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 （南京林業(yè)大學）

今年的一部國產動畫電影席卷全國，橫掃票房，截至8月15日，票房已達到37.95億元（數據來自中國票房網），這部影片就是《哪吒之魔童降世》。40年來，直接改編哪吒的神話故事并作為主線的動畫作品主要有：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1979年出品的動畫影片《哪吒鬧?！?、中央電視臺2010年出品的大型動畫連續(xù)劇《哪吒傳奇》及國產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曾間接出現過哪吒藝術形象的電視劇作品主要有中央電視臺1986年出品的《西游記》和上海電視劇制作中心1990出品的《封神演義》。

自上個世紀20年代首部有聲電影的出現，終結了“默片”時代以來，電影和音樂就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兩兄弟，離開了音樂，電影又將重回“默片”時代，其可觀賞性將大大降低。因此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作品，離不開經典的電影配樂，音畫同步的精致配合，使得音樂和畫面完美結合，精準表達喜怒哀樂，推波助瀾。

一、大膽創(chuàng)新成就“奇、絕、壯、美”

整整四十年前，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的我國首部大型彩色寬銀幕動畫長片《哪吒鬧?！?，一經上映，好評如潮，影片也因為精彩的改編、獨特的配樂以及精良的制作，獲得國內外多項大獎，成為國產動畫影片的經典之作。

作為“80”后這一代人的童年回憶，每當我聽到嗩吶吹奏出直擊心底的那個短小的音樂動機時——“La Do Re Si La Sol Fa Sol La,La Do Re Si La Sol Fa Sol Mi”，腦海里所有關于“哪吒”的最初動畫藝術形象便浮現眼前，同時被喚起的還有許多童年歡樂時光。

客觀地講，在1979年的時代背景與硬件條件下，動畫電影創(chuàng)新，特別是配樂創(chuàng)新談何容易。時任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作曲的金復載老師，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成就了《哪吒鬧?！?。個人認為不易有三：其一是大膽創(chuàng)新成就經典。在影片“奇、絕、壯、美”的風格要求下，前有1964年上映的經典《大鬧天宮》所運用民樂為主的配樂，同樣是深化題材的影片，《哪吒鬧?！泛稳ズ螐?？最終影片采用了將中國民樂和西洋管弦樂結合的創(chuàng)新方式，這在當時是非常大膽的。其二出其不意成就經典。眾所周知，1978年，在地下沉睡了2400多年的戰(zhàn)國曾侯乙編鐘出土，同年，《哪吒鬧?！窋z制組成立。歷史的巧合，使得攝制組的藝術家們眼前一亮，隨即克服種種困難，將剛剛出土的編鐘音色采集后經過加工處理運用在影片之中，青銅悠遠的音色為神話故事增添了許多傳奇色彩。其三是敬業(yè)精神成就經典。作曲家請來古琴大師真實彈奏，用速寫記錄每一根手指的動作細節(jié)。因此，電影中的動畫角色彈奏古琴時，手指與琴聲之間，分毫不差。“李靖撫琴”橋段才能如此傳神。

二、多元融合成就“怪、喜、悲、美”

1979，2019，相隔整整40個春秋，社會、市場、大眾欣賞口味都在發(fā)生著深刻變化，1979的經典作品就在那里，難以逾越。好故事無論怎樣講，都會接受市場與票房的考驗。從配樂上來說，《哪吒之魔童降世》做到了既傳承又創(chuàng)新，難能可貴。

在約110分鐘時長的影片中，我們既可以聆聽到中國民樂的悠揚婉轉，也可以感受到西洋管弦樂的恢宏氣勢；我們不僅可以徜徉在豐富多變的電子音響合成效果中，而且可以借助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音效素材，隨著影片情節(jié)一起跌宕起伏。一方面，《哪吒之魔童降世》很好地傳承了《哪吒之魔童降世》里的配樂方式，即將中國民樂和西洋管弦樂相結合；另一方面，作曲家將電聲樂隊與合唱融入其中，同時還利用音效采樣技術獲取了大量特殊音效，運用在影片配樂中。偶爾，我們甚至還可以欣賞到京劇、爵士風格及布魯斯小調音階的魅力。說到電聲樂隊，我們最常見到的就是其中的一種，電子搖滾樂隊，一般會包括電鋼琴、電子音響合成器、電貝司、電吉他及架子鼓等樂器。另一種形式便是在電聲樂隊的基礎之上，將民族樂器、銅管樂器或弦樂器融入其中，《哪吒之魔童降世》的配樂所采取的便是后者。

