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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與明正德年間的宮廷政治
——以樂人臧賢受寵干政為線索的考察

2020-11-30 22:52趙一鳴
珞珈史苑 2020年0期
關(guān)鍵詞:張廷玉劉瑾明史

趙一鳴

臧賢是明代伶人, 其人本來品秩低微, 然而卻備受明武宗朱厚照寵信, 竟至于干涉文臣的任免。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稱: “伶人恣橫, 至操文學(xué)詞臣進退之權(quán)?!雹偕虻路?,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28 頁。關(guān)于臧賢其人, 由于其早年身份低微, 故而記載稀少。 臧賢在受到皇帝寵信的錢寧推薦之后, 威勢漸高, 直到他被卷入寧王叛亂事件, 才身死勢消。 臧賢受寵的歷史線索至今留存, 故宮博物院還藏有臧賢的三方印章。 一般研究中, 多以臧賢作為明代正德年間“俳優(yōu)之勢大行”的典例, 如?臧賢與明武宗時期伶官干政局面的形成?認為, 明武宗作為皇帝, 其個人喜好在伶官干政局面形成中起主要作用。①郭福祥: ?臧賢與明武宗時期伶官干政局面的形成?, ?東南文化?2003年第5 期, 第49~54 頁。 李舜華也有類似論述。 她認為, 明朝官樂的制作歷程經(jīng)歷了三次大變。 自太祖朱元璋起, 留心制禮作樂, 以續(xù)三朝樂統(tǒng)為己任, 銳意定建大統(tǒng), 播諸教化, 此為第一次變革; 而正統(tǒng)(明英宗)以來, 隨朝政變遷,逐漸“禮崩樂壞”, 官樂積衰, 英宗早年受閣臣影響而大放樂工, 以示無暇樂戲之事, 這為國家對于禮樂態(tài)度的第二次變化; 而從明武宗正德年間開始, 俳優(yōu)備受寵幸, 教坊與鐘鼓司合流, 俗樂大興, 此為第三次變化。 見氏著?禮樂與明前中期演劇?,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 第194 頁。那么, 作為皇帝的明武宗本來應(yīng)該深受精英文化熏陶, 居于儒家“正統(tǒng)”, 為何反受戲曲、 俳優(yōu)等俗文化吸引? 為何皇帝的一己嗜好, 竟至于影響一代朝政? 本文嘗試以臧賢作為伶官受寵為線索, 就此問題作一分析。

一、 明代教坊司與俗樂興盛

臧賢是供職于明代教坊司的樂人, 史書記載他得圣寵時先為左司樂,②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一“伶官干政”條記載此事, 并記臧賢為“右司樂”, ?明武宗實錄?記載, 正德六年五月乙丑“教坊司左司樂臧賢以疾求退, 間有旨勉起供職, 仍升為奉鑾。 賢伶人, 寵幸如此”。 據(jù)官修書, 臧賢以疾求退后反升職一事發(fā)生時應(yīng)為左司樂。 見?明武宗實錄?卷75, 正德六年五月乙丑, 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7 年版, 第1653 頁。為從九品官; 臧賢在左司樂任上上疏乞骸骨, 當時伶人按例不得像朝官士子一般作乞求退休的上疏。 然而明武宗竟答復(fù)了臧賢的上疏, 并挽留他, 最后讓他升職為奉鑾, 即正九品的教坊司主事官, 對他給予士人一般的優(yōu)待, 甚至過之。③事見?明武宗實錄?卷75, 正德六年五月乙丑, 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7 年版, 第 1653 頁; 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第28 頁 “伶官干政”條亦有記載。

臧賢所職的教坊司, 其成員大多數(shù)是賤籍樂戶。 “教坊”這一職司設(shè)置, 唐已有之。 明代從明太祖朱元璋開始設(shè)置教坊, 主要掌管“宴會大樂”,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61?樂志一?,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1500 頁。奉鑾原稱“和聲郎”, 為該機構(gòu)的最高官職。 該機構(gòu)成員多為樂籍,②“教坊司。 奉鑾一人, (正九品)左、 右韶舞各一人, 左、 右司樂各一人, (并從九品)掌樂舞承應(yīng)。 以樂戶充之, 隸禮部。”張廷玉等: ?明史?卷74?職官志三?,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1818 頁。所職崇高而身份卑賤, 因俳優(yōu)的身份, 多為士人不齒。

此前的研究者為了強調(diào)明代教坊司成員身份地位之卑, 大多引用以下兩項史事。 其一, 明成祖朱棣即位后處置效忠建文帝的一眾大臣, 把他們的妻女沒入教坊司, 身份改為樂籍;③“成祖起靖難之師, 悉指忠臣為奸黨, 甚者加族誅、 掘冢, 妻女發(fā)浣衣局、 教坊司, 親黨謫戍者至隆、 萬間猶勾伍不絕也?!睆埻⒂竦? ?明史?卷94?刑法志二?,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2320 頁。其二, 孝宗初即位時行藉田禮, 教坊司以雜戲進, 被馬文升厲聲斥去④“孝宗即位……帝耕藉田, 教坊以雜戲進。 文升正色曰: ‘新天子當使知稼穡艱難, 此何為者?’即斥去。”張廷玉等: ?明史?卷182?馬文升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840 頁。。 以此顯示供職教坊司者所處的身份困境。 其實, 將罪臣妻孥的沒入樂籍并職教坊司可以說明教坊司樂工的身份低賤, 但將孝宗藉田禮時教坊司的舉動被文臣諫責(zé)作為教坊司身份地位低的例證, 卻不夠有力。

第一, 藉田禮加入教坊司進獻雜戲環(huán)節(jié)是明代成例。 ?明史?卷49?禮志三?記載了明朝祭祀先農(nóng)的藉田禮沿革。 明孝宗弘治元年以前, 明太祖朱元璋只是依照大臣奏議, 議定藉田禮的內(nèi)容和大致流程, 并定下皇帝親自參與祭祀的規(guī)矩, 后期實行上, 也有太祖不親自祭祀的時候; 到了明成祖朱棣永樂年間, 則對藉田禮做了新規(guī)定, 增添了教坊司陳百戲以及順天府官率耆老謝恩的項目, 增加了俗樂和演劇的娛樂成分,⑤郭正域: ?皇明典禮志?卷11?耕籍?, 明萬歷四十一年劉汝康刻本, 第1~2 頁。 “永樂間增定駕至藉田所, 戶部尚書捧鞭跪進, 教坊司官率其屬作樂,隨駕行。 三推, 禮畢, 駕至儀門, 升座, 樂作, 觀三公九卿推訖, 教坊司用大樂百戲奏致語。 順天府官率耆老謝恩, 樂作、 樂止。 次百官行禮, 樂作、 樂止。賜百官酒飯, 尚膳官進膳, 樂作, 百官入席, 教坊司一奏本太初之曲, 二奏仰大明之曲, 三奏民初生之曲, 撤御案, 樂止, 頓首謝駕還?!鼻乙?guī)定只有皇帝即位之初行藉田禮時, 皇帝才親自行祭儀, 其他時候只派遣官員行祭而已, 對皇帝承擔的祭祀任務(wù)做了簡化。 明孝宗弘治元年繼承了永樂以來的演劇娛神成分, 卻沒有繼續(xù)簡化皇帝的祭祀任務(wù), 反而隆重其禮:

