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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中的文本
——廊下派的發(fā)展史、著述及編譯回眸

2020-12-31 17:26徐健
外國語文 2020年3期
關鍵詞:學園文本

徐健

(貴州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0 引言

據(jù)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哲學史觀,隨著“光輝的希臘世界”的終結(jié),包括廊下派在內(nèi)的大部分希臘化-羅馬哲思者逃避到個人的心靈自由中去,祈求悲苦的現(xiàn)實世界中已經(jīng)再也找不到的諧和,他們已然不再像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那樣,擁有真正的思辨思維,與外在世界保持積極的聯(lián)系(黑格爾,1996:3-47)。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這種19世紀的哲學史敘述論調(diào)使得學界貶低甚至忽視廊下派。尤其是在二戰(zhàn)以后,學人們終于開始走出德意志迷霧,重新體認到廊下派作為西方第一次重大思想轉(zhuǎn)型的發(fā)軔者的歷史價值,不僅相關的學術探討得到了顯著推進,而且原始文獻的編纂和譯疏也獲得了可喜的進展。

哲學研究離不開文本,而文本又寓居于歷史之中。為了進一步推進漢語學界對廊下派的研究,本文從歷史和文本的維度,勾勒廊下派的史綱,細述其原始資料及今人的編譯情況,最終端正文本闡釋的徑路。

1 廊下派史述要

約莫在公元前312年,時值亞歷山大王離世11載,21歲的基提翁人芝諾(Zeno of Citium)為了販賣紫袍,從小亞細亞前往當時的西方文明重鎮(zhèn)雅典。然而,在途中他的商船不幸遭遇海難,貨物多半沉入海底??芍ブZ并沒有因此沮喪憤懣,反而在抵達雅典后,悠然地逛起了書店,并且,也許是打小癡迷賢哲蘇格拉底的緣故,他捧讀起色諾芬的《蘇格拉底回憶錄》。當讀到第二卷的時候,他欣喜異常并詢問書商何處可尋得書中所描述之人。這時恰巧克拉特斯(Crates)從旁經(jīng)過,通過書商的引導,芝諾就毅然舍棄家業(yè),而跟從這位大犬儒搞起了哲學??上?,對于芝諾來說,犬儒派的生活方式不僅太過“恬不知恥”,而且還缺少深厚的思想根基。因此,他在從犬儒那里習得一些真?zhèn)骱?,便不顧老師的阻攔,又先后拜麥加拉學派的斯提爾朋(Stilpo)、老學園派的珀勒蒙(Polemon)、辯證法家狄俄多若斯(Diodorus Cronus)等人為師。

公元前301或前300年,在某個位于雅典集市西北角的彩繪柱廊(stoa poikilè),芝諾開始自立門戶,于廊下邊漫步邊講學。一開始,聆聽者們被喚作“芝諾主義者”,往后才根據(jù)辦學場地而被稱為廊下派。但正如芝諾的求學生涯所示,廊下派自身倒更愿意被世人以“蘇格拉底學派”之名記取,盡管它與犬儒派有著難以撇清的聯(lián)系。或許受老學園派克塞諾克拉特斯(Xenocrates)啟發(fā),芝諾通過邏輯學、自然哲學和倫理學三部分來與門生探討作為整體的哲學,而后來的廊下士人幾乎秉承了這種講疏模式。

在馬其頓王安提戈諾斯二世重新征服雅典后不久,為他所敬重的廊下派創(chuàng)始人離世。在芝諾的后繼者中,作為學派第三代掌門人的克律希珀斯(Chrysippus),被譽為廊下學術的集大成者:“如果沒有克律希珀斯,也就沒有廊下派?!?Dorandi,2013:卷七 183)公元前2世紀下半葉,在與懷疑主義學園派的卡爾涅阿德斯(Carneades)的持久論戰(zhàn)中,早期廊下派一方面竭盡全力地為自身的正統(tǒng)哲學辯護,另一方面卻悄然吸收柏拉圖或?qū)W園派的思想,這為中期廊下派的歷史性登場鋪平了道路(Inwood,2003:20)。

