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昊

【摘 要】修辭是關(guān)于語用的學說，其目的是在口語交際中更精準、更有效地表達語義。在修辭實踐中，特別是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修辭實踐中，修辭格的選用直接影響到一個人物的塑造是否成功。《西廂記》作為元雜劇的代表劇目，其人物角色塑造非常成功，尤其是紅娘的塑造，可謂經(jīng)典。這種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有貼合人物個性特征的語言材料，而對這些語言材料的加工即修辭，也是經(jīng)過考量的。

【關(guān)鍵詞】紅娘;《西廂記》;修辭學;語用學

中圖分類號：J8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36-0047-02

一、修辭的運用原則

修辭即修文飾辭，東漢許慎說修辭對文章的作用是“去其塵垢，加以縟采”。修辭講究將文辭進行雕琢，以求達到某種表達效果的語言實踐。故其是一門關(guān)于語用的學問，好的修辭運用是更好地為表達需求而服務(wù)的，不同的修辭策略，會引起截然不同的表達效果。不僅如此，修辭除了能夠幫助我們更精準地進行表達，更好地實現(xiàn)表達目的，同時修辭是有目的地對文辭進行加工和修飾，那么其中就產(chǎn)生了說話的藝術(shù)，產(chǎn)生了額外的美學效果，形成了不同的藝術(shù)風格。修辭的種類有很多，人教版中學語文教材介紹了8種常見的修辭方式，即比喻、夸張、擬人、排比、對偶、反問、設(shè)問、借代。其實一切為更好、更精準、更有效率地對原始語言材料進行加工的活動，都可以被視作修辭，即如唐鉞所說“凡語文中因為要增大或者確定詞句所有的效力，不用通常的語氣而用變革的語法，這種地方叫作修辭格”，所以修辭方式應(yīng)該還有很多，而如果涉及古代漢語，修辭方式比現(xiàn)代漢語還要多。

修辭是為表達效果服務(wù)的，并不是越多越好。最好的修辭是能夠切合語用實際的，在寫作中，修辭還要符合人物自身性格、出身等特點，否則反而會弄巧成拙。比如，在《還珠格格》中，小燕子假裝自縊引乾隆的注意，紫薇等人給她設(shè)計臺詞的時候使用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語出孔子對魯國季平子僭越使用天子樂隊儀仗的評價，明顯不是小燕子這種不學無術(shù)、目不識丁所能使用的高級語用，一下子便被乾隆看出了破綻。這便是修辭使用不當，錯誤地使用“用典”這一修辭，從而與人物閱歷不符，不利于人物典型性格的塑造。作為元雜劇的杰出代表劇目《西廂記》顯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王實甫在《西廂記》中塑造了許多個性鮮明的藝術(shù)角色，其中紅娘算是非常突出的一位，她的形象設(shè)計除了語言材料貼合人物聰敏睿智、活潑靈動的設(shè)計以外，采用的修辭也是非常貼合人物性格和履歷的，為人物塑造加分不少。

二、紅娘語言修辭風格的定性

紅娘本來是老夫人派去伺候崔鶯鶯的丫鬟，同時也是起監(jiān)視約束作用的，但她在目睹崔鶯鶯和張生之間誠摯的愛情之后，她反而千方百計為他們牽線搭橋，是一個敢愛敢恨、敢于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至情至性的女性形象。紅娘身處封建禮教思想的鼎盛時期，這就決定了紅娘的言語環(huán)境，她的所言所語不能脫離這個時代背景，于是我們看到紅娘的語言多是具有鮮明封建特點的。就現(xiàn)代人看來，似乎有那么點“咬文嚼字”“高深莫測”，而紅娘其實是一個下層丫鬟，文中說她大字不識，連信件都要別人幫著念，更別說什么通曉文理了。在這兩重原因之下，紅娘的交際語就呈現(xiàn)出一種既具有濃厚封建色彩，同時又呈現(xiàn)出粗鄙庸俗的下層人民的市井風格。由此決定了紅娘的修辭會有古代漢語特有的修辭手法，比如用典、互文、錯位等，但受限于她的人物履歷，不會太高級。