弘治元年, 定耕耤儀: 前期百官致齋。 順天府官以耒耜及穜稑種進呈, 內(nèi)官仍捧出授之, 由午門左出。 置彩輿, 鼓樂, 送至耤田所。 至期, 帝翼善冠黃袍, 詣壇所具服殿, 服袞冕, 祭先農(nóng)。 畢, 還, 更翼善冠黃袍。 太常卿導(dǎo)引至耕耤位, 南向立。 三公以下各就位, 戶部尚書北向跪進耒耜, 順天府官北向跪進鞭。帝秉耒, 三推三反訖, 戶部尚書跪受耒耜, 順天府官跪受鞭, 太常卿奏請復(fù)位。 府尹挾青箱以種子播而覆之。 帝御外門, 南向坐, 觀三公五推, 尚書九卿九推。 太常卿奏耕畢, 帝還具服殿,升座。 府尹率兩縣令耆老人行禮畢, 引上中下農(nóng)夫各十人, 執(zhí)農(nóng)器朝見, 令其終畝。 百官行慶賀禮, 賜酒饌。 三品以上丹陛上東西坐, 四品以下臺下坐, 并宴勞耆老于壇旁。 宴畢, 駕還宮。 大樂鼓吹振作, 農(nóng)夫人賜布一匹。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49?禮志三?, 中華書局1974 年版, 第 1272 頁。

即規(guī)定儀節(jié)為: 藉田禮前, 百官致齋, 然后由順天府尹進呈耕種工具和糧食種子, 再由內(nèi)官原物奉還, 一路用彩色的乘輿, 伴著鼓樂送到藉田所。 到了祭祀的時間, 皇帝再親自進行祭祀。 祭祀過程也較為繁瑣, 相比前朝, 細節(jié)繁多, 但色彩豐富, 樂聲歡喧, 且允許農(nóng)夫加入, 與民同樂。 不過此種儀節(jié)后又為明世宗嘉靖皇帝更改、 簡化,此為后話。

在孝宗朝這種元素眾多、 基調(diào)歡樂的藉田禮儀式上(加之永樂時所定下的教坊司進獻百戲的傳統(tǒng)), 教坊司進獻雜戲, 也不是突兀之舉。 左都御史馬文升從祭祀的莊嚴性出發(fā)諫言, 也不一定就是出于對教坊司樂人教養(yǎng)的輕蔑, 反而可能是為事而發(fā), 不是責(zé)難教坊司樂人不該盡祭祀環(huán)節(jié)中的職能。

第二, 馬文升自身的經(jīng)歷使得他的語氣嚴厲, 并反映在歷史記載中。 有文獻說馬文升“斥去”獻戲樂人一語, 因明代文臣斗爭也有用“逐之”等語, 且文升“貌瑰奇多力”, 初官御史, 需直言勸諫, 后歷轉(zhuǎn)軍職, 語氣有個人特點也未可知。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182?馬文升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840 頁。這類感情色彩濃厚的詞, 不算太有力的證據(jù)。

如上所述, 明代藉田禮經(jīng)過明成祖、 明孝宗朝的實踐, 其祭祀環(huán)節(jié)對雜戲、 百戲態(tài)度越來越寬容。 武宗朝承襲了這種風(fēng)氣。 明武宗為孝宗獨子, 也許是受其父皇影響, 對禮樂本身較為重視:

正德三年, 武宗諭內(nèi)鐘鼓司康能等曰: “慶成大宴, 華夷臣工所觀瞻, 宜舉大樂。 邇者音樂廢缺, 無以重朝廷。”禮部乃請選三院樂工年壯者, 嚴督肄之, 仍移各省司取藝精者赴京供應(yīng)。顧所隸益猥雜, 筋斗百戲之類日盛于禁廷。 既而河間等府奉詔送樂戶, 居之新宅。 樂工既得幸, 時時言居外者不宜獨逸, 乃復(fù)移各省司所送技精者于教坊。 于是乘傳續(xù)食者又數(shù)百人, 俳優(yōu)之勢大張。 臧賢以伶人進, 與諸佞幸角寵竊權(quán)矣。②張廷玉等: ?明史?卷 61?樂志一?,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1509 頁。

為了選取郊祀慶成宴的人才, 武宗廣集天下樂工人才。 臧賢也是藉此機會到了武宗身邊。 雖然也有研究者說武宗只是打著國事的幌子, 以滿足自身娛樂的需求。③鄭莉: ?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對明代宮廷戲劇的影響?, ?湖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 年第2 期, 第 94~98 頁。但正因武宗的這一舉動, 俗樂在明廷更加光明正大地繁盛起來。