帕奈提俄斯(Panaetius),中期廊下派的首任掌舵者,自他以來,廊下派就漸漸地不再以雅典作為自身的學術基地,而將目光投向了地中海文明圈的其他地域,特別是已然榮登世界霸主寶座的羅馬共和國??傮w而言,廊下派思想在羅馬貴族中間的廣泛傳播,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帕奈提俄斯以及他的杰出弟子珀賽多尼俄斯(Poseidonius),要知道,帕奈提俄斯已躋身羅馬政壇中著名的“西庇阿圈子”,身屬這個圈子的還有西塞羅和作為希臘人質(zhì)居于羅馬的珀律比俄斯(Polybius)。并且,由于蘇拉將雅典城內(nèi)大量的藏書洗劫至羅馬,雅典廊下派中就有很多士人不得不投奔這個新興的西方文明中心。不管怎樣,這一切均為晚期廊下派在羅馬帝制時代的脫穎而出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相比之前的廊下派,這一時期的廊下派更要注重倫理實踐,代表人物如暴君尼祿的業(yè)師兼重臣塞涅卡、釋奴愛比克泰德和帝王馬可·奧勒留。

廊下派經(jīng)歷早中晚三個階段的發(fā)展,存續(xù)500余年之久,極大地影響了希臘羅馬文明的傳承和塑造,同時也在后世文明進程中持續(xù)發(fā)揮著不可低估的作用:廊下派的自然法思想形塑了羅馬法包括萬民法的理論,廊下派的人神親緣說及其隱忍博愛倫理則為基督教倫理提供了土壤……近代哲學(如斯賓諾莎等)中的泛神論,近代科學中的宇宙論,乃至從格勞秀斯到康德的世界公民觀念等等,都有廊下派留下的深刻烙印??傊认屡稍谖鞣焦沤裎拿髯冞w中起著承前啟后的關鍵性歷史作用(毛丹 等,2014)。

2 晚期廊下派三杰的著述及翻譯

盡管廊下派的幽靈始終盤旋在人類大地的上空,但令人遺憾的是,只有晚期廊下派三杰的作品較為完整地留傳于世,而其他廊下派著述則僅剩下一些殘篇斷章??梢姡覀冊谘芯坷认屡蓵r首先得依托羅馬帝國時期的三位廊下派代表人物的文本。

塞涅卡,帝國廊下派中首位典范士人,一生同克勞狄烏斯王朝緊密相系而頗顯起伏跌宕,且言行和文風一直備受世人爭議。他用拉丁語撰寫了眾多作品:《自然問題》(NaturalesQuaestiones,七卷)、《致魯基里烏斯的道德書簡》(EpistulaeMoralesadLucilium,124封)、12篇道德文章以及10部肅劇。道德文章有:《論生命的短促》(DeBrevitateVitae)、《論幸福生活》(DeVitaBeata)、《論閑暇》(DeOtio)、《論賢哲的堅強》(DeConstantia)、《論心靈的寧靜》(DeTranquillitateAnimi)、《論天意》(DeProvidentia)、《論憤怒》(DeIra)、《論恩惠》(DeBeneficiis)、《論仁慈》(DeClementia)、《致母親赫爾維婭的告慰書》(ConsolatioadHelviamMatrem)、《致珀律比俄斯的告慰書》(ConsolatioadPolybium)及《致瑪西婭的告慰書》(ConsolatioadMarciam)。肅劇包括:《瘋狂的赫拉克勒斯》(HerculesFurens)、《特洛亞婦女》(Troades)、《美狄亞》(Medea)、《希珀呂托斯》(Hippolytus)、《俄狄甫斯》(Oedipus)、《赫拉克勒斯在奧塔山上》(HerculesOetaeus)、《梯厄斯特斯》(Thyestes)、《阿伽門農(nóng)》(Agamemnon)、《腓尼基婦女》(Phoenissae)及《奧克塔維婭》(Octavia)。學界通常認為,作為坊間僅有的古羅馬歷史劇的《奧克塔維婭》實為某位晚于塞涅卡的詩人所作,而其他九種戲劇確為塞涅卡真作,且模仿了古希臘肅劇的主題,但在處理素材的方式上有較大創(chuàng)新(Miller,1917:401-408)。

