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餅干(安徽)
我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夢到他和我分手了。
你對我太壞了,還對我不理不睬,我有點什么事你也不管。醒了以后我抓過手機就給他發(fā)了這句。
你這是從何說起?。课覀兎质趾芫昧?。他回了我一句。
沒分手,我們啥時分手了?你不能不管我,我歇斯底里地用語音喊了一句,但想了一下就撤回了,他不喜歡聽語音。
照顧好自己,好好生活。還沒等我說完他就丟下這句沒再理我。
晨光灑在我的床上,鬧鐘急促地唱著《甜蜜蜜》,鳥兒們在窗外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什么,一切看起來似乎都那么美好,只有我看起來不太好。從他認真跟我說分手后,我就覺得這個世界如熄滅了燈光一般灰暗,除了上班,我開始長久地躺在床上。
躺著并不能帶給我什么,除了一遍遍在微信嘮叨,讓他對我越來越冷淡之外,好像沒任何收獲??善婀值氖菬o論我怎么威脅他,他都沒刪掉我的微信,開始我覺得這是對我不舍,但后來我想到個細節(jié),誰的微信他都不刪,即便是前女友的。即使這樣我也沒死心,我總是給他找理由,就像在家里極費事地找一件許久不用的物件。
可沒過多久,二毛就告訴我一件事。不過,除了盯著二毛挑動的眉毛和擠來擠去的小眼睛,我都沒仔細聽他說什么。這件事和我眼里的他相去太遠,我不相信他會對除了我以外的人親熱,也不相信他會用電瓶車載著別的女人,至于一起去郊游這樣的事也許就是個誤會,我再也不想猜忌他了,這讓我們從親密的愛人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二毛聽我說這些時就像在看外星生物,看著他嘆著氣沮喪地離開,我也很難過,我也想相信二毛說的,我怎么可以懷疑他呢?即便有天我自己看到了也要說服自己不能相信表面的東西,除非有天他親口告訴我,說他要結婚了,跟另一個人,我實在是覺得這樣的場景很可笑,就像電影里的場景一樣,一定是假的。
可信任他并不能讓我逃離痛苦?,F(xiàn)在是八月,蟬鳴還沒消失,它們焦慮的叫聲就像我的自言自語,我從媽媽的眼睛里看著自己,那是一張丟失自我的臉,可她的眼睛就像一口深井,無論我怎么費力都爬不出來。
二毛再來找我時,帶了個女孩,那女孩齊耳的短發(fā),看起來很干練,這讓我特別高興,他終于肯放下我看看別的女孩了。
這是小虹,我朋友,讓她陪你聊聊天,免得你一個人悶。你是不又在家躺了一天?二毛問。
誰說我在家躺一天?我還下樓買了萵筍呢。
你想吃萵筍了?二毛有些意外。
他不是喜歡萵筍炒肉絲嗎,打算在家練練,我有些害羞地說。
二毛臉上的絕望很明顯,可我知道自己不喜歡他,這勉強不來。
我們倆來也沒啥事,就是陪你聊聊,聽二毛說你最近不太出去玩,怕你憋壞了。小虹向我坐的位置靠了靠。
你們來我很開心啊,其實我也習慣了,不覺得悶,我試探著向后坐了坐。
你在和男朋友吵架?
你都知道了?我瞪了一眼二毛。
二毛告訴我也是出于關心你,再說我還是心理咨詢師啊,小虹笑著說。
他們可能是出于好心,可我并沒覺得自己到了要找心理咨詢師的地步。雖然每天我都要邁過好幾道坎,才能按住自己那顆要沖出去找他的心。
好啊,沒事聊聊唄,讓二毛付你心理咨詢費吧,誰讓他請你來的,我白了一眼二毛。
好,二毛拖著長音回我,等聊完了咱們出去吃一頓,我請客。
今天是禮拜天吧?那不行,我怕他來找,我要是不在他會生氣的。
沒事的,我聽說他們車間今天加班,我問過了。
是嗎?那他吃沒吃飯???我剛拿起手機,二毛就制止了我。
別打擾人家上班,容易出事。我想想他說的有道理,就放下了。
如果你想說,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的事情,也許我會幫你出出主意。
可以啊,畢竟每天都自己在心里嘀咕也挺累的。我看了一眼二毛,能讓他出去嗎?