紅娘周旋于老夫人、崔鶯鶯和張生之間而游刃有余，語言呈現(xiàn)出“見人下菜”、多面玲瓏的特點，顯示出非凡的交際藝術(shù)。在鶯鶯面前她需要遮遮掩掩，婉轉(zhuǎn)迂回;面對張生，她時常調(diào)侃嬉鬧，辛辣諷刺;老婦人面前她又從容周旋、據(jù)理力爭;在鄭恒那里又義正詞嚴、不卑不亢。針對多面交際，紅娘的修辭手段也要做出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比如面對鶯鶯，她多采用引用、用典、委婉、雙關(guān)等使表達效果有迂回婉轉(zhuǎn)的修辭;面對張生，她則多采用反語、錯位等修辭策略。

再有就是紅娘的修辭風格受到文體風格的制約。《西廂記》是王實甫所著的元雜劇代表作，戲曲是一種民間藝術(shù)，里面多念白、唱段，紅娘的語言風格一定會受到此客觀事實的制約，唱段、念白是韻文，那么紅娘的言語一定要經(jīng)過語音修辭的雕琢，所以紅娘的言語修辭多使用詩歌曲詞常用的用韻、用典、對仗、回環(huán)等修辭手段。

三、紅娘常用的修辭和語用舉例分析

（一）比喻

比喻是最常用的修辭手段之一，起最突出的作用是使表達具象化。在紅娘的語言交際里，比喻被用來具象化人物和景色，比如有用到明喻的唱詞：1.“【喬牌兒】你看那淡云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也有用到暗喻，如：2.“她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云鬢堆鴉”。比喻的使用主要反映出紅娘能說會道、機靈善言的人物特點。

（二）反語

反語是諷刺語用中最常用的修辭格。比如紅娘激將張生，用的就是反諷修辭：3.“張生背地里嘴那里去了？向前摟住丟番，告到官司，怕羞了你？”在封建觀念里，怕羞的應(yīng)該是小女子作為，紅娘說張生怕羞，其實是激將張生言語，便有反語的味道。反語的使用，凸顯出紅娘作風潑辣的人物特點。

（三）類比

紅娘曾有這樣一個用例：4.“乾坤，清者為乾，濁者為坤，人在中間相混。君瑞是君子清賢，鄭恒是小人濁民?！边@一用例中，天為清，地為濁，是古人固有的樸素唯物主義價值觀，而紅娘當著鄭恒的面用“清”稱說張生，用“濁”形容鄭恒，直截了當?shù)貙埳惐茸魈?，而鄭恒為地，毫不留情地說張生和鄭恒是云泥之別，半分情面也沒給鄭恒留。類似的例子還有5.“你值一分，他值百十分，螢火焉能比月輪？高低遠近都休論，我拆白道字辨與你個清渾”等。

（四）引用

受文體和時代背景的影響，引用在紅娘的口語交際里是非常常見的。比如有直接引用的，6.“羅衣不奈五更寒，愁無限，寂寞淚闌干?！北闶且煤笾骼铎稀独颂陨沉睢ず熗庥赇防锏摹傲_衾不耐五更寒”和白居易《長恨歌》里的“玉容寂寞淚闌干”兩句。再比如，7.“當日個月明才上柳梢頭，卻早人約黃昏后?！?.“你明博得跨鳳乘鸞客，我到晚來臥看牽?？椗??！倍际且脗魇烂械拿?。有人認為紅娘一個大字不識的丫鬟，說起話來文縐縐掉書袋，不符合人物特征。其實不然，這些名句并非陽春白雪的文人獨有，反而都是一些傳世之作，會吟誦兩句并沒有什么大不了，反而凸顯出人物的時代特征。除了對詩文的引用，紅娘還經(jīng)常引用一些俗語如她勸諫老夫人的時候說到9.“夫人得好休，便好休，這其間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等，都反映出紅娘是個能言善辯，且接地氣的底層勞動者。