塞涅卡所有作品的編譯、版本源流及主要譯介情況可見洛布古典叢書,但還有其他一些英譯本可供參照:B. Inwood(Seneca:SelectedPhilosophicalLetters,Oxford/New York,2010)、J. M. Cooper/J. F. Procopé(Seneca:MoralandPoliticalEssays,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5)等。在漢語學術界,最早推出的是趙又春/張建軍的選譯本(《幸福而短促的人生——塞涅卡道德書簡》,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9),共從Campbell版轉(zhuǎn)譯了書簡42封,但長篇導言沒有迻譯。另外,《古羅馬戲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2000)從洛布版拉丁文本直譯了《特洛亞婦女》(楊周翰譯)、《奧克塔維婭》和《美狄亞》(王煥生譯)。21世紀以降,相關譯品不斷問世。包利民等人的編譯本(《強者的溫柔:塞涅卡倫理文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2018)和吳欲波/包利民的編譯本(《哲學的治療:塞涅卡倫理文選之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2017),以洛布版英譯本為底本,同時參考其他部分英譯本,迻譯了道德文集和《美狄亞》?;趦煞N《美狄亞》漢譯本的對勘可見,人民文學版的譯風更顯古雅,而社科版的翻譯更為信實。最近推出的王煥生的全譯本(《古羅馬戲劇全集:塞內(nèi)加》,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9)基于洛布版拉丁原文,以詩體形式改譯了人民文學版的三部肅劇,并新譯了剩下七部肅劇。有關部分的道德文章,另有三個值得參考的中譯本:丁智瓊(《塞涅卡三論》,安徽大學出版社,2005)、袁瑜琤(《道德和政治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轉(zhuǎn)譯自Cooper/Procopé版)和穆啟樂等(《塞涅卡:論幸福生活》,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尤其是最后一種,直接譯自拉丁文本且附有較為翔實的譯者注和???。

愛比克泰德就像蘇格拉底那樣并不熱衷著書立言,但他的門生、《亞歷山大遠征記》的作者阿里安烏斯(Lucius Flavius Arrianus)就像色諾芬那樣以古希臘語記錄了自己的老師和學生及來訪者在學園中的談話,包括《清談錄》(Dissertationes,原八卷,今存四卷)、作為《清談錄》指南的《手冊》(Enchiridion),以及非廊下派作家如文獻編纂家司托拜俄斯(Stobaeus)的著述中所載的輯語。W. A. Oldfather(Epictetus:TheDiscoursesasReportedbyArrian,TheManualandFragments,London/Cambridge,1925)和王文華(《愛比克泰德論說集》,商務印書館,2009)已就這些文獻的版本源流、主要編譯狀況作出較詳細的介紹。比較可靠的英譯本還有:R. F. Dobbin(EpictetusDiscoursesBookI,Oxford,1998)、R. Hard(TheDiscoursesofEpictetus,Everyman/London,1995)、P. E. Matheson(TheStoic&EpicureanPhilosophers,Random House/New York,1916)、G. Long(TheDiscoursesofEpictetus,London,1877)、E. Carter(AlltheWorksofEpictetus,whicharenowExtant,ConsistingofhisDiscourses,PreservedbyArrian,inFourBooks,theEnchiridion,andFragments,London,1758)。漢語學界有吳欲波等人的譯本(《哲學談話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2017)和王文華譯本(2009)。其中,王文華在參考各種英譯本的基礎之上,還利用了J. Souilhè的法譯本(Entretiensd'épictète,Paris,1948—1965)和Oldfather中的古希臘語文本;而吳欲波等人則主要依據(jù)G. Long和Oldfather的希英對照文本譯出,然而僅譯了《清談錄》,同時因是合譯而顯譯風不夠統(tǒng)一。整體看來,兩種中譯本各有所長,特別是對重要術語的翻譯非常值得深層的比照和分析。

