26、30頁。,應(yīng)當(dāng)是正確的??勺⒁獾氖?,這個國家也在泰山(昆侖虛)之南,當(dāng)與河伯馮夷所都居的從極之淵相近。

有娀氏之國屬于風(fēng)夷之一族,它可能本也是后來所說的狄人,這從契母“簡狄”之名可以看出,“簡”是“大”的意思(《爾雅·釋詁》:“簡,大也”)(79)郭璞注,陸德明音義,邢昺疏:《爾雅注疏》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1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9頁。,“簡狄”就是“大狄”,應(yīng)該就是后來所說的“長狄”?!伴L”有“大”義,《國語·魯語下》載孔子曰:“(防風(fēng)氏)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于周為長狄,今為大人”(80)韋昭注:《國語》卷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06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62頁。,是“長狄”就是“大人”,則“長狄”也可稱“簡狄”,即“大狄”。漆姓即釐姓,也做僖姓,乃黃帝之后,但他們顯然也是崇拜鳳鳥的部族,“防風(fēng)氏”之“防”通“方”,如《史記·孔子世家》“防叔”,《漢書·古今人表》作“方叔”?!胺健庇小按蟆币?《廣雅·釋詁》:“方,大也?!?81)張揖:《廣雅》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21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429頁。),“防風(fēng)”就是“大風(fēng)”,也就是“大鳳”,所以防風(fēng)氏也當(dāng)屬于風(fēng)夷。直到春秋時代,長狄的一些部族如鄋瞞,還活躍于齊、魯、宋、衛(wèi)之間,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這些東夷之地的原住民,有易國很可能就是漆姓的長狄之國,也是風(fēng)夷中的一個部族。

準(zhǔn)此,則當(dāng)時的有娀氏之國與有易固為同一民族的不同支系,二者極可能有親緣關(guān)系,殷人先王王亥“賓于有易”,為有易之牧竪,放牧牛羊,恐怕也不是隨便就去的,因?yàn)橛幸?狄)和有娀乃同屬于長狄,是殷人的母族一脈也。

“簡狄”之名卜辭中無之,《山海經(jīng)》有“常羲”而無“簡狄”,可見這個名稱甚晚出。她的本名當(dāng)是卜辭中“京義”,后來演變成常羲、常儀、女英(匽),分別成了帝俊、帝嚳、帝舜(此三者本是一人)的妻子,其事在殷人后裔中失傳,遂以其族屬“簡狄”之名名之,猶河伯之名失傳,乃以其族屬“風(fēng)夷(馮夷)”之名名之。

筆者的看法是,有娀氏女是與當(dāng)時與有娀比鄰的河國人野合而生的契,自然不知其父,因而把河國的祖宗神河神馮夷當(dāng)成自己的先公之一予以隆重祭祀,即卜辭中的“河”或“高祖河”——這就是殷商人祭祀“河”的根本原因。同時,他們知道河國是以鳳鳥為圖騰的,因此殷商的后人就據(jù)此創(chuàng)造了上帝高辛氏帝嚳派玄鳥(鳳凰)致貽簡狄而生契的神話。

此事至少有兩個旁證。一個旁證就是契的出生,不僅與玄鳥有關(guān),也與水有關(guān)。《太平御覽》引《史記·殷本紀(jì)》,“殷之祖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并言“玄鳥翔水,遺卵于流,娀簡拾吞,生契,封商。(玄鳥,燕也。翔水,徘徊于水上。娀,娀氏也。簡,簡狄也,契母名。商,國名。《詩》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82)李昉等:《太平御覽》卷八三《皇王部》,中華書局,1960年,第388-389頁

《史記·三代世表》載:“《詩傳》曰:‘湯之先為契,無父而生。契母與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銜卵墮之,契母得,故含之,誤吞之,即生契’”,其后《索隱》言“有娀氏女曰簡狄,浴于玄丘水,出《詩緯》”。(83)司馬遷撰,裴駟集解,司馬貞索引,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卷十三《三代世表》,中華書局,2014年,第635-636頁?!读信畟鳌て跄负喌摇分杏蓄愃频恼f法:“(簡狄)與其妹姊浴於玄丘之水。有玄鳥銜卵過而墜之……簡狄得而含之,誤而吞之,遂生契焉?!?84)劉向撰,劉曉東校點(diǎn):《列女傳》卷一《母儀傳》,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2頁。

