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韶

（華東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學院，上海 201620）

電子地圖作為移動互聯(lián)網時代的產物，極大地方便了人們的日常出行。伴隨著電子地圖不斷的高精尖發(fā)展，其交互性和實時性特征不斷完備，電子地圖在疫情防控、智慧交通、自動駕駛等科技領域扮演著愈發(fā)重要的角色，逐漸成為地圖行業(yè)商業(yè)競爭所不可或缺的戰(zhàn)略資源。然而，電子地圖作為一種數字資源，容易招致他人的非法復制和“臨摹”，從而引發(fā)一系列法律糾紛。與其他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相比，雖然關于電子地圖的糾紛案件相對較少，但此類案件糾紛的代表性卻不容小覷，往往引發(fā)社會和知識產權業(yè)內人士的廣泛關注和討論。近期，北京四維圖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訴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北京秀友科技有限公司、立得空間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以下簡稱“四維圖新”案）將電子地圖的著作權法保護問題再度置入社會公眾關注的焦點。對于電子地圖的法律問題的討論，已經不再是否對此進行保護，而是采取何種手段進行保護的問題?！八木S圖新”案的一審法院雖然認可地圖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但是將電子地圖數據與電子地圖二者割裂開來。二審法院卻認為導航電子地圖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地圖作品?！八木S圖新”案一審與二審之間對于電子地圖著作權保護條件截然不同的觀點，反映了司法實踐對于電子地圖著作權保護的困惑和疑慮。

為此，本文擬從一系列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入手，對電子地圖涉及的著作權問題作一研究，以期為電子地圖的著作權案件糾紛的司法裁判提供法律參考。

一、電子地圖概念剖析

電子地圖（Electronic map）是以地圖數據庫為基礎，將地圖用數字形式存儲在計算機外儲存器上，并借助計算機技術和設備實現查詢分析和顯示的一類地圖[1]。電子地圖相較于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既有共性也存在差異。共性表現在二者的可視性特征，電子地圖和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都是對于一定區(qū)域內地理信息的視覺展現。對于二者的使用人員而言，具體個人使用者關注的焦點仍然在于對地理信息方位和內容的辨識和判斷。電子地圖相較于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之間的差異性可歸結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內容傳達的信息量不同。一般而言，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由于地圖篇幅本身的局限，難以將一定區(qū)域內的地理信息進行充分和細節(jié)性的呈現，往往只能選取具有顯著性的區(qū)域地理信息。相反，由于電子地圖是以數據作為載體并提供技術支撐，能夠有效囊括一定區(qū)域內的更為細節(jié)性的地理信息。因此，電子地圖能夠更為有效地表達地理信息的內容。

其次，媒介的交互性。電子地圖的媒介的交互性特征在著作權法語境下可以借由信息網絡傳播權下的交互性特征進行理解。二者皆是基于互聯(lián)網服務而產生，電子地圖的媒介的交互性表現為用戶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通過一定的網絡媒介例如計算機軟件或導航儀，將已經數字化的地理信息進行調用和使用。這種交互性特征能夠在最大的程度上滿足用戶對于地理信息準確且即時的需求。

再次，獨創(chuàng)性的空間和比例。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的制作通常需要依據一定的測繪技術，例如需要按照比例尺的要求安排和布局區(qū)域的地理信息。因此，在地理信息的傳達上更加堅持地理信息的客觀性和準確性原則的要求。不同于傳統(tǒng)的平面地圖，電子地圖往往不具有固定的比例尺，可以進行比例縮放，并且可以根據制圖者的選擇和判斷對地理要素進行取舍。電子地圖雖然也要堅持地理信息的客觀性和準確性原則，但是對于具體的地理事物和地貌信息的表現力和視覺感染力卻能夠擁有更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

最后，商業(yè)價值和戰(zhàn)略地位相差懸殊。作為市場競爭的戰(zhàn)略資源，電子地圖無疑具備極高的經濟價值。隨著地圖互聯(lián)網產業(yè)的不斷推進，電子地圖以及電子地圖數據將會成為社會各類行業(yè)轉型升級的樞紐。我國十四五規(guī)劃，明確提出加快建設交通強國，完善綜合運輸大通道、綜合交通樞紐和物流網絡，加快城市群和都市圈軌道交通網絡化，提高農村和邊境地區(qū)交通通達深度[2]。交通物流與大數據的深度融合離不開電子地圖的技術支持。