（一）片段01：（約00:00:00-00:03:46）

混元千年育神話，

亦正亦邪吸精華。

師徒合力勤點化，

化作魔童是哪吒。

影片開始，從千年孕育混元珠的難以馴服，到師徒三人合力點化，混元珠分化為靈珠與魔丸，再到天尊為靈珠下凡投胎定名為哪吒，僅短短4分鐘，作曲家卻精心為我們帶來了異常豐富的聽覺體驗。

銅管音色作為背景，弦樂每隔幾小節(jié)就會出現，暗流涌動，帶有強烈的情節(jié)預示作用，同時影片用元始天尊的畫外音交代了故事背景。緊接著，管弦樂娓娓道來，銅管家族的小號用清亮的音色開始領奏。隨后，民族樂器鑼被敲響，兩次出現女聲吟唱，配合著太乙真人的詼諧出場。鑼聲再次敲響后，太乙真人與申公豹師兄弟二人與混元珠酣戰(zhàn)正歡。太乙真人與混元珠在打斗中的風趣幽默的互動，是通過銅管樂奏出不協(xié)和強音及有意吹奏出漏氣的七零八落之感來表現的。當編鐘的音色出現，古琴、鑼、碰鈴及銅管音色等相繼登場，伴隨著元始天尊的出現，簫成為主要音色，合唱與弦樂呈現出空靈高遠，溫暖且令人敬畏之感。開篇段落的最后，天尊的那句“靈珠降生后，便叫他哪吒”話音未落，嗩吶登場，吹奏出將在影片配樂中多次出現的五度上行旋律。

（二）片段02：（約00:04:11-00:13:54）

夫妻朝暮盼兒來，

孕育三年心中愛。

豈料魔珠誤投胎，

不顧仙人不忍害。

畫面從仙界轉到人間，陳塘關一派熱鬧景象。李靖夫婦倆在清脆的笛聲，悠揚的二胡，及琵琶與弦樂的映襯下，緩緩走來。民樂的豐富音色勾勒出夫婦倆的幸福生活，給人清新溫暖之感。被心懷鬼胎的師弟申公豹陷害醉倒的太乙真人片段后，長笛奏出帶有上行半音色彩的旋律，弦樂整體作出漸強，烘托出強烈的不祥之感。緊接著，大提琴與二胡音色交替出現，將分娩之痛與急切等待仙人施法的情景表現得淋漓盡致。小哪吒因魔丸附體，剛出生就難以被馴服，為了表現這個片段，弦樂用碎弓演奏出不協(xié)和音，定音鼓急促敲擊，銅管樂上行音階的連續(xù)模進，管弦樂齊奏并結束在嗩吶的音色上。緊接著，電聲為底，急促的琵琶演奏為節(jié)奏層，嗩吶的連續(xù)吹奏突然在鐃鈸一聲中戛然而止。鐃鈸用在此處，冷不丁增添了幾分喜劇效果。嗩吶又一次吹奏出開篇出現過的五度上行旋律。

哪吒降生橋段的尾聲，魔丸附體導致剛剛降生的小哪吒完全失控，太乙真人和陳塘關的百姓們決心就地消滅魔童。此時，單簧管、弦樂、笛子、板胡及琵琶，以一定的音程關系，勾勒出動人旋律，充分表現出李靖夫婦對哪吒的不舍，力排眾議留下魔童時，板胡音色如泣如訴，令人動容。

（三）片段03：（約00:14:12-00:22:32）

夜探東海獻靈珠，

虛空之門苦求助。

親子時光難做主，

結界二獸真糊涂。

盜取靈珠的申公豹，心懷鬼胎，為了實現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擇手段將靈珠獻給東海深處的龍王。編鐘清脆，將深海世界與人間分隔，大提琴的低吟與渾厚的男聲合唱，共同表現被困海底煉獄，怨念深重的龍族。緊接著，三弦和琵琶的音色共同為仙界“小云云”的形象增添了幾分俏皮。管弦樂中的女聲合唱，一方面烘托仙界的神秘氛圍，另一方面表達了李靖內心的無奈與惆悵。在親子時光的橋段中，清一色使用了中國民族樂器。板鼓的鼓點配合月琴清脆的音色，融入鐃鈸歡樂氣氛的渲染，充分表現出了母子二人的內心活動。值得一提的是，大鼓、鑼及排鼓的組合運用，將小哪吒敏捷的身手與李夫人舍命陪兒玩耍的場景刻畫得入木三分。再機靈的結界獸也看不住聰明機智的小哪吒，更何況影片中結界獸總給人愚笨的印象。小哪吒施計捉弄兩只結界獸并成功逃脫，配樂中使用了三弦、馬林巴琴、長笛重奏并領奏以及歡快地演奏二拍子旋律的管弦樂，令人捧腹。