馬可·奧勒留,此人深受愛比克泰德影響,可又不同愛比克泰德那般果決自信,他留給世人的印象是猶疑謙卑,這充分體現(xiàn)在其作品《沉思錄》(ΤaeisKeauton,可直譯作《致他本人》)的形式和內(nèi)容中。奧勒留還有一些演說、敕令、書信和語錄傳諸于世。有關全部哲思性文獻的編譯狀況,洛布版作過翔實說明。較善的英譯本如A. S. L. Farquharson(TheMeditationsoftheEmperorMarcusAntoninus,Oxford,1944)、C. R. Haines(FrontoMarcusCorneliusFrontoCorrespondence:WithMarcusAureliusAntoninus,LuciusVerus,AntoninusPius,andVariousFriends,London/Cambridge,1919—1920)、(TheCommuningswithHimself,London/Cambridge,1916)、G. H. Rendall(MarcusAureliusAntoninustoHimself:AnEnglishTranslationwithIntroductoryStudyonStoicismandtheLastoftheStoics,MA/Litt.D./London,1898)、G. Long(TheThoughtsoftheEmperorMarcusAureliusAntoninus,London,1862)。溫家寶同志向國人推薦閱讀《沉思錄》,這使得該書的中譯本紛至沓來,同時也讓愛比克泰德、塞涅卡、西塞羅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其中,較善的中譯本是何懷宏(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梁實秋(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及王煥生(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的譯本。王版直接根據(jù)Haines的希臘文本譯出,何版從一度被贊作“標準譯本”的G. Long轉(zhuǎn)譯,梁版據(jù)更加忠實原文的Haines迻譯,其中王版最佳,盡管偶有錯漏。此外,奧勒留(或許還有皮烏斯皇帝)的一則敕令,即《安東尼致亞洲地方會議(關于我們的宗教)》(LetterofAntoninustotheCommonAssemblyofAsia[aboutourreligion]),收于優(yōu)西庇烏斯(Eusebius)的《教會史》(瞿旭彤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卷四 13)中,這份文獻有助于我們梳理奧勒留對基督教頗為復雜的立場。

3 廊下派輯語及集譯

事實上,在羅馬帝國,還有一些我們不太關注的廊下士人??茽柵瑘D斯(Lucius Annaeus Cornutus),此人系塞涅卡侄子盧坎(Lucan)和諷刺詩人佩爾西烏斯(Persius)的導師,據(jù)說還曾在塞涅卡或其家族那里為奴;他在名叫《希臘神學概要》(TheologiaGraecaeCompendium)的著作中清算了坊間盛傳的古希臘神話故事,其憑借的就是廊下派的寓意闡釋法和語源學(Inwood,2003:38;桑茲,2010:299)。C. Lang在1881年編訂并出版了這部作品,相關英譯可見R. S. Hays的博士論文(LuciusAnnaeusCornutus'Epidrome(IntroductiontotheTraditionsofGreekTheology):Introduction,Translation,andNotes,1983)??茽柵瑘D斯可能還撰寫過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理論及迦南人阿忒諾多若斯(Athenodorus Cananites,他和學述作家好戰(zhàn)者狄都謨斯[Arius Didymus]是奧古斯都的兩名廊下派顧問)所作闡釋方面的作品,只不過業(yè)已失傳了。

儒福斯(Musonius Rufus),如今被稱作“羅馬的蘇格拉底”,此人也未曾撰著,但他不僅是愛比克泰德的業(yè)師,還教授過廊下哲人幼發(fā)拉底(Euphrates of Tyre)以及受廊下主義熏陶的金嘴狄翁(Dio Chrysostom)(Sellars,2006:14-15)。我們只能通過儒福斯的門徒或司托拜俄斯等人的記載或評述來了解他的思想或言行。O. Hense于1905年整理了儒福斯的輯語(MusoniusRufus:Reliquiae,Leipzig),其英譯可見C. E. Lutz(“Musonius Rufus: The Roman Socrates”,YaleClassicalStudies10[1947]:3-147)。

希耶羅克勒斯(Hierocles),其著作《倫理學要義》(ElementaEthica)的多數(shù)篇章幸存在埃及出土的莎草紙上,在其中,他突出了“自我感知”(self-perception)的觀念,進而思索了廊下派倫理學之根基問題(Inwood,2003:38)。1906年,H. von Arnim勘訂了這部殘作(EthischeElementarlehre(Papyrus9780),Berlin),而還有些輯語則可見司托拜俄斯的文獻。1973年,I. Ramelli把希耶羅克勒斯的全部傳世文獻匯編成書,2009年,此書被D. Konstan英譯(HieroclestheStoic:ElementsofEthics,Fragments,andExcerpts,Atlanta)。