需要強調的是，電子地圖傳達的信息量、媒介的交互性，獨創(chuàng)性的空間和比例以及商業(yè)價值和戰(zhàn)略地位雖有別于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但這并不能導致電子地圖的著作權法保護的討論脫離“地圖”本身的語義。因此，在著作權法的語境下，對于電子地圖的研究不能因其不同于傳統(tǒng)的紙質地圖就以此降低或者提高對其的保護范圍，這兩種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二、電子地圖與電子地圖數據之間的關系并非不證自明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在“四維圖新”案件的一審判決書中，法院始終以“地圖數據”來指代涉案的電子地圖從而回避了涉案電子地圖是否應當作為地圖作品受保護的問題。這表明司法實踐對于電子地圖與電子地圖數據認識的偏差。那么，在著作權法視閾下二者間的關系又是如何呢？對該問題的回答，需要對電子地圖的制圖流程進行簡單闡述。與傳統(tǒng)地圖相似，電子地圖的制作流程同樣也需要經歷外業(yè)采集和內業(yè)制圖兩個階段[3]。外業(yè)采集的主要內容是為了收集一定區(qū)域內客觀的地理信息，其目的在于盡可能全貌以及準確地反映該特定區(qū)域的地理數據信息。這些地理數據信息將會成為后續(xù)制圖的“原材料”。內業(yè)制圖環(huán)節(jié)則集中地體現了繪制地圖的測繪人員的創(chuàng)作過程，即制圖人員依據個人的審美觀點以及主觀判斷分析，對客觀地理信息進行語言的美化修飾以及選擇、取舍。

應當明確的是，本文所指的“電子地圖數據”并非指稱在外業(yè)采集階段，測繪人員所收集到的純粹地理信息本身，而是指代內業(yè)制圖階段已經數據化的電子地圖的存儲方式。換言之，電子地圖數據并非客觀地理信息數據的整合，而是表示在電子地圖完成后以數據形式固定在計算機中的電子表現形式。舉一個不恰當的比喻，電子地圖和電子地圖數據可以視為一枚硬幣的兩個朝向，不應將二者割裂開來。如果電子地圖可以受到著作權法保護，那么就無法否認作為電子地圖的數字化存儲形式的電子地圖數據也受著作權法保護的觀點。再舉一例，一名工程設計師通過計算機軟件創(chuàng)作完成一幅工程設計圖，自該工程設計圖完成之日起便可以自動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顯然該幅工程設計圖是以計算機源文件形式存儲且只有通過特定計算機軟件才能打開。如果認為未經該工程設計師許可竊取或者復制該工程設計圖的源文件數據不侵犯該工程設計師的著作權，恐怕會有悖于一般社會公眾的法律觀念。同樣地，可以說，使用著作權人的電子地圖數據就等同于利用該權利人享有著作權的電子地圖。如果認可電子地圖的著作權保護，則電子地圖數據的保護在著作權體系下同樣也能順理成章。因此，在本文的語境下，二者的內涵是相同的.

三、電子地圖著作權保護的路徑

首先，從著作權法的激勵理論來看，為了鼓勵文學、藝術以及科學領域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繼續(xù)創(chuàng)作優(yōu)質作品，著作權法賦予該創(chuàng)作者以一定期限的專有權利，以實現權利人獲利和社會發(fā)展利益之間的平衡。自從1990 年，我國著作權法頒布以來，地圖作品一直便是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之一?，F行《著作權法》第3 條第7 項明確指出，“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示意圖等圖形作品和模型作品”系作為著作權法的作品進行保護。《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以下簡稱《著作權法實施條例》）進一步闡明，地圖作品是指“反映地理現象、說明事物原理或者結構”的一類作品。因此，在我國的著作權法體系下，地圖作品作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對此毋庸置疑。其次，從國際法淵源來看，地圖的著作權保護也一直是國際共識?！恫疇柲峁s》第2 條第1 款明確指出與“與地理、地形、建筑或科學有關的插圖、地圖、設計圖、草圖和立體作品”是《伯爾尼公約》所保護的作品①。據此，伯爾尼公約的成員國有義務采取措施對地圖作品進行保護，各成員國一般以明示或者默示對地圖給予立法保護。例如英國《1998 年版權、外觀設計和專利法》第4 條第2 款將地圖作為圖形作品進行保護②。德國《著作權法》第2 條第1 款第6 項將地圖作為具有科學或技術性質的插圖進行保護③。美國對地圖的保護可以追溯到1790 年，依據美國《數字千禧年版權法》101 條規(guī)定，將地圖作為圖形作品進行保護④。

