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旭
(巢湖學院 經濟與法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8000)
根據《刑法》第三百條規(guī)定可知,我國專門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主要條款為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據統(tǒng)計,從2015年11月1日《刑法修正案(九)》頒布實施后至2020年8月1日,我國境內就有高達825例一審案由為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的判決(數據來自“裁判文書網”)。不僅如此,隨著網絡空間形態(tài)的加速推進和成型,邪教組織犯罪行為方式多變、犯罪空間廣泛、作案動機強烈等特征愈發(fā)突出。邪教犯罪在我國業(yè)已發(fā)展為案發(fā)地域分散、社會危害性大、波及范圍廣泛的一類犯罪。
有鑒于此,我國歷來重視對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打擊。不但刑法規(guī)定了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而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兩高”)還通過司法解釋將其作了細化。2017年1月25日“兩高”發(fā)布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2017年司法解釋》),進一步強化了打擊邪教組織犯罪的規(guī)范體系建設。可整體看來,我國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立法還存在不少問題,直接影響到刑事立法對邪教犯罪的規(guī)制。因此,本文將以刑事立法為視角,通過對邪教組織犯罪刑事立法的考察,對我國懲治邪教組織刑事立法進行全面反思,結合邪教組織犯罪的新特點、新趨勢,提出完善刑事立法的建議,以期懲治邪教組織的刑事立法更全面嚴謹、更具有可操作性。
我國專門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立法始于1997年《刑法》,之前的 1979年《刑法》中并沒有關于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具體規(guī)定。這就導致我國在1997年之前,懲治邪教組織之刑事立法處于空白狀態(tài)。1997年《刑法》在其第三百條中規(guī)定了 “組織和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該罪名的確立標志著懲治邪教組織之刑事立法在我國初步建立。此后,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邪教組織的違法行為就被納入到刑法“射程”內了。
雖然1997年《刑法》邁出了利用刑法條文規(guī)制邪教組織犯罪的第一步,但是該條規(guī)定仍顯單薄,且過于籠統(tǒng)。此外,雖然在刑法條文中出現了“邪教組織”這一概念,但是認定邪教組織的程序法規(guī)范仍付諸闕如。這表明完備的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法律規(guī)范體系在我國尚未建立。隨后,第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于1999年10月30日通過了《關于取締邪教組織、防范和懲治邪教活動的決定》(以下簡稱 《懲治邪教活動的決定》),以法律形式闡述了取締邪教組織、防范和懲治邪教活動的重要意義,明確了國家機關在打擊和懲治邪教組織和邪教活動中的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和法律界限,提出了懲治和防范邪教活動的具體措施以及主體責任。
為應對新形勢下的邪教組織犯罪,我國于2015年 8月 29日審議通過的 《刑法修正案(九)》對邪教犯罪的規(guī)制又進行了一次重要修改。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將邪教組織犯罪的法定最高刑提高至無期徒刑。二是增加了罰金、沒收財產、剝奪政治權利等附加刑的適用,擴寬了對邪教犯罪分子進行刑事處罰的渠道。三是增加了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等主刑的適用,解決了勞動教養(yǎng)制度廢除后對犯罪行為人的處罰問題。