從明成祖開始, 明代藉田禮中加入俗樂成分, 俗樂似有逐漸興盛之勢, 這種勢頭在武宗朝格外顯著。 但明廷俗樂的興盛, 從明朝建立之初所定音樂制度上看, 就已現(xiàn)其濫觴。 ?明史·樂志?記載: “明興, 太祖銳志雅樂。 是時, 儒臣冷謙、 陶凱、 詹同、 宋濂、 樂韶鳳輩皆知聲律, 相與究切厘定。 而掌故闊略, 欲還古音, 其道無由。 太祖亦方以下情偷薄, 務(wù)嚴刑以束之, 其于履中蹈和之本, 未暇及也。”明太祖雖然有心厘定雅樂, 恢復(fù)古音, 但是因為缺乏資料, 又忙于刑政, 穩(wěn)固基業(yè), 最終沒能正定雅樂古音。 建文帝時, “文皇帝訪問黃鐘之律, 臣工無能應(yīng)者”。 如此延續(xù)到“英、 景、 憲、 孝之世, 宮縣徒為具文。 殿廷燕享, 郊壇祭祀, 教坊羽流, 慢瀆茍簡, 劉翔、 胡瑞為之深慨”。 由于“學(xué)士大夫之著述止能論其理, 而施諸五音六律輒多未協(xié), 樂官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曉其義”, 明廷禮樂其實始終處于雅俗混雜狀態(tài), “當時作者, 惟務(wù)明達易曉, 非能如漢、 晉間詩歌,鏗鏘雅健, 可錄而誦也。 殿中韶樂, 其詞出于教坊俳優(yōu), 多乖雅道。十二月樂歌, 按月律以奏, 及進膳、 迎膳等曲, 皆用樂府、 小令、 雜劇為娛戲。 流俗喧譊, 淫哇不逞。 太祖所欲屏者, 顧反設(shè)之殿陛間不為怪也”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61?樂志一?,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1499、1507~1508 頁。。 明初制作禮樂的主要負責(zé)人所作曲詞不如漢晉時雅馴,大殿中重要的宴享用樂“中和韶樂”等, 因其詞為教坊俳優(yōu)所作, 所以大多數(shù)都不算典雅。 迎膳、 進膳的曲目甚至有直接取用樂府、 小令、 雜劇等作為娛樂節(jié)目的, 明太祖朱元璋屏絕俗樂, 以雅樂播諸教化的壯志終究未能實現(xiàn)。 而明廷在對待外藩使者的時候, 也會令教坊司雜陳百戲以迎賓接待。②張廷玉等: ?明史?卷 56?禮志十?,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1424 頁?!稗踔潦¢T外, 省官迎入, 從官各從其后。 升階就坐, 酒七行, 食五品, 作樂, 雜陳諸戲?!鄙虻路仁咳艘簿兔鞔哟鈬构?jié)方面有微詞。③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賜四夷宴”條: “本朝賜四夷貢使宴, 皆總理戎政勛臣主席, 惟朝鮮琉球則以大宗伯主之, 蓋以兩邦俱衣冠禮義, 非他蠻貊比也。 其侑席之樂, 以教坊供事。 兩國尚循儀矩, 侍坐庭下; 若他夷則睢盱振袂,離坐恣觀, 拊掌頓足, 殊不成禮。 所設(shè)宴席, 俱為庖人侵削, 至于腐敗不堪入口。 亦有黠者作侏語怨詈, 主者草草畢事, 置不問也。 竊意綏懷殊俗, 宜加意撫恤, 本朝既無接伴館伴之使, 僅以主客司一主事, 董南北二館, 已為簡略,而賜宴又粗糲如此, 何以柔遠人? 然弘治十四年, 錦衣千戶牟斌, 曾上言四夷宴時, 宜命光祿寺堂上官主辦, 其設(shè)務(wù)從豐厚, 再委侍班御史一員巡視。 上從之。 今日久制湮, 不復(fù)講及此矣。 斌于正德元年, 以指揮僉事理錦衣?lián)徭?zhèn)司事, 坐救護言官, 廷杖三十, 降湖廣沔陽衛(wèi)百戶閑住, 此后再起再廢, 其人非庸弁也?!?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第659 頁)明代宮廷的雅樂從來都只是個相對概念, 俗樂從一開始就深深滲透、 影響著明代的宮廷演樂。①張帆?明代宮廷祭禮中的演樂成分初探——以“慶成禮”、 “耕藉禮”為例?(?戲劇?2017 年第 6 期, 第 17~27 頁)一文中, 認為明代這種雅俗混雜、 禮崩樂壞的景象主要是因為教坊司與鐘鼓司的職能混雜造成的, 其實教坊司與鐘鼓司的職能混雜也只是明代禮崩樂壞的現(xiàn)象之一, 實質(zhì)是俗樂的盛行和雅樂的難于考究、 復(fù)原, 是明代制禮作樂之初所面臨的“文獻不足征”, 以至于一開始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雅樂和俗樂混用于宮廷節(jié)儀的模式。經(jīng)歷洪武、 永樂至弘治, 俗樂在宮廷演樂中所占地位更加重要。 明武宗時臧賢能夠以卑賤的身份,邀寵御前, 實際上早有相應(yīng)的環(huán)境作為土壤, 令以其為代表的伶人有機會活躍于歷史的前臺。

二、 內(nèi)侍集團與文臣的角力

研究者們多關(guān)注臧賢本身的“俳優(yōu)”身份, 而對于臧賢所屬的政治陣營不太關(guān)注。 臧賢雖由武宗詔諭訪求樂工而得晉身機會, 但他其實是由當時頗受皇帝寵信的錢寧引薦給武宗的。 ?明史·佞幸列傳?里有錢寧傳記, 錢寧是太監(jiān)錢能的養(yǎng)子, 很受錢能喜歡。 錢能是前朝操弄權(quán)柄、 貪得無厭的太監(jiān)代表之一,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說他“怙寵驕蹇, 貪淫侈虐, 尤為古所未有”②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691 頁。。 這樣的錢能居然壽終正寢于武宗正德初年, 而且賜葬最勝寺, 讓當時的人懷疑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天道報應(yīng)。 ?萬歷野獲編?里面記載了一種關(guān)于錢能死因的說法,即養(yǎng)子錢寧趁著錢能病重, 毒死了錢能, 把錢能的財產(chǎn)勢力據(jù)為了己有。③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691~692 頁。

錢寧的得寵, 與其義父錢能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 明代自明成祖朱棣永樂時開始便有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官職, 起因是皇帝對當時駐守邊境的文臣武將不信任, 后來發(fā)展到各省皆有太監(jiān)鎮(zhèn)守。 鎮(zhèn)守太監(jiān)在地方權(quán)力較大, 相當于皇帝布置到地方的耳目。 武宗的祖父明憲宗曾經(jīng)寵幸太監(jiān)汪直, 汪直在宮內(nèi)權(quán)力斗爭失敗, 就出走做了鎮(zhèn)守太監(jiān)。①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113 頁。錢寧的養(yǎng)父錢能原本是憲宗朝受寵的太監(jiān)梁芳一派的人, 在錢寧受寵以前, 武宗皇帝寵信的八個太監(jiān)“八虎”之一的劉瑾, 也是自幼投靠了姓劉的宦官, 逐漸在宮里發(fā)展的。 錢寧后來做了錦衣衛(wèi), 職務(wù)上直接為皇帝服務(wù), 是皇帝的耳目, 且他的出身背景與太監(jiān)密切相關(guān), 屬于宮中的內(nèi)侍勢力集團。②本文所界定的“內(nèi)侍集團”與“文臣集團”都是就職務(wù)分劃而言的, “內(nèi)侍集團”包括史書所稱“近幸”, 即親近皇帝的諸臣, 文臣在武宗朝沒有“近幸”的待遇, 故此種劃分較為明晰。內(nèi)侍與文臣勢力之間一直存在合作和對立。