（四）片段04：（約00:23:17-00:29:08）

魔童出逃惹禍端，

鬧市迷藏天地翻。

孩童捉弄反被涮，

陳塘關人把氣嘆。

逃至鬧市的小哪吒，和眾人玩起了鬧市捉迷藏。此處配樂運用管弦樂表現出宏大之感，會令人聯想起好萊塢許多科幻或史詩級戰(zhàn)爭場面，平添喜劇效果。其中，樂隊齊奏整體漸強的旋律片段，令人聯想起《權利的游戲》片頭曲《Main Titles》的最后幾小節(jié)。小哪吒倒數完十個數后，配樂戛然而止，增加了對比。當一群小伙伴密謀如何捉弄小哪吒時，機智過人的小哪吒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個段落，作曲家出乎意料地采用了爵士風格配樂，呈現出百老匯大歌舞的整體效果，與此同時，畫面中是小伙伴們反被捉弄，兩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喜劇效果。緊接著，電聲為底，弦樂和二胡帶來悲憫的情愫。

（五）片段05：（約00:29:38-00:42:08）

再次出逃被圖收，

山河社稷盡在手。

仙術速成施計謀，

回首童年平添憂。

為表現哪吒的古靈精怪與二次出逃時的情景，配樂使用了鼓點、古箏及弦樂撥弦。電聲音色與合唱音色同時出現，將觀眾從人間帶入圖中的想象世界，引人入勝。緊接著，豎琴撥動琴弦，揭開《山河社稷圖》的神秘面紗。影片《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矮人們帶著幸運的孩子及家長們坐上龍舟，舟覽工廠，特別是龍舟在隧道中加速前進的片段中，電子打擊樂器和充滿神秘色彩的和聲讓這段河上的激流勇進顯得更為驚險刺激。而“圖”里的奇異世界，在電聲音色、弦樂、合唱及豎琴的推波助瀾之下，和工廠里的奇異之旅異曲同工。隨后，簫之音色出現，畫面顯得異常安靜，承前啟后，一動一靜。但這一切很快就完全被太乙真人的那句：“再讓你娃兒開開眼！”所打破。此時弦樂為底，圓號領奏，畫面不斷向上，音響效果也同時帶給觀眾不斷增強的力量感。輝煌渾厚的圓號畫龍點睛。之后，弦樂撥弦、木魚、京劇小鑼、鼓、單簧管、電鋼琴等音色依次登場，使得仙人仙術教學現場充滿詼諧色彩，最后結束在圓號的獨特音色里。接下來，在控火術的學習過程中，配樂兩次使用了同樣的主題動機——“LaLaLa MiFaSol LaLaLa DoSiSol LaLaLa MiFaSol LaLaLa DoSiSol LaLaLa MiFaSolLa”。緊接著，一條低沉平穩(wěn)的旋律線由弦樂奏出，把哪吒和觀眾的思緒帶回過往。簫的運用，電聲音色為底，琵琶清脆的音色及京胡的獨特韻味，支撐起回憶的點點滴滴。哪吒偷拿“指點江山筆”回到人間時，就像入“圖”時一樣，都出現了豎琴的音色，首尾呼應。