克勒俄梅德斯(Cleomedes),著有《論天宇》(Caelestia),其殘卷也有抄本存世。這部自然哲學作品雖說明顯有珀賽多尼俄斯思想的印跡,可同時也有其他廊下主義文獻中所沒有的內(nèi)容(比方說,天文學認識論、有關地球的測量)(Inwood,2003:39;Sellars,2006:19)。R. B. Todd在1990年編輯并出版了這部著作,且和A. C. Bowen一道于2004年出版了英文譯本(Cleomedes'LecturesonAstronomy,Berkeley/Cambridge)。

與晚期的廊下派相比,之前的廊下派只有克勒昂忒斯《宙斯頌》(Cleanthes,HymntoZeus)完整保留下來,其他的著述均已遺失,僅存輯語。研究者若想盡力復原早期和中期廊下派的思想圖景,就不得不借助晚期廊下派乃至古代非廊下派著者的文獻。這些非廊下派著者主要包括:第歐根尼·拉爾修、司托拜俄斯、西塞羅、狄都謨斯、伽倫(Galen)、斐洛德謨斯(Philodemus)、塞克斯都·恩披里柯(Sextus Empiricus)、普魯塔克、辛普利基俄斯(Simplicius)、阿弗洛底西亞的亞歷山大(Alexander of Aphrodisias)、奧盧斯·格利烏斯(Aulus Gellius)、優(yōu)西庇烏斯等。

在這些哲人中,廊下學說的最早記述者是西塞羅,其相關作品有《廊下派的悖論》(ParadoxaStoicorum)、《論神性》《論至善與極惡》(DeFinibusBonorumetMalorum)、《圖斯庫盧姆清談錄》(TusculanaeDisputationes)、《論義務》《論占卜》(DeDivinatione)、《學園派》(Academica)、《論命運》(DeFato)。除洛布版外,值得參閱的譯本還有M. Graver(CiceroontheEmotions:TusculanDisputations3and4,Chicago/IL,2002)、R. Woolf(OnMoralEnds,Cambridge,2001)、P. G. Walsh(TheNatureoftheGods,Oxford,1997)、E. M. Atkins(OnDuties,Cambridge,1991)等?!墩撝辽婆c極惡》《論神性》的漢譯見石敏敏(《論至善與至惡》,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2017;《論神性》,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商務印書館,2012),《學園派》的中譯見魏奕昕 /梁中和(《懷疑的理性——西塞羅與學園柏拉圖主義》,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西塞羅幾乎全部的文獻均用對話模式,該模式能夠為我們騰出充足的思考空間,因為它較完整地表現(xiàn)了不同的、甚至彼此沖突的立場和觀念。我們似乎可以辨識出,盡管西塞羅為懷疑主義學園派中人,可除了《學園派》對廊下派認識論頗有質(zhì)疑外,他在探討神學和倫理學時都很大程度上同情理解廊下派(汪子嵩 等,2010:362)。

普魯塔克這位柏拉圖主義者有三部作品頻繁征引廊下哲學:《駁廊下派的共同概念》(DeCommunibusNotitiisAdversusStoicos)、《論廊下派的自相矛盾》(DeStoicorumRepugnantiis)、《論廊下派比詩人還荒謬》(CompendiumArgumentiStoicosAbsurdioraPoetisDicere)。在《論廊下派的自相矛盾》里,他為了維護柏拉圖主義,廣泛援引早期的廊下哲人,特別是克律希珀斯,來揭示廊下派思想的悖論。因此,普魯塔克被公認為克氏學說的主要記述者之一。當然,除了這些文獻以外,普魯塔克在其他一些地方也批判性地提及或暗示了廊下學術,諸如《論亞歷山大大帝的機運或德性》(DeAlexandriMagniFortunaautVirtute)、《論道德德性》(DeVirtuteMorali)等。他那些與廊下派相關的作品已盡數(shù)被洛布叢書收入,但只有《論廊下派比詩人還荒謬》的漢譯尚佳,見包利民等(《古典共和精神的捍衛(wèi)》,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2017)。