內(nèi)侍與文臣勢力之間的合作與對立的典例是明代的“閹黨”。 因明代宦官亂政現(xiàn)象較為突出, ?明史?甚至專門新增“閹黨列傳”一目。?明史·閹黨列傳?說: “明代閹宦之禍酷矣, 然非諸黨人附麗之, 羽翼之, 張其勢而助之攻, 虐焰不若是其烈也。 中葉以前, 士大夫知重名節(jié), 雖以王振、 汪直之橫, 黨與未盛。 至劉瑾竊權(quán), 焦芳以閣臣首與之比, 于是列卿爭先獻媚, 而司禮之權(quán)居內(nèi)閣上。 迨神宗末年, 訛言朋興, 群相敵仇, 門戶之爭固結(jié)而不可解……今錄自焦芳、 張彩以下, 迄天啟朝, 為?閹黨列傳?, 用垂鑒誡?!雹蹚埻⒂竦? ?明史?卷306?閹黨列傳?, 中華書局1974 年版, 第7833~7834 頁。認為明中葉以前大多數(shù)士大夫有政治道德, 不會主動諂媚宦官, 所以還不至于形成以太監(jiān)為首, 其麾下聚合一批附從閹宦之文臣的群體(此文臣群體即?明史?所批判的閹黨)。 ?明史·閹黨列傳?從武宗朝依附劉瑾的焦芳、 張彩開始羅列“閹黨”, 認為此前不算形成了真正大規(guī)模的閹黨勢力。 但其實王振(明英宗)、 汪直(明憲宗)時期文臣與內(nèi)侍之間的關(guān)系已為后來武宗時期形成閹黨奠基。 王振堅持皇帝親征土木堡, 致使明英宗戰(zhàn)敗被俘瓦剌, 自己也身死土木堡, 以一己之見影響皇帝, 甚至朝臣也不能動搖皇帝的決心, 不用說內(nèi)侍在與文臣競爭中展現(xiàn)的優(yōu)勢。 明憲宗時期, “司禮太監(jiān)黃賜母死, 廷臣皆往吊, 翰林不往。 侍講徐瓊謀于眾, 音大怒曰: ‘天子侍從臣, 相率拜內(nèi)豎之室, 若清議何!’瓊愧沮”。 雖然此處所列陳翰林音自持風(fēng)骨, 未成為主動與宦官走動的文臣, 但他怒而說當時的文臣群體相約一起去拜謁內(nèi)侍, 實在有損朝士體面, 不利于文臣自身的清議, 可見他不過是個個例。 不過?明史?也暗示了陳音是個呆書生, 雖然經(jīng)學(xué)方面自有心得, 但是日常瑣事則非其所長, 時人還常常編排陳音不聰慧的段子調(diào)侃他。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184?陳音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881頁。雖然在正史甚至筆記、 野史中, 都以士人不依附太監(jiān)而以為其人有“忠”而不“奸”的可貴品質(zhì), 認為其人有士大夫風(fēng)操, 使用了這樣一套意識形態(tài)術(shù)語, 但其實既然這樣的士人需要單列以為可貴, 足以說明時流多不如此。②“忠”與“奸”的判別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萬歷野獲編?“一人先忠后佞”條(第426~427 頁)及“又先佞后忠”條(第427 頁)。不過, 宦官本身也不是專務(wù)與文臣作對, 在具體事務(wù)上, 兩股勢力有合作。 如孝宗時期, 胡中錫與司禮太監(jiān)趙忠一起去核查南京守備太監(jiān)蔣琮與兵部郎中婁性等人牽連數(shù)百人的交詰紛爭案,先前派往處理的官員得出的結(jié)果雙方不服, 等胡中錫等人到了, 爭執(zhí)的雙方人馬各打五十大板, 最后蔣琮收獄, 婁性從兵部除名, 大顯神威, 事件析決。③“南京守備太監(jiān)蔣琮與兵部郎中婁性、 指揮石文通相訐, 連數(shù)百人, 遣官按, 不服。 中錫偕司禮太監(jiān)趙忠等往, 一訊得實。 性除名, 琮下獄抵罪。”(張廷玉: ?明史?卷 187?蔣中錫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951 頁)此外, 內(nèi)侍勢力也不是占有絕對優(yōu)勢, 憲宗十分寵信太監(jiān)汪直, 但當時的內(nèi)閣學(xué)士商輅發(fā)起聯(lián)名上書, 條奏汪直罪狀后, 皇帝雖然不高興, 直接讓中官懷恩問上疏是出于誰的意思, 但在商輅、 萬安、 劉珝、 劉吉等人的慷慨陳詞下, 也不得不照顧外廷文臣的意見, 罷設(shè)汪直統(tǒng)領(lǐng)的西廠, 更換了汪直的職務(wù)。④?明史?卷176?商輅列傳?以及卷304?汪直列傳?: “五月, 大學(xué)士商輅與萬安、 劉珝、 劉吉奏其狀。 帝震怒, 命司禮太監(jiān)懷恩、 覃吉、 黃高至閣下,厲色傳旨, 言: ‘疏出誰意?’輅口數(shù)直罪甚悉, 因言: ‘臣等同心一意, 為國除害, 無有先后?!嵖犊?。 恩遂據(jù)實以奏。 頃之, 傳旨慰勞。 翼日, 尚書忠及諸大臣疏亦入。 帝不得已, 罷西廠, 使懷恩數(shù)直罪而宥之, 令歸御馬監(jiān), 調(diào)韋瑛邊衛(wèi), 散諸旗校還錦衣。 中外大悅。 然帝眷直不衰。”(張廷玉等: ?明史?,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690~4691、 7779 頁)武宗正德初年, 許進有與宦官抗衡的能力, “進以才見用, 能任人, 性通敏。 劉瑾弄權(quán), 亦多委蛇徇其意, 而瑾終不悅”①張廷玉等: ?明史?卷 186?許進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925頁。。 劉瑾最終聯(lián)合文臣焦芳等的力量, 以人才推薦不合典制的理由才強令其致仕。 雖然如此, 文臣對“不學(xué)”的劉瑾有很大的引導(dǎo)作用, ?明史·閹黨列傳?, 稱焦芳“居內(nèi)閣數(shù)年, 瑾濁亂海內(nèi), 變置成法, 荼毒縉紳, 皆芳導(dǎo)之”, 劉瑾的大多數(shù)作為都是焦芳引導(dǎo)、 放任的結(jié)果, 而劉瑾最終被下獄治罪, 他的侄子劉二漢被殺的時候, 說: “吾死固當, 第吾家所為, 皆焦芳與張彩耳。 今彩與我處極刑, 而芳獨晏然, 豈非冤哉。”②根據(jù)鵬宇??明史?勘誤一則?(?中國史研究?2016 年第 4 期, 第 202頁), 中華書局版?明史?此處應(yīng)為劉瑾之從子, 而非從孫。 張廷玉等: ?明史?卷 306?閹黨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7837 頁。朝臣與閹黨, 外廷與禁中, 二者在皇帝集權(quán)的時期, 實在是一體兩面的,都是給予皇帝建議, 為皇帝效力, 而非最終做決定的人, 內(nèi)臣多不如文臣見識廣博, 城府深厚, 且親近皇帝, 較為容易被皇帝掌控, 放權(quán)容易, 收權(quán)也迅速, 與皇帝的情義比大多數(shù)外臣深厚, 但大臣們自有文士風(fēng)骨和才學(xué)政績可以提升自身在宮廷中的魅力, 能夠直接或通過內(nèi)侍間接給予皇帝影響。 因此, 明代內(nèi)侍團體與文臣團體之間競爭與合作并存。