（五）用典

用典和引用不一樣，引用使用的是原文，或者在原文基礎(chǔ)上進行一些細微變動，而用典則是不直接引用原文，而是借用背后的故事來闡述現(xiàn)實。這紅娘大字不識幾個，用典卻頗有些功夫，其中既有直接引用，也有間接引用。如，10.“沈約病多般，宋玉愁無二，清減了相思樣子。”11.“從今后悔罪也卓文君，你與我游學去波漢司馬?！?2.“離楚岫，赴高唐，學竊玉，試偷香;巫娥女，楚襄王。楚襄王敢先在陽臺上?！蓖瑯?，這些典故都非常的淺顯。沈約、宋玉是說明張生相思成疾，愁容不展，失魂落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是一段私相授受卻成就的佳話，恰如張生、崔鶯鶯一般;楚襄王和巫山神女說明張生和崔鶯鶯已成好事，對這些淺顯故事的用典，既能避諱且增加了婉約效果，同時也符合紅娘作為市井丫鬟略帶些粗俗鄙陋的人物形象。

（六）雙關(guān)

雙關(guān)算是比較高明的修辭，紅娘在全文中只使用了一次，即13.“休教那淫詞兒污了龍蛇字，藕絲兒縛定鹍鵬翅，黃鶯兒奪了鴻鵠志。”這里是紅娘勸說張生功名要緊，勸他不要因情喪志。表面上看“黃鶯”奪了“鴻鵠志”，是《陳涉世家》的典故，勸張生的目光要長遠些，但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苞L”恰恰是崔鶯鶯的名諱，這里不用大家都熟悉的“燕雀”而用“黃鶯”，實際上就是提點張生莫要因為崔鶯鶯而耽誤了前程，是一語雙關(guān)。這樣的修辭也反映出紅娘思維敏捷，口齒伶俐。

（七）指代

紅娘多次用“傻角”“餓鬼”指代張生，使用的便是以特征指代整體的修辭方式，這樣的修辭設(shè)計，實際上突出了紅娘潑辣大膽的性格特征和出身不高的身份特點。如，14.“這聲音，便是那二十三歲不曾娶妻的那傻角。”

（八）反問

反問是一種明知故問，其實是以疑問的語氣表現(xiàn)肯定的觀點，反問的效果比一般肯定句的語氣要強很多，比如，15.“張生非慕小姐顏色，豈肯區(qū)區(qū)建退軍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卻前言，豈得不為失信乎……二來張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返受其辱哉……官司若推其詳，亦知老夫人背義而忘恩，豈得為賢哉……莫若恕其小過，成就大事，撋之以去其污，豈不為長便乎？”紅娘在這里用了一大段連環(huán)的反問句，表現(xiàn)出紅娘在老婦人面前據(jù)理力爭的勇敢，如果這里只是平鋪直敘，氣勢上就弱得多了。

（九）對偶對仗

受文體特征的影響，紅娘有許多唱詞，而我們都知道元雜劇的唱詞是早已有曲限制的，而這些曲多由句式整齊的句子構(gòu)成。不僅如此，為了兼顧文學美，大部分唱詞實行嚴格的工對，對仗分明。比如，16.“誰承望這即即世世老婆婆，著鶯鶯做妹妹拜哥哥。白茫茫溢起藍橋水，不鄧鄧點著祆廟火。碧澄澄清波，撲剌剌將比目魚分破;急攘攘因何，扢搭地把雙眉鎖納合?！毙枰⒁獾氖?，這種修辭方式的使用和之前討論的有所區(qū)別，是由戲曲文本的特點決定的，而不是紅娘自身的語言特點。

四、結(jié)語

除以上舉例外，紅娘還用過回環(huán)、粘連、移覺等修辭方式。因為用例不多且不夠典型，因此就不一一贅述。但是從以上例子中我們不難看出，王實甫塑造紅娘一角的時候，除了在語言材料上進行了深刻的揣摩之外，在對語言材料的加工上也是頗費心思。紅娘所用的修辭方法，都是為塑造紅娘這個人物進行服務(wù)的。通過對語言材料的修辭表達出紅娘潑辣、機靈、勇敢的形象。可以說修辭格的合理、綜合運用，對塑造出一個鮮明靈動、有血有肉的紅娘是功不可沒的。

注釋：

①文中所有舉例.西廂記[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參考文獻：

[1]（元）王實甫.西廂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2]王丹，張麗.對西廂記中紅娘形象的探析[J].戲劇之家，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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