通過以上考察可以發(fā)現,我國懲治邪教組織犯罪之刑事立法呈現出以下三個特點:
一是應急性強。一方面是面對當時猖獗的邪教活動,我國制定了《懲治邪教活動的決定》,通過這種方式來打擊邪教組織。另一方面是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fā)展,犯罪分子同樣會利用網絡進行犯罪,甚至許多犯罪分子從事的是網絡邪教犯罪。因此,第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了《關于維護互聯(lián)網安全的決定》(以下簡稱《互聯(lián)網決定》),對網絡邪教犯罪進行了規(guī)制,體現出我國懲治邪教組織犯罪之刑事立法緊跟實際的立法特點。
二是重刑化特征凸顯。我國懲治邪教組織犯罪之刑事立法將主刑由原來的最高刑期為十五年有期徒刑提高到無期徒刑。之所以這么規(guī)定,主要是由于邪教犯罪形勢越發(fā)嚴峻,立法者希望通過加重法定刑的方式,加大對邪教犯罪的打擊力度。
三是法網逐漸織密。無論是主刑還是附加刑,其種類都在不斷增加,立法者通過努力織密刑事法網,希望對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犯罪進行無縫隙打擊。由于邪教犯罪情形復雜,因此根據邪教犯罪的不同社會危害性制定不同的刑罰,這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處罰漏洞。
我國雖然從 1997年至今二十多年間,通過不斷完善刑事立法的方式來加大對邪教組織犯罪的打擊力度,并且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懲治邪教犯罪的刑事規(guī)范仍存在一定問題,需要對其進行反思和完善。
現行刑事立法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為刑事規(guī)范體例尚未成型、邪教組織概念的法律界定不當、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及其程序性規(guī)定不足,以及刑法規(guī)制范圍的“抽象性”凸顯等四個方面。
鑒于邪教組織犯罪危及的不僅是社會管理秩序,還會威脅到國家的政治安全。[1](P58)刑法在規(guī)制邪教組織犯罪行為時需要特殊的罪刑設置,并完善相關程序性規(guī)定,這樣才能有效規(guī)制邪教組織犯罪。然而現行的刑事規(guī)范體例仍然缺失,尚未成型?,F行的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立法存在三方面不足
第一,就刑法而言,其僅在第三百條規(guī)定了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相關內容,實體法規(guī)不齊備,立法單一。一方面,行為規(guī)制單一。其僅對邪教的破壞法律實施的實行行為進行規(guī)制,而對其他的幫助行為諸如資助邪教活動等行為,并沒有專門規(guī)定罪名進行打擊,而在現有的共同犯罪理論指導下,這會造成處罰空隙。另一方面,打擊階段單一。其僅僅針對邪教犯罪實施階段進行打擊,而對于社會危害性同樣大的預備性行為[2](P149)并沒有入罪,不利于對邪教犯罪的打防一體化建設。第二,就程序法而言,邪教組織犯罪和其他犯罪不同,應該在程序法上有所反映,并做出相應規(guī)定,以期和刑事實體法相互配合協(xié)同打擊邪教犯罪,但是現行的程序法并未規(guī)定。第三,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規(guī)定過于零散,散落于 《懲治邪教活動的決定》《互聯(lián)網決定》、司法解釋等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中,未能形成一個有機整體。
雖然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組織和利用邪教組織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1999年司法解釋》)中就有對邪教組織的界定,但當時某些邪教組織的活動猖獗,嚴重威脅到了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和身體、生命權益以及社會穩(wěn)定,為了有效打擊該邪教組織的犯罪活動、挽救群眾,“兩高”主要基于該種邪教組織的特點界定了邪教組織。根據《1999年司法解釋》可知,邪教是指冒用宗教、氣功或者其他名義建立,神化首要分子,利用制造、散布迷信邪說等手段蠱惑、蒙騙他人,發(fā)展、控制成員,危害社會的非法組織。《2017年司法解釋》和《1999年司法解釋》中邪教組織的概念相比變化不大。