錢寧、 臧賢等人的獲用, 可填補皇帝身邊內(nèi)侍勢力的空缺位置,從而與文臣集團抗衡。 在錢寧、 臧賢受寵以前, 宦官劉瑾頗受皇帝信任, 給皇帝進獻鷹犬等玩樂之物。 明武宗武德元年, 大學(xué)士李東陽、劉健、 謝遷等文臣屢次帶頭上疏, 勸皇帝堅持聽日講甚至午講, 遠離內(nèi)宦小人, 且多次就鹽政問題與內(nèi)宦集團交鋒。 在武德元年劉瑾已經(jīng)頗受重用。 后來劉瑾及依附他的朝臣們在朝堂上形成了史書記載的第一次“閹黨”勢力。 文臣如劉健、 李東陽、 謝遷等人主要用日講等方式約束皇帝, 用災(zāi)異之說提醒皇帝遠離鷹犬玩樂, 遠離內(nèi)侍影響, 皇帝從開始的聽從到敷衍文臣的勸諫。③事見?明武宗實錄?正德元年記載。錢寧等人崛起于劉瑾被誅之后, 而劉瑾被誅下獄, 他的大權(quán)被內(nèi)侍中的幾股勢力重新分配。 一直與劉瑾角力, 同為“八虎”之一的張永——也是導(dǎo)致劉瑾被誅殺的主謀者, 在劉瑾被誅后沒能成為第二個劉瑾。 武宗身邊, 錢寧、 江彬等一批有武力的男子受到了皇帝的親信。 在劉瑾被誅后, 這些勢力又互相制衡。 鐘鼓司是劉瑾曾掌權(quán)的地方, 劉瑾曾有意為皇帝進獻新奇的玩樂雜技。 明代教坊司與鐘鼓司之間的職能分劃其實并不壁壘森嚴,職能有重合之處。 在皇上愛賞新奇的時候, 臧賢以樂人身份獲得圣眷倒也順理成章。①對鐘鼓司與教坊司職能重合的分析主要見高志忠: ?明代宮廷教坊司與鐘鼓司演戲并用樂的“離合”——雅樂的失落與俗樂的盛行?, ?交響?(西安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2012 年第 1 期, 第 53~56 頁。

除了客觀上劉瑾被誅后留下的權(quán)力空間, 錦衣衛(wèi)千戶錢寧的推舉是臧賢受圣眷的直接原因。 錢寧自身很受武宗喜愛, 武宗賜他朱姓,錢寧自身也以“皇庶子”的身份自詡。 臧賢由錢寧引薦后, 仍然屬于錢寧的勢力集團, 為錢寧所用, 是錢寧勢力集團的外部觸手之一。 錢寧和臧賢都參與其中的事件主要有彈劾楊一清事件、 寧王朱宸濠叛亂事件等, 從中可以看到臧賢的政治集團歸屬, 及其在集團內(nèi)的地位。

臧賢在所屬政治集團中從屬于錢寧。 例如, 時任武英殿大學(xué)士的楊一清與錢寧原本交情不錯, 但是因為有人從中挑撥, 加上楊一清因災(zāi)異事件上疏武宗自我彈劾, 奏疏中有句“狂言惑圣聽, 匹夫搖國是。 禁廷雜介冑之夫, 京師無藩籬之托”②孫夢雷編纂, 蔣廷錫校訂: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總第276 冊?明倫匯編官常典?第245 卷?公輔部名臣列傳六十五?, 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三年(1934 年)版, 第 39 頁。, 譏刺皇帝身邊的近臣佞幸, 讓錢寧和江彬等人看后感到刺目, 十分憤怒, 于是做出反擊:“使優(yōu)人臧賢輩于帝前為蜚語刺譏一清”③孫夢雷編纂, 蔣廷錫校訂: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總第276 冊?明倫匯編官常典?第245 卷?公輔部名臣列傳六十五?, 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三年(1934 年)版, 第 39 頁。。 后來, 錢寧又作為主謀唆使武學(xué)生朱大周上報楊一清的丑聞, 皇帝態(tài)度傾向于錢寧等人, 于是楊一清自己乞骸骨, 告老還鄉(xiāng)了。 在這個事件中, 臧賢處于錢寧的輔助地位, 可以被錢寧驅(qū)使, 能隱約看出二人在政治事件中的主從關(guān)系。 二人所在的內(nèi)侍集團彈劾文臣, 其實也能反映內(nèi)侍與文臣之間的摩擦和斗爭。

又如, 錢寧和臧賢都參與了寧王朱宸濠的叛亂。 在寧王宸濠請復(fù)護衛(wèi), 謀反的野心逐漸壯大的道路上, 兵部尚書陸完就曾與錢寧、 臧賢等人一并促成其事。 寧王托陸完上疏為自己說話, 又把交結(jié)、 收買京中貴人的任務(wù)交付內(nèi)侍集團。①張廷玉: ?明史?卷 187?陸完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956 頁。兵部尚書陸完手下曾有江彬、 許泰等人, 這些人后來得到皇帝寵愛, 常在御前,也可看作“內(nèi)侍”一類人物, ?明史?同卷也說陸完仕途中多借力于這些昔日屬下。這一事中能看到內(nèi)侍與文臣在某些具體事務(wù)上的合作關(guān)系。 朱宸濠通過幫助臧賢犯罪充軍的女婿司鉞與臧賢交好, 二人書信往來, 樂人本來卑賤, 不能有字, 朱宸濠在信中稱臧賢字“良之”, 并通過臧賢與錢寧結(jié)交。 朱宸濠把財物放在臧賢家中, 請托臧賢和錢寧二人幫忙交結(jié)賄賂京中權(quán)貴。 從正德十一年三月朱宸濠賄賂錢寧和臧賢的錢款數(shù)額也能看出錢、 臧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 錢寧受銀三萬兩, 而臧賢僅受銀一萬兩。②孫夢雷編纂, 蔣廷錫校訂: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總第266 冊?明倫匯編官常典宗藩部?第107 卷?宗藩部紀事?, 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三年(1934 年)版,第4 頁。二人在團體中的地位關(guān)系一目了然。 包括寧王叛亂的事件后續(xù), 朱宸濠叛亂失敗后, 武宗懷疑錢寧和叛亂有關(guān), 錢寧就推臧賢出來頂罪, 由于和皇帝的特殊關(guān)系, 臧賢并沒有被處死, 只是被貶謫, 充軍戍邊, 錢寧派人在前往邊境的途中殺死臧賢滅口。③張廷玉: ?明史?卷 307?錢寧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7890~7892 頁。從二人最后的結(jié)局也能看出來, 被引薦的臧賢一直隸屬于錢寧的勢力集團, 且在政治上與錢寧保持從屬關(guān)系,與錢寧共進退, 也可以被犧牲頂罪。