電子地圖作為地圖的一個子項，對電子地圖的著作權法研究必然要在“地圖”的語境下展開。依照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電子地圖在滿足獨創(chuàng)性的條件下也能作為圖形作品得到保護。這一觀點可以得到我國現有司法實踐的印證。譬如在深圳市中佳訊科技有限公司等訴北京長地萬方科技有限公司等侵犯著作權糾紛案中，法院便認定“電子導航地圖與其他地圖一樣，屬于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作品，依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guī)定可以作為地圖作品予以保護”⑤。電子地圖之所以能夠和文學、藝術領域內其他作品一樣享有著作權保護的原因在于，電子地圖也具有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獨創(chuàng)性，正如國際著名版權法學者Sam Ricketson 所言，“地圖”具有一種特性，因為它們一般是由藝術成分和文學成分結合而成的[4]。

概言之，雖然電子地圖的期初繪制需要按照地理信息的分布進行，相較于文學、藝術作品缺乏“心游萬仞”般的無所拘束的創(chuàng)作空間。但即便如此，電子地圖繪制者依然能夠憑借自身的繪制經驗以及個人選擇呈現出不一樣的個性化表達。但是，電子地圖欲獲得與文學、藝術作品一般的法律地位，其必須滿足著作權法的作品的構成要件，從而能夠體現地圖作品所包含為人們識別方便而增添的許多指示性乃至藝術性創(chuàng)作成分[5]。

四、電子地圖可版權性要件辨析：獨創(chuàng)性表達為核心

電子地圖若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其首先應當被認定為作品。依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規(guī)定，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被定義為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電子地圖可以認定為科學領域內的智力成果，對此一般沒有疑義。因此，解決電子地圖在著作權體系下的可版權性問題，核心在于確定電子地圖所體現的獨創(chuàng)性及獨創(chuàng)性表達的認定。就地圖作品而言，無論是傳統(tǒng)的平面地圖還是本文所討論的電子地圖，著作權法不予保護的理由一般是該地圖不具有獨創(chuàng)性。對于電子地圖的獨創(chuàng)性判斷問題，可以從地圖語言的美化和修飾以及地理綜合信息的取舍入手。

（一）判斷進路一：地圖語言的美化和修飾

地圖語言是現代地圖表達和傳輸空間環(huán)境現象信息的一種圖形視覺語言[6]。換言之，地圖語言運用各種符號、色彩與文字來傳達地圖信息的一種媒介和工具。電子地圖之所以可以滿足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獨創(chuàng)性要件關鍵原因之一便是制圖者對地圖語言的美化和修飾，使得地圖在整體上反映出繪制者個人的美學觀點[7]。這種美化和修飾具體至少可以包括電子地圖的標記選用和設計、地圖色彩的組合和搭配以及電子地圖語言的表現力等方面。

首先，電子地圖的標記選用和設計。地圖標記的主要作用在于通過文字和符號指示各種處所和重要建筑物的內容。制圖者根據客觀地物、地貌選用和設計不同的地圖標志，會產生地物、地貌不同的表達形式，體現制圖者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美國聯(lián)邦第二巡回法院早在2002 年便在判決書中指明，“地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獲得版權保護。雖然地圖中所傳達的事實信息，如地標和街道位置，無權獲得版權保護，但是在傳達事實信息時所使用的表達方式的任何獨創(chuàng)性都可以受到版權法的保護”⑥。以傳統(tǒng)旅游平面圖為例，制圖者需要按照既定的地圖標記去表示對應的景點和景區(qū)名稱，不能隨意更改地圖標記，否則便會導致地圖標記與景點信息無法對應的錯誤發(fā)生。對于電子地圖而言，就景點和景區(qū)名稱的地理標記設計和選用更加多元化和多樣化。對于景點的地理標記符號的選擇不會局限在既定的符號內容，同時對于景區(qū)名稱的文字表達同樣也不會限定在某一單一字體和排版風格。

其次，地圖色彩的組合和搭配。美國聯(lián)邦第二巡回法院在判決書中解釋道，“毫無疑問，地圖制作者在處理地理信息時可以運用相當多的技巧和獨創(chuàng)性——在選擇或剔除某類詳細信息，圖例的大小，形狀和密度，挑選與顏色或設計有關的類別來代表地形或其他特征，以及許多其他顯示細節(jié)”⑦?？梢哉J為，地圖色彩的選用是地圖語言的重要內容。制圖者根據客觀地物、地貌，選擇不同的色彩組合不僅能夠給地圖用戶不同的感官體驗，而且能夠產生地理事物的不同表達。繪制電子地圖時，對于客觀地理信息中的地物、地貌，地圖繪制者可以選擇不用的色彩搭配，進而呈現出不同的表達形式。相較于傳統(tǒng)平面地圖，導航電子地圖服務于導航的目的，可以根據用戶需求，旋轉、改變圖形顏色使地物地貌更加直觀、立體，充分調動使用者的視覺感觀，體現制圖者創(chuàng)造性的表達。例如，導航電子地圖中對于濕地，公園，山地，森林等要素的綠色顏色選用，水流、河道的淺藍色選用以及高鐵、地鐵線路的紫色搭配，都體現了制圖者的個性化判斷和選擇。