學者們對上述定義提出了看法,例如認為,“所謂邪教條款的五項特征中,前四項不過是宗教的共同特征”“用所有宗教的共同特征來定義邪教,無疑會擴大邪教的范圍”[3](P163)。另外還有學者認為,我國于1999年10月出臺的對邪教組織的定義,針對性很明顯,這就導致不可避免以偏概全、不完整等問題。[3](P164)筆者對于上述觀點基本贊同并認為《2017年司法解釋》的定義因其未能和宗教組織的概念相區(qū)分,因此并不科學。現行宗教界對宗教的界定大多采取了北京大學孫尚揚教授的觀點,認為宗教是以對超自然的力量或神靈的信仰、或對超驗的人生境界的追求為基礎的人類制度,是人類賴以面對和處理各種終極性的問題、建構神圣的秩序和意義系統(tǒng)的組織和行為系統(tǒng)。[4](P35)由此可見,宗教通常都是有信仰的、超自然的、超驗的、具有神靈色彩的系統(tǒng)。正因如此,兩者就難以區(qū)分了。首先,宗教的教主往往也有“神話色彩”,有超自然的體驗,為了擁有更多的信眾,宗教往往都會神化、鼓吹教主,這一點和邪教組織其實并無本質區(qū)別。其次,宗教也傳播如天堂地獄、因果報應等說法,并利用這些說法發(fā)展教徒,那么從該特征來看,邪教和宗教也很難區(qū)分。最后,危害社會本質上是一個價值判斷問題。而價值判斷主觀色彩較濃,不好把握,而且有些宗教的非法行為也會危害社會,但不能據此認為該宗教就是邪教。因此,上述定義并未能概括出邪教組織的本質特征。
在司法實踐中,明確由誰來認定邪教組織以及怎樣認定邪教組織非常必要。由于沒有法律對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進行專門規(guī)定,致使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不明。細言之,在《2017年司法解釋》出臺前,很多單位都對某一組織是否為邪教作出過界定,如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公安部等部門。這樣界定的主要問題在于權威性不足。[5](P18)《2017年司法解釋》出臺后,明確由公安機關直接出具證明來對邪教宣傳品進行認定,但是邪教宣傳品和邪教組織并非一個概念,這就要求法律明確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除了確定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以外,還需要對認定邪教組織的程序性規(guī)定進行明確。此外,刑法不僅是人民的大憲章,也是犯罪人的大憲章。因此,還需要對認定邪教的程序進行監(jiān)督。如果不對認定程序進行監(jiān)督,極有可能會侵犯到涉案人員的合法權益。因此,如何通過建立程序實現對邪教組織認定的監(jiān)督,這是立法必須解決的問題。
“刑罰法規(guī)的內容必須清晰明確,必須讓國民容易理解,這也是罪刑法定主義的實質性內容”[6](P44),而《刑法》第三百條中“破壞法律實施”的表述籠統(tǒng)、不夠清晰。罪刑表述的“抽象性”顯然有違罪刑法定原則中的明確性要求。[7](P61)“破壞法律實施”本身乃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要素,不同司法人員會有不同理解,甚至同一個司法人員在不同時期也會有不同理解,這將影響到對邪教組織犯罪的打擊。對于有些社會危害性大的行為,由于破壞法律實施這一表述過于籠統(tǒng),司法者無法確定這些行為就是屬于破壞法律實施的情形,導致其游離于刑法“射程”之外。例如,多次頻繁地推薦他人瀏覽邪教網站的行為就屬于這類行為。隨著網絡技術的迅猛發(fā)展,這種網絡傳播行為危害極大。邪教網站上的視頻、音頻、圖片、文檔等資料非常豐富,很多邪教分子就是通過從網站上下載這些資料然后將其制作成邪教宣傳品,有的打印成冊,有的刻錄成盤,有的存在音樂播放器中進行宣傳。這種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同樣需要刑法規(guī)制,但是由于刑法規(guī)制范圍模糊,導致其處于“真空地帶”。另外還有些網絡傳播行為也值得注意。例如,有學者指出通過互聯(lián)網進行傳播的形式可以多種多樣,如QQ、微博、博客、電子郵件、入侵網站更改首頁、制作網頁、建立論壇等。[3](P164)對于上述新出現的具體行為,均由于“破壞法律實施”這一法律術語的表述過于籠統(tǒng),不能確定其就是屬于刑法第三百條規(guī)定的情形,這就導致刑法對其適用有阻礙,不利于打擊邪教組織犯罪。
構建完備的懲治邪教組織犯罪刑事法律規(guī)范體系,是打擊邪教組織犯罪的前提條件。在分析上述問題的基礎上,本文擬從構建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法律結構體例,重塑邪教組織的法律概念,明確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及程序性規(guī)定,進一步厘定邪教組織犯罪的規(guī)制界限等四個方面加以闡釋。