你們的事你都告訴過我了,你忘了?我都知道的。二毛沖我做了個鬼臉。
你是什么時候覺得你們感情不太好的?小虹試探著問。
今年年初時,我和他一起去總廠開會,之前已經吵得很僵了,我當時太倔強了,一直不能接受他加別的女工微信的事。
就因為這個?是啊,我不在乎別的,我紅著臉承認。
開會時,他就坐在我身后,我旁邊坐著討厭鬼二毛,我沖著二毛做了個鬼臉。
對,坐著我,人家根本不愿意挨著我,可那是會議安排好的。
我們倆是先進個人,而他那次沒評上,不過他那天心情似乎不錯。
你怎么看出來的?小虹問。
我當然看得出,那天他專門給我拍了個小視頻,還發(fā)到我們幾個好朋友的群里。
后來呢?
后來就是我以前說過的,我不許他加那個女生微信,結果他偷偷加了,過了很久才告訴我,然后還說了一大堆理由。
我為這個跟他吵得不可開交,覺得我們完了,肯定要分手。
去年你們感情很好嗎?小虹突然問。
去年夏天,我們吵架升級了,在此之前,也就是四月份吧,我覺得他對我的感情就淡了,不太在乎了,可還不是很明顯。
你們都是為什么事吵架呢?
他貪玩,喜歡出去喝酒,不想和我單獨相處。我像個病人一樣按照詢問回答小虹,可她并沒跟我說什么解決問題的辦法,只給我留下一袋糖果,用一個透明塑料袋裝著,有紅色、藍色和白色的,可它們看上去那么普通,一點也不像他之前出差給我?guī)Щ貋淼哪欠N好看又好吃的感覺。
這讓我有點失望,不過想到他們也是關心我,我還是拿出一塊塞到嘴里,開始是微甜的,但很快澀澀的苦味就從舌尖蔓延開來,我不是很喜歡,畢竟糖果都應該很甜的,但出于禮貌,我也沒說什么。
我送他們下樓時才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的銀杏樹葉已變成金色的了,它們一片片落下來,落在車上、地上和我的手上,才不過幾個月沒參與進來,它們似乎把我忘了。
一群孩子在草坪上踢足球,可沒踢多久就有一個人抱起了球,孩子們說他犯規(guī)了,他拿著一袋糖果說吃過糖再踢,孩子們一哄而上讓他有些慌張,趕快吹響了他胸前的哨子,然后像個體育老師一樣讓他們排隊,拿著個單子認真地給每個人發(fā)糖果,為了踢球他們很快吃完了那些和我的差不多的糖果。
秋天的陽光太刺眼,我轉身就回家了,現(xiàn)在我只想再次躺到床上,想我的心事。
我的心事除了他幾乎沒其他的,我也為此煩惱不已,覺得自己矯情。認識他之前,誰要是跟我說因為愛情難過,我肯定嘲笑他,讓他為自己的狹隘難為情,生活里有趣的事說起來實在是太多了。
沒戀愛之前,我是個安靜快樂的女孩,特別喜歡拍照。無論是碰到闖紅燈的路人還是看到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都能讓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所以手機里的照片總是把內存占得死死的,仿佛什么頑固的入侵物種一樣。除了拍照,我也能找到其他有趣又好玩的東西,反正那時我的腦袋里是沒裝讓人頭疼的愛情的。
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走過來,那是一場事故,我被一輛電動三輪車撞倒了,后腦勺著地。昏過去以后我還緊緊抓著他藏藍色的工作服。
在此之前,我無助地躺在地上,用逐漸模糊的意識在想誰能救救我,直到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人抱起我……
廠領導允許我休息一個星期再上班,可躺在床上實在無聊,還是回到廠里有趣,尤其是可以看到二毛。我養(yǎng)傷的時候,他會拍好多品種的蝴蝶給我看,這是在蝴蝶谷拍的。
可他從沒說過累,他知道我喜歡蝴蝶,只要我說喜歡,即便是更難的事他也是肯做的。在我眼里我們就是好朋友,可他有時會做些越界的事,比如給我系鞋帶,給我打飯,用他的小電驢載著我去上班,雖然我們住得很近,可我還是要跟他保持點距離,免得讓人誤會,尤其是坐他的電瓶車時,我都會刻意向后靠靠,可他卻大大咧咧的,好像一點也不知道朋友間的分寸。
我對他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那天他去我們車間找人,我一眼就把他從那么多工友里挑了出來。他長得不是很英俊,可就是有讓我想親近的感覺。我看重自己的感覺。他還和那天一樣穿著藍色工裝,所以他走到我面前時我攔住了他。
是你救了我嗎?
什么?他顯然有些意外。
我是說那天我被三輪車撞了,是你抱起我去醫(yī)院的嗎?