再次，地圖語言的表現力。與日常語言相同的是，地圖語言同樣需要滿足“交流”的目的，對于電子地圖“交流”的目的，即用戶的使用需求。地圖語言的表現力主要受到地圖信息表現形式的影響。傳統(tǒng)平面地圖的表現力，主要依賴使用者自身閱讀來實現地理信息的傳遞。就導航電子地圖而言，除了依靠使用者的自身閱讀這一途徑外，其更能以媒體技術傳輸手段為使用者提供更為立體的音頻以及視頻地理信息。例如，在手機以及汽車軟件中的語音導航，能夠以音頻的形式為使用者提供立體地理信息。電子地圖的表現力使地圖使用者不再局限于獲取平面地圖的視覺符號，也能調動使用者主動獲取地理信息的聽覺符號和觸覺符號，實現更為多維的地理信息導航服務。

概言之，制圖者在繪制電子地圖時，通過地理標記的選用和設計、顏色的組合和搭配以及地圖語言的表現力等手段對其進行美化和修飾，而這一因素恰恰是判斷導航電子地圖體現獨創(chuàng)性的表達所不能忽略的要素。

（二）判斷進路二：地理綜合信息的選擇、取舍

對于導航電子地圖體現獨創(chuàng)性表達判斷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制圖者對地理綜合信息的選擇、取舍。在2008 年“道道通導航電子地圖著作權案”中，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便指出，導航電子地圖的獨創(chuàng)性主要表現在把具體地物、地貌、信息點等測量到地圖上的過程中，根據地圖使用目的、地圖比例尺及相關測量規(guī)范等要求對地物、地貌、信息點等進行取舍⑧。換言之，這種選擇和取舍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制圖者創(chuàng)作的過程。這種對地理綜合信息的選擇、取舍具體可以從地圖中具體地理信息的選擇和取舍以及不同標注和繪制方式的選擇和取舍等角度切入。

首先，具體地理信息的選擇和取舍。如前所述，在電子地圖制作的外業(yè)采集階段是為了搜集具體的地理信息，那么在內業(yè)制作階段，電子地圖的制圖者將具體地物、地貌、信息點等客觀地理信息轉化到地圖上的過程中，體現了制圖者的個人審美以及主觀判斷，具有獨創(chuàng)性。

其次，地圖標注和繪制方式的選擇和取舍。地圖標注和繪制方式的選擇和設計是繪制電子地圖的必經階段。不同的測繪者會基于個人的測繪經驗以及制圖效果選擇不同的測繪方式。即便是對同一區(qū)域內搜集的具體地理信息，不同的測繪者最終所呈現的電子地圖成品也會有不小的差異?；诘貓D標注和繪制方式取舍，能夠說明測繪者的智力勞動投入和個人化表達。

最后，從實踐情況來看，雖然在地圖作品中組成元素的排列位置受限于地理空間從而存在唯一固定的排列方式，但是這些組成元素則都是可以由制圖者自由選擇的。而每一種要素的表達方式，又是多樣和多元的。恰如美國紐約東區(qū)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法官DORA L. IRIZARRY 在“Byte Files”案中所言，“這些選擇并非缺乏制圖者的創(chuàng)造力，而正是這些選擇賦予了最終的地圖以版權保護的權利”⑨。

（三）數字化表現形式不影響導航電子地圖的可感知性

前文已經說明，我國著作權法對作品的構成要件之一便是“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該要件所強調的是，作品必須是能夠被人們所感知的外在表達而不是埋藏在腦海中的抽象概念或思想。美國版權法第102 條(b)款，明確指出“在任何情形下,對作者獨創(chuàng)作品的版權保護,不得擴大到思想、程序、方法、系統(tǒng)、運算方式、概念、原理或發(fā)現，無論作品以何種形式對其加以描述、解釋說明或體現”⑩。以美術作品為例，美術作品的外在表達體現在對美術作品勾勒的線條、色彩以及線條和色彩所最終呈現的將作者內心的美學觀點予以具體化的藝術造型。至于該幅美術作品是油然于紙面或是雕刻于墻面等具體表現形式，無礙于作品性質的認定。在四維圖新案件中，電子地圖的數字化表現形式卻成為權利人尋求著作權法保護的難題之一。一審判決的觀點認為，因為電子地圖的的數據信息是以包含各種地圖要素的文件夾數字形式存在，在未經計算機軟件的加工和處理的條件下，無法直觀查明地圖作品的內容進而無法認定地圖作品已經創(chuàng)作完成?。