就國外而言,法國制定了 《阿布-比爾卡法》,實際上這就是打擊邪教犯罪的專門法律。專門的刑事規(guī)制針對性強,更具體系性和操作性,法國模式對我國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谖覈敖探M織犯罪的實際以及立法現狀,為完善我國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立法,可在 《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一節(jié)擾亂公共秩序罪中將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進行分解細化以及增加一些罪名。具體而言,可將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分解為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守法罪,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執(zhí)法罪以及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司法罪并制定相應的刑罰。
此外,鑒于邪教組織犯罪和恐怖主義犯罪均屬于社會危害性大的犯罪,因此還應該參照《刑法修正案(九)》中對恐怖主義犯罪的有關規(guī)定,增置資助邪教活動組織、實施邪教活動的個人罪,資助邪教活動培訓罪,為邪教活動組織、實施邪教活動或者邪教活動培訓招募、運送人員罪等,并制定相應的刑罰。其目的就是為了增強對邪教犯罪處罰的早期化和擴大化,從而與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司法罪等三個罪名協(xié)同起來,形成打擊與預防并重,實行行為與幫助行為同等評價的刑罰體系,充分發(fā)揮刑事立法對邪教犯罪的刑法規(guī)制功能。就體例而言,應將這些罪名放在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司法罪等三個罪名之后。之所以這樣建構體例,主要是為了維護現有《刑法》體系的完整性,保證體系完整,不與現有體系相沖突,因此在現有體例的基礎上修增相應的罪名及其相關量刑規(guī)定。此外,還應將邪教組織的相關認定程序也在相應的程序法中予以規(guī)定,形成打擊邪教組織犯罪的合力,建立一套系統(tǒng)的打擊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法律結構體例。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法國將邪教組織稱為膜拜教派。法國民間反膜拜教派協(xié)會提出了依據“組織特征”和“危險性”來辨別邪教團體的分類法。[8](P123)根據這種分類法,膜拜教派指以具有“魅力”的教主及其說教為中心形成的團體,團體內部是一種非民主的金字塔式的等級架構,而這種架構在發(fā)展過程中,有可能演化為有“危險性”的組織?!拔kU性”的膜拜教派的教義和活動,其結果造成剝奪個人自由意志和危害社會秩序。[9](P52)上述界定引入了“危險性”這一刑法評價概念,對我國有一定借鑒意義。我國可在此基礎上,結合刑法目的來對我國境內的邪教組織進行界定。本文認為,邪教組織指的是通過組織或精神控制,使得成員對組織者或其他頭目產生強烈人身依附性的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的非法組織。
邪教組織具有如下特征。首先非法組織是邪教組織的特征之一,這是刑法規(guī)范的應有之義,也就是邪教組織的法律特征,也是其和宗教組織的本質區(qū)別。在我國,宗教組織是合法組織,其正常合法的宗教行為是受法律保護的,而邪教不是宗教,是非法組織。其次是邪教組織的行為特征。只有侵犯了社會管理秩序,有具體危害社會的行為或現實危險,才能認定該組織為邪教組織;其行為若沒有侵犯社會秩序的實害或者危險,就不能認定為邪教組織。最后是邪教組織的人身依附特征。邪教組織應具有強烈人身依附性這一危險性格,人身依附主要體現在成員對組織的行為依附、獲取資訊依附、思維依附以及情緒依附等四個方面。具體來說,邪教組織是通過組織控制或精神控制來實現邪教成員對教主或其他頭目的人身依附的。
很多邪教組織具有嚴密的組織結構,有極強的組織性,組織成員不是孤零零的個人,而是組成了有分工、有配合、有極強凝聚力的統(tǒng)一體。邪教組織和宗教組織的組織特征不同,由于邪教組織成員癡迷的是教內的教主或其他頭目等,而這些教內的教主或其他頭目等是在世的,教主或其他頭目通過有形的組織控制成員,使得邪教成員的人身依附性要遠強于宗教組織。正是由于邪教組織成員對教主或其他頭目的人身依附性強,這就意味著教主或其他頭目的犯罪意圖產生后就會很快通過有形的組織力量付諸實施并產生巨大的危害后果,這是其危險性格的一個體現。