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啊?他好像費了點勁才把我想起來。
謝謝你,我木訥地說。
客氣啥,都是工友嘛。
我能加你的微信嗎?雖有點唐突,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希望他以后別加別人微信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跟他說完話好久我都無法平靜,二毛讓我把扳子遞給他,說了幾遍我都沒聽清,二毛摸了摸我的頭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我問二毛。
二毛突然認真地看著我說,是的。
我有些害羞地跑開了。這么多年,我終于等到了這個人,以后我再也不會嘲笑別人戀愛了。我摘下手套,擦了擦手,打開微信說:你好,我叫張小朵。
打完這幾個字我手心里全是汗,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就像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理想世界,這里到處都是我從沒見過的蝴蝶,而這在之前是我不能想象的,我不知道生活還可以這樣讓人充滿期待。
你好,小朵工友。他還發(fā)了個齜牙的表情。
我也發(fā)了個齜牙的表情,現(xiàn)在我也的確是齜著牙看著手機傻笑呢。
干嗎呢?二毛拍了我一下。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匆匆跑回休息間了。不知道為啥,我不太想跟二毛分享這件事。
周末去蝴蝶谷是和二毛早就約好的,我也想約他去,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二毛時,他顯得非常驚訝。
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基地,為啥要帶著他?
我們基地人太少了,加一個唄。我笑著說。
他跟我們不熟,我不想帶。
他救過我,我們跟他做個朋友嘛。我拿眼睛瞟了二毛一下,看他態(tài)度松動了,就在微信問他:
你周末有空嗎?我和朋友約了去蝴蝶谷。
好啊,他很快回復了一句。
約好了時間地點,我坐在工具箱上哼著《甜蜜蜜》,我特別喜歡這首歌,懷舊又深情。
今天吃糖果了嗎?小虹突然出現(xiàn)在我床前,嚇了我一跳。
你會唱《甜蜜蜜》???真好聽,我很喜歡張曼玉。
我本不想搭理她,她打斷了我的思緒,與其說是思緒不如說是夢。在夢里我和他是最初的樣子,真的很美好。
每天吃糖對牙不好,再說血糖也會高啊,我有些不耐煩。
這個糖是進口的,你吃下去還有助消化呢,你看你天天躺著腸胃缺乏動力呢。
是嗎?我拿起放在床頭上的袋子。
對啊。小虹坐在我床邊笑嘻嘻地看我吃下去才離開。
今天天氣格外好,蝴蝶谷人也不是很多,我們照例來到了西北角,這里比較僻靜,二毛把三腳架固定好,相機調好位置后,又掏出手機,他走動時喜歡用手機拍。
他沒帶相機,抓著手機在花埂上走來走去,可能是第一次來,他看什么都想拍。我跟在他后面,把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我無意中回頭,發(fā)現(xiàn)二毛在遠處看著我們。
我把野餐布鋪到草坪上,把昨晚準備的壽司和三明治盒子擺好,把水果盒打開,遞給他們牙簽。我做的雞胸肉三明治二毛最愛吃,我怕他都吃完了,特意多做了點。
有只小粉蝶落在我褲子上,我悄悄拿過手機,剛想要拍下來,它就飛走了。二毛看著我的樣子笑了起來,他在微信發(fā)了一張圖給我,就是剛才想拍的蝴蝶和我。我回了他一句,螳螂捕蟬啊。
無論做什么我和二毛都有驚人的默契,同事們也經常開我們的玩笑,在他們眼里我們就是天生的一對??晌覍λ褪怯H人一樣的感覺,看到了無所謂,看不到會無所適從。
他在邊上看著我們的互動什么也沒說,只是盯著我的臉出神地看,即便沒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的臉肯定紅得不像樣子。我對他是那種見到就會心跳加速的感覺,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知道如果他不成為我的男朋友,我將會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自蝴蝶谷之行后,他就開始單獨約我出去,可我又不想讓二毛感覺到,我知道他會是什么態(tài)度,不用猜我都能猜到他會暴跳如雷。我只能像做賊一樣用各種理由搪塞他。
雨山的山頂有個四角亭,我們第一次約會他就選在那,至于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亭子像極了我們在蝴蝶谷野餐處附近的亭子。
你知道這個亭子叫啥嗎?