主要在《論希珀克拉特斯和柏拉圖的學說》(DePlactiaHippocratisetPlatonis)這部著作里面,伽倫這位醫(yī)學家兼哲學家在駁斥克律希珀斯的倫理學說和心靈哲學觀時,也大量引用了他的觀點,并在劃分靈魂方面轉(zhuǎn)而支持珀賽多尼俄斯的立場,因為受柏拉圖思想的影響,珀賽多尼俄斯拒不承認靈魂是統(tǒng)一的或一元的(Kidd,1999:輯語34)。并且,伽倫的《邏輯學引論》(InstitutioLogica)向我們提供了一些關于廊下派邏輯理論的寶貴資料。非常令人遺憾的是,他那些以廊下思想為專題的著述業(yè)已失傳,諸如與愛比克泰德有關的作品以及針對克律希珀斯《基本三段論》(FirstSyllogistic)所作的注疏(Sellars,2006:22)。P. De Lacy在1978年到1984年間編訂并以德語翻譯了《論希珀克拉特斯和柏拉圖的學說》。

塞克斯都·恩披里柯亦如伽倫,是一個具備哲人心靈的醫(yī)師,撰有《駁學問家》(Adversusmathematicos,由兩本作品集成)和《皮浪學說述要》(PhrrhoniaeHypotyposes)。作為新皮浪派士人,恩披里柯通過并置不同的思想觀點來質(zhì)疑任何一種獨斷論(dogmatism),進而主張懸置判斷,以使心靈保持寧靜狀態(tài)。然而他并非像皮浪(Pyrrho)那樣主張懷疑論徹底拒絕那種追求正確性的鉆研,而只是提醒探究者在研究姿態(tài)上要顯溫平而非武斷,殊不知,從字面上說,sceptic(懷疑論者)即是inquirer(探詢者)(Sharples,1996:29-31)。因此,恩披里柯的對手并不單單是廊下派這樣的教條主義者,還有受到皮浪學說深刻影響的學園派(Bury,1957:卷一 2-3)??赡苡谒裕瑧岩芍髁x學園派本已誤入歧途,它部分基于皮浪學說之上來反駁廊下派顯然抓不到要害。但學園派事實上早就將皮浪學說割棄了(A. A. Long,2006:285-306),從而能被劃為獨斷論者,所以,恩披里柯批判的對象主要就是廊下派這個教條觀念大戶。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廊下教義反復出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尤其是,廊下派的眾多邏輯學說以不同程度呈現(xiàn)在《駁學問家》卷八和《皮浪學說述要》卷二之中。洛布叢書已收入恩披里柯的著作,但較可靠的譯本還有R. Bett(SextusEmpiricus:AgainsttheLogicians,Cambridge/New York,2006)、J. Annas/J. Barnes(SextusEmpiricus:OutlinesofScepticism,Cambridge/New York,2000)。漢譯本可見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57/1961)、苗力田(《古希臘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0)、楊適等(《懸疑與寧靜——皮浪主義文集》,三聯(lián)書店上海分店,1989)、包利民等(《懸擱判斷與心靈寧靜:希臘懷疑論原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2017)、孫仲等(《反對理論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崔延強《皮浪學說概要》,商務印書館,2019)。

在《名哲言行錄》里,第歐根尼·拉爾修以一整卷的篇幅來撰述廊下派早期士人們的生平、著述和思想,據(jù)說他本想一直講到科爾努圖斯(Algra et al.,1999:12)。盡管拉爾修所青睞的很可能是伊壁鳩魯學說,但除開一些具體細節(jié)外,他對廊下派言行的記述稱得上可信。值得參考的英譯本如T. Dorandi(2013)、R. D. Hicks(1925)。漢譯本見北大外哲史教研室(1957/1961)、苗力田(1990)、唐凱麟(《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馬永翔等(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2011)、徐開來/溥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其中,徐開來/溥林直接據(jù)希臘原文譯出,且譯筆最精審,盡管還是有一些錯譯之處。奧盧斯·格利烏斯,這位拉丁文學作家著有《阿提卡之夜》(NoctesAtticae),書中有許多內(nèi)容能幫助我們理解廊下學說??捎玫挠⒆g本如洛布版,中譯本見周維明等(中國法制出版社,2014/2017,目前已譯出的前十卷)。