此外, 劉瑾去世后留下的權(quán)力空間被幾股內(nèi)侍勢力瓜分, 宦官的幾股勢力仍然十分強盛。 錢、 臧二人雖也是皇帝近幸, 屬于內(nèi)侍集團勢力, 親近皇帝, 但還比不上內(nèi)侍集團的主要力量——宦官集團。錢、 臧等的權(quán)力性質(zhì)上與宦官相似, 但也受宦官制約。 值得注意的是, 錢、 臧二人在寧王叛亂事件中, 結(jié)交了一支有力的援助勢力, 即以御馬太監(jiān)張忠為首的司禮太監(jiān)張雄、 東廠太監(jiān)張銳組成的合稱“三張”的宦官勢力集團。 這個宦官勢力援軍在寧王叛亂中獨善其身, 沒有像錢寧、 臧賢那樣受到牽連。 且觀史書記載, 張忠在對待寧王謀反的事件上, 前后態(tài)度不一。 陸完做兵部尚書后, 張忠也成為受賄幫忙寧王的人之一。 他之后又依附受寵的邊將江彬。 江彬和錢寧等人爭寵御前, 張忠就希望能斗倒錢寧、 臧賢等人, 于是在武宗面前借題發(fā)揮, 指出錢寧、 臧賢二人推薦藩王, 用心不軌。 皇帝似乎也早有懷疑, 所以很快順著張忠的話, 下達了驅(qū)逐在京寧王府人的詔令。①“時邊將江彬新得幸, 太監(jiān)張忠附彬, 欲傾寧、 賢, 乘間為帝言: ‘寧、賢盛稱寧王, 陛下以為何如?’帝曰: ‘薦文武百執(zhí)事, 可任使也。 薦藩王何為者?’忠曰: ‘賢稱寧王孝, 譏陛下不孝耳。 稱寧王勤, 譏陛下不勤耳?!墼?‘然?!略t逐王府人, 毋留闕下?!?張廷玉: ?明史?卷117?寧王權(quán)列傳?附?寧王辰濠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3594 頁。)寧王此時已經(jīng)做好了一些造反的前期準備工作, 當時朝野上下都認為他們必定會起兵叛亂。 又過了兩年, 朝臣上疏陳言寧王不同于受賄者所描述的賢能形象, 犯過諸多過失, 且心懷不軌, 企圖逆亂, 提醒皇帝必須盡早處理寧王。 皇帝派遣臣僚去傳達約束寧王的旨意, 派遣的臣子里面, 駙馬都尉崔元是裙帶關(guān)系的近臣, 太監(jiān)賴義是內(nèi)侍, 惟都御史顏頤壽是“居官有清望”的外臣。②派遣臣僚名目見張廷玉: ?明史?卷117?寧王權(quán)列傳?附?寧王宸濠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3595 頁。 張廷玉: ?明史?卷 206?顏頤壽列傳?,第5430 頁。寧王借此發(fā)難。 張忠聽說叛亂,勸皇帝親征。 在皇帝決定親自討伐寧王, 又聽到王陽明已經(jīng)靖亂的消息后, 張忠又提出讓王陽明把寧王放了, 讓朱宸濠再作亂一次, 讓皇帝親自前往制服寧王的主意。③張廷玉: ?明史?卷 304?張忠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7795 頁。

與皇帝親近的宦官有揣測圣意的天然優(yōu)勢, 能夠機動靈活地制定固寵的策略, 由此形成特殊的勢力, 是錢寧等人也要借重的。 臧賢本人曾因為請求改變教坊司的牙牌形制, 被禮部尚書傅珪阻撓, 臧賢的手段只能是“日夜騰謗于諸閹間, 冀去珪”④張廷玉: ?明史?卷 184?傅珪列傳?,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4885 頁。, 對傅珪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個事件一方面反映出臧賢作為伶人政治手段和力量有限, 另一方面反映出宦官勢力的強大, 像臧賢這樣受寵的樂人想要對抗文臣, 需要借助宦官的力量。 而臧賢本身, 能夠以卑賤的樂人之身獲得圣眷, 也多賴當時熾盛的內(nèi)侍的權(quán)勢。 臧賢政治上屬錢寧能夠快速在皇帝身邊站穩(wěn)地位, 一方面是他能左右開弓, 看起來勇武, 符合皇上的喜好, 另一方面也有賴于撫養(yǎng)他長大的宦官錢能, 讓錢寧更容易接近權(quán)力中心。

三、 士人無賴與戲曲審美流行

自宋以來的俗文化勃興, 加上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影響, 使得雅樂逐漸衰落, 大眾審美發(fā)生變化, 沉湎于俗樂的明代士人群體, 其士風(fēng)也漸趨澆薄。 士人的無賴, 也就是指士人表現(xiàn)得品行惡劣。 這方面最為震悚的記載是沈德符記萬歷朝的衍圣公孔尚忠, 每次到了京師也令人持票到教坊召妓。 持票人會說是“圣人孔爺叫唱”, 且對所召妓女多有非禮虐待, 以至于妓女們都賄賂持票人以保護自己不被召走。①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568 頁。武宗朝的內(nèi)侍集團, 一開始就因為進獻俗樂和鷹犬等觸發(fā)了與文臣之間的沖突。 引導(dǎo)武宗體會俗文化的魅力而得寵的“八虎”, 即八名宦官,就包括劉瑾。

?明史?陳循等人列傳中列舉明代英宗到孝宗時期的部分首輔、閣臣, 最后寫道:

贊曰: “?易?稱內(nèi)君子外小人, 為泰; 外君子內(nèi)小人, 為否。 況端揆之寄, 百僚具瞻者乎! 陳循以下諸人, 雖不為大奸慝, 而居心刻忮, 務(wù)逞己私。 同己者比, 異己者忌; 比則相援,忌則相軋。 至萬安、 劉吉要結(jié)近幸, 蒙恥固位。 猶幸同列多賢,相與彌縫匡救, 而穢跡昭彰, 小人之歸, 何可掩哉!”②張廷玉: ?明史?卷 168“贊曰”, 中華書局 1974 年, 第 4531~4532 頁。

卷末評論直陳廷臣的結(jié)黨營私, 黨同伐異, 直斥當時的在位諸小人。

楊守隨在韓文等大臣參劾“八虎”失敗, 反而被逐之后, 憤而上疏:

陛下嗣位以來, 左右迫臣, 不能只承德意, 盡取先朝良法而更張之, 盡誣先朝碩輔而刬汰之。 天下嗷嗷, 莫措手足, 致古今罕見之災(zāi), 交集數(shù)月以內(nèi)。 陛下獨不思其故乎? 內(nèi)臣劉瑾等八人, 奸險佞巧, 誣罔恣肆, 人目為“八虎”, 而瑾尤甚, 日以荒縱導(dǎo)陛下……此數(shù)人者, 方且竊攬威權(quán), 詐傳詔旨; 放逐大臣,刑誅臺諫; 邀阻封章, 廣納貨賂; 傳奉冗員, 多至千百; 招募武勇, 收及孩童。 紫綬金貂盡予爪牙之士, 蟒衣玉帶濫授心腹之人。 附己者進官, 忤意者褫職。 內(nèi)外臣僚但知畏瑾, 不知畏陛下。 向也二三大臣受遺夾輔, 今則有潛交默附、 漏泄事機者矣。向也南北群僚, 矢心痛疾, 今則有畫策主文, 依附時勢者矣。①張廷玉: ?明史?卷186?楊守隨列傳?, 中華書局1974 年版, 第4921~4922 頁。

楊守隨在奏疏中痛斥正德元年朝堂上士人的風(fēng)向, 認為朝堂上出現(xiàn)了一批趨炎附勢、 結(jié)黨營私的朝臣。 朝堂風(fēng)氣變化, 與上節(jié)所論內(nèi)侍與文臣集團的合作與競爭有關(guān)。 但與閹宦合作的士人層出不窮, 這一定程度上折射了明代士風(fēng)的漸趨澆薄。

編纂?明史?的大臣嘆道: “當正、 嘉之際, 士大夫刓方為圓, 貶其素履, 羔羊素絲之節(jié)浸以微矣?!雹趶埻⒂? ?明史?卷 201“贊曰”, 中華書局 1974 年版, 第 5322 頁。這一時期, 雖也有能臣賢士, 但在近幸當?shù)赖臅r局中, 只要維持朝綱不墜, 就能做能臣、 賢臣, 至于前人所稱述的喪期不生子、 喪期盡哀不處理公務(wù)之類德行, 則難以向古人看齊。 ?萬歷野獲編?記載正統(tǒng)、 景泰年間的能臣金榮襄因為在喪期仍然處理政務(wù)而被彈劾, 榮襄辯解認為朝政公務(wù)緊急, 更加需要人去處理, 而沈德符評價“當時士風(fēng)忍薄, 凡遇喪而不得奪者, 謂為無能見棄, 故衰绖視事, 習(xí)為故?!雹偕虻路?,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268 頁。。 同書還記載了明太祖作?孝慈錄?序時認為子嗣更為重要, 所以在為父母服喪期間有孩子可以寬容看待, 不視為不孝。②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3 頁。

沈德符感嘆“國朝士風(fēng)之敝, 浸淫于正統(tǒng), 而糜潰于成化”③沈德符撰, 楊萬里校點: ?萬歷野獲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第453 頁。,士人受俗文化影響, 受到俗務(wù)的召喚, 對儀節(jié)取舍側(cè)重實用, 從明代帝王對于藉田禮的簡化處理就可以看出來, 相較古時, 明人不重儀節(jié)的完美。 整體看來, 明代士人對于世俗享樂沒有前代士人的抗拒。 自太祖朝開始, 軍中和文士大夫召妓飲酒便屢禁不止。

這種世俗的精神, 向著墮落的方向發(fā)展, 便會造成所謂的“士人無賴”。 所以會有士人“因其關(guān)節(jié)以進”, 通過臧賢獲得仕進之途。 臧賢在領(lǐng)皇命奉祀泰山的路上, 也極盡招搖: “過州縣, 倨坐輿前, 呵用禮部牌, 官吏迎候, 皆望塵拜。 至濟南三司, 出城郊勞之, 不知為伶官也?!雹?明武宗實錄?卷163, 正德十三年六月, 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1967 年版, 第 3127~3128 頁。當時官員對于自己鄙視階層的伶人如此恭敬, 雖有禮部牌文在起作用, 但“皆望塵拜”的做派實非良好士風(fēng)的體現(xiàn)。

士人與流俗同流合污是一種時代現(xiàn)象, 士林風(fēng)氣給臧賢等人營造了晉身的氛圍。 士人對俗樂的精神認同, 使得朝堂上文臣對戲劇、 雜戲態(tài)度有所松動。 士人參與戲劇創(chuàng)作和演出, 也對武宗皇帝有影響。正如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開篇序言所論,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xué), 明代士人的情感承載物便是戲曲, 明初繼承元代戲劇的特點, 以北方戲曲的雄渾氣象為宗, 但逐漸融入南方的腔調(diào)和特色, 最后逐漸南北調(diào)和, 到最后南曲大盛。 明代文士家蓄伶人, 且作家輩出。 明代士人除了以伶人享樂外, 還親自參與創(chuàng)作, 不少官員與伶人、 與戲劇班子關(guān)系較為密切。 民國時期學(xué)人吳梅所作?中國戲曲概論?中說:

有明承金元之余波, 而尋常文字, 尤易觸忌諱。 故有心之士, 寓志于曲。 則誠?琵琶?, 曾見賞于太祖, 亦足為風(fēng)氣之先導(dǎo)。 雖南北異宜, 時有枘鑿, 而久則同化, 遂能以歐、 晏、 秦、柳之俊雅, 與關(guān)、 馬、 喬、 鄭之雄奇相調(diào)劑, 擴而充之, 乃成一代特殊之樂章, 即為一代特殊之文學(xué), 當時作者雖多以實甫、 則誠二家為宗, 而制腔尚留本色, 不盡藻飾詞華, 立意能關(guān)身世,不獨鋪張, 故實以較北部之音, 似有積薪之勢焉。 大抵開國之初, 半沿元季余習(xí), 其后南劇日盛, 家伶點拍, 踵事增華, 作家輩出, 一洗古魯兀刺之風(fēng), 于是海內(nèi)向風(fēng), 遂得與古法部相驂靳。①吳梅撰, 江巨榮導(dǎo)讀: ?顧曲麈談——中國戲曲概論?,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年版, 第 151 頁。