天黑了,看不清,我還真不知道叫啥。
這個亭叫蹁躚亭,就像蝴蝶翩翩而至的那種感覺,他看著我說。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沒想到他這么細心,選了個跟蝴蝶這么親近的亭子。
你坐下啊,別那么緊張。
聽他這么說,我順勢坐在了亭子入口的長凳上。他也坐在我邊上,離我那么近,我?guī)缀跄苈劦剿炖锏臍馕?,那是和二毛完全不同的氣味,不知道是不是噴了香水,他身上竟然會有淡淡的香味,那不是什么花的味道,而是像森林里某種清新的草的氣味。
二毛是你男朋友嗎?他試探著問。
不是,也許潛意識里我一直等著他問,所以我?guī)缀跏菦]有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了。
那天我抱著你時偷偷看過你,你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臥在眼瞼上,像睡著了一樣,一點也不像受傷了。當然,真正覺得你好看是那天你喊住我,我有種在人群中匆匆一瞥就只看到了你的感覺,這是一見鐘情,你知道嗎?
我被他說得脖子都紅了,這和我的感覺那么像。我覺得周遭的空氣都黏滯了起來,四周的蟲鳴仿佛在為我們歌唱。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他認真地看著我。
我愿意,雖然覺得說得太快了有點難為情,可我還是快速說出了這三個字。
真的?太好了。他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身上青草的氣息越靠越近,他抱住我時,我確認周圍的鳥鳴是在為我們而歌。我無法形容這種幸福從天上澆灌而下的感覺,如果這是個夢,我愿意一直在夢里不要醒來。
真的是水,我的臉上,被子上全是水,我被這場景嚇蒙了。小虹再次站在我面前,她拿著毛巾正在給我擦。
誰干的?我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沒有人回答我,但周圍有笑聲,就像地獄之門打開后魔鬼都跑出來的那種笑聲,我形容不了,但是太可怕了,我趕快把被子蓋在頭頂上。
我們戀愛的消息不知什么原因很快就傳開了。二毛陰沉著臉走向我時,我知道有些東西與其瞞著不如直說。
你跟他怎么回事?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嗎?
是的,我們相愛了。我說這話時看了一下二毛,我看到他的喉頭動了一下,這讓我很心疼,可我確實幫不了他。
你就不怕我難過嗎?你怎么這么狠心?看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心是石頭做的?
二毛的話讓我不知該說什么,我也很難過,可我不愛他也是錯嗎?對不起二毛,我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閨蜜,可我不愛你。
閨蜜?他怒吼了一句,轉身走開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想得腦子幾乎要僵住了,可還是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可以不傷害他,也不委屈自己。
除了二毛,其他同事也在疏遠我,他們忙完了閑聊時就喜歡談論我們,即便離得很遠,我也能從他們的眼神和舉動猜出他們說了啥,他們都覺得二毛吃了虧,癡心錯付給我了。
這些同事有的比我爸媽小不了多少,我想告訴他們感情的事講究自愿,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可我說不出口,我不想再傷害二毛,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并不想離開他,我還想繼續(xù)和他做朋友,可二毛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二毛開始對我不聞不問,有時還會給我些臉色看,這讓我特別難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以前我的生活是明亮的,現(xiàn)在卻有一塊巨大的烏云蓋在我頭頂上,我還沒辦法讓它消失,只能等啥時候它自己像雨一樣落下來。
最可怕的是他也開始疏遠我,說我欺騙了二毛也是在欺騙他,我解釋了好久也沒用,他要不一言不發(fā),要不就冷嘲熱諷。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想也許那些自殺的人都是這樣走上絕路的,這個世界不再有人相信我了,想到這我特別絕望。
這樣的絕望如今已經纏繞著我很久了,他最近徹底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倒是二毛最后原諒了我,這是唯一還能讓我支撐下去的動力。不過自那以后,我沒事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我曾經懷疑自己得了抑郁癥,可我不愿意去醫(yī)院確診,抑郁癥在我看來和精神病差不多。好在有二毛的陪伴,我的日子也并不是完全熬不下去。
吃糖時間到了,一天吃三遍身體棒棒的。小虹邊說邊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支注射器。
你會打針?還真是啥都會啊,我調笑地說。
這是營養(yǎng)針,打了補鈣的,快點配合一下。
二毛呢?打完針我問她。
他不能天天來啊,還要上班呢。小虹說完轉身就走了。
我站起來走到院子里,踢球的孩子不知去了哪里。草坪邊上的長椅上有幾個人坐著,但他們并沒有交談,除了幾個自言自語的,還有一個人對著懷里的娃娃說話。我看著這場景莫名想笑,人們誰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出不來呢?誰不是只關注自己的感受呢?哪怕像我這樣陷入感情無法自拔的人,也只是因為失去了愛護我的人,原來沒有人愛的日子這么難熬啊。
現(xiàn)在,我又開始想念那些沒戀愛的日子了。那時我和二毛的日子其實已經很好了。我們彼此自由、互不干擾,又互相陪伴,也許這就是人的理想狀態(tài)吧。想到這我又迫切地想見到二毛,至于他,既然能離開我,我干嗎不放手呢?