邪教組織具有強烈的精神控制性。教主或其他頭目通過哄騙、強制等手段千方百計地去實現對成員的精神控制,讓成員對其產生癡迷。邪教組織教主或其他頭目實現了對成員的精神控制后,就會讓邪教分子變成毫無反抗意愿的受害者抑或是毫無法律意識的犯罪工具,這也是其危險性格的另一表現。而如何實現其強烈的精神控制性,方法有很多種,如冒用宗教名義、通過練功等等,但這些方法并不能成為邪教組織的特征。
出于打擊犯罪的需要,由公安機關作為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是合適的。然而也有人認為,不應該由公安機關作為認定主體,因為公安機關在打擊處理邪教組織時以自己作出的認定作為依據來進行,既充當了“運動員”,又充當了“裁判員”。[5](P19)其實,在不同訴訟階段對邪教組織的認定效率以及效力都有不同的要求。公安機關對于邪教組織的認定通常是在偵查階段,而這一階段對認定的時效性要求較高,因此可以由公安機關來認定,進而讓其更好地偵查邪教組織犯罪,這也是邪教犯罪案件偵破難的特殊性所決定的。因此,應通過刑事立法規(guī)定:“對涉案組織是否屬于邪教組織難以確定的,可以委托地市級以上公安機關出具認定意見?!保ㄐ敖探M織的認定主體原則上是公安機關,但也不完全限于此)。既然明確了公安機關可以作為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那么公安機關認定邪教組織的程序也應有相應的刑事法律對之進行規(guī)定,具體內容包括申請認定人的范圍、認定的時限、認定意見的送達等。之所以要求必須通過刑事法律對之進行規(guī)定,是因為認定某個組織為邪教組織后,將會導致對其成員適用刑事制裁,甚至會剝奪其人身自由;而根據《立法法》第八條規(guī)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由法律規(guī)定。因此,根據保護人身自由的法理,應通過刑事法律明確認定邪教組織的主體及程序。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辦案的公安機關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同時也為了防止辦案人員濫用職權,從而維護犯罪人的合法權益,法律還應規(guī)定相應的司法認定程序。詳言之,對于邪教組織的認定,除了公安機關的行政認定程序外,還應有司法認定程序,即人民法院的認定。一方面,對于被告人而言,在刑事訴訟中,在一審環(huán)節(jié),如被告人對公安機關認定邪教組織的鑒定意見有異議,可以在訴訟中提出,人民法院必須就此進行審理。在一審結束后,被告人對法院的認定有異議,也可以提起上訴。另一方面,對于非被告人的其他利益相關者而言,其若對公安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中認定邪教組織的鑒定意見有異議,可以提起行政訴訟,從而加強對公安機關認定邪教組織的監(jiān)督。由此可見,司法監(jiān)督程序是防止邪教組織認定權濫用的重要制度設計。行政認定是前提,司法認定是終局。通過行政認定加司法認定的方式,最終實現對邪教組織的高效公平認定。
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產生了極大的社會危害性,因此刑事立法規(guī)定懲治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行為很有必要。然而為了有效打擊犯罪,應樹立類型化思維,將邪教織破壞法律實施的行為類型化。正如學者所言,“在法學領域,類型化思維方法比概念思維有更強的解釋力和更大的適用價值”[10](P119),應將破壞法律實施行為適度類型化。具體而言,“破壞法律實施”有兩條類型化進路。一條進路是將“破壞”適度類型化,另一條進路是將“法律實施”適度類型化。首先來考察一下“破壞”行為,刑法中有破壞界碑、界樁罪,破壞永久性測量標志罪,破壞武器裝備、軍事設施、軍事通信罪,破壞交通工具罪,破壞交通設施罪等,可見“破壞”行為是一種常見的具體犯罪行為。同一術語在刑法條文和其他法律條文中可能有不同的含義。[11](P93)同樣,在不同的罪名中,“破壞”可能也會有不同的含義?!捌茐摹钡暮x不單純是“毀壞”,還包括“擾亂、妨害、改變、影響、干擾”等。[12](P70)在本罪中,可以理解為擾亂、妨害、干擾等。鑒于其易理解且概念相對明確,因此對其進行類型化意義不大。