阿弗洛底西亞的亞歷山大,此人擔任過漫游派(舊譯漫步派)哲學講席教師,這是帝王奧勒留在雅典所設的四種哲學教席之一。他在大量作品中,特別是在阿拉伯語的《論天意》及希臘語的《論混合物》(DeMixtione)和《論命運》里,深刻地批判了廊下派思想?;蛟S,亞歷山大和廊下派哲學教席執(zhí)掌者之間的論戰(zhàn),使他能更深入地理解和質(zhì)疑廊下派觀點。有關著作較好的譯本除洛布外,還有:R. W. Sharples(AlexanderofAphrodisiasonFate,London,1983)、R. B. Todd(AlexanderofAphrodisiasonStoicPhysics:AStudyoftheDeMixtione,Leiden,1976)。優(yōu)西庇烏斯,教會史之父,不僅記錄了奧勒留的那封敕令,還頻繁地在《福音的預備》(PraeparatioEvangelica)里逐句援引廊下派學說。他的相關著述的英譯本均可見洛布版。

為了兒子的教育和成長,司托拜俄斯搜集、整理和選摘了大量文學和哲學作品,最終形成《讀本》(Anthologium),此書中有眾多廊下派輯語,特別是儒福斯《清談錄》、克勒昂忒斯《宙斯頌》及狄都謨斯《廊下派倫理學讀本》(EpitomeofStoicEthics)。文獻由C. Wachsmuth和O. Hense在1884—1912年間編訂發(fā)行。辛普利基俄斯,著名的亞里士多德著作注疏家,也廣泛記述過廊下派學思,還對愛比克泰德還疏解《手冊》。相關著述英譯本如洛布版、T. Brennan/C. Brittain版(Simplicius:OnEpictetusHandbook,London,2002)等。

自18世紀以降,通過在意大利赫庫蘭尼姆(Herculaneum)的考古,人們幸運地獲得了數(shù)量可觀的莎草紙殘卷,比如伊壁鳩魯主義者斐洛德謨斯的《哲人思想梳理》(Syntaksi tōn philosoōn)尤其是《論廊下派》(DeStoicis),其中提供了大量關于廊下派學說的信息,這兩個文本收于Dorandi(“Filodemo, Gli Stoici (PHerc. 155 e 339)”,CronacheErcolanesi(1982) 12:91-133;Filodemo:StoriadeiFilosofi[.]:Platoneel'Academia(PHerc. 1021e164),Naples,1991;“Bryson d' Acha?e”,in R. Goulet ed.,Dictionnairedesphilosophesantiques(ii),Paris,1994)。除此,殘卷中還記有克律希珀斯的《邏輯學問題》(QuaestionesLogicae)和《論天意》等著作的一些輯語,可見K. Hülser(DieFragmentezurDialektikderStoiker,4 vols,Stuttgart,1987)(Algra et al.,1999:6-9;Sellars,2006:8)。迄今為止,赫庫蘭尼姆的文獻考古和整理依然在持續(xù)運作中,而埃及和柏林地下塵封的文獻資料也被不斷地挖掘出土,或許將來我們還會看到另一些相關的原始資料。

隨著廊下派日益受到關注,國外出版了一大批關于廊下派輯語的編(譯)本。1891年,英國著名學人A. C. Pearson推出了《芝諾和克勒昂忒斯輯語》(TheFragmentsofZenoandCleanthes,Cambridge/MA),這是第一個廊下派輯語匯編本。十余年后,德國權(quán)威學者H. von Arnim耗費20來年時間,依次推出了四卷本的《早期廊下派輯語》(StoicorumVeterumFragmenta,Leipzig,1903—1924),一直以來,此作品都被譽為標準編本,盡管由于文獻考古工作的不斷推進,它或許在邏輯學材料集錄方面比不上K. Hülser的四卷本《廊下派辯證法輯語》。就中期廊下派輯語而言,可供研究之用的編本有:L. Edelstein/I. G. Kidd的《珀賽多尼俄斯:輯語(第一卷)》(Posidonius:I.TheFragments,Cambridge,1972)、M. Van. Straaten的《玫瑰島的帕奈提俄斯輯語》(PanaetiiRhodiiFragmenta,Leiden,1963)。就其中第一個本子,Kidd后又陸續(xù)推出相關的注疏和英譯:《珀賽多尼俄斯:注疏(第二卷)》(Posidonius:II.TheCommentary,Cambridge,1988)《珀賽多尼俄斯:輯語譯文(第三卷)》(Posidonius:III.TheTranslationoftheFragments,Cambridge,1999)。