明代康海作戲劇?中山狼?可以算是官員創(chuàng)作戲劇的典型代表。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記康海年輕時即放蕩不羈: “對山小時即任誕不羈, 其所娶尚夫人甚賢。 對山每日游處狹斜中, 與夫人大不相洽?!雹诤瘟伎? ?四友齋叢說?,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第93 頁。晚年生辰, 舉辦宴會, 仍設(shè)妓樂于其間, 能與小輩同樂:

余在南館, 嘗問府公槐野曰: “老先生曾與滸西相會否?”槐野言: “吾為檢討時, 因省覲至家, 對山妻家在華州, 適來探親, 吾造之。 時值其生朝設(shè)客, 隨送一帖見召。 吾至妻叔東侍御家, 侍御問曰‘明日對山設(shè)客, 有汝否?’吾曰: ‘昨送至一請?zhí)??!逃? ‘明日對山之客有汝, 則不當有我輩, 有我輩則不當有汝, 何忽如此?’沉吟久之。 后對山遣人來致意, 云: ‘明日家主要與老爹講話, 須侵晨即來。’吾依期而往, 少間, 設(shè)兩席對坐。 近午, 對山起曰: ‘今日老夫賤降, 客不可無公。 然吾與令親輩每燕, 必有妓樂, 不當以此累公。 今諸公將至, 不敢久留矣。’吾辭出。 侍御輩至, 歌妓并進, 酣飲達旦?!雹俸瘟伎? ?四友齋叢說?,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第93 頁。

這一段是王維楨對何良俊回憶從前與康海交往的故事, 滸西、 對山皆指康海。 康海是陜西武功出身的狀元, 因為與劉瑾是同鄉(xiāng), 與劉瑾交往較密, 且先后從劉瑾手中救下張敷華和李夢陽。 后來劉瑾事敗, 康海因為與劉瑾的交集被與他有嫌隙的李東陽等閣老抓住把柄,最終削去官職, 以平民身份任情放誕于戲劇間。 ?中山狼?是他根據(jù)馬中錫?中山狼傳?改編的戲劇, 為有感而發(fā)。②關(guān)于康海與?中山狼?背后的史事探討, 可見馬美信、 韓結(jié)根: ??中山狼?雜劇與康、 李關(guān)系考辨?, ?復(fù)旦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9 年第1 期, 第17~25 頁。

與康海同為“前七子”的王九思也有?沽酒游春??中山狼?等著作存世。 抗倭名將汪道昆有?遠山戲??高唐夢??洛水悲??五湖游?等劇作。 ?四友齋叢說?作者何良俊本人也愛好戲曲, 雖未親自創(chuàng)作, 但提出了一套戲曲理論, ?四友齋叢說?中有?曲論?一卷傳世。

明代朝士與樂人的密切交往, 體現(xiàn)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交流, 反過來對于皇帝的喜好, 對于宮廷好尚也會產(chǎn)生影響。 明初本有皇室成員周憲王朱有燉醉心戲曲創(chuàng)作。 皇帝生于深宮之中, 成長中受朝臣和內(nèi)侍影響較大, 而這兩方勢力都為皇帝對戲樂發(fā)生興趣形成影響。 樂人臧賢能夠受圣眷, 并非歷史的偶然。

四、 結(jié) 語

臧賢在正德年間以伶人出身而為皇上近幸, 竟至于操弄“文學(xué)詞臣進退之權(quán)”, 不僅僅是明武宗性情奇特、 個人嗜好使然, 在客觀上, 也是宮廷接受和喜愛俗樂、 宦官勢力上升的結(jié)果, 同時也是朝士注重實用、 寄情戲曲的時代風(fēng)氣使然。 親近皇帝的兩派勢力對皇帝的喜好也造成一定的影響。 正德年間的客觀環(huán)境, 造成了臧賢等近幸的崛起。

雖然時代風(fēng)氣給俗樂以充分的成長空間和地位上升的余地, 但是當時的士大夫在雅俗之間仍維持言論上的堅守。 臧賢等人仍不免為后人目為賤等, 恥與之相提并論。 例如, 著名詞人楊循吉的后世評價就與他晚年是否受臧賢推薦“面圣”有關(guān)。 從王世貞?藝苑卮言?開始,就認為原禮部主事楊循吉曾在又老又病的時候得到臧賢的舉薦, 在武宗身旁, 與伶人同列待遇, 應(yīng)詔作曲詞。①王世貞撰, 陸潔棟、 周明初批注: ?藝苑卮言?, 鳳凰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91~92 頁。但在徐樹丕的?識小錄?中, 則認為王世貞道聽途說, 聽的是忌妒楊循吉受到皇上召見的人編造的說法, 并且認為楊循吉晚年貧窮到不能糊口, 靠典賣衣服才能穿戴得體去“面圣”, 又怎么能與伶人一起招搖過市。②浙江大學(xué)李祥耀博士論文?楊循吉研究?第一章第三節(jié)?楊循吉侍御考?列舉三種楊循吉受人推薦侍御的說法, 分別是受臧賢推薦說、 受徐霖推薦說以及武宗自擬征召說, 李祥耀根據(jù)?明史紀事本末?記載武宗正德十四年六月臧賢已經(jīng)因為協(xié)助寧王叛亂被貶謫戍邊, 并在途中被殺, 認為正德十五年庚辰武宗南巡時臧賢不可能隨侍在側(cè), 故此否定受臧賢推薦說。 詳見李祥耀: ?楊循吉研究?, 浙江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 2007 年, 第 22~25 頁。?識小錄?并說楊循吉當年沒能入廟受祭祀不是因為曾與伶人廝混, 而是因為性格中的“顛”。③徐樹丕: ?識小錄?(三), 孫毓修編: ?涵芬樓秘笈?第 1 集, 商務(wù)印書館 1924 年版, 第 24 頁。中傷別人可以用其人曾與伶人同列一語, 甚至與伶人廝混可能導(dǎo)致德行有虧, 不能入廟祀, 這對于士大夫而言, 是名節(jié)上的受損, 然而士大夫卻又享受樂戶帶來的聲色之娛, 由這一點對于伶人階層的心態(tài), 亦可見當時的士大夫身處雅俗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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