（六）片段06：（約00:42:22-01:02:23）

海妖現身害人間，

哪吒敖丙聯手現。

好友海邊首踢毽，

父母策劃生辰宴。

海夜叉現身，弦樂為底，短笛奏出了令人擔憂的急促旋律。繼短笛之后，為表現哪吒與海夜叉打斗的場面，男聲合唱的旋律線與器樂的旋律線之間構成了不協(xié)和且令人深感不安的增四度音程。出乎意料的是，在接下來的配樂中，依然是與海夜叉的打斗中，作曲家運用中國民族樂器嗩吶來演奏布魯斯小調音階，這是非常大膽的創(chuàng)新——“LaLaLa DoReDo LaLaLa SolMi LaLaLa DoRe Mi（降低半度）ReDo LaLaLa DoReDo LaLaLa SolMi La”。敖丙的現身，伴隨著簫與弦樂的音色。接下來，配樂中重復了三次相同的音樂動機——“LaLaLa MiFaSol LaLaLa DoSiSi（降低半度）LaLaLa Si LaLaLa MiFaSol LaLaLa DoSiSi（降低半度）La”。海邊日落的余暉里，哪吒和敖丙相互信任成為好友的場景里，首先是弦樂和板胡同步出現，緊接著琵琶和簫依次加入。旋律被反復，第二遍中竹笛的音色加入。敖丙返回深海時，合唱再次出現。轉眼間，還有十天就是哪吒的三歲生日，李靖夫婦為讓哪吒在人間的最后時刻能夠開心快樂，策劃生辰宴，準備邀請所有百姓參加，可憐天下父母心，電聲為底，弦樂和簫的音色，完美融合，直擊心底。

（七）片段07：（約01:20:51-01:32:18）

火輪林中訴父愛，

知曉真相心已改。

太子引水欲加害，

魔童回歸融冰來。

風火輪將哪吒引向森林，在那里，將之前“虛空之門”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哪吒。弦樂的音色出現后，電聲音色為底，琵琶融入，女聲吟唱出現，簫的音色融入，隨后旋律逐漸向上發(fā)展直至簫作為主奏樂器，伴著李總兵的那句“哪吒是我兒”，配樂掀起了高潮，之后由琵琶的音色歸于平靜，此時得知真相的哪吒已滿臉淚水。返回陳塘關的哪吒，立刻投入阻止敖丙的戰(zhàn)斗中。一聲鑼響之后，配樂中第三次出現了五度上行旋律，和前兩次不同的是，作曲家用管弦樂與合唱代替了嗩吶的音色。隨后，在魔童與太子的打斗中，影片中第五次出現類似的音樂動機。在眾人悉數進入《山河社稷圖》又全部回到人間時，來自類似《碟中諜1》片頭旋律的尾聲出現在配樂中。當配樂中第四次出現五度上行的旋律時，哪吒已主動喚醒并控制魔丸的力量，開始與結冰的海水抗衡，在強烈急促的鼓點節(jié)奏下，經過加工處理的合唱人聲音色融入銅管音色，反復后融入嗩吶。

（八）片段08：（約01:20:51-01:36:54）

天雷滾滾摧魔丸，

魔童引身向天穿。

敖丙為友把命拴，

七色寶蓮護魂還。

此時此刻，耳邊再次響起風火輪在林中告知真相時的優(yōu)美旋律。依然是弦樂出現，鍵盤、琵琶、女聲吟唱、簫紛紛融入，上行音階推波助瀾，竹笛音色融入，音樂動機不斷升華發(fā)展直至最高潮，最后琵琶再現主題。七色寶蓮保住了二人魂魄后，之前多次出現的優(yōu)美旋律再次響起，并直接接打斗配樂旋律結束。

正是作曲家不拘一格，既傳承又創(chuàng)新，運用多種風格元素融入配樂實踐，才能在當下眾口難調的觀影人群中努力滿足不同口味，成就影片的“怪、喜、悲、美”之特色。

結 語

正片結束后，影片連續(xù)呈現了由第一季《中國有嘻哈》的總冠軍歌手GAI演唱的片頭曲《哪吒》、由第三季《中國好聲音》的總冠軍張碧晨演唱的片尾曲《今后我與自己流浪》。

整體上看，影片繼承了我國動畫電影的民樂風格配樂的傳統(tǒng)。在1964年出品的《大鬧天宮》中，影片完完全全采用了民樂風格配樂，其中還可以領略到大篇幅的京劇伴奏；在1979年出品的《哪吒鬧?！分?，影片配樂大膽創(chuàng)新，將民樂風格配樂與管弦樂結合，探索出一條新路；在2019年出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我們不難發(fā)現，民樂與京劇的元素被很好的保留，若干橋段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同時爵士風格、布魯斯小調音階、各種特殊音效、女聲吟唱、合唱、說唱、電聲樂隊等豐富多元的元素紛紛被運用其中，繼承中創(chuàng)新，不禁令我聯想到上個世紀最初20年里的一大批留學歸國的音樂家們的共識：借鑒西體，發(fā)展國樂。

筆者將本文主要內容小結如下：

影視音樂互為輔，繼承創(chuàng)新何為度？十年一劍闖殊途，多元融合探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