明天還能吃到糖果,家人和二毛都很愛我,我應該知足才是。人不應該是在最簡單的快樂里生活嗎?想到這我覺得特別踏實,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踏實,我似乎已經忘了他了。這種輕松的感覺真好。我穿上拖鞋,整了整有些皺的睡衣,回到了臥室,很快我就睡著了。
這次我睡得好香,第一次沒夢到他,只夢到和二毛一起吃魷魚,那是兩只有著肥厚觸須的魷魚,老板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抬到烤爐上,不過還沒等烤熟我就醒了,這讓我有點難過。現(xiàn)在這件事就是最讓我難過的,至于之前為啥難過,我已經記不得了。
我想吃魷魚,我看了小虹一眼,又看看眼前的包子。
早飯沒有魷魚啊。小虹笑著回我。
明明就有,就在夢里,你去拿給我。
在夢里看到了?那你去拿啊,我在這等你,小虹依舊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看了她一眼,轉身又躺回床上,我需要回到那個夢里,我迫切地想吃到那兩條魷魚,感覺只有吃了它們,我才能知道自己忘記了什么??晌液孟衩粤寺?,怎么折騰也回不去,我開始對著一堵墻用力地哭,我并不是難過,只是覺得這樣也許就能回到夢里去。
小虹沒理我,而是和站在她身邊的女人說了幾句話,眼神詭異而神秘。
洪醫(yī)生,你覺得我老婆這療程以后會不會恢復得快一些?起碼別總叫我“二毛”啊,一個男人焦慮地問。
這我可不敢跟您保證,我只能說盡力,然后嘗試一些效果比較好的治療方案。如果適合她,她是有可能恢復的。
可她現(xiàn)在認知里還是沒有我們生活的片段啊,她是個作家,可現(xiàn)在完全沉浸在女工那個角色里了。
是啊,不過您也不要太著急,從以往人格分裂的病例看,恢復原有的人格認知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像她這樣被電瓶車撞成腦震蕩引發(fā)的精神分裂,我們還真沒遇到過,這也許和她腦部左側的脂肪瘤有關,也許和她潛意識里的東西有關,哎,你不是說她喜歡蝴蝶嗎?也許和蝴蝶也有關系,她把自己都忘了就是沒忘記蝴蝶啊。不過,現(xiàn)在我們這的醫(yī)療條件還不能確認是不是這些原因造成的,尤其是愛上撞她的人這種事,我們還真沒遇到過。
您這樣說倒讓我想起一件事,我們戀愛時她和我講過,但說得不是很清楚,當時我還追問來著,可她再沒說什么,后來也沒提起過。
她說自己原來有個姑姑,她長得和姑姑很像,感情似乎也不錯。她十三歲那年,姑姑突然離家出走了,當時姑姑剛上班兩年,也就二十歲吧。一個年輕的女孩離家出走,這在當時簡直是轟動了半個城的新聞,過了一個月左右姑姑又回來了,但無論誰問她都只說去省城植物園看蝴蝶去了,這個姑姑我跟張旋認識時就沒見過,更沒聽她家任何人提起過,像個忌諱一樣,您剛才說時我突然想起來,那個姑姑就是個女工啊,難道會是這個原因?男人瞪大眼睛問。
很有可能,可看她家人對這個姑姑的態(tài)度,我們恐怕很難找到這件事的根源。不過您也別急,您看現(xiàn)在她已經朝好的方向發(fā)展了。今天沒說她是張小朵,也沒再提他,而是想吃魷魚,我想這就是個信號,她是在努力想記起什么,這就是進步啊。許多病人被送到這,沒多久家人就放棄了,連探視的都少,更沒人不斷找我們嘗試新的治療方案。我相信有我們共同的努力,張旋老師病情會穩(wěn)定下來的。
洪醫(yī)生和從椅子上站起來的男人說完,男人就出去了,回去之前他還想去看看老婆。
我吃過早飯坐在院子里的長椅上看書,一抬頭看到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是誰?不是特別英俊,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有趣的是他來到我身邊坐了下來,然后關切地問我,這幾天怎么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看他認真的樣子,我只好禮貌地說,我很好。你是把我送到醫(yī)院的人嗎?可為啥沒穿藍色工裝呢?我又問道。