然而，雖然電子地圖以數字化的表現形式具有特殊性，但并不妨礙對于電子地圖所構成的地圖作品“可感知性”的認定。

首先，電子地圖在內業(yè)制圖階段已經創(chuàng)作完成并以數據形式進行儲存。用戶通過地圖軟件打開，該數據在計算機中自動加載，最終以圖像的形式表現出來，為用戶所客觀感知。一幅在計算上創(chuàng)作完成的美術作品，是通過數字形式儲存的，經由特定軟件打開后呈現為圖像。這種數字化的儲存方式并不會影響美術作品的屬性認定。同樣的道理，數字化的儲存方式也并不會改變導航電子地圖作為圖形作品的屬性。正如我國新修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條第（五）項中新增“數字化”方式為著作權人復制權所控制的行為。其次，不同用戶根據使用需求進行圖層之間的相互疊加，但這種利用行為并不會改變圖層數據所對應的圖形化表達。相反，這種利用行為只不過是對應的圖形化表達之間的相互堆砌而已。換言之，用戶的選擇和疊加行為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創(chuàng)作行為，而是利用制圖者已經創(chuàng)作完成的圖形化作品的一種使用行為。再次，依據電子地圖作品的不同復制件在不同的移動終端所打開后均會呈現出相同的圖形化表達。這表明了電子地圖作品已經被穩(wěn)定地固定在有形載體上，不會因為移動終端的變化而產生改變。因此盡管導航電子地圖以數字化形式的存儲方式較為特殊，但其仍然能以圖形化的表達構成傳遞地理信息的地圖，最終可以成為著作權法上的圖形作品并受保護。

五、結語

隨著我國大數據時代的不斷深化和發(fā)展，電子地圖的經濟價值和社會作用不斷凸顯。電子地圖的著作權保護問題并未對現有著作權制度造成沖擊和影響，在處理與電子地圖的著作權糾紛案件時，法官所要判斷的關鍵點仍然在于認定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內容表達。導航電子地圖體現獨創(chuàng)性的表達的判定可以從地圖語言的美化和修飾以及地理綜合信息的選擇和取舍入手。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電子地圖以數字化的表現形式具有特殊性，但并不妨礙對于電子地圖所構成的地圖作品“可感知性”的認定。

注釋：

①參見《伯爾尼公約》第2 條第1 款.

②英國《1998 年版權、外觀設計和專利法》第4 條第2 款規(guī)定原文：“In this Part--"building" includes any fixed structure, and a part of a building or fixed structure;"graphic work" includes--(a) any painting, drawing,diagram, map, chart or plan, and(b) any engraving, etching, lithograph, woodcut or similar work.”

③德國《著作權法》第2 條第1 款第6 項規(guī)定原文：“illustrations of a scientific or technical nature, such as drawings, plans, maps, sketches, tables and three-dimensional representations.”

④美國《美國數字千禧年版權法》第101 條規(guī)定：““Pictorial, graphic, and sculptural works”include two-dimensional and threedimensional works of fine, graphic, and applied art, photographs, prints and art reproductions,maps, globes, charts, diagrams, models, and technical drawings, including architectural plans...”

⑤深圳市中佳訊科技有限公司等訴北京長地萬方科技有限公司等侵犯著作權糾紛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08)粵高法民三終字第290 號.

⑥Sparaco v. Lawler, Matusky, Skelly, Eng'rs LLP, 303 F.3d 460 , 467 (2d Cir.2002).

⑦Streetwise Maps, Inc. v. VanDam, Inc., 159 F.3d 739 , 748 (2d Cir.1998).

⑧道道通導航電子地圖著作權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08)粵高法民三終字第290 號.

⑨City of New York v. GeoData Plus, 537 F. Supp. 2d 443 (E.D.N.Y. 2007).

⑩美國版權法第102 條(b)款規(guī)定原文:“In no case does copyright protection for an original work of authorship extend to any idea,procedure, process, system, method of operation, concept, principle, or discovery,regardless of the form in which it is described, explained, illustrat- ed, or embodied in such work.”

?北京四維圖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訴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北京秀友科技有限公司、立得空間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6)京0108 民初27234 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