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娜
(山西廣播電視大學(xué),山西 太原 030027)
簡·奧斯丁是18世紀(jì)末19世紀(jì)初的杰出的女性作家,20歲左右開始創(chuàng)作,短短的一生留下了六部不朽之作:《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曼斯菲爾德莊園》《諾桑覺寺》《愛瑪》和《勸導(dǎo)》。這六部作品中,簡·奧斯丁的小說都以描寫年輕女性戀愛和婚姻為主線,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鮮明的年輕女主角,這些光彩照人的年輕女主角數(shù)百年來一直被讀者津津樂道,并且成為學(xué)界的主要研究和評論對象。既然被評論界公認為塑造人物的行家里手,簡·奧斯丁小說的精彩之處必然離不開配角的增光添彩。稍加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陪襯在這些年輕的女主人公周圍的一些中老年婦女配角同樣靈動逼真、不可替代,描寫到位且真實再現(xiàn)了當(dāng)時英國女性在人到中年、老年時期的生活狀態(tài),這些女配角或愚蠢、或饒舌八卦,深具角色魅力,她們在承擔(dān)幫助主角推進和成長的任務(wù)的同時,又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鮮明個性,成功為小說的藝術(shù)性增色添彩。人格健全且理智的配角往往承載了作者的理想型人格,雖然是正面形象卻難以出彩,往往顯得無聊、無趣,難具備戲劇沖突性,反而沒有張力。因此,簡·奧斯丁作品中的那些有趣的配角便多出現(xiàn)在這些或多或少有性格缺陷的中老年婦女之中。
18世紀(jì)末19世紀(jì)初的英國仍是父權(quán)社會,在那個時代,男性以絕對權(quán)威成為了社會各個領(lǐng)域的主導(dǎo)者,男女之間的不平等問題非常突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她們被認為不能獨立思考,只有嫻淑、聽話和逆來順受的女性才被推崇,而擇個好夫婿,有個穩(wěn)定的婚姻保障才算得上是被人艷羨的女人。理查森曾經(jīng)說過“為了改善人類的社會組織,男人既要作立法者,天賦的理智就要多一些,我們必須把這作為考慮問題的總的基礎(chǔ)”。[1]所以簡·奧斯丁筆下出現(xiàn)的大多數(shù)家庭主婦都缺乏獨立思考能力,她們習(xí)慣于家庭瑣事,不關(guān)心周遭的社會變革和發(fā)展,顯得無知而蠢笨。
班納特太太是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的母親,在小說《傲慢與偏見》的第一章,簡·奧斯丁就對班納特太太的人品和性格給出了簡短而精妙判斷:
“太太的腦子是很容易加以分析的。她是個智力貧乏、不學(xué)無術(shù)、喜怒無常的女人,只要碰到不稱心的事情,她就會問候她的老朋友‘衰弱的神經(jīng)’。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兒;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訪友拜客和打聽新聞。”[2]
這樣的描述顯然離我們內(nèi)心理想型的母親形象相去甚遠,既然智力缺乏,是不可能指望這位主婦有什么獨立思考能力的,她成天琢磨怎么給女兒找個乘龍快婿,既沒有頭腦更沒有才能,最樂于打探小道消息并散播出去,且經(jīng)常無病呻吟,對于子女的教育自然也談不上正確的引導(dǎo)。這位蠢笨的主婦對于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的成長毫無益處,但于讀者而言,卻是位有趣的人物,為小說的喜劇效果增色不少。因為班納特太太愚蠢而不自知卻又是個活躍的人物,所以但凡她出現(xiàn)的場景都充滿了喜劇色彩。她在社交場合總是很活躍,滔滔不絕,她庸俗且不得體的話語時常讓有理智的幾個女兒感到尷尬與難堪。班納特太太和丈夫在興趣和性格上毫無共同之處,班納特先生年輕時因一時貪戀其美貌而草率地與其結(jié)為夫妻,婚后便發(fā)現(xiàn)了妻子糟糕的智力和庸俗的內(nèi)在,班納特先生對其失望卻也只是選擇了容忍,他已然不指望和妻子心靈相通,只是把她當(dāng)作日常生活中譏誚取樂的對象罷了。就像簡·奧斯丁所描述的:班納特太太的“神經(jīng)質(zhì)”和“笨頭笨腦”倒成了她丈夫的幸運,“不然他就無法享受那異乎尋常的家庭樂趣了”[2]。然而如此糟糕的夫妻關(guān)系班納特太太卻依然不明就里,二三十年的相處經(jīng)驗,竟然還是捉摸不透丈夫的性格,丈夫的嘲諷、揶揄和奚落,也不會讓她感覺有可悲之處,她只認為是丈夫性情古怪,根本不去、當(dāng)然也不具備智商去改善夫妻關(guān)系。
