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楊輝

湖北鄖和律師事務所，湖北 十堰 442000

在合同履行中，負有履行義務的一方當事人因不能按照約定清償債務，往往會采取“以物抵債”的方式來清償舊債務?！耙晕锏謧笔窃谂f債務之外設立了交付抵債物的新債務。但以物抵債協(xié)議在履行中往往會產生爭議，甚至會被法院認定為無效。如何正確簽署和履行以物抵債協(xié)議，對維護交易秩序的穩(wěn)定和當事人權益尤為重要。本文以最高人民法院的一則案例為索引，對以物抵債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法律解析。

一、案例檢索研究

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終字第484號】案例。

（一）具體案情簡介

內蒙古興華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興華公司）于2005年6月28日與通州建總集團有限公司（通州建總集團公司）就名為財富大廈的工程簽訂了一份《建設工程施工合同》。

通州建總集團公司將工程施工完畢交付興華公司使用后，雙方公司簽訂了一份《房屋抵頂工程款協(xié)議書》，約定通州建總將財富大廈部分房屋抵頂所欠興華公司的工程欠款。興華公司未就案涉抵頂工程的房屋作首次登記和所有權變更登記。

2012年，通州建總集團向內蒙古高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決興華公司支付所拖欠的工程款。內蒙古高院經審理后，一審判決興華公司支付所拖欠的工程款。

一審判決后，興華公司不服，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上訴理由之一是根據雙方《房屋抵頂工程款協(xié)議書》的約定，雙方已經合議將部分房屋抵頂工程款，但一審判決未予認定，故請求改判。

（二）爭議焦點

上述案例中，爭議焦點之一便是：雙方《房屋抵頂工程款協(xié)議書》約定抵頂工程款的房屋是否應計入已付工程款。

（三）法院裁判結果

最高人民法院經二審審理后，認為：興華公司與通州建總集團公司簽訂的《房屋抵頂工程款協(xié)議書》從性質上來講應屬新債清償，且該以物抵債協(xié)議并未實際履行，所以對于興華公司所主張的，抵頂工程款的房屋應抵扣工程款不予支持。

（四）最高人民法院的裁判要旨

以物抵債協(xié)議中若未明確消滅舊債務，則該以物抵債應是新債清償。在此情形之下，雙方當事人僅是在原有舊債務之外增加了一種債的清償方式。若以物抵債之新債不能履行，則債權人依然有權要求債務人繼續(xù)履行舊債務。

本案中興華公司雖與通州建總集團公司簽訂《房屋抵頂工程款協(xié)議書》，但并未將案涉的抵頂工程款的房屋交付給通州建總集團公司實際占有和使用，也未辦理相應的產權變更登記，致使以物抵債協(xié)議所定目的不能實現。據此，通州建總集團公司有權要求興華公司支付所拖欠的工程款。

二、認定“以物抵債”協(xié)議是否合法、有效應注意的問題

以物抵債協(xié)議作為一種合同類型，除應具備一般的合同生效要件之外，還應注意在達成以物抵債合議時原合同之債的履行期限是否已滿。司法實踐中的以物抵債，根據抵債協(xié)議設立的不同時間，可以分為債務清償期滿前的以物抵債、債務清償期滿后的以物抵債。

根據現行法律規(guī)定，當事人在債務清償期滿后達成的以物抵債協(xié)議，不以債權人實際占有抵債的標的物，或者取得抵債標的物的所有權、使用權等財產權利為成立或生效要件。只要雙方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真實，合同內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雙方達成的以物抵債協(xié)議就是有效的。

而對于債務清償期滿前達成的以物抵債協(xié)議，現行律規(guī)定對其有效性予以了否定。根據對《物權法》第186條、《擔保法》第40條的理解，債務未到清償期之前達成的以物抵債協(xié)議形成的是流質契約關系，流質契約無效。

2019年9月11日，經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民事行政專業(yè)委員會第319次會議通過的《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九民紀要》）也對此作出了規(guī)定：“當事人在債務履行期屆滿前達成以物抵債協(xié)議，人民法院應當向其釋明，其應當根據原債權債務關系提起訴訟。經釋明后當事人仍拒絕變更訴訟請求的，應當駁回其訴訟請求?！?/p>