關于廊下派輯語的其他較善的英語編譯本如:A. A. Long/D. N. Sedley的兩卷本《希臘化哲人》(TheHellenisticPhilosophers,Cambridge,1987)、B. Inwood/L. P. Gerson《希臘化哲學讀本》(HellenisticPhilosophy:IntroductoryReadings,第二版,Indianapolis/IN,1997)、R. Sorabji的三卷本《注疏家的哲學:公元200—600年》(ThePhilosophyoftheCommentators: 200—600AD,London,2005)、L. Saunders《亞里士多德之后的希臘羅馬哲學》(GreekandRomanPhilosophyafterAristotle,New York,1966)、G. H. Clark《希臘化哲學選》(SelectionsfromHellenisticPhilosophy,New York,1940)、C. J. De Vogel《希臘哲學——附有注解的文本集》(GreekPhilosophy:ACollectionofTextsWithNotesandExplanations,E. J. Brill/Leiden,1987)。在這些本子里面,最廣泛使用的是《希臘化哲人》,該書的兩位作者也是廊下派研究界的重量級學者。

4 廊下派文本的散佚與闡釋

據(jù)拉爾修等人的記錄,廊下派歷代文獻的數(shù)目之巨令人嘆為觀止,那么為何會出現(xiàn)文本尤其是早期和中期廊下派的文本大規(guī)模散佚的現(xiàn)象?據(jù)說,廊下派進入帝制羅馬后就已不再是建制意義上的學派了,可盡管如此,仍有不少士人在教導或傳揚廊下派理論(Inwood,2003:33)。隨著最后一位廊下派代表人物奧勒留的時代的結(jié)束,這一傳播途徑也在很大程度上被切斷了。這或許和新柏拉圖主義的崛起相關,因為新柏拉圖主義從廊下派那里挪用了大量思想和觀念,要知道,曾幾何時,芝諾創(chuàng)建廊下派也使麥加拉學派從哲學擂臺上淡出。在新柏拉圖主義盛行之后,士人們主要轉(zhuǎn)向注釋和譯讀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著述,而廊下派特別是晚期之前的廊下派的文本卻幾近徹底沒有獲得相同的對待,這導致了后來這些文本的大量失傳(Algra et al.,1999:4)。據(jù)辛普利基俄斯這位新柏拉圖主義晚期代表人物所言,廊下派的許多文獻在他所處的時期就已經(jīng)很少看到。但另一方面,愛比克泰德自己就幾乎完全輕視文獻的評注工作,可以說,廊下派內(nèi)部在他的影響下也開始對文本注疏持消極的看法,這就加劇了廊下派文獻的佚失(Sellars,2006:25-30)。

因此,漢語學界在推進廊下派研究時,務必首先要重視文本的注疏,逐步推出可供研究用的各種箋釋本。當前,我國在晚期廊下派三杰的著作翻譯上已取得不錯的成績,但仍需要在此基礎之上,充分利用西方學界已有成果,刊布一些箋釋本,尤其是廊下派輯語集的箋釋本。否則的話,我們的問題意識和研究空間都會受到極大的限制。此外,即便推出了廊下派輯語箋釋本,如何利用仍然是一個困難的問題。我們在解釋和使用輯語時,最穩(wěn)妥的做法是首先將其還原到所在的原始文本之中,以全面考量上下文的語境和立意,甚至要留意是間接引用還是直接引用,以及是否指出了原作者名。因為,原始文本的作者往往都不是廊下派的,他們幾乎都對該學派懷有不同程度的敵意,從而有可能會有意無意地曲解廊下派的思想,甚至可以說,晚期廊下派三杰在援用和理解先前廊下派的觀點時也會受到自身的寫作意圖的影響。總之,唯有當我們在文本譯疏和闡釋上足夠小心謹慎,方能盡量準確地復原廊下派思想的原初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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