作為家庭主婦的班納特太太的首要大事就是幫女兒們嫁個好人家,五個女兒都還待字閨中,形勢嚴峻。當(dāng)班納特太太得知臨近的內(nèi)瑟菲爾德莊園是被一位有錢的單身漢查爾斯·賓利租去之后,她立刻意識到她五個女兒中的一個女兒將很有可能變成這位富有的單身漢的太太,她為此而興奮,覺得這是女兒們的福分。顯然只要“富有”即可滿足班納特太太“良婿”的標(biāo)準(zhǔn),“她只認得錢和錢所帶來的物質(zhì)利益,根本不知道人還有一些其他的要求(感情上或心智上)也需要照顧”[3]。所以她不能體諒為什么二女兒伊麗莎白拒絕了擁有財產(chǎn)的柯林斯的求婚,伊麗莎白美麗、聰慧,且非常有見識,她不愿意因為財產(chǎn)而答應(yīng)“蠢材”柯林斯的求婚,她正面的道德觀從來不因母親而改變。
由于班納特太太的智力缺乏,她對女兒疏于管教,尤其是小女兒莉迪亞,生性沖動、放浪形骸、不知檢點,當(dāng)莉迪亞去駐梅里頓的民兵團和青年軍官廝混時,班納特太太非但對莉迪亞的輕狂沒有制止,反而覺得女兒的所作所為引起了她的共鳴,讓她想起來自己的少女情懷。母親作為子女成長的監(jiān)督者和教育者,理應(yīng)對子女的冒失和輕率加以懲戒和引導(dǎo),以防引起更加嚴重的后果。果不其然,班納特太太的愚蠢和縱容,致使莉迪亞更加膽大妄為,竟和軍官威克姆私奔,給全家?guī)砥鎼u大辱。即便如此,班納特太太仍然不覺得自己失職,她怨天尤人地把周遭所有的人都責(zé)怪了一遍,甚至認為根本原因是“應(yīng)該搬家”,她從來看不到事情的最根本原因,總是在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邊緣處找原因。因為從來不會獨立思考,所以班納特太太只要看到好結(jié)果就滿意了,哪怕過程糟糕透頂,她不去思考為什么有了她滿意的結(jié)果,也不從中吸取經(jīng)驗和教訓(xùn)。經(jīng)過達西先生的努力和付出,最終促使莉迪亞和威克姆正式結(jié)婚,使其家庭免于蒙羞。即便如此,這終究不是一門光彩的婚事,可班納特太太完全不在乎,她沒有為小女兒的行為不端有所汗顏,反而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樂在其中,竟還想著怎么為莉迪亞準(zhǔn)備嫁妝,甚至向左右鄰舍炫耀,告訴大家小女兒的婚訊,著實是愚蠢又好笑。
伯特倫夫人是小說女主人公范妮的二姨媽,因為嫁得好,過著安逸富裕的生活。簡·奧斯丁是這樣描述這位夫人的:
“對于兩個女兒的教育,伯特倫夫人更是不聞不問。她沒有工夫關(guān)心這些事情。她整天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沙發(fā)上,做些冗長的針線活,既沒用處又不漂亮,對孩子還沒有對哈巴狗關(guān)心,只要不給她帶來不便,她就由著她們,大事聽托馬斯爵士的,小事聽她姐姐的。”[4]
顯然,這位夫人既不聰明也不用心,對子女也沒有起到教育和引導(dǎo)。她性格溫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丈夫管教孩子,且家里又有家庭教師和保姆,慵懶是她最大的特點,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guān)心,該操心、該盡責(zé)的事情也從來不用心。伯特倫夫人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樂,其余的事情似乎都和她無關(guān),她生育了子女卻從來沒管教過他們,完全交給自己的姐姐去管,她“甚至都不愿犧牲一點個人利益,感受一下做母親的喜悅”[4]。這位腦子空蕩蕩的伯特倫夫人溫柔順從、毫無主見,凡事都要請教自己的丈夫,完全不會思考,甚至連自己閑暇時光應(yīng)該和誰消磨都要丈夫來確定人選。身為有名望的曼斯菲爾德莊園的女主人,既不教養(yǎng)兒女,也不打理家事,她就像長在了沙發(fā)上,不是打瞌睡,就是做一些絲毫用不到的、莫名其妙的針線活。