三、“以物抵債”的兩種不同類型

根據以物抵債協(xié)議中新債與舊債是否并存來區(qū)分，以物抵債協(xié)議分為以下兩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為新債清償，即當事人在以物抵債協(xié)議中未明確約定消滅舊債務。對于此種情形，應該認定為雙方當事人在舊的債務清償方式之外，又設立了一種新的以物抵債的清償方式，即舊債務和新設立的以物抵債的履行處于同時并存的狀態(tài)；債務人在以物抵債合法有效并履行完畢后，舊債務才歸于消滅。在新債清償的情形下，債權人有權要求債務人繼續(xù)清償原金錢給付債務（舊債務），也有權直接要求債務人交付抵債物。

第二種類型為債的更改，即當事人在抵債協(xié)議中明確約定成立新債務，同時消滅舊債務。此種情形下，如以物抵債協(xié)議合法有效并能夠實際履行，則債權人只能要求債務人交付抵債物，而不能要求債務人繼續(xù)履行原金錢給付債務。

區(qū)分以上兩種類型的意義在于，以物抵債協(xié)議中的抵債物在交付債權人前可能發(fā)生價值變動等風險因素。當事人基于該價值變動等風險因素可能在履行以物抵債協(xié)議時發(fā)生爭議。例如，抵債物在交付前市場價格降低了，則債權人與債務人站在各自利益的角度會對應當繼續(xù)履行原金錢債務還是交付抵債物提出不同的主張。

四、以物抵債和讓與擔保的區(qū)別

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九民紀要》第71條正式明確了讓與擔保的概念和效力。讓與擔保是指債務人或第三人為擔保債務人的債務，與債權人約定將擔保標的物的所有權等權利轉移給債權人作為履行債務的擔保，當債務人清償債務后，債權人將擔保標的物返還給債務人或者第三人。當債務人不能清償債務時，債權人有權選擇以該標的物優(yōu)先受償的非典型擔保方式。

讓與擔保與以物抵債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在外觀上兩者均存在轉移標的物所有權的約定，只是形成意思表示的時間通常有所不同：讓與擔保的意思表示一般成立于債務到期之前；而以物抵債的意思表示一般成立于債務到期之時或之后。

但是兩者更重要的區(qū)別在于意思表示內容這一實質層面：當事人設立讓與擔保的真實意思表示是為主債權合同設立擔保，并無轉移標的物的意思；而當事人達成以物抵債協(xié)議的真實意思表示，是要解決債務到期后對當事人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進行清算和清償，即通過轉移以物抵債標的物所有權來達到清償原有債務的目的，雙方在簽訂以物抵債合同時就已明確達成了轉移標的物所有權以清償債務的合意。

五、以物抵債的履行

實務中，在原合同債務履行期限已滿的情況下，當事人雙方達成以物抵債協(xié)議，合議以交付特定抵債物來代替原合同債務的履行。如債務人不履行交付抵債物的義務，則債權人有權直接訴請法院判令債務人交付抵債物。

例如，在已經辦理工程款結算且履行期限已滿后達成的以房抵債協(xié)議，如發(fā)包方不履行該以房抵債協(xié)議，則承包人可以直接起訴要求發(fā)包方交付所約定的特定房屋。

2019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九民會議紀要》第44條對此專門規(guī)定“當事人在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后達成以物抵債協(xié)議，抵債物尚未交付債權人，債權人請求債務人交付的，經審查不存虛假訴訟、損害第三人利益，且無其他無效事由的，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支持”。

六、實務建議

通過以上法律解析，筆者認為，以物抵債是新創(chuàng)設的一種債務清償方式，合同各方在簽訂時應注意其生效條件，避免無效情形。債權人在與債務人達成以物抵債協(xié)議時應避免簽署“成立新債務，同時消滅舊債務”類條款，最好明確約定，抵債物若不能如期按約交付，或者抵債物在交付前發(fā)生價值貶損，則債權人有權繼續(xù)要求債務人履行原金錢給付債務。

另外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新債務與舊債務并存時，債權人既有權通過主張新債務也有權主張舊債務來實現債權；并且，債權人在主張舊債務時，并不以以物抵債協(xié)議被確認為無效、被撤銷或者被解除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