和“破壞”這一概念相比,“法律實施”的概念更抽象,更需類型化。更進一步說,刑事立法對邪教組織犯罪的規(guī)制范圍模糊,很大程度上是未能明確“實施”的具體含義。行為人的行為所涉及的哪些法律一目了然,但是該行為是否破壞了這些法律的實施,往往存有爭議。在司法實踐中,經常有辯護人辯稱被告沒有破壞法律實施,因此關鍵在于對“實施”的細化。其實學界對于“實施”的具體內容或環(huán)節(jié)爭議很大,這也是本罪規(guī)制范圍不明確的重要原因?!皩嵤钡木唧w內容或環(huán)節(jié)通常有 “四分法”“三分法”和“兩分法”三類劃分方式。[13](P169)“四分法”將法律實施劃分為司法、執(zhí)法、守法和法律監(jiān)督[14](P57);“三分法”將法律實施劃分為法的遵守、法的執(zhí)行和法的適用[15](P457);“二分法”將法律實施劃分為法的適用和法的遵守兩個部分[16](P6-9),其實質是在“三分法”基礎上的進一步歸并。[13](P169)鑒于執(zhí)法也屬于法律實施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且邪教組織對于法律監(jiān)督的破壞較為罕見,因此本文采用三分法。可將本罪細化為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執(zhí)法罪,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守法罪,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司法罪等,并根據不同的情節(jié)制定相應的刑罰。這種類型化的方式有利于司法認定,也有利于嚴密刑事法網,在相當程度上堵塞處罰空隙。雖然《2017年司法解釋》的個別化分類①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邪教犯罪,但是有些行為,如非法在境外建立邪教網站、幫助或推薦他人瀏覽邪教網站、利用電子郵件等通信設施向境內宣傳邪教組織、制作網頁、建立論壇等,根據該司法解釋就很難對其進行刑事處罰??墒牵绻槍@些行為再單獨立法,雖然可以打擊犯罪,但是立法成本太高且容易破壞刑法的現行體例。因此,將破壞法律實施行為按照三分法分化后并制定相應的刑罰,是解決該問題的妥適之途。具體來說,上述新出現的這些行為都可以認為是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守法罪。由于邪教組織已被取締,公民不應傳播宣傳邪教,這是守法的要求,據此可將此類行為入罪。
邪教組織犯罪造成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面對高發(fā)的邪教組織犯罪,對之進行刑事打擊是不可避免的策略選擇,也是刑事法治的需要。為了不斷完善懲治邪教組織犯罪的刑事立法,為維護國家安全、維護社會管理秩序提供刑事立法保障,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尚需進一步深化。
注釋:
① 具體行為包括:(一)建立邪教組織,或者邪教組織被取締后又恢復、另行建立邪教組織的;(二)聚眾包圍、沖擊、強占、哄鬧國家機關、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或者公共場所、宗教活動場所,擾亂社會秩序的;(三)非法舉行集會、游行、示威,擾亂社會秩序的;(四)使用暴力、脅迫或者以其他方法強迫他人加入或者阻止他人退出邪教組織的;(五)組織、煽動、蒙騙成員或者他人不履行法定義務的;(六)使用“偽基站”“黑廣播”等無線電臺(站)或者無線電頻率宣揚邪教的;(七)曾因從事邪教活動被追究刑事責任或者二年內受過行政處罰,又從事邪教活動的;(八)發(fā)展邪教組織成員五十人以上的;(九)斂取錢財或者造成經濟損失一百萬元以上的;(十)以貨幣為載體宣揚邪教,數量在五百張(枚)以上的;(十一)制作、傳播邪教宣傳品,達到下列數量標準之一的:1.傳單、噴圖、圖片、標語、報紙一千份(張)以上的;2.書籍、刊物二百五十冊以上的;3.錄音帶、錄像帶等音像制品二百五十盒(張)以上的;4.標識、標志物二百五十件以上的;5.光盤、U盤、儲存卡、移動硬盤等移動存儲介質一百個以上的;6.橫幅、條幅五十條(個)以上的。(十二)利用通訊信息網絡宣揚邪教,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1.制作、傳播宣揚邪教的電子圖片、文章二百張(篇)以上,電子書籍、刊物、音視頻五十冊(個)以上,或者電子文檔五百萬字符以上、電子音視頻二百五十分鐘以上的;2.編發(fā)信息、撥打電話一千條(次)以上的;3.利用在線人數累計達到一千以上的聊天室,或者利用群組成員、關注人員等賬號數累計一千以上的通訊群組、微信、微博等社交網絡宣揚邪教的;4.邪教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數達到五千次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