女主人公范妮因家境貧寒且子女太多的緣故,被生母送到二姨媽家撫養(yǎng)。多年來,善良的范妮一直悉心陪伴和照料著伯特倫夫人,而伯特倫夫人卻從沒關(guān)心過可憐的范妮,她從來沒有思考過,可憐弱小的范妮寄人籬下,多么艱難,多么需要呵護和關(guān)心。伯特倫夫人占用了范妮所有的私人時間,似乎范妮是她的私人物品,看起來范妮就像是個仆人。伯特倫夫人自己忍受不了太陽,卻讓范妮在太陽底下剪玫瑰。范妮第一次正式參加舞會時,伯特倫夫人也是自己先穿戴打扮好才想起讓女仆去給范妮幫忙,她習(xí)慣了范妮陪伴其左右,她把這個外甥女當(dāng)成陪伴自己解悶的工具,不認為她也有自己的需求和感情。當(dāng)范妮想回家去看望自己的家人時,她竟認為:“范妮離開父母都那么久了,實在沒必要去看他們,而自己卻那么需要她”[4],其冷漠自私可見一斑。當(dāng)?shù)弥绣X人青睞于范妮時,她覺得自己臉上有光彩,覺得“每一位年輕女子都應(yīng)該接受這樣無可指摘的對象來求婚”。
伯特倫夫人因為毫無頭腦,便無力去分辨子女的行為是否不端。大兒子在家排演一些有傷風(fēng)化的戲劇時,她沒有任何不贊成。伯特倫夫人對子女一味地放縱,自己的兩個女兒成年后去參加社交她也不陪同。兩個女兒因為缺少管教,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道德觀念淡薄,難以抵制外界誘惑:大女兒水性楊花,私奔遭到遺棄;二女兒也是放蕩不羈,秉性惡劣。當(dāng)丈夫托馬斯爵士要出門遠行時,作為妻子,伯特倫夫人沒有擔(dān)心丈夫的安危,卻更擔(dān)心自己應(yīng)付不了家中的事物。她只顧享受丈夫帶來的安逸生活,卻對丈夫沒有妻子應(yīng)盡的關(guān)心。
伯特倫夫人被讀者認為是“文學(xué)作品中刻畫得最精彩的傻瓜之一”,簡·奧斯丁以她過人的描寫手法,成功塑造了這么一位愚蠢、慵懶的有趣婦人。
簡·奧斯丁筆下還存在著一群年輕時在婚姻市場失敗的單身女性,她們孤老貧困,卻也能在窘困中找些樂趣,成為饒舌的主要群體。
貝茨小姐是簡·奧斯丁筆下老處女的代表人物,貝茨小姐是海伯里這個村子已過世的牧師的女兒,出生時家境尚可,后來敗落,在適婚的年齡因沒能及時為自己謀得一個好郎君來保障自己的生活,導(dǎo)致其只能與年邁的老母親寄居在一個生意人的小房子里,收入微薄,勉強度日,時常受到愛瑪父女和南特利先生的接濟。
貝茨夫人是出了名的饒舌,總是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在韋斯頓先生舉辦的舞會上,簡·奧斯丁對貝茨小姐的饒舌有一段精妙的描述,只聽見:
“你們真是太好了!根本沒有雨。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倒不在乎。鞋子厚得很。簡說——哇!”…… “哇!真是燈火輝煌?。√美?!我敢說,設(shè)計得好棒。應(yīng)有盡有,真想不到。燈光這么亮。簡,簡,你看——你以前看見過嗎?哦!韋斯頓先生,你一定是搞到了阿拉丁的神燈……一切都這么棒!”[5]
這一段饒舌根本沒有人有能力去打斷,連想出風(fēng)頭的埃爾頓太太都沒機會張嘴了,所有人的話都被貝茨小姐夸張的絮叨淹沒了。貝茨小姐的厲害之處在于,她的饒舌根本不需要別人去回應(yīng),完全是她自己的獨角戲,簡·奧斯丁用了兩頁的篇幅來描述貝茨夫人的絮叨,生動展現(xiàn)了這個滑稽卻無害的單身老婦女形象。
貝茨小姐雖然無趣且不討人喜歡,可是她是個善良且寬容的人。愛瑪在勃克次山出游中因為嫌棄貝茨夫人的饒舌而出言譏諷,被南特利先生事后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愛瑪懊悔至極,便登門拜訪貝茨小姐,貝茨小姐并不因當(dāng)眾受辱而記恨愛瑪,她真誠地諒解了愛瑪。
斯蒂爾小姐是年近三十還待字閨中的老處女,嚴格意義上來講,在現(xiàn)如今的社會,斯蒂爾小姐的年齡不算老,可是在當(dāng)時的英國社會,她卻已經(jīng)淪為他人的笑柄。所以,斯蒂爾小姐總樂于去尋找一個比她更不幸的人來進行嘲諷,才可以讓自己稍加慰藉。因此斯蒂爾小姐樂于饒舌八卦,四處打探消息,甚至窺人隱私。因為生活困頓,總是說些肉麻話來夸贊別人,斯蒂爾小姐甚至滑稽到以別人的取笑來安慰自己,別人拿戴維斯博士開她玩笑,斯蒂爾小姐的反應(yīng)是:
裝出認真的樣子,求丹寧斯太太替她辟謠,而丹寧斯太太完全理解她的意圖。當(dāng)時向她保證說,她當(dāng)然不會辟謠。斯蒂爾小姐聽了心里簡直樂開了花。[6]
簡·奧斯丁僅用寥寥數(shù)語,斯蒂爾小姐的可憐且可悲的小丑形象便躍然紙上。
簡·奧斯丁妙筆生花,其作品給了所有女性一個舞臺,她們各自展示自己的文學(xué)藝術(shù)魅力,其中也包括這些有趣的配角,這些形態(tài)各異的中老年婦女也是簡·奧斯丁藝術(shù)長廊的重要組成部分,她們揭示了人性的復(fù)雜以及社會的本質(zhì)。簡·奧斯丁真實再現(xiàn)了這些活生生的實例,更無情地鞭撻當(dāng)時社會的黑暗面,同時使其作品更具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