上面說過,有娀即有仍,亦即任,在今天的山東濟(jì)寧,那么這個“玄丘之水”一定是在距之不遠(yuǎn)的地方。“玄丘”之名見《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北海之內(nèi),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山有玄鳥、玄蛇、玄豺、玄虎、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85)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62頁。根據(jù)這個記載可知,玄丘是在黑水邊上,而“黑水”乃是濟(jì)水的古名。(86)王寧:《昆侖七水考》,《棗莊學(xué)院學(xué)報(bào)》2007年第1期?!逗?nèi)經(jīng)》說幽都之山、大玄之山、玄丘之民都在“北海之內(nèi)”,北海即今天的渤海,那么“玄丘”必定是在古濟(jì)水流域,靠近黃河下游。在《海經(jīng)》時代,黃河和濟(jì)水是臨近的,甚至在一個地方入海,《大荒北經(jīng)》說“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jì)所入,海北注焉”(87)袁珂校注:《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23頁。,是其明證。那么這個“玄丘之水”不是一條專門的河流之名,應(yīng)當(dāng)是指流經(jīng)玄丘的濟(jì)水,這一帶正是古代河伯部族的活動區(qū)域;而有娀故國今天的濟(jì)寧就是原來濟(jì)水北上的地方。這一傳說從側(cè)面反映了殷人的先祖與河伯族的關(guān)系,正因?yàn)楹硬宓淖嫦仁呛由裼质区P鳥圖騰神,才會有“玄鳥翔水”的故事。

第二個旁證是高句麗的祖先朱蒙的故事,就是“克隆”契、后稷出生的神話,其中就提到“河伯”。《魏書·高句麗傳》曰:

高句麗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為夫余王閉于室中,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棄之與犬,犬不食;棄之與豕,豕又不食;棄之于路,牛馬避之;后棄之野,眾鳥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還其母,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處,有一男破殼而出。及其長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88)魏收撰,仲偉民等標(biāo)點(diǎn):《魏書》卷一○○《高句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355頁。

《好太王碑》里也說:“惟昔始祖,鄒牟王(即朱蒙)之創(chuàng)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剖卵降出[世],生子[而]有圣德?!?89)薛英整理:《高句麗好太王碑釋文》,謝承仁主編:《楊守敬集》第九冊,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565頁。這個神話雖然晚出,可是有一定的古傳作依據(jù)。其中說朱蒙是“天帝之子”,母親是“河伯女為夫余王閉于室中”“生一卵”,明顯是演化自簡狄在高臺而天帝嚳遣玄鳥隕卵,簡狄吞之生契的故事,是殷人的傳說;而前引的“棄之與犬,犬不食;棄之與豕,豕又不食;棄之于路,牛馬避之;后棄之野,眾鳥以毛茹之”之說,則又是從《詩·生民》中移植來的后稷誕生神話,是周人的傳說。他們把殷人傳說的“簡狄吞玄鳥卵生契”演化成“河伯女感日影生卵出朱蒙”,間接地反映出殷人祖先與河伯族的關(guān)系。上面說過,卜辭中有祭祀對象曰“河女”,是河神的配偶,可以說是“河伯女”,相當(dāng)于后來說的“河伯婦”。有娀氏簡狄不是河伯的女兒而后被演化為河伯女,只能說明在殷人的古傳中,的確有河伯與有娀氏女配合生契的內(nèi)容,簡狄可能曾被稱為“河伯女”,本義是河伯的配偶,被高句麗人拿去改造成了河伯之女生朱蒙的故事,理所必然矣。

楊寬曾經(jīng)說:“燕古又稱玄鳥,殷人東夷自以為他們的祖先就是玄鳥所降生。玄鳥是殷人東夷的祖先神,秦嬴姓,即盈姓,本也是東夷之族,而秦的祖先神就叫做益,而且益在傳說里又是管理草木鳥獸的,益的后代還多是些‘鳥身人言’的怪物(見《秦本紀(jì)》),那么,益不就是玄鳥或燕子么?玄鳥本也稱鳳鳥,神話里又稱為‘五彩之鳥’(證均詳《導(dǎo)論》)?!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上說:‘有五采之鳥,相鄉(xiāng)棄沙,惟帝俊下友。帝下兩壇,采鳥是司?!劭【褪巧系?證詳《導(dǎo)論》),上帝旁邊有‘采鳥’司事。”(90)楊寬:《序〈古史辨〉第七冊因論古史傳說中的鳥獸神話》,《古史探微》,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74頁。

楊寬說玄鳥就是燕,就是鳳凰,也就是殷人的祖先神,是非常正確的。所以,在殷人最初的傳說中,“河”一定是他們的一位遠(yuǎn)古祖先,是初祖契之父,故以“高祖”稱之,并將他列入祀典隆重祭祀。后來殷人后裔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把契直接說成是上帝高辛氏帝嚳之子,把“河”演變成了上帝的使者“玄鳥”,其故事的本源漸漸消失。這個變化,極有可能是發(fā)生在殷商滅亡之后。

正因?yàn)橐笕伺c河國有這層親緣關(guān)系,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王亥會托于有易、河伯仆牛;在有易殺了王亥之后,為什么河伯會熱心幫助上甲微替父報(bào)仇,因?yàn)楹硬迨且笕说母缸澹P(guān)系非同一般。由此我們也可以知道,殷商民族本來也是誕生在黃河下游的東夷部族,不過最初是靠游牧為生(至少在王亥、王恒兄弟時尚且如此),逐水草而居,四處漂流,在許多地方都留下了遺跡,所以對殷商起源地的爭論也紛紜莫是,是皆不